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针啦!又便宜又好用的针呀!”在一路行进向东的路上,妮可便这样叫卖着。
妮可生性开朗向上,叫卖的声音也格外清脆响亮,就连一向无力的脚步也仿佛舞蹈般轻快。
别在腰上和身后包袱里的针捆一摆一摆,少女就像是一束阳光般闯入了晨雾之中。
只是这小小的山村隶属于相模地区的边境,不久前刚刚爆发过战争,因此便也就人烟寥寥。
人们连自家的粥饭都已经稀薄到可以照脸作镜,哪里还顾得上织补衣衫?
能够拥有一块破烂的布条、一方潮湿的稻草,勉强在这冬夜里能够取得一点点温暖,便是天赐的幸运。
宛如僵尸般蜷缩在门扇都已倾倒的茅草屋落中,人们青黄的脸颊上是再冷漠不堪的神情。
那是在这旋转着的乱世里、对别人仍然鲜活存活的不解,对自己的生命早已熄灭的漠视。
没有人来购买妮可的木针。哪怕是询问价格的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也没有。
有只流浪狗耷拉着瘦骨嶙峋的肚子走过去。并没有攻击,而只是冷然地扫视了妮可一眼。
“你的模样也不过是这乱世中的一条狗。”宛如在这样诉说着的,老犬的悲悯。
“快来买针呀!又便宜又好用的针呀,能够用很长时间的!”
妮可依旧强迫自己努力地欢笑着叫卖,然而心里的火苗宛如被扑了一堆潮湿破旧的稻草。
熄灭了吗?妮可这样问自己。那火苗正在这世界腐烂发霉的水分里挣扎着,不断地挣扎着。
不!这么难得地获取得来的生命之火,怎么能就这样任由这渺茫不尽的雾气轻易熄灭!
妮可宛如一下子被点燃了一般,带着燎泡的脚掌踏在尘烟里,拼死般地向前行进。
反正没有明天,活不活的过今天也可未知。这乱世茫茫不尽看不到终结之时。
【既然活着,就要拼尽一切力气去活。】
少女心里这样想着,又向前迈了一步。前方的碎石划破了她的脚踝。
【没有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比我更明白这副身体活下来的难过了。】
没有顾得上察看伤势,妮可明白那里的痛苦不过是这副身体活下来的一部分。
大概是已经翻出了不少的血管和皮肉。被黄色的砂砾厮磨着伤口的感觉格外苦郁。
比之前远离家乡的时候更为难受,她的身体已经被饥饿和寒冷折磨得如同飘摇的芦苇。
【然而也没有人、没有任何人能够取代自己,能够让我明白生命的光火是多么难得。】
就算是这样,也不能阻挡少女向前行进的脚步。
因为只要不断地向前走、只要将这个世界踏破,就不会断绝、对“生”的希望。
然而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生的可能,那又是另外的一种未知了。
少女妮可是从清州镇上的泥瓦匠那里逃出来的。
适逢相模竹井家欲求上洛,本就孤立无援的尾张宫永家自然成为了必须被踏平的对象。
然而人称地狱阎王的大名——竹井久据传在那古野山上举目瞭望许久之后,竟然下令撤兵!
竹井家嗜杀好战的阎王一向以雷厉风行、凡举兵之下不留完整城池而著称,此举之下别说是她帐下的家老部将,就连隔壁早已经做好备战准备的宫永家都被吓了一跳。
之后被派遣而去作为停战使者的,便是全日本无人不晓的第一家臣——南小鸟。
南小鸟,出身为源氏之后,幼年便出落得清秀妍丽,堪称是东国第一美人。
只是秘密召来的相面师上来便说此女乃红颜祸水,以至于听着判词的父亲都倒抽凉气。
“败坏夫婿之家,夫家战死于沙场,以至于终于孤身一人,老无所依......”
于是待到南小鸟不及结腰,其父便“为表忠心”,将其作为“礼物”赠予了竹井家最不成器的次女竹井久,以期一石二鸟:一则讨了次女一派的欢心,二则令自己支持的嫡子派更有把握。
不料久少主没把南家少女当做自家媳妇养,倒是经常与其一同骑马打猎、研习茶道。
没察觉到什么异常的竹井家老家主倒也是漠不关心,只管一向继续责骂自家次女,继续对外夸耀竹井家的嫡子是多么文韬武略无所不能——尽管他给小鸟的情诗经常被踏门而入的竹井久笑着随口吟句、撕成碎片扔进香炉。
“鹏举千里无归日,冬虫不可与夏知。谁心早牵同心结,深蓝可有消尽时?”
这随口吟成的汉诗虽然并不含蓄,却是直接了当地把竹井家嫡子一系指摘得无处可逃。
同时还巧妙地指出自己早已经被看透的心意,竹井家的次女果然还是自己真正追随的明君。
南小鸟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笑着向竹井久缓缓下拜:“少主,小心被家主听到。”
私下里,她从来唤她做少主。
而一向支持竹井家嫡子的南家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的是——
正是这“红颜祸水”十四岁时,一招妙计让竹井久反客为主,将意图趁酒宴谋杀次女的老家主连同嫡子一并逼得切腹,还顺便和诹访园田家结了盟。
完全是让人目瞪口呆的发展——与此同时却早已同时控制了军权的小鸟却只是悠闲地在军营里品着京都送来的玉露茶,冷淡薄幸的目光平静地看着远处主城御殿里的狼烟渺渺升起。
而竹井久上位之后完全一反过往吊儿郎当的闲浪姿态,将竹井家一下整治成为相模第一大国的霸主,在世人看来大概也就只能用“不可思议”四字来概括了。
至于史书上的相模竹井家吞并诹访园田家,以至于这天下第一家臣自甘削去职位来保住园田家少主的命,又是后话了。
对于南小鸟到底在清州城做了什么,妮可实在是没有兴趣去了解。
只是她实在痛恨那些个豪族地主没完没了的战争,尤其是那个喜好用炸药的什么小鸟。
据说宫永照因为看到自家城池被轰然爆破,当时便激动地把村正刀抵在南家少女的脖颈上。
然而如同其名般,小鸟只是轻飘飘地扫了眼那散着寒光和不祥的刀刃,然后便冷笑了。
“只是玩玩而已,又不进攻,宫永家难道便是如此肚量吗?”
甜甜地笑着呷了口随身携带的玉露茶,天下第一家臣的目光骤然寒冷。
“割下我的头,之后就不是玩玩了。又不是没有料到我随时可能失去性命,久那边早已布置妥当。”
那宫永照倒是也冷静镇定,不仅将南家少女恭敬地送了回去,还同时号召两地百姓一同修筑城池——分明是应允了竹井家通行无阻,却又一点也不给外人看不起的借口。
只是苦了这帮叫爹不应、叫天不灵的百姓。
妮可已经在清州城搬了两个月的砖,可是这才刚刚是她苦命的开始。
泥瓦活的强度是很大的——白天要不断地搬动砖石,晚上还要看着烧砖的炉火,稍微瞌睡或者懈怠了填柴添火,便会被起夜的匠人一阵暴打。
妮可小小的脊梁骨已经被白天的砖石磨损出了几个窟窿,就连手掌也已经被砖石粗糙的纹路擦蹭得血肉模糊,饶是再强硬的铁汉,恐怕也在这副瘦弱的身躯里撑不过二十天。
可是老天哪里会怜悯啊!只要稍微停下脚步喘息,匠人们的鞭子便会带着吃饱饭的力道打在妮可的身上,仿佛是雨点一样密集的抽疼,可是缺水的身体却连泪水都已经挤不出来。
在七月底的太阳暴晒下、这样天气出生的孩子天生便是有一股狠劲。妮可与其他的童工不同,既不哭也不闹,只是被抽打之后会一如既往地干活——既不变快也不变慢,宛如机械一样永恒不变的节奏,也从来不会言语,可谁知道那面无表情的面孔下是怎样的狰狞!
终于有一天,妮可觉得无法忍受了——她半夜里偷偷地从稻草底下抽出私藏的刀刃,在炉火里烧得通红发热。
【杀了那帮不是人的动物,逃出这里。】
身体在这样愤怒地叫嚣着,妮可翻动着已经快要烧得刺痛双眼的刀刃,脸上依旧没有表情。
有个工匠半夜醒了。妮可故意打了个哈欠,声音拖得极长极大。
“喂,烧柴的,你找打了吗!”工匠蛮不在意地一边背着她小解,一边随手拿起旁边的鞭子。
【就是现在!】
妮可操起刀刃的握把,上前起步,一个挺身,竟是跳了起来。
“哈啊!”她在心中这样高声喊叫着,却没有出声。
【惊动了他们的话,我也活不成。】
少女的弹跳力惊人,用力一跳竟是直接坐上了匠人不算高大的肩头。
双腿锁死喉咙,她将一块木柴塞入对方还张着的嘴里,跟着刀刃狠狠对准脖颈刺了下去——
【下地狱吧!】
温热的、猩红的血液四处喷溅在墙壁上。
还没等下一秒,少女一个翻身跳跃落在了地上。沉重的、没有头颅的身躯重重倒塌。
拎着犹自圆睁着眼睛的头颅,少女舔了舔嘴角的血液,轻巧而不屑地笑了。
【杀人原来这么简单。】
这便是其他的匠人听到巨大声响一起出来时,见到的场景。
目瞪口呆的众人。被围绕着的、宛如恶鬼的少女。长久的沉默。
【哪怕是同归于尽也好,我要宣泄我的痛苦。】
先一步反应过来的妮可大吼一声,向着前方冲了过去。
最后意识里传来的,是盛大的爆炸声响。
妮可瘦小的身体似乎是被一条活物般的鞭子抄了起来,跟着似乎她躺在了什么人的肩头。
口鼻里一股甜香传来,跟着她便不省人事了。
“哎呀,咱似乎捡到了个了不得的东西呢。”
梦里她依稀见到了,一双翡翠色的眼眸。
妮可有梦中遇见未来的能力。
因此当她醒来见到了一双隐藏在黑面巾之下的翡翠色眼眸,她并不意外。
是以她没有起身也没有别的询问,就是默默躺在那里,等着对方开口。
“哎呀,第一次见到对咱完全不恐惧的人呐。”
根据挑起的尾音便能想象眼前的人在面巾之下笑得是如何轻佻。
尽管如此,妮可依旧平静地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热汤。
“咱是忍者噢。你不怕咱会在汤里下毒吗?”依旧是笑着的。
“你救了我一命,若是毒死算是还给你了。况且我这种小人物,不配下毒。”
妮可把头闷在木制的汤碗里,闷闷地回答。
汤汁是用甜土豆和少量的莲藕熬成的,浓稠而有点咸辣,几口之后身体意外地温暖。
“嘛啊,那就告诉你目前的情况吧。反正你也想问,对吧?”
“无所谓。活下来就好。”妮可舔着残余的汤汁,赤红的眼眸似乎流露着不满。
【这个女人废话真多。还有,我还想喝汤。】
看着一跃而起、浑然无视了她自己去盛汤的妮可,那忍者反倒是笑得更厉害了。
“恢复得这么快,真是个了不得的小家伙。”
“我还是告诉你情况吧。我是风魔之里的下忍-希,出使任务的时候遇到了正在反抗的你,觉得很有趣就把那帮匠人全杀了,然后救下了你。”
“最后,小家伙,你要不要加入我们风魔忍者众?”
当妮可吃惊地回过头去,她看见那双翠绿色的眼睛明显满意地眯了起来。
“不。”妮可撇过头去,继续喝汤。
“嗯?为什么呢?”女人好奇地走上前来。
“因为你说谎——我并不是第一个不害怕你的人。你的眼睛出卖了你。”
宛如在叙述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家常事,妮可仰头喝掉了第二碗汤。
“过去的确是有的......哎呀,果然是个了不得的小家伙呢。”
竟然被对方不自觉引了话头,希的心里暗暗吃惊。
能够察言观色到这种程度,该说是天才还是碰巧呢?
不,绝对不是碰巧。自己的占卜结果,也绝对不是碰巧。
“那也不妨碍你加入我们噢?”
“忍者要杀很多很多人,包括逃走的同伴,我不想那样。”
妮可忽然放下了汤碗,还结着大大小小许多伤痂的手掌在空中比划了个大大的形状。
“我想创造一个,大家都能够幸福地生活的地方。这是我的梦想。这样就够了。”
少女被梳理好的鬓角右侧滑下了一缕黑发。认真的神情完全意识不到这是虚幻。
名为希的少女忍者注视着对方许久,然后复又扯下面巾、笑了。
那是覆着半张金箔面具的清秀脸庞。
“伟大的梦想。但是有些事物,在这乱世之中,大概身不由己。”
“小家伙,祝你好运。向东走吧,若是有命又有缘分,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临走前,忍者在桌上留了两贯半的铜钱和两把小太刀。
而妮可就将铜钱换成了木针,边走边叫卖,以图生存。
铜钱若是留在身上,总有花完的一天不说,还可能被抢走。
但是如果换成了商品,就有可能利用各地的市价,一路向东行进。
妮可还在这样想着,一边带着身上摇晃的木针继续前进。
“啊呀——”
向前一个跟头,她跌进了什么东西里。
是陷阱——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命运的车轮,已经在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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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看见大家这么多回复简直感动得无以复加!
本来打算今天休息的我又是忍不住重新操笔了。
矢泽小前辈的枭雄之路十分艰苦,相对的真姬的路也是非常不好走。
作为真姬推和后妈我也不介意把真姬的大小姐之路搞得更难(掩面窃笑
东条希魔王和小鸟家老终于登场!同时还有乱入的麻将诸人!
原谅我真姬还是没有出场,下集就有,快了QAQ
后续的人物介绍我很快敲上来,大家不要介意请尽情插楼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