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我想堆个雪人

安娜第二天早晨醒来时精神焕发，可又感觉有点奇怪……

她在自己屋里。

她回家了。

她以早晨从没有过的活力一把掀开被子，踩在地毯上转了个圈，惊讶地看到屋里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她在集市上淘来的小摆设都还在她桌上：一个双独角兽样式的旧刀叉架，原本是餐桌上的时髦点缀，如今却被安娜当做了护身符；一面饱经风霜的盾牌，盾面上绘着一只红色鸟儿；还有一幅粗陋的油画，画的是极光下一群和蔼可亲的地精，取材自阿伦戴尔一则古老的民间传说。

安娜走进浴室洗漱，她渴望与父亲相见，却又为自己在抵达前睡着不好意思。想想就知道，肯定是艾莎把她背到这里来的。一想到大家都看见她趴在艾莎背上，安娜就阵阵脸红，但想到艾莎愿意让人看见她背着她，安娜又觉得心里暖暖的。她又朝脸上泼了几捧水，才冷静下来。

她回到屋里，听见有声音从门外传来。

“陛下，安娜公主还睡着。”格尔达说。听见这位老保姆的声音，安娜激动得几乎叫出声来。“现在不太合适——”

“我很欣赏你能把安娜的利益放在心头，不过你的担心并无必要。”这肯定是艾莎，安娜心想。其他人谁也没有这样威严的嗓音。安娜正咧嘴笑着，门开了，艾莎大步走进屋来，格尔达愁眉苦脸地跟在她身后。“我就说她已经醒了。”艾莎说。

安娜招招手。“早安，格尔达！”

“早、早安，安娜公主。”格尔达眨着眼转向艾莎，惊讶得忘记了使用敬语，“你怎么知道——？”

“没关系。”安娜插嘴道。她一把抱住格尔达，感觉格尔达立刻回应着她的拥抱，仿佛她从来不曾离去，她不由笑了。“很高兴见到你！你看起来棒极了，格尔达。你是不是换发型了？”

“哦，是的！”格尔达微笑起来。她咧开嘴，笑得毫无保留，表情既快乐又欣慰。没有不可告人的动机，也没有为取悦安娜而强装的喜悦。“我就知道您会注意到。这发型是不是让我的脸显瘦了？”

“是的！我看起来有变化吗？”安娜问道。

“大概高了一点点？”

“格尔达，我都十八岁了。我想我是不会再长了。”

“胡说，”格尔达嘘了一声表示反对，“人总是会长的！只不过是从高里长变成横里长罢了，所以您可能得少吃点巧克力……”

“我吃多了又是谁的错呢？”

“哦，但愿那些重量都长到了你希望的地方。”格尔达说。见安娜蹙眉不解，保姆忍俊不禁，用手在肚皮上方比划了一下。

“格尔达！”安娜面红耳赤。

艾莎清了清嗓子。“我不想打断你们，但我有事要跟安娜谈。给我们点空间，格尔达？”

格尔达差点跳起来，显然是忘了艾莎也在屋里。安娜强忍笑意，目送她行过屈膝礼退出门外。看她带上门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安娜知道她很担心。安娜不是第一次疑心，在大家想象中，她在南埃尔斯到底有多惨。其实艾莎肯带她回家，甚至亲自背她，本该足以证明艾莎并非他们想象中的怪物，但老观念总是很难轻易扭转。

只剩两人独处时，艾莎转向她，忍笑忍得嘴唇都在抖。“你们俩很亲密。要不是我打断，我们可能会一整天都待在这里讨论……那些。”

“我们的关系太平常了。”安娜叹了口气，“我甚至会为我的家人不好意思。”

“平常是好事。”艾莎说，“我的家人还想杀我们呢。”

“真可怕。不说这个了！很抱歉我昨晚在你背上睡着了，我敢说肯定很没形象。”安娜咬了咬嘴唇，但愿她没在艾莎背上流口水，“你有没有觉得无聊？”

“我找了些东西分散注意。”艾莎的目光有一瞬间的迷茫，显得忧心忡忡。安娜正好看在眼里，但不等她发问，艾莎又说：“对了，我们得谈谈要怎么处理……我们的事。”

“为什么说得这么严肃？”

艾莎不大自在地耸耸肩，那笨拙的动作和她太不搭调，看得安娜暗暗咋舌。艾莎沉默了十多秒，突然脱口道：“我太不确定该怎么对你父亲说。”

“哦。哦。”安娜双手拍了拍脸，向上托着脸颊呻吟道，“哦，跟他说起来肯定很尴尬。还是让我来吧。”

不知为什么，安娜有种感觉，她和艾莎成为恋人的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被接纳。就算不考虑体统问题，可艾莎毕竟占领了他们的王国。安娜很长时间没想过这事，她几乎忘了阿伦戴尔如今已是南埃尔斯的附属国，但她觉得爸爸不会高兴她和阿伦戴尔最大的敌人相爱。好吧，安娜鼓起勇气想道，她必须试一试。也许她可以做点什么来改善境况。也许她可以说服父亲相信艾莎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我在想，我们干脆回避这个话题吧。”艾莎说，“我不想让你为难。”

“什么？”安娜摇摇头，“不，我不想隐瞒。那对你不公平。我是说，我不以和你在一起为耻，我想让爸爸知道——”

“我明白，也很感动。但是……”艾莎蹙眉道，“有时候人隐瞒想法并非出于恶意，只是因为对他人的关心。难道你不想避免父亲为此伤心吗？”

“我不太确定我同意这种说法。”安娜小声嘀咕。

“换成是我，我宁可不知道。我宁可被蒙在鼓里，这样就可以和你一起享受更多无忧无虑的时光。你越早告诉我，只会让我伤心的时间越长。”

“这下我是真不能同意了。”

“我知道。”艾莎说，“但我觉得这是眼下最好的做法。多陪陪你父亲，别因为我影响了你们团聚。机会难得。”

已经六个月了。她已经六个月没见过爸爸了，现在终于有了这么一小段相聚的时光。说实话，安娜也不愿提起一个可能破坏他们关系的话题。她难以想象父亲在任何情况下会为此高兴。她决定以后再跟他说。等下次，或者晚些时候，她就会做好准备把一切都告诉爸爸。只不过不是现在。这也是为了大家好。对吧？

“没关系的。”艾莎轻声说。

“……如果你这么想，那好吧。”安娜抱了抱艾莎，然后退开笑道，“我们待会儿出去探险！我们就扮成平民的样子，只要你别一身冰雪女王的打扮，我想没人会认出你。你得从我衣橱里找几件普通衣服穿上。”

“只好这样了。”艾莎说。

安娜大笑。“那待会儿见！”

她在艾莎脸上亲了一下，离开卧室，匆匆赶往父亲的书房。相较于冷峻的南埃尔斯城堡，阿伦戴尔城堡有着更加鲜明的色彩，显得生气勃勃。虽然树叶已经开始泛黄，预示着秋日将至，但阳光里依然带着夏日的温暖。安娜的步伐也轻快了不少（在南埃尔斯时，压抑的氛围总让她不自觉地放慢脚步）。不久，她就站在了父亲门外。

安娜抬手想敲门，却在距门一吋之遥时停了下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可心依然怦怦直跳，跳得她头晕目眩。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有些害怕，父亲或者她自己也许已经有了太大变化，他们也许不会像从前那样容易相互理解。

她深知她已经和过去不一样了。这些年来，父亲一直将她置于羽翼之下，倾尽所能地保护她对世界的好奇心。阿格达曾对她说，她的同情和乐观是天赐的珍宝，极易被世俗玷污。但如今，她的认知范围不再局限于这座城堡。她经历了贪婪、仇恨和绝望，她离开时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回家时却已经见识过太多父亲不希望她接触的丑恶，那些恐怖让她明白外面的世界并非总是完美无瑕。她还是那个对人抱有信心的安娜吗？

可这真的重要吗？

他依然是她亲爱的父亲。

安娜推开门。

阿格达正伏案工作，桌上摆满了公文。爸爸看上去比安娜记忆中苍老了许多。鬓角有了几缕白发，眼角的皱纹深了，曾经平滑的眉间也有了竖纹。安娜站在门口看了他许久，几乎不敢相信父亲真的就在眼前，正像往日一样工作。

她拼命忍耐，还是漏出一声低低的呜咽。阿格达抬起头，一看到她就僵住了，用力眨着眼，直到安娜挤出一丝微笑，他才从桌前起身，小心迈步向她走来。安娜冲过那几步距离，直接扑进了他怀里。爸爸还是像以前一样强壮有力、步履沉稳，连晃都没晃一下。

“安娜，”阿格达一边低声唤着她的名字，一边亲吻她的头顶，“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回家了。有我呢，安娜。有我呢。”

“我好想你。”安娜说。

“我也想你。”阿格达深吸了一口气。安娜敢发誓她听出他在强忍哽咽，“我很抱歉。很抱歉让你不得不为我们牺牲。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不是这样的。我很高兴能为阿伦戴尔做点什么，”安娜喃喃道，“况且那也不全是坏事。我比你想的要坚强，爸爸。”

“是的。我知道。”阿格达退开一步，仔细打量着她，露出伤感的微笑，“安娜，你还是和原来一样，我却老了。”

“才不是呢。你看起来还是棒极了，爸爸。”

阿格达哈哈大笑，却还是点了点头。“跟我说说你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不算太糟。”安娜说。她没有提巫师的事，那要说出来，就不是太糟，而是可怕之极了。正如艾莎所说，她不想让父亲伤心。“一开始有些难熬，不过等习惯那地方以后，我适应得还不错。我认识了那些王子，多数是笨蛋，但我和其中几个成了朋友。我想你会喜欢他们的。”

“看样子艾莎也很喜欢你。”阿格达说。

“什、什么？”安娜感觉热流上涌，只能暗暗祈祷自己脸上红得不是太明显。

“昨晚你睡着了，是她一路把你背过来的。”

安娜松了口气，看来他还没注意到……别的情况。但她心里又多少希望他已经注意到了，这样她就可以向他和盘托出。她默默安慰自己，有所隐瞒和直接撒谎是不一样的，但她又不禁担心他最终发现真相时会作何反应。她从没向父亲隐瞒过什么。但艾莎说得有道理。现在爸爸是不会祝福她们的。她得先说服他相信艾莎不是他想的那样。

“我很高兴你没受到虐待。”阿格达继续说着，脸上掠过一抹阴霾，眼神也变得恍惚起来，“我曾经很担心……”

“不，我真的没事。我也学到了很多，”安娜强调道，“特别是对艾莎有了更多了解。”

阿格达笑了。“对，我知道。你做得很好，安娜。当时我只要你照顾好自己，并不期待你能做更多……但现在我感觉无比骄傲。”

“唔。真的吗？”安娜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她似乎有了些进展。不如趁热打铁。“那我想跟你说说——”

“一切都安排妥当了。”阿格达拍拍安娜的肩膀，深深看进她眼里，“别担心，安娜。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不，我是想说艾莎——”

“我知道。她信任你。”

好吧，确实可以这么说。安娜发现父亲的眼神有些古怪，透着种紧绷绷的决绝感，半是冷酷，半是懊悔。她强忍着才没皱眉，她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猜父亲仍为当初被迫放弃她而伤心。也许现在还不是最佳时机。安娜暗自决定，稍后再试着开口。

“好吧。”安娜朝门口做了个手势，“那我去跟艾莎碰头了，我想她正等着我呢。我们晚点再谈，好吗？”

“很快我们就会有更多时间了。”

“我不确定我们会停留多久，”安娜提醒他，“也许就几天时间。”

“当然。”阿格达点点头，表情一本正经得像在谈公事，“那就尽快吧。记住，没什么可担心的，安娜。你已经回家了。”

“是啊。”安娜又一次拥抱父亲，“很高兴能回来，爸爸。”

“我也很高兴你能回来。”阿格达用力抱了她一下才松手，看着满脸笑意的安娜，“你去吧。最好别让艾莎久等。”

好吧，安娜心想，爸爸好像不讨厌她把时间花在艾莎身上。

这是个好的开始！

*

人人都对她敬而远之，但艾莎早就习惯了人们和她保持距离。在这里有此待遇，至少合情合理。她自得其乐地看着王室职员边来回奔忙边偷眼瞄她，假装没注意到他们对她衣着的好奇。这件黑青相间的阿伦戴尔王室礼服原本属于安娜，却一直被她塞在衣橱最里面。安娜似乎更喜欢明亮的红色和蓝色，但艾莎难以想象自己穿上那些衣服的样子。

就在这时，安娜出现了。她一路恣意奔跑，奇怪的是她还背着个破旧的挎包。艾莎挑起一边眉毛，本打算扑到她怀里的公主一下僵在了半路。她把脑袋歪向女仆们（包括格尔达）偷偷打量着，似乎记起了不该让人知道她们的关系，于是晃着已经举到半空的胳膊，装出伸懒腰的样子。这拙劣的掩饰看得艾莎几乎皱眉，但女仆们似乎都信以为真。

“好啦！”安娜叫道，“准备开启阿伦戴尔之旅了吗？”

“你确定穿成这样能让人相信我们是平民？”艾莎问道。她们的衣服都算不上特别华丽，但还是远比平民的穿着好得多。任何有点眼力的路人都会注意到。

“不能，不过你说到点子上了！所以我带了这些过来。”安娜把挎包甩到两人之间，自信满满地打开。她拽出两件棕色的粗布斗篷，自己披上一件，把另一件递给艾莎。

艾莎盯着那斗篷，皱起鼻头。

“绝对管用。”安娜说。

“……好吧，但你决不能说出去。”艾莎扫视着走廊，直到那些探头探脑的好事者都重新埋头干活。她把斗篷套过脑袋，不由怀念起她清爽透气的冰雪长裙。

伪装完毕后，她们出发了。安娜指出了庭院里的一群小鸭子，和它们玩了一小会儿，还把一只特别丑的放在艾莎肩头。没等艾莎有所动作，小鸭子就认定她是根栖木，一屁股坐在了她脑袋上。它在她头发上趴了整整三分钟，怎么戳它都不肯挪窝，只是嘎嘎叫，她又不忍心硬轰它走。最后，小鸭子觉得无聊跳了下来，艾莎赶紧拉着安娜走开。安娜一路取笑，说她其实很喜欢跟它们玩，艾莎自然矢口否认，不过……

也许确实有点意思，因为那些小东西都傻头傻脑地不知道怕她。

她们穿过大门，沿着鹅卵石路朝镇上走去。在南埃尔斯，王室一直和平民保持着相当距离；阿伦戴尔王室却显然非常亲民，几乎紧贴着城堡的墙根就是城镇。艾莎一见那人头攒动的景象就僵住了，本能警告她看不见的危险可能就潜伏在人群之中。对暗杀者来说，这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只要穿过人海……

“放松点。”安娜悄声道。她握住艾莎的手，拉着她绕过人群来到集市边，让她有更多喘息余地，能好好观察一番。

艾莎强忍着不安，目光扫过熙熙攘攘的集市。这么多人离她这么近，却没人在意她。偶尔会有人朝她罕见的淡金发色瞥上一两眼，但不出几秒，他们的注意力就会转到其他地方。被这样轻易忽略实在不可思议。通常，周围的人都会瞪大眼睛看着她，脸上不是恐惧就是憎恨。艾莎不得不承认，这个变化……令人惬意。

“瞧，没什么可担心的。在这里，你非常普通。”安娜咧嘴做个鬼脸，补了一句，“是好的那种普通。”

艾莎笑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随便看看嘛！”安娜又拉起她的手，领着她走进喧闹的人群，“这里总是有新鲜事物。来吧！”

那几个小时过得丰富多彩。

菜市场里人满为患，人们三五成群地挤在架子前，原因不言自明——架子上一箱又一箱红嫩的草莓正向空气中散发着芳香。艾莎无意中听到几个本地人说，尽管近期的干旱令小麦收成损失惨重，草莓收成却比往季好得多。显然，丰收的草莓已经成了一种时令蔬果。

“你喜欢草莓吗？”安娜问。

“喜欢沾巧克力的。”艾莎说，安娜露齿一笑。

她们走进糕饼铺，看到了更多时令产物：草莓馅饼、草莓百汇、草莓漏斗蛋糕，全都整整齐齐码在小推车上。安娜的目光在那些美食上流连不去，那垂涎欲滴的表情勾得艾莎忍不住拿了一块漏斗蛋糕，接着才想起她没钱付账。多亏安娜替她向摊主付了钱，又一番东拉西扯（她那快活的气场如此迷人而富有感染力，艾莎一闪念间不由觉得，原来安娜也可以是个非常非常危险的人物），两人才顺利脱身。有好一阵子，艾莎脑海里都转着一个念头——安娜居然比她有常识。

工艺品店的各摊位上支着五颜六色的遮阳棚，货物琳琅满目。安娜从一个摊蹦到另一个摊，艾莎却花时间细细打量那些商品，一个胖乎乎的摊贩就在一旁剔着指甲。她走过一辆卖小摆设和小玩具的推车，手指拂过一个个小木雕，欣赏着纸灯笼上抄写的诗句。这些东西都材质粗劣，无法与她习惯的那些精美器物相提并论，却很讨人喜欢。对她而言，这一切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熟悉。她以前来过这里。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在她儿时，父母曾带她来过这里。说来奇怪，这念头并不令人刺痛。

“想什么呢？”安娜突然从身后冒出来，差点吓了她一跳，“如果看见你喜欢的东西，一定要记得付钱——”

“不劳提醒。”艾莎答道。看见摊主抬起头来，她突然有些慌乱，拉起安娜的手躲开了他警惕的眼睛。

另一张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艾莎看在眼里一阵紧张，但随即放松了肌肉，因为她认出那些只是抛光后上了灰漆的木头玩具，并非钢铁打造。安娜哼了一声却没点破，直接把艾莎推到桌旁，自己细细审视那些玩具，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太棒了。”安娜抓起一面盾牌和一柄木剑，“我看起来像不像一位骑士？”

“你姿势不对。”艾莎走到安娜身后，伸手调整她手的位置，让她改握剑柄后端，远离十字护手，“放松食指，这样动作才灵活。”

“哦、哦。”

“手肘别弯得太厉害，也别绷得太直。”艾莎轻挪安娜的胳膊，继续说道，“上臂肌肉要放松，收紧小臂。”

安娜唏嘘一声。

艾莎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让安娜慌了手脚。她沉浸在剑术指导中，动作全凭本能，根本没注意到她们贴得有多近，更没注意到她的嘴唇距安娜的耳廓仅毫厘之差。艾莎赶忙退开，清了清嗓子。

“你想不想看我示范一下该怎么用它？”艾莎问她。

“想、想啊！”安娜把剑递了过去，艾莎花了一点时间适应剑的分量和重心。她已经很长时间没使过剑了，但肌肉记忆是永难磨灭的。艾莎先比划了几个简单招式，起剑横扫，接着下蹲后刺。她动作平缓、呼吸绵长，为接下来的爆发做好了准备。

下一瞬，她剑势转急，忽似狂风骤雨。脚下毫不停顿，每一次转身就换一个落足点，同时挥剑劈向那些无形的敌人。或正手持剑或反手抓握，时而出击时而防守，切换快如行云流水，缺乏经验的旁观者只能看到一片剑影。实在是太久了。她都忘了挥剑带来的兴奋感。艾莎把剑抛到空中，反手接住剑柄，将剑插进地面，完成了整套动作。

她赢得了一片喝彩。

一小群被艾莎吸引来的观众正满脸敬畏地站在摊位旁，为她的表演鼓掌。摊贩显然很高兴有这样的免费广告，许多孩子都在问父母能否买一柄剑，好学会这样战斗。艾莎不想引人注目，把剑放回原处，拉着安娜的手挤出了人群。

“太令人惊叹了。”安娜轻声说，“我都快忘了那些记忆里你用剑的情景了。”

“我现在不常用剑了，”艾莎说，“我已经不必那样和人短兵相接了。”

“你这都是从哪学的？”

“这个嘛……”艾莎耸耸肩，“古斯塔夫教过我一段时间，后来我才听说他曾经谋反。从那以后，我就自学了。”

“……哦。”

这时候，她们已经逃出了人群聚集的玩具武器摊。没等艾莎再说什么，就有个抱花篮的小男孩朝她们走了过来。安娜跪下来对他微微一笑，男孩把篮子递到她面前问：“嗯，小姐，想买支花吗？”艾莎忍住一声嗤笑，看着安娜拍拍他的脑袋，叫了一声：“当然！”

安娜在身上翻来翻去地找硬币，留下男孩和艾莎面面相觑。艾莎眯起眼来，他赶紧低下头，脸刷地红到了耳朵尖。艾莎皱皱眉，移开了视线。安娜戳了男孩一两下，他才抬起头。

男孩收了钱小声道谢，用鞋底蹭着地面，就是不走。过了一会儿，他才对自己点点头，重新望向艾莎，脱口道：“我觉得你真的很漂亮！”她们俩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一溜烟跑了。

艾莎转向安娜求助，但红发姑娘突然放声大笑。如果可能的话，艾莎一定早就脸红了。她把安娜拉到路边，但安娜还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心想让她冷静的艾莎直接把一只手塞进了她后领口。

“好冷！”安娜挣开她的手跳到一旁。冰块从她斗篷里掉了出来，她脚下踩着那些冰块，摸着后腰直嚷嚷：“天哪，这样可不动人。哦，也可以说是很冻人——”

“你活该。”艾莎说。

“可是很好笑啊！”安娜又咧嘴笑起来，“拜托，你得承认这真的很可爱。我敢打赌那孩子会走过来，就是因为迷上你了。”

艾莎撅着嘴没说话。

“好啦，抱歉笑成那样！给，这个给你。”安娜把她买的花递了过去，艾莎这才注意到安娜手里那支兰花。那是个漂亮的小东西，蓝紫色的花瓣从深色花茎上绽放开来，没有脉络，也没有褶皱。艾莎盯着那朵花看得目不转睛，安娜直起身。“我是不是又做错了——？”

“不。它很美。”艾莎接过花说，“只是让我想起……”

“家”这个字到了她嘴边，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她觉得很惊讶，因为那个地方根本不是她的家。但事实并非如此，对吗？她记得父亲精心照料的花园，记得母亲种下的蓝色兰花。那里曾经是她的家。在噩梦开始之前，艾莎曾经深爱她在那个家中度过的每时每刻，也曾经感受到关爱。

“哦。对不起，我没意识到……我不是有意……”安娜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当她再开口时，语调中透着一丝惊讶，“你想念他们。”

这不是疑问句，否认是没用的。哪怕此刻她自己都不明白是何种情愫令她胸中郁结、口干舌燥，但安娜能感应到她的所有感受。这些天来，她的渴望有多强烈，以至于安娜都有所体验？是否有某种办法能量化她的感受，将其分门别类？又或者她只能忍受这未知之苦？如果这就是感受的意义，那艾莎也不知道失去感受的能力是否真的那么糟了。

“你想……怎么做？”安娜问她。

“我、我也不知道。”艾莎说，这又是一件令她惊讶的事。她向来很清楚自己要做些什么。她向来保持着良好的自制力，因为自制的反面是失控，而失控是不可接受的。承认她不知道该怎么办，让她心脏曾经跳动的位置一阵钝痛。“我们回去吧。天已经晚了。”

“是啊，听起来不错。爸爸可能正等我们回去吃饭呢。”

“我没事的，安娜。别担心。”艾莎喃喃道。她握住安娜的手，感觉安娜立刻回握了一下。“我有你在我身边。”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安娜说。

艾莎点点头，拉着安娜踏上了回城堡的路，但有个念头始终在她脑海中徘徊不去——她真正的家正等着她的回归。

*

虽然接下来的几天有点尴尬，安娜还是感觉非常成功。

头天夜里的晚餐很折磨人，安娜想尽了办法，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面无表情的艾莎还有坐立不安的父亲聊天。那两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坐在餐桌两头，让安娜在中间作为缓冲。当阿格达问到艾莎为什么不吃东西时，女王只是眯起了眼，安娜赶紧找借口说她们已经在集市上吃过了。

“要不就尝一点？”安娜边问边朝艾莎使眼色，并在桌子下面踢了她一脚，“唔，沙拉怎么样？有益健康。”

艾莎照她说的舀了些沙拉送到嘴边，略一停顿，看看那些绿色蔬菜又看看阿格达，像是觉得二者中有一个会爆炸似的，最后才把沙拉吃了下去。“味道不错。”艾莎说。

“那就好。”阿格达说，随后餐桌上又陷入了沉默。

安娜极力克制，才没双手捂住脸呻吟。

往好的方面想，其他时间还是令人愉快的。

安娜每天都会空出一些时间单独陪她父亲。在那段时间里，他们无话不谈，从草莓季会持续多久这样的日常琐事，一直聊到更严肃的话题，比如她在南埃尔斯的经历——爸爸对艾莎的情况相当感兴趣，安娜也乐于告诉他更多。她陪阿格达时，艾莎都泡在藏书室里；不过等她陪完父亲，她们不是一起到镇上逛街，就是留下探索城堡。

第二天，安娜带艾莎在城堡里逛了一圈。不是那种乏味的例行游览，解说哪块石头是从哪进口之类的；安娜向艾莎展示了带着偷来的巧克力逃跑时的最佳路线，还向她介绍了那些油画。

“你花了多少时间跟油画聊天啊？”

“不许笑话我。”安娜一边嘟囔，一边轻拍着贞德画像的边框。

然后她们四处参观，从空无一人的舞厅一路逛到马厩（当然，马厩里养的是马而不是驯鹿）。得知安娜会骑马，艾莎很是惊讶，安娜装出一脸受伤的表情，但主要是为了避免更多提问；幸好艾莎随之转换话题，让安娜免去了尴尬，不必承认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多少次才学会加快速度。

那天夜里的晚餐，情况好多了。虽然安娜不开口时他们的对话从没超过两个词，但艾莎和阿格达都很友好，于是气氛没再像头天晚上那么紧张。在两人之间来回斡旋非常累人，不过安娜发现他们对航海有共同兴趣后，这两人的话都多了起来。

第二天，她们又出去了一趟。

这种能自由进出的感觉真奇妙。爸爸当年严禁她外出，现在却鼓励她多陪艾莎出去走走；安娜估计他的想法和她之前一样，觉得多接触阿伦戴尔也许能让艾莎采取宽大政策。这个猜测让她颇为开心，因为这说明爸爸或许有可能接受艾莎。

正如艾莎开始接受阿伦戴尔。

就像安娜许诺的那样，她们每天都有新发现。阿伦戴尔总是充满活力。除开日常的集市商品和表演，接下来的几天格外繁忙，人们正为即将到来的节日做着准备。在某次外出途中，安娜才意识到艾莎有多喜欢这个假期。

“要是我们晚点过来，就可以过圣诞了。”安娜边说边看着一组工人拆开一只板条箱，箱子里装满了驯鹿形的装饰品。

“我得回去处理国事，不过……我们可以过几个月再来。”艾莎说，安娜敢说她在艾莎嗓音里听出了一丝兴奋。当她咧嘴笑起来时，艾莎别开了脸。

“那就说定了！我们要一起在这里过圣诞节。”安娜已经能想象那时候的景象了，蜡烛和纸灯笼照亮了街巷，到处是笑语欢歌。不过眼下，她们共享着难得的平常生活，也乐在其中。

时光流逝。

一切太平。

但有件事始终萦绕在安娜心头，让她没法置之不理。因为每到空闲无事的时候，女王就会盯着空气中某个点走神，她以为安娜没有注意，但安娜全都看在眼里。安娜知道她在想什么。

家。

它的引力如此强大，艾莎的抵抗又如此顽强，安娜甚至能感觉到圣骨匣的悸动。那股引力日渐增强，直到她们预定返回南埃尔斯前的最后一天，艾莎显得如此心烦意乱，于是安娜知道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我们可以去看看。”安娜说。有那么一瞬，艾莎显得有些惊讶，但她们俩都无需解释。安娜把手按在她肩头。“或者，如果你想一个人去，我可以等你——”

“不。不是的……我不想一个人去。”艾莎闭上眼睛沉默良久，安娜虽然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她又不吭声了。她或许可以感觉到艾莎的想法，但决定终究要艾莎自己来下。如果艾莎不想面对过去，那安娜也无权强迫她。最后，艾莎睁开了眼睛。“你会在我身边吧，安娜？”

她根本无需多问。

“当然。”安娜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只要你希望我陪伴。”

*

一切都死气沉沉。

艾莎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来到这里。她曾试图告诉自己，她在这里找不到问题答案，找不到解决方法，更不会有什么重大发现。这里只是她死去和重生的地方，艾莎在这里死去，女王在这里诞生。可不知为什么，每次她以为自己决心已定的时候，又会重新开始考虑。哪怕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证明过去已无法再对她造成任何影响，但她知道她确实想回去。

现在她回来了……

艾莎不确定自己原本有何期待，但看到故居如此残破还是让她不太舒服。不过，当然，这些破坏都是她造成的，怪不得别人。她身旁的安娜忍住了一声叹息。房屋原址如今只剩下一堆乱石和破木板，炸得四分五裂，遍地都是。艾莎早已将那段记忆深深掩埋，只记得一些模糊的感觉。她记得贴近手掌的灼热火焰。她记得她的恐惧被一步步推到顶点。

然后……

“是我杀了他们，安娜。”艾莎迈步上前，跪在废墟中。也许是回忆作祟，但她能闻到鲜血特有的铜腥味。无论如何，她在废墟中看到的斑驳血污却绝非想象。“是我杀了他们俩。”

“你别无选择。你只是在保护自己。”安娜说。

艾莎没有回答。这地方保存完好无人破坏，既是因为迷信，也有现实因素影响。他们居住在城镇远郊，周边地价低廉，人烟稀少。她不信有人会费心调查这里发生了什么，经过那场可怕的凶案，就连那些相距遥远的邻居都不会愿意在此久留。

“人们总是如此缺乏包容。”艾莎拨弄着一小块烧焦的木头，喃喃道。她当时没意识到自己释放了电流。

“并非人人如此。”安娜说。

“并非人人如此。”艾莎赞同道，“其他人都觉得我的魔力是种诅咒，是应该躲避和惧怕的东西。只有你不这么想。”

“我不是在说我。”安娜说。她在艾莎身旁跪下，但艾莎只从眼角瞥了她一眼，目光仍驻留在那堆废墟上。“放眼世界，我不是唯一的例外。”

“马库斯。”艾莎说，这个答案自然得如同呼吸。在她人生的大半时间里，马库斯是一个始终不变的存在。在遇到安娜前，她只有他。“要不是他找到了我，我都不知道我现在会在哪里、会变成什么样。”

“我、我也不是说他。”

艾莎转过头，只见安娜正低头盯着自己的绞在一起的手，一言不发。她等待着。最后安娜终于抬起头来，咬着嘴唇，神色却如此肯定、如此决然，艾莎几乎有些害怕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了。

“我不想提这个话题，但是艾莎……马库斯是错的。”安娜握住艾莎的手，“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把你变成一台战争机器，而真正的你远非如此。”

“马库斯给了我一个目标。”艾莎说。

“不！”见艾莎低下头，安娜把她的手攥得更紧了，“他只是吩咐你该怎么做。而你远非如此，艾莎。你的意义也远非如此，成为他的武器算什么目标？”

“不是这样的。马库斯教会了我如何保护自己。”艾莎说。当然，安娜并不理解。不过没关系。她会理解的。“唯一能保护我不受世界伤害的就是力量。它注定遭人憎恶，安娜。生命本身就有毁灭一切的倾向。我所需要的就是力量。现在，我可以不受伤害了。”

“可你这样专注于保护自己，已经让你失去了其他一切重要的东西。”安娜说，“你还不明白吗？也许生活会让你受伤，但那只是……生活的一部分。你因为不想再次受伤，就不让自己感受任何情绪，这样是……不对的。”

“为什么这样是不对的？”艾莎问道。她站起来，抬手捋了捋头发，转身不再看那堆废墟。保护自己又有什么不对？为什么安娜和地精都觉得这是错的？“马库斯教我忘记痛苦，他是对的。那只会阻碍我。”

“但痛苦也是你的一部分。”安娜说。

“那是软弱。”艾莎说。回首过去，她能看到她曾是怎样一个孩子：她哀悼着曾经的快乐，哀悼着家人曾经给过的爱；她弱小无助，除了堆雪人，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那必须是我的一部分？”

安娜也站起身，始终注视着艾莎的眼睛。“这没有什么原因可言。你不可能就这么抛弃一部分自我，还自以为能顺利保留余下的部分。当你拒绝一切时，你也不会快乐。你必须明白这一点，艾莎。这不就是你想再次拥有感情的原因吗？”

“那是因为你。”艾莎说，“我想像你一样。我想像你一样去感受，去爱，去体验快乐。我不想……做我自己。”

“我并不完美。”安娜缓步向她走去，但艾莎只是看着她走近，却一动不动。两人近在咫尺时，安娜伸手抱住了她的头。艾莎倾身向前，让两人的额头紧贴在一起。

“你对我来说就是完美的。”艾莎轻声道。

安娜笑了笑。“我不是。我和完美差远了，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说我。我笨手笨脚，总是撞到东西，我是说……我努力去做正确的事，但多数时候，我只会把事情搞砸。比如……和你在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帮你，艾莎。但我会一直努力。所以你也必须努力。请别放弃你自己。”

“我不能给你这样的保证，安娜。我没法再变回她了。”艾莎越过安娜肩头望着故居，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我没法再变回那个梦想着雪人的女孩了。”

安娜退开一点，攥着她的胳膊，用最最诚挚的笑容回应她的苦笑，“她从未离去。她一直都是你的一部分，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你要怎么——？”

“你想不想堆个雪人？”

艾莎僵住了。她们俩都忘不了上次失败的尝试结果有多糟，但安娜依然看着她微笑，显得信心十足。她已经整整十三年没有真正堆过雪人了。那个雪人又矮又笨，只是出自孩童之手的粗糙产物，但她依然记得她有多珍爱它。她失去了家人的爱，而它就是替代品。它——他——曾是她唯一的伙伴。就在她们此刻所站的位置，在她故居的花园里，她堆了那个雪人。

是的，我想堆个雪人。

艾莎下意识地缓缓伸手，向前释出魔法，不是她经常召唤的狂风暴雪，而是被她否认了那么久的、更柔和的自我。冬日的寒冷在她掌心汇集，聚成一团雪球。她望向安娜，红发姑娘微微颔首。艾莎鼓起勇气，将雪球抛向半空。空中爆发出的并非风暴。温柔的雪花纷纷飘落，落在她们皮肤上，轻如羽毛。

艾莎很少看到自己的魔法美的一面。令人畏惧的一面她倒是经常展示，比如制造雪崩或者冰瀑，比如分开海水或者遮蔽天空。但那些都与美无缘。当她内心恐惧的咆哮淹没冰雪的歌声时，那不是美。当她胸中愤怒的阴霾阻隔她的视野，掩去她力量中蕴含的任何优雅时，那也不是美。那些都不是魔法，只是死亡和毁灭；但这——看着雪花飘落到地面，铺成一片纯白——这是种艺术。甚至她们周遭的废墟也无损于它的美。

艾莎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感觉它贴着她的肌肤呢喃低语，然后随风而去。

安娜微笑道：“我们开始吧。”

安娜弯腰团起一个雪球，艾莎小心翼翼地控制着手势。她几乎不敢挪动一吋，根本没摇晃手掌，只是轻轻撩动手指。她脚边的冰雪成螺旋状缓缓升起，又落回地面。艾莎再次望向安娜，但后者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只是继续滚着雪球。

理论上来说，她知道她应该能做到。她的控制力已经恢复到能驾着雪浪穿过城镇，能毫无困难地制作冰雪长裙。但一想到堆雪人，她就浑身瘫软。倒不是说把三个雪球摞在一起有多难办，问题是雪人象征着对过去的回忆——她的软弱，她的无助——而她又曾经那样努力地将有关那段记忆的一切都深深掩埋。

“我不确定我能办到。”艾莎喃喃道。

“我知道你能行。”安娜说。

“我不知道怎么做。”

“你一定能行，你只是还没想起来。”安娜把雪球滚到她脚边，艾莎低头望去，雪球已经大得够当底座了。“但我们可以一起努力。”

就像艾莎手把手地指导安娜剑术时一样，现在安娜伸手环过她的腰，握住了她的手。艾莎一直觉得寒冷的感觉很熟悉，很安全，却再无其他。不像安娜的温暖。有时艾莎害怕那温暖会将她灼伤，但那光芒既陌生又柔和，令人心安。原来它曾是这样的，艾莎终于记了起来。她以前从不觉得她的魔法是……寒冷的，虽然如今她对此习以为常。曾几何时，魔法还让她觉得温暖而惬意。安娜帮她记起了那种感觉。

“一起努力。”艾莎重复道。

她们交握的双手泛着淡蓝的光芒，她们一起伸出了手。

是的，我想堆个雪人。

雪花被风控制着，打着旋儿落在安娜的雪球上。艾莎感受着安娜掌心传来的温暖，引导冰雪成型，她们手中的光爆发出绚烂的一闪，随之淡去。冰雪却在她们眼前渐渐现出清晰的轮廓，那是三个叠在一起的雪球，最上面一个雪球拉长成一个脑袋。来自艾莎故居的木棍被修剪成小枝条，一边一根插在中间的雪球上，还有几根插在顶上作为头发。闪电攻击留下的焦黑炭球被削成纽扣状，自己嵌在了身体上。

然后雪人完成了。

艾莎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跟前这个雪人，和她儿时堆的那个分毫不差。圆滚滚的脚丫，矮墩墩的身材，所有缺点都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但这就是他。艾莎看得忘记了呼吸。而今重逢，他一切如故，她却有了太多太多变化……

“他叫什么名字？”艾莎半天才反应过来，安娜是在问她。

她真的堆出了雪人。

艾莎走过去，在她的作品后方蹲下，举起它的胳膊伸向安娜。“嗨，我是雪宝！喜欢热情的拥抱。”安娜放声欢笑，冲上前把雪人和艾莎都抱在怀里，胸口满溢的快乐让艾莎也不由笑出声来。

“我做到了。”艾莎低声絮语，“谢谢你，安娜。”

安娜咧嘴一笑。“全靠你的努力。”

艾莎正要回话，安娜却退开站了起来，裹紧身上的斗篷，搓着胳膊。“你没事吧？”艾莎问她。

“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有点冷。”安娜朝手里哈着气，原地来回换脚跳着。“奇怪，我之前都不觉得冷。”

“我们该回去了。”艾莎说。

“那雪宝怎么办？”

艾莎转身看着那一动不动的雪人，微微一笑。“我想他不会介意留下的。城堡里比这儿暖和多了。”

“我们也不想让他融化。”安娜说。

艾莎领着安娜向城堡走去，把雪宝留在了身后。

两人都没注意到，安娜那缕白发正渐渐变回本来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