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ilayloe 于 2015-3-12 16:58 编辑

——ACCIDENT——

Chapter 8

又是难得的星期天，由于昨晚园田太太说了会包办早饭，海未就很少见地赖了次床，睡到八点多才起来。但，当她打着哈欠走出卧室时，却发现园田叔叔已坐在了餐桌边，正在边读报纸喝咖啡，园田太太则在炉灶前舀着味噌汤。

“早安，叔叔……”海未揉揉眼睛，“欢迎回来。”

“早安。”他折了半边报纸，朝养女打招呼，“我是凌晨到的飞机，昨晚回来时你已睡了呢，茶几上是买给你的京都土产，拿去和朋友一起吃吧。”

“谢谢叔叔。”

园田太太把和式饭食端到台上，愉快道，“快去洗漱吧，我们很久没一起吃早餐了。”

“嗯。”海未点头，问，“婶婶你要我和你一起去购物么？如果能推到下午，那我今早就先陪穗乃果回校帮忙筹备校园文化节吧？”

“先去刷牙洗脸吧。”还是被催促了。

再延续这个话题已是五分钟后，海未得到了同意的答复，接下来久违的聚餐时刻，他们相当放松地闲聊起来：

“所以你和穗乃果关系还是那么好呢，”园田太太说，而且因为她昨晚外出应酬，海未是在穗乃果家中用了晚饭才回家的。

“但也要多和其它同学交流啊，我记得那么久以来，除了穗乃果，你就没对我们提起过别的朋友了。”

“…我、”海未心里惊了一下，连忙扒几口饭，“我当然还有很多好朋友，以后有机会会让她们来家里玩的，婶婶别担心嘛。”

“毕竟就像我们女儿一样，你婶婶当然要担心了。”园田叔叔宽厚地笑了起来，接着放下筷子，问，“对了，你现在刚升三年级，对以后读大学的事有什么打算了吗。”

“你问这个会不会太快了，别给她那么多压力吧？”另一位家长嗔怪道，又说，“只要是海未的决定，我们都会支持的。”

“……”海未顿了顿。

“叔叔婶婶……我不打算读大学。”

“为什么？”女性家长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惊讶。

“我…之前仔细考虑过了，我想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好了。”

“海未，你不会是在跟我们客气吧？”

“我……”

“读大学的钱你完全不用担心，就算以后你想继续念书，甚至到国外去留学，以我们家的经济条件，培养你是绰绰有余的啊。”

“对，听叔叔刚说的，你再考虑一下好吗。”

两位家长的表情虽不尽相同，但海未很容易就从对面两人身上探知到忧虑和紧张。

“我刚才只是随便说说的，不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去工作，你们……不用担心我的。”

再次妥协了。海未露出一个勉强笑容，开朗地说。“其实我觉得做律师很不错啊，建筑学也挺有意思，你们觉得这两个专业怎么样？”

“很好，我有几个旧同学都是法律界的精英，你要是想念这个专业，我就让他们给你写推荐信，东京建筑设计事务所那边我也有长期合作的客户，代为引荐是完全没问题的。”园田先生道，但这时他的妻子暗得从下面拍了拍他大腿，还被打了个眼色。

他们怎么了？

海未敏锐地捉住了家长们表情交流的细节，但脸上装的不动声色。

“——海未，我们一起生活了都有那么长时间，至少也有十二三年了吧。”园田先生双手放在桌上，指缝卡住指缝，手指交错起来。海未记得那是对方正宣布重要事件时才会作出的手势。

“你想要和我们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吗？”

海未有点愕然。

而园田太太却在那边露出异常期许的神色。“对，海未，我和园田叔叔商量过了，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想正式收养你。”

“毕竟三人都像一家子过了很久嘛。这也是我们两人的心愿，你觉得如何？”和蔼可亲的征询口吻，却让海未如芒在背。

“……我，我想还是。”海未低下头，慌忙避开长辈的目光。自从前阵子听到小鸟道出南家背后的秘密，海未就对园田夫妇产生了隔阂感。但这种想法，怎么能在这里说出来呢。

“我还是想先和父亲联系一下再决定……”

话音未落，惊诧的神色已出现在园田夫妇脸上。连海未自己也被刚才不经意说出的心里话吓呆了。她小心地观察着，眼见两位长辈露出了尴尬表情，海未感到气氛中一股不和谐感疯长起来。

“其实我有件事想问好久了，叔叔你们还有见过我爸爸吗？”没忍住心里的疑惑，海未问了出来。

“——不，没有。”镇定的园田先生即刻否定。“他离开东京后几乎没和我们联络，这几年更是不知所踪，估计他连青森都没在继续住了呢。”

“就是啊，他都把你交托给我们照顾那么久了，连看也没来看过一次……”本想劝劝海未忘了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可意识到这样批评对方实在有点不敬，园田太太便收住了嘴。

“哦。”蓝发少女没再说什么。

“海未，你想见你父亲吗？”男性家长认真地问。自知对海未说这种拐弯抹角的话并不合适，可他想不出其他应对办法。

“不想。”海未斩钉截铁地说。

即使再怎么想，我也见不到他了，对吧？

“海未……关于收养的事，我们不是要你立刻决定，只希望你能好好考虑。”听到这个回答，园田先生松了一口气，但胃里仍沉甸甸的。“我和婶婶一直把你当自己孩子看待，你不要把自己看作外人啊。”

“我知道的。”

叔叔他们也许真在骗人吧。但是……

我始终无法辜负这份恩情啊。

海未放下碗筷，笑道。“那我先去学校了，你们慢慢吃。”

“你和穗乃果今天就去玩吧，我下午和叔叔去购物就好了。”园田太太马上说。

“对。想玩什么就尽管去玩吧。”

海未推开椅子。“我会的。”

西木野宅那边，一辆黑色奔驰车正从车库驶出来，进入了通向御茶水的公路。

副驾驶座上的小鸟正阖眼休息。虽然昨天应西木野太太邀请，来这里吃了晚饭，并留了宿。但睡到早上，小鸟的精神依旧不好。而且早餐时还被对方再度询问能否成为西木野家的养女，要圆滑回绝那位一直热心照顾自己的红发太太，实在不是一件适合出现在清晨的差事。

“很累么？”正在开车的真姬温柔地看了过来。“要是还想睡，一会到医院后先到值班室休息一下，好吗？”

“不……”小鸟喃喃道。“等检查完后回家再睡吧……”

“嗯。”车子慢慢转弯。为了不让体质敏感的小鸟晕车，真姬每次载她时都会把车速控制得很慢，平时小鸟若想去稍远点的地方，真姬都会尽量亲自接送。现在她们是要去西木野综合医院。“话说回来……昨天你怎么突然又想看服装秀了呢。”她突然问。

小鸟瞄了眼红发司机，对方语气似乎很愉快。

其实打昨日碰面开始，真姬的情绪都很高涨，是因见到自己而开心么？

“海未有事提早走了。剩下来的时间在家呆着也挺无聊，就想去了呀。”

“——听起来你们处得很不错嘛。”

“还好吧，只不过……”想起了海未昨天对女性间恋爱的排斥表现，小鸟偏过头看着窗外，心情蓦然蒙上一点不安感。“那孩子，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不坦率，大概是个羞耻心很重的人吧。”

“何出此言，她对你说了什么吗？”

“直觉而已。”随便敷衍了过去。真姬也不回话了。

窗外绿色观赏灌木丛在视野中模糊成了一团。小鸟开大车窗，凉风刮到她脸上，吹开了亚麻灰色的刘海。

“别吹风……你会着凉的。”真姬担心道。

“车子里有点闷嘛。”小鸟把肘支在车把手旁。“而且你还换了香薰，这种味道对我来说太浓了，闻得不是很习惯。之前我们一起去买的那款用光了？”

“嗯。这是别人送的礼物，刚好换上了罢。”语焉不详。小鸟转过头，发现真姬时不时把视线移来。两人都盯着车里装着酒红色液体的香薰瓶。气氛古怪。

“礼物，是上次那个堂本先生送的？”

这话不知怎的，听来有点讽刺。真姬老实点头肯定。小鸟眯了眯眼。

“挺适合你的，和前款香熏用的是同一种花……他真了解真姬呢。”

“了解什么的，没有这回事。”客人语调平静，让真姬有点不安：“我早已跟他说明彼此不会有更深一层的关系了。相亲的事不过是父母安排，我总要出面应对一下吧。”

“我又没问这些，你着急干嘛？”小鸟伸手摸了摸香薰瓶，她的手腕那么纤瘦，在并不猛烈的阳光下也显得苍白。“你不也对我和海未来往没任何意见么。我也不会干涉你交朋友啊。”越发讽刺了。

真姬控住刹车脚踏。车子滑向停止线。是一次耗时很长的红灯。斑马线上人来人往。

“你跟她爱怎么见面都无所谓，但如果，你打算对她做跟你父亲曾做的一样的事，我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真姬很严肃。并把小鸟的手从香薰瓶上拿下来，像怕她被阳光晒伤一样。

接着语调变得柔和。“改天我再换回先前的香薰，好吧？”

小鸟没做什么表示，可她心里却像被人有技巧地抚慰了的小猫一样，感到非常舒服。许久她才轻微地点点头。两人四目相对。

突然噗嗤笑了出来。

“笑什么啦。”真姬不禁也微笑了。伸手理好小鸟被风吹乱的头发，动作自然得像接住天上落下的雨水。

“没，我只在想…你昨天也像这样一直盯着我看呢。”小鸟说。

真姬有点不好意思地别开了目光，并松开了手，马上扶回方向盘。“我只是觉得…你穿红色的衣服很漂亮。”

小鸟眨眨眼。脸红了。她又听到真姬吞吐道：

“虽然你穿什么都好看，但还是红色最适合你。”

“……谢谢。”小鸟的心跳加快了拍子。胸口暖暖的。两人在这种微妙氛围中都不敢看着彼此。

“其实，海未昨天的确找我谈了些难言之事呢，你想听吗。”连忙用妹妹转换了话题，小鸟心里却产生了一点对不住海未的感觉。但效果显著。起码她自己迅速把心情平复了下来。只是再看着身上的红色和服，眼底便会有甜蜜神色交织在一起。

“而且，我还对她提起了你。”

——我一直喜欢着的、高傲却温柔的你，西木野医生。

近午时分的音乃木坂学校。三年A班。

“呼啊啊～完成啦。”穗乃果在座位上伸了个大懒腰。这时十点多了，她所在的执行小组负责的宣传方案设计已完成，剩下就留学妹们去准备材料了。她站起来对海未说：“那我先走了，和小翼约好了要去唱歌。”

“又去？”海未略显不满道。

“什么叫‘又’，海未你也可以一起来的。”穗乃果鼓起脸颊，抗议古板的青梅竹马。

海未无奈摇头，背过身去装作找东西。

“算了。反正事情也干完了，你别玩太久，回家记得复习功课，文化节后就是期中考了啊。”

“知道知道～大家拜拜啦。”穗乃果哼着歌一溜烟走了，其余组员也开始收拾资料。海未则卷起图纸前去美术室，好些学妹正在那儿绘制海报，海未打算去查看情况，如果没什么事也会离开了。

走下楼梯时，几个女生正抬着白纸和颜料从走廊经过。颜料堆得有点高，海未从远处看都觉得快要掉下来了。“同学，你需要帮忙……”海未叫了一声。

“啊，糟了！”话还没说完，一瓶颜料便随着女生们的尖叫往下跌坠。啪一声倒在地上，盖子迸开，鲜红的颜料漏了出来。

溅在地面上，像是血一样。

血——

海未胃里突然疯狂翻涌起来。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呼吸粗重。喉咙干涸。无法用任何东西解决的饥渴——

……难道，难道这种感觉就是……

“麻烦了，静子，你们快去拿抹布来呀。”手忙脚乱清理现场的女生，发现伫在楼梯上捂住嘴的海未，她所拿的纸张撒了一地，有气无力地趴在梯级边上。

其中一位赶紧走过来，关心地问：“学姐？你没事吧，要去保健室吗？”

“走开……”海未抱住双肩，突然又卡住自己的喉咙。女生吓坏了，前去扶住她。但这一来，却让海未的恐惧感却冲到前所未有的顶点——

“我叫你走开啊！”

海未大吼出声。狠狠推开陌生女同学，拔腿冲下了楼梯。

“谢谢你送我回来。”小鸟弯下腰，对驾驶座上的真姬道别。笑靥如花。真姬由于要回医院值班，今天无法陪她继续去看服装秀。但小鸟已经觉得很满足。

“等我确定出差日期再通知你去医院检查。”真姬微笑。“明天会再来看你的，回去好好休息一下。”

“今晚……不能来吗？”小鸟欲言又止。虽说有点贪得无厌，可她今晚特别希望真姬能陪在身边。

“抱歉呢…安排的手术估计要做到深夜，明天我看看有没时间，能的话就留下过夜吧。”真姬的表情温柔得让人心疼。

为了不让对方担心，小鸟鼓起精神，挥挥手就笑着离开了。

引擎声直到她远去得看不见了才响起。

慢慢走过熟悉的上下坡和弯角，将近到家。小鸟却远远看到家门前坐着一个像是醉汉一样的人，似乎是长头发的女孩子。小鸟惊讶又困惑地走近。对方一头蓝色头发，身穿牛仔夹克和连身裙瘫坐在地，左手绑着一条像是撕破的手帕一样的东西，更难以置信的是，帕子上居然显出了模糊的血迹，再仔细看，有些血早已在掌心凝固了。

“小鸟……”那女孩脸色苍白，像是饿了一星期的流浪者，气若游丝地呼唤小鸟的名字。

她难道是……

”——海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