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4 已经死去的是美好的日子
「海未酱，给大家打个招呼啊。」
海未猛地惊醒。已经不知道陷入这样的颓废中多久了，五官全部失效，倔强的将自己封闭在闭锁空间中，只是为了逃避一个现实。做着自己依旧在那个远离尘世的小阁楼里，与元气活泼又体贴的穗乃果和温柔可爱的小鸟在一起，与世无争的梦里。
可是最终还是醒了，梦碎了。旁边站着的人是东条希，无情的自己从幻象中拽出来的人。她穿着金边法袍，背后增加了一张庆典用披风，手中的法杖换成了灯笼串，用复杂的神情注视着海未，但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海未的肩。
海未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凯旋归来的军队，高头大马引路，威风八面的园田大海将军，西饼望将军在最前，夹道欢迎的人民，爆发出震天的大喝，欢呼着将军们的名字。后面跟着纪律严明的士兵，虽然人数比出发时少了很多，大部分挂彩，但依旧神采飞扬。
再后面就是自己了，被举在一辆敞篷马车上，擎的高高的。海未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待遇这么好，直到她来到平民中间——
「神弓！神弓！伟大的神弓！」
「屠龙勇士，人民的救世主，我们的女神！」
「救世主大人！海未大人！」
瞬间，喝彩之声直冲云霄，就好似狂热信徒传教大会，献给海未的崇拜，赞赏，信仰甚至超越了给两位资历深厚的将军的。
见海未依旧愣神，希牵起海未的手，拿过海未的弓箭，高举着挥动起来，人民又爆发出洪亮的欢呼。海未这才注意到，那陪伴了自己十年的黑亮的弓，已经镀上一层闪亮的橙黄色，表面附着龙鳞，散发着狂傲的威压。那是只有传说中的神弓手才能拥有的弓箭，浴过龙血后诞生的「龙弓」。希小声的说道：
「别惊讶。你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人之力杀死巨龙，拯救了城镇。这是只有传说中的神弓才能做到的事情，百年来无人能及的高度。现在人民对你的崇拜已经达到极致了，作为屠龙勇士，你几乎成为了一种信仰，已经不知道有多少人成为了你的教徒。」
我，杀死了，巨龙。
对欢呼的场面视若无睹，海未就只能想到这个。为了保护城镇和人民，自己最终别无选择的杀害了最爱的人，毅然，决然的对那本应永不会刀剑相向之人射出手中的箭。
浑浑噩噩的被带到了离穗村山稍远的一个城镇，海未本以为会被带去皇宫，不过听说为了亲自监督战事，国王也降尊来到了这里。在东条希，父亲大人，西饼望将军等人的陪伴下，海未来到了镇子最豪华的宾馆，那里已经等着一位金发的女子。在场其他人全部行了跪礼，而那金发女子已经迫不及待的走来，伸手就要扶海未：
「海未，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朕终于又见到你了。快快请起让朕好好看看你！」
故人相见，却已人是物非。曾经最亲密的朋友，恍然之间惊觉生疏，海未忽的生出一股诚惶诚恐感，便不由得低下脑袋，不敢对视，只是以标准君臣礼跪着，喏喏道：
「臣不敢！陛下贵为圣上，小人又怎敢以这肮脏之躯污了陛下的手？臣...跪着就好。」
看到这样的海未，绘里一愣，随即眼底暗淡下来，接着强硬的将海未拉起：
「这是什么话。你以后就是朕的皇后了，不用这么拘谨。」
「...啊，是的。」
海未想起，自己已经同意嫁给绘里了。虽然是在回城的时候被希顺口一提就随便答应的，但是...这实际上根本就没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吧。绘里也发现了什么，于是使了个颜色，西饼望便行了个礼「臣先行下去处理战利品了。」与园田大海一起离开了。待无关人士全部走远，绘里突然伸了个大懒腰，叹了口气，拉着海未坐下，苦笑道：
「抱歉啊...海未。明明十年不见，一来却给你这么紧张的气氛，还强迫你嫁给我...一定是希威逼利诱你才不得不答应的吧。虽然我很喜欢你，也很希望你能和我结婚，但是强扭的瓜不甜，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绝对不会勉强你的。」
末了，给了希一个埋怨的眼神。希则是转过头去无视掉。
「不，没有，臣...我很愿意，如果这么做对陛下...绘里有益的话。」
「唉？可是...海未你的表情，明显就不是愿意的样子啊，你看看你，都哭出来了。」
海未慌张的抹了把脸，竟然真的是满手泪水。怎么回事，为什么眼泪止不住，明明自己的感情在那一刻就该彻底消失了不是吗，嫁给谁不是已经无关紧要了吗，为什么还会...不知所措的海未赶紧找了个借口，向绘里和希告别，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该死，怎么回事！海未狂奔在走廊上，努力地想将穗乃果从脑海里抹去。够了，事情该结束了，就算再怎么喜欢穗乃果，再怎么怀念以前的日子，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是穗乃果亲手毁了这一切，毁了我认为应该是坚不可摧的感情，证明了这段感情根本就是笑话，在现实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最不可饶恕的是，她仅仅因为自己是龙，就杀害了无辜的人，毁了城镇。她的死是罪有应得，她没有值得我如此伤心的资格。
穗乃果，你真的是差劲透了！
冷静下来的海未如此想着，人终究是要往前看，也许显得冷酷无情，但这才更像人类。杀死穗乃果的时候真的很心痛，想要一起赴死，但事后理性分析，难道不是穗乃果先背叛了自己吗？没想到她是如此虚伪之人，只能说自己瞎了眼，也幸好没有一时冲动自我了结。
跑着跑着，海未来到了军备部。西饼望将军就在这里，跟旁边的士兵说着什么，海未便走过去打招呼：
「西饼将军，你在这里做...什...么...」
尾音越来越弱，海未看着眼前庞然大物，感觉整个世界上下颠倒。那被固定在台子上的正是巨龙穗乃果，应该说是穗乃果的遗体。而且，现在也不是完整的了，头部被切下来放在一边，几位白袍法师正在脖子的切面处放着血，翅膀，四肢都被卸下挂在架上，剩下圆滚滚的身体，几名士兵正抬着电锯，从侧腹开始将皮剥下来。
西饼望也发现了海未，笑着回了招呼：
「海未将军，陛下与您说完话了？我们现在正在解刨巨龙，这次得到巨龙的身体真是赚大了，龙鳞，龙皮，龙骨，龙肉，龙血，不管哪一处都是上好的装备材料和珍贵药材，而且这头龙还是青年龙，比我们之前狩猎的强出数倍，有了它，我们的军备会大跃进！」
海未浑身颤抖，被解体的是穗乃果，海未却没来由的感到全身都在被一点点的切割，凌迟。
「报告将军！我们从龙腹中发现了一具没有被融化完全的少女尸体！」
突然，一名士兵跑来报告道。西饼望皱眉：「怎么可能？谁能抵抗得了巨龙的胃液？」便走过去查看，海未也跟着过去，稍微瞥了一眼，而这一眼，瞬间让海未天旋地转。
那被挖出来的，浑身沾满粘液的女尸，自己简直再熟悉不过了。就在昨天早上，我们还在一起快乐的跳舞，就在昨天傍晚，她出去就再也没回来，那是这场噩梦的开始。本来以为可能一个人逃命，或是与穗乃果一起对抗人类的小鸟，竟然以尸体的身份，沉睡在穗乃果的肚子里。
而海未熟悉的，不只是小鸟，还有小鸟胸膛上的大洞，由于融化了一部分，根本看不清伤口，却逃不过海未的眼睛。这一看就是死因，但绝对不是穗乃果造成的，因为海未对这个伤口再熟悉不过了。这是箭伤，是被弓箭射穿的痕迹，而且，是园田宗家的箭技。
「不...不可能...这个箭招...是宗家单传的...父亲只传给我一人啊...是...是我...杀死了小鸟？」
嗡的一声，海未的脑子什么都不知道了，又突然间知道了一切，忽然想起，一直没有出现的小鸟，穗乃果突然的发疯，被夷平的军营教堂与依旧耸立的高塔，僵持了几小时还没被杀光的人类士兵，穗乃果爆发时没有被炸死反而被穗乃果保护着逃脱的我自己，以及最后一刻，那张开双臂与翅膀，仿佛是主动迎接我的箭的身姿——
「报告将军！我们的伤亡统计出来了，士兵死伤惨重，但平民几乎没有受到伤害，都安全撤离——」
——所有支离破碎的线索都连接在一起了。
————————————————————————————————
「呐，小鸟，我该怎么办？海未酱是我的敌人，我应该去杀了她么？我应该去杀光人类，为你报仇么？」
抬头仰望星空，穗乃果躺在草地上，抱着安详入睡的小鸟，自言自语着：
「好困扰啊...其实我一直都爱着海未酱的，就算她是人类，我也对她恨不起来。之前我有试着去回忆海未讨厌的地方然后作出凶狠的表情，可是我发现我根本想不到，海未酱是那么的好，根本没有讨厌的地方啊，只是改变表情，我的脸部肌肉都开始痛了。」
「嘛...果然是不行啊。爱情这种东西真是麻烦，明明知道自己爱着应该恨的人，可就是喜欢她...也不能这么说。就算是装出来的，跟海未酱在一起的日子也是真的幸福。这个小鸟酱也同意吧，那些日子真是太快乐了，让我觉得说不定现在经历的只是一场噩梦。」
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穗乃果若有所思，过了许久，似乎拿定了主意：
「小鸟酱，我仔细想了下，我应该为你报仇，可是我不能杀光人类，因为还有很多人类是无辜的，他们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亲友，自己爱的人，我不能夺走他们的生命...而且除了人类，还有一个家伙必须偿命，那个混蛋说要保护你，却在你危难的时候没有出来救你，那个混蛋才是最该死的。」
「但是海未酱怎么办呢？虽然她一直想回到人类世界去，可是人类会那么轻易接受她么，突然回到权利争夺中她受得了吗，如果有人害她怎么办，如果她真的被伤害了而怀念过去的日子怎么办？那个混蛋深爱着海未酱，可是那个混蛋如果死了，就没有人能保护海未酱了。」
穗乃果坐了起来。看了看自己的手，突然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那个混蛋想到办法了。如果这么做的话，既能为小鸟酱报仇，又能给海未酱无边的强大力量与威望，从此没有人敢害她，她会在人类世界过得很愉快。只是会委屈小鸟酱，说不定也会被海未酱怨恨...有了，我可以把小鸟酱吃掉，装作发疯杀害了小鸟酱，这样就不会连累小鸟酱了！」
「嘿嘿...太好了，虽然老被海未酱骂笨蛋打头，但穗乃果明明就非常聪明，不聪明的话怎么想的出如此完美的计划！」
从地上爬起，深呼吸，点了点头。
「抱歉，小鸟酱，可能要让你在那个世界多等一会儿了，但是穗乃果绝对会为你偿命，绝对不会让你孤单一人。只是不是现在，即使是我这样一无是处的家伙，依然还能为我爱的人做一点贡献。至少对海未酱，我不是无能为力的...」
「...还有，谢谢你让我爱上你，海未酱。我真的，真的很开心啊。」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都干了什么！！我居然，我居然亲手杀了，杀了那么为我着想的我最爱的人！！我有什么资格说爱你，我有什么资格值得你这么付出啊！！是我，背叛了我们的感情，是我没有投以足够的信任，是我随随便便就被蒙骗了，是我亲手毁了这一切——」
「是我害了你们啊——————————」
重重的跪在地上，用头猛烈撞击着地面，末了又狠狠的用手抓着自己的脸，手指镶入白净的脸蛋中，划出一道道血痕，喷的满地都是，偌大的整备室，回荡着少女痛苦地呐喊。
只是已经死去的美好再也不会回来了。
————————————————————————————————
真相大白。
不管发生了什么，爱都是最纯粹的。
背叛？种族差异？身份敌对？哪怕是这样，到最后一刻想着的依然不是仇恨，而是你。
已经死去的是那一去不复返的时光，那么不曾死去的是...？
下一章便是鸟果海篇的最终章了，海未的最终抉择，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