遗失的记忆——艾莎《随笔》节选三
手指触到门把手的一瞬间,我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气。即使隔着一层手套,依然能清楚地感到大门对侧透发而出的阵阵寒意。似乎从指尖到心头都结了一层薄冰。我不禁微微战栗。已经在画廊门外徘徊了足足两三分钟了。我不停地默念着“别去感受”鼓励自己,可晦暗和懊恼的情绪仍充填着我的整个身心。深深叹了口气,我回想起半小时前发生的事情。记得那时,我坐在椅子上翻着书,目光却不得不紧跟着某人来回移动。这么做对我而言纯属迫不得已,某个红头发的小东西干活时没有监工根本不行。那一刻她正端着一盘玻璃杯往杯架那边走。大概是为了偷懒,她只用一只手拿着托盘——另一只手的指缝间居然夹了三个杯子,脖子下还用下巴摁着一个。看着她颤颤巍巍的吃力样子,再一想到她之前为我造成的损失,我犹豫了几秒,决定开口提醒她一下。“安娜。”“嗯?”她猛地抬头看我,脖子下面的杯子毫无意外地直直掉了下去——吓了一大跳后立即丢掉所有东西放手去抓,终于在落地前零点五秒的时候侥幸抢救回了它。那孩子保持着弯腰的动作,还没来得及抬头对我得意地笑,四周紧跟着的“噼里啪啦”玻璃碎一地的声音便让她僵在了原处。我无奈地挑起眉毛。这种事在一个星期内已经发生了太多次,我早就见怪不怪了。“哦……艾莎……”小家伙极为缓慢地直起身子,试图扯出一个尴尬的笑,“别生气,我好歹拯救了其中一个,你看——”“每只四十克朗。”我托着腮面无表情地宣布。其实一个杯子值多少钱我也不知道。不过为了能达到让她抓狂的效果,我大可把价格说得稍微高一点。她果然抓狂了。“老天,为什么会这样!”她欲哭无泪地把脸按在手里,“我已经非常尽力地去做了!可是一星期下来不仅没交清房租,债还越欠越多……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还好,你现在只欠我一千八百四十克朗。”我欣赏着她的表情,故意用语调阴阳怪气的滑稽语调,“相反我倒要谢谢你手下留情,没把我的房子彻底拆干净。”“你都已经看到我的水平了!”她含着哭腔假装抹泪,“再这样下去对你也没好处,我可以用别的方式还你钱。放过我吧,求你了!”我断然拒绝。“不行。你现在属于欠债状态,我让你做什么你就要做什么。理亏者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利。”“你——”眼见装哭无用,她愤愤地攥起拳头,咬牙切齿地控诉我:“你这是凯撒主义!你、你简直就是薛西斯,是阿提拉,是罗马帝国时代的暴君!”“谢谢。”我厚颜无耻地接受了这一赞誉,“怎不见你叫声‘陛下’来听听?”“……我为什么要到这里留学!”她像受了强烈的精神刺激一样,手舞足蹈地原地转了两圈,“早知道挪威人这么刁钻古怪蛮不讲理,给我一万个理由我也不会来!”“小姐,好像到目前为止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对你,”我故作悠哉地理着手套,很欠打地勾起嘴角,“你这可是典型的歧视心理,以偏概全是歧视的本质。况且你欠着我钱——还越欠越多。遇到我这种不计较的好人是你的运气。”“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好人?!”她咬紧下唇,气得快要发疯,“天底下怎会有你这样的房东!”我身体前倾,很严肃地盯着她的眼睛。“你以前租过房吗?”她愣了一下。“……没有呀。”“我是你见过的唯一一个房东吗?”“是啊,可是——”“那你怎能确定天底下的房东都比我强呢?”“……”她张大嘴巴看着我,好像一时想不起要用什么话来反驳。我满意地倚回椅背,心下窃笑不停。为了保持逗她的趣味性,我可以不惜适当向诡辩家学习。至于“以偏概全”之类的原则性问题嘛……随它去吧。“等等,你这是强词夺理。”小东西突然气呼呼地瞪大双眼,说话前足足反应了半分钟,“我从没听说过交不起房租就要唯房东是命!”“那你也可以不听我的。”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请把该付的钱兑换成现金给我。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可谓风云变幻,身体摆出一副掳袖子准备干架的姿势,下唇紧咬、眉眼盈盈的委屈模样却是非一般的可怜兮兮。仿佛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思想斗争,她最终像打了败仗一样垂头丧气地站在那儿,撅起嘴抽搭搭地看着我。“你只会欺负我。我要去找格尔达了。”我把视线落在书本上,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挥手打发她去。
耳边的脚步声渐渐飘远,我合上书轻轻吁了口气,心里浮起一丝莫名的担忧。她会不会真的生气了?但愿她知道我只是开玩笑的。留着她在这儿干活对我没什么好处,这倒是真的。可为什么明知她除了搞破坏外不干别的事,那时的我却执意不肯放她走呢?我抬头呆呆地望着天花板,想起了自己过去的生活。在我小的时候,玩笑和娱乐似乎与我毫不相干——也许我曾拥有过,但时间太过久远,我已经记不得了。父母于我的爱体现在对我的要求上。不得不做我不想做的事,似乎就是我的价值所在。我知道自己的天性——既没有那么好学也没有那么乖巧。可当同龄孩子在户外自由自在地嬉戏玩闹、享受阳光和熏风的时候,年幼的我却只能窝在昏暗的阁楼里,趁家教老师不注意时向窗外投去羡嫉的一瞥——再做贼似的收回目光,将其停驻在课本和著述的字里行间。我就像一颗宫廷花园的云杉,按照主人的意愿被剪去了所有“多余”的枝蔓。旁人可能惊叹于作者的手工。但作为那颗树,我只能感到切肤的疼痛。我当然有时会将不满溢于言表。每当这时,父母总会告诫我说:“不要试图把时间浪费在玩耍和注定跟你没交集的人的交往上,艾莎。你还有无数正事要做!管理家业和打点资产,你学会了吗?待人接物和应酬礼仪,你都掌握了吗?课业、学习任务,你都完成了吗?继承研究成果和承担责任这些事情,你都做好准备了吗?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而且这些要求并不苛刻。要记住,你和别人不一样!”我还能说什么好呢?那时的我也只能默默地听着。反抗什么的更不必多想,当然我也不是没有过反抗——谁小时候没为此觉得不公平,乱发脾气、消极怠工过?可对我而言,反抗的结果就是经常会被独自关在画廊里整整一晚,在那些瘆人画像的审视下反省自身的“过错”。这也让我学会了一课,弱者是没有什么资格谈公平的。这些家教已经完完全全塑造了我;哪怕父母去世后,我也会自发地对自己提出一整套要求。我曾以为自己已经学会享受黑暗和无人陪伴,可是我没有。没人喜欢孤身一人。伴随这习惯已久的孤寂而来的,是挥之不尽的忧愁。直到看到了你,好像天光一下子照进了我的眼睛。现在想来,也许那时的我已喜欢上让某个吵闹的小东西填补我凄清的生活环境——似乎只要她走到哪里,就会给哪个房间带来光明。为什么你在我心中这么特别?我不知道。我只知这么多日子以来,只有近期这每天的一个小时,才是我此生最高兴的时候。所以我不想轻易放手。想到这儿我不禁有点懊恼——其实只是意识到自身改变而产生的消极情绪。那时我不断暗示自己:就算租了我的房子,你难道不算“注定跟我没有交集”的人吗?你会真正影响我什么,改变我什么吗?我的道路已经是铺好的了!我有无数正事要办,可我现在正浪费时间做什么呢?资产一上来就被我弄丢了三分之一,我有什么理由不着急呢?皇家生命科学研究所的人天天跑来督促我,哪有片刻时间让我松懈呢?家族研究成果我涉猎了吗?父母留下的遗稿我通读了吗?有用的人际关系我疏通了吗?义务,责任,自我保护……这些东西我都还牢牢谨记着吗?除此之外还要抓紧时间找个门当户对的人传承血脉——虽然这个年纪尚且不必过于焦虑。可说句实话,我对异性的主要了解居然单单来自于父亲,而我对他的爱戴远远比不上惧怕和疏离;至于出于功利目的,和一个我毫不了解——说不定还有些厌烦的异性缔结婚姻,上帝啊,想想都要我命!“……别想了。控制住,别去感受。”我莫名其妙地一个人坐在那儿陷入纠结,痛苦地把脸埋在书里。
过了大约半时,格尔达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艾莎小姐?”“请说。”我头也不抬,迎面呼吸着油墨污浊的气息。“我只是按您的指示来跟您汇报一下。那个临时工小安娜,她……现在自告奋勇地去画廊擦拭画框了。我刚刚让人给她送去一个梯子,然后——”“等等,什么?”我抬首打断她——毕竟她每吐一个音我的眼睛就要瞪大半毫米,“你说什么?安娜,画廊,还要踩梯子?”她被我的反应吓得倒退一步,频率极高地点了点头。“……你居然任由她踩梯子?!”“我很抱歉!是她坚持要去的。我也试着阻拦过她,可是那孩子认为这是在否认她的生存能力,所以……”我的心像挨了一炮般地受到了冲击。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一刻的我担心的竟然不是自己的物品,而是进行这种“高难度作业”的某个小笨蛋。我觉得自己有必要亲眼确认她的安全,于是咬咬牙放下书本站起身。那时的我自然有说服自己的理由:万一她摔坏了,目睹整个过程也好让我在她父母面前推脱一下责任。逼我到那个地方,一定是因为我做的过分上帝看不下去,故意赏我一个教训。
所以现在的我徘徊在画廊门外,想进去又不敢进去。其实不就是个画廊吗?它是我家的一部分,而我是这个家名副其实的主人。但我对它仍有着深深的心理阴影。在我心中,它就等于拷问室加上黑屋子,盛满了不愉快的记忆。突然,门后隐隐传来“啪”的物品落地声,紧跟着年轻女孩的轻声惊呼,一下子打断了我纷扰的思绪。管它呢!我心念一动,鼓足勇气推门而入——“安娜!”踏进门的瞬间我便紧张地四处环顾,生怕看到惨不忍睹的一幕。“哦,嗨!艾莎……”毫无底气的颤音飘进耳朵,我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红发小家伙正默默蹲在梯子顶,保持着伸手欲捉的僵硬姿势——连笑哈哈的表情也一如半小时前闯祸时的样子。我心下松了一口气,迅速换上严肃冰冷的表情;目光下移,果然看到了一副仰面朝天的肖像和一地的碎木渣。“我我想说你怎么突然来了?如果没人的话,我一定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好它的……不,不对,我是说——”她瞪大绿莹莹的大眼睛,这是她今天第几次装可怜了?“都是我的错,我差一点就抓住了……”“我只是担心你,”我脱口而出,顿了一秒钟后迅速缀上后半句,“弄坏我的东西。现在看来这份担心并不多余。”“……让我看看它坏了没。”她躲闪着我的目光边说边站起来,自然没能注意到位于头顶的另一幅画,“老天,它看上去那么昂贵,就算把我整个卖掉恐怕也负担不起……但愿它没有出现什么实质性问题——噢!”我正要张口提醒的同时,她那红褐色的小脑瓜便已急不可耐地撞了上去。随着一声吃痛的轻呼,那副被顶上去的画在我眼里成了慢镜头——缓缓侧向倾斜,做了个二维平面的托马斯全旋——然后紧随它先走一步的同伴“啪嗒”一声巨响坠落在地。室内的俩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十几秒。我扶额长叹。机械地把头慢慢扭向我,小东西从喉中细如蚊蝇地哼出一句:“对不起……”“不不不不,你不需要道歉。”为防止她进一步的热心举动,我快步走到她旁边招呼她下来,“你现在的首要任务是马上停手。我不扣你今天的工资,只求你不要再搞破坏了。”“但按照约定内容,我还需要做一刻钟。”她抿紧双唇,倔强的神情似乎带有很强的原则性。“那你陪我聊一刻钟天。”我皱紧眉头。上帝,这只是为了保全财产而已!我真不容易。小傻瓜小心翼翼地走下梯子,当然最后还是不免打了个趔趄;尽管如此,她落地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急急忙忙地抓住我的手:“艾莎,你要听我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弄坏你的东西的!虽然现在可能赔不起,但我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的损失,我——”那时的我很不习惯与人有肢体接触,所以在她抓住我的时候缩了一下肩膀,幸好没被看出来。“不用,它们没那么值钱。”一句话似乎有些不够,我努力放平声音,接着宽慰她说:“它们只是比较特殊,仅此而已。”“我把你的特殊物品打坏了……”她蹲下身扶起画框,眼里流出货真价实的歉意与愧疚。“没关系,它们对我而言不算那种‘好的’特殊物品。”我叹了口气,扫视了一下整个画廊,“我只是一向以为它们意义重大,但你一上来就打坏了两个。”“艾莎!我……”我挥手打断了她的致歉。“别谈论这个了。它们只是画而已。”是的,曾经的我差点忘记:它们只是画而已。
“……但我还是会赔你的。”小东西讪讪地把手里的东西放下,语气变得坚定,“等我伯父把下个月的生活费寄给我,我只花其中一半——不,三分之一。我还会打工攒零钱,少去和别人玩,能不用钱的地方尽量不用……这样不用太长时间就能把账还清。”对于这样的坚决态度还是少劝为妙,否则别人一定会认为我在践踏她的尊严。所以我把关注点放在另一个细节上,挑眉笑道:“你伯父?我一直以为在外留学的人都是父母给她寄钱。”“是伯父。”说到这儿,小家伙的目光居然暗淡了下去,“我父母是不会管我的。”那一瞬我捕捉到了她从未有过的忧伤神色,抬起手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哦,安娜,我很抱歉。我、我不知道——”“不不不不不,”她一叠声地打断了我,脸上挂着无所谓的笑容,“这其实不算什么秘密,我也没为此感到多难过。不对,我的意思是——难过也没有用不是吗?我该怎么解释这个……”她理了一下鬓角,倚着墙,眼神开始变得惆怅。“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简单来说,你知道,我的家其实也算一个大家族,但祖辈的财产主要由我伯父来继承。我父母对此一向有点……怎么说,感到这种分配似乎不太公平?”“……所以在我伯父没有孩子的时候,他们把我过继给了他,这样我在法律上就有了继承权。等到万一我以后有机会继承到他的财产,我父母就会和我恢复亲子关系,差不多就是这样……是不是有点复杂?”哈!权利,金钱,又是这些——人生在世,还能找到比它们更能体现人性本质的东西吗?我默默地看着眼前的小家伙,感到有些同病相怜。众生熙熙皆为利来,众生攘攘皆为利往。人只要长到一定年龄并接触到现实就会发现:在某些人的天平上,只要一头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感情什么的就像沙粒般毫无分量的砝码。“……事情还不只是这样。”她装作毫不在意地撇了撇嘴角,却不小心扯出一个苦笑,“我还没在他们家生活两年,伯父和伯母就有了自己的孩子,很滑稽是不是?虽然那时我还小,但连我也看得出他们很想把遗产全部留给自己的血脉。我父母和他们谈过很多次,可无论是谁都不想接受我,大概他们——我指我的爸爸妈妈——还是不甘心吧……”“从那时起我在他们中间的地位就变得非常尴尬,谁都知道这种情形会让人尴尬对不?虽然到最后伯父他们勉强收留着我,但我依旧是个多余的人,没人真正需要我……我觉得自己就像是——像是——衣服上的一颗多余纽扣,唯一的价值就是以防另一颗松动。或者更像某人旧谷仓里悬挂着的一块马蹄铁?那时的我最希望的就是马儿能多出一条腿来,哈哈……”她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随后耸起眉尖看着我,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我又一直说个不停了,对不起……”她大可不必把这些东西告诉我,可她还是说了,我知道在她心底其实有无尽的苦水想要倾吐。我从没想过这个周身散发着光和热的小家伙,内心的秘密竟是如此苦涩。相比之下我的问题又算什么呢?我起码继承着属于自己的东西,而我的亲人也给了我一定的自由和归宿——即便那意味着难以承受的重负,也好过一无所有。我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当时那个笑都笑不自然的我,又有什么力量去安慰别人呢?于是虽在脑中转过无数话语,我最终只憋出了一句:“我很遗憾。”大概是我的表情相比之下过于忧郁了,她看到我立即换上一副灿烂无比的笑脸。“嘿!没关系的!这些其实没什么,把它当个故事就可以了!”看来在我想好怎么安慰她之前,她竟提前一步照顾起我的情绪了,“我现在过得很开心,除了每天都要干活——哦,我不是说我不想给你干活,我还是很爱给你干活的……等等,什么?我的意思是——呃,不说这个了!”她咧开嘴对我尴尬地笑,我则无语地抬起眉毛。“总之——我现在是自由的!哪怕以前过得不尽人意,我也有选择后面生活的权利,不是吗?我肯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然后和我最终的归宿永远生活在一起。我们一定会很快乐。现在的问题完全不是问题!哪怕是一颗纽扣,我也要做一颗有用的纽扣,一颗想飞的纽扣!等等……纽扣好像不能飞……”我实在忍不住,噗地笑了出来。“想飞不是什么坏事。如果可以,我倒是很想看看你飞起来的样子。”她挂着傻笑的脸刷的红了,对着手指移开视线,只是偶尔瞟一下我。“拜托,我不是在嘲笑你。”我伸出手犹豫了一秒,还是拍了拍她的肩,“我只是很羡慕你的心态,仅此而已。”“嘿嘿……这没什么。只要记住你是自由的就行。”我是自由的?自由是想得到就能得到的吗?我有可能得到自由吗?那时的我垂下眼帘陷入沉思,彼此间又迎来了片刻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小家伙忽然小心地开口。“艾莎?”“嗯?”我吓了一跳,“什么事?”“时间差不多到了。”她耸起肩,紧张地看着我,“我想我该走了。”一丝晦暗闪过我的心,同时闪过的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安娜,你回去以后有别的事吗?”她愣了一下:“好像——暂时没有?”“……如果可以的话,”我的脸颊开始感到灼热,拼尽全力鼓起勇气说出下半句,“你能在这里吃完晚餐再走吗?”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我我只是在为你考虑,因为——”我语速极快,故作强硬地站得笔挺,努力控制自己不移开视线,“你需要攒钱赔偿我的经济损失,而晚饭是很大一笔开销。当然,如果时间太晚威胁到你的个人安全,我就让司机送你回去。”“可是,晚餐不是也要钱吗……?”“这只是很少的一点花费,我是那样的人吗?”话一出口,我就发现自己的口气太过于积极——这绝对不行,于是立即缀上一句,“当然,如果你不喜欢也没关系。”“……哦,艾莎!你真是太好了!”她作势想要抱我,但在我惊恐的注视下又缩了回去。“我是说,你真是个好人,嗯嗯。”她理着鬓角,傻笑着对我说,“你知道我每天最愁的就是晚饭问题吗?自己不太会做,出去吃又不便宜……晚餐真的不要钱,你确定?”“……如果你执意付钱,我们就现在定个价吧。”“哦,不!我刚刚才承认你是好人呢!”……现在我知道了,内心自由者,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释放自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我。我的安娜。是你让我自由。让我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