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无标题

作者:Friedrich·H
更新时间:2015-03-15 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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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7



“在德国人们是这么讲的吗?”


四月,四月,谁也猜不着他怎么想。


艾莎是如此形容她的,说她该上剧院舞台去,充当善变的背景墙,在一日内演尽四季的气候,疾风骤雨或晴空朗朗不过就是眨眼间的事情。


她们踏进奥肯酒馆时,暑热已退烧,晚霞还未从地平线上起飞,楼梯在脚下吱嘎作响,店面二层,生机勃勃的喧嚷让安娜有种错觉,好像拥挤到找不出一处搁脚的地方。


尤金是最先招手致意的人,他将几张方台拼在了一块儿用作赌桌,身边聚着十来个年轻男女,还没到需要打开照明灯的时候,地板上泛滥开午后橙色的日光,落着窗户的格影,应接不暇的招呼声和笑声淹向她,眼前此景于她而言更像是数月航海后踏下船板时最初一瞥,而她还未抖落一身风干的白色盐粒,不免惶惶无措。


近来算是难得一见的盛况,邻桌的客人们便不时回头,向那群活泼的青年投以好奇心。身材魁梧的店主亲自拉来两把椅子,他带着浓重的挪威口音向安娜问好,并用一个熊抱将她从地面提起来,勒得她差点没窒息。


“安娜,瞧瞧我有多久没见过你了!”他跟个热情如火的法国佬那样把脖子伸过来,跟她行四下贴面礼,胡子扎得她脸颊生疼,由此她轻易得知对方真的是十分想念自己,就一个挪威人来说。


店里播放着莎拉·莱安德轻快的歌声,电唱机旋转不停,该死的乐佩把能叫上的人都叫来了,多半是她的外籍友人,还有那个有四分之一犹太血统的小跟班帕斯卡,少年脸上镶着两只硕大的黑眼睛,生了一副溜肩,于是他们常取笑那上面一定是压着两千年的流亡和涕泪。政策缘故,有些下等人因强制劳务而留在了德国,至于本国的年轻人,在战场上。安娜迎接到一连串友好的搂肩拍背,但她跟他们并不太熟,表姐把笑容可掬的女伶介绍给众人,引发了一阵新的高潮,唤起更多掌声和殷勤的敬意。


烟草抽得很猛烈,尤金途经亚琛捎回不少美国货,烟雾缭绕,还来不及确认每一张面孔,她就浑浑噩噩被按到了位子上,接着有只手把大扎的啤酒砸到她跟前,敲得台面一声闷响,白色泡沫在杯口云朵般晃荡,她的脑子仍在犯浑,然后身旁另一个挪威人出声,要求将之换作橙汁,但被告知时下南方进口水果货源紧缺,只好换上苏打水。


“不瞒你说,你的酒量平庸得像块帆布,酒品就更可怕了。”


艾莎神情冷淡,奉劝她最好把有伤在身写到脑门上,免得老挂在嘴边。有一个声音在安娜心底呜咽起来,她考虑过为自己辩护两句,比方说,她们两个并没有一块儿喝过多少杯,无凭无据的罪名叫人难以接受。


四月傻瓜。艾莎向女佣道别,出门离去时,她很快就以不可思议的率直追上去,硬起头皮,一鼓作气告诉对方先前那些全都不算数。


“您患了失忆症?”艾莎停顿,眨了一下眼睛,坚持,“我说过了不喜欢对人有所亏欠。”


“不,送给你,你进酒窖就跟进自己房间一样方便,我保证。”她再次斩钉截铁,“当然对天发誓我以全部诚意向你和达米安道歉……部长先生除外。”她飞快地小声补充,“每个人都讨厌他。”


那时她的表情想必是非常认真的,艾莎站在房檐投下的阴影里,双手交抱在胸前,带着十足怀疑的神色审视她,终于摸向自己的额角,仿佛顷刻就患上了偏头痛。


这位尊敬的小姐原本是应她表姐的热情鼓舞才光临此地,和她无关。邻桌一位先生起身快步走过来,头发整齐地作三七分,胸口别着党徽,鲁莽激动地请求是否有幸亲吻手背,艾莎没有拒绝,却偏偏不怎么搭理比肩而坐的她。再往前推,整个下午,她在教授家客厅里默默吃下两份格兰尼塔薄荷冰沙,彪悍的厨娘和艾莎叙旧之际,屡屡抽暇向她抛来大惑不解的注目。她一声不吭顶住了视线。


道歉时她说,你总该谅解我吧,她就跟看白痴一样盯着我。艾莎谅解她了。


那些冰渣子此刻就在她胃里翻腾,但为了让内心与头顶晴好的天色讲和,安娜告诫过自己最好把情绪统统都塞保险箱里去,好做一出独幕剧。


人们何必都跟四月这么过不去。


圣灵节兼百年校庆时,她起码还在台上表演过那位被横刀夺爱的西班牙王太子,好歹节选了两幕,为此,居然从好几个女孩儿那里收到了热情洋溢的书信。这身戏服原属于另一名女学生,由于一个意外,门第高贵的将军,也就是她的父亲受邀来校观摩,她才从艾波莉公主一跃成为主演。她备受怯场的折磨,某几句台词念得有些磕巴,指尖轻颤,胃里直犯恶心,但据说手脚修长,扮相很好。


其后,直到认识艾莎,她才知道这出戏也是女伶的拿手之作。成名角色则是瓦格纳那位挪威少女珊塔。


父亲对她的演出很满意,那一天心情格外愉悦,靠在休息室的沙发里显得非常惬意,从盒子里捏出烟丝,填进烟斗,像位标准的慈父与她侃侃而谈,话题从席勒,热血沸腾却心肠太软的王储唐·卡洛斯,一直延伸向她迄今为止短暂的人生,并给予了长者的谆谆教诲。


“安娜,你很出色,又是个非常正直的孩子。”父亲咬着琥珀烟嘴,将一条胳膊搭在扶手上,沉思片刻,目光所及是窗外高大的椴树,带着忧虑转回来,“可正因为这样,我有时替你感到担心。”


他关照,世界并非相仿于普鲁士旗帜,黑白分明地飘扬,人不可能只行走在阳光下或阴影中,脚下晦明大致类同于变幻莫测的四月天气,时阴时晴,因而擦亮枪杆,并擦亮眼睛,至于胸腔里那副心脏,则切忌匹夫之勇……然而爱情……


所以说,人们何必都跟四月这么过不去。


安娜茫然,又巩固正经的面部表情。


“要格外留心,我的孩子。爱情无法量身定做,因而它带给我们的麻烦也不小。”他微笑起来单臂环过安娜的肩膀,气氛再度变得轻松,他赞许地打量她还未卸下的戏装,以玩笑的口气中断训导,“好在婚姻却可以,让人稍感慰藉……行了,瞧瞧,你要是个男孩,会叫最漂亮的姑娘神魂颠倒。”


但当时那跟她还相距甚远,在一处连半个男人都没有的地方,她并没有机会作任何尝试,毫无危险可言,也不免困惑,也许她生来迟钝,或者只是因为没有那样一位恰如其分的表哥。哪怕在参加元首青年团活动接触同龄异性时,不自觉的羞涩里同样包含困惑不安。起初,她们的露营地离男孩子的住处不远,好奇和试探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深夜,曾有同伴拉着她溜进树林,去和青年团的成员幽会。马灯悬挂枝头,亮光在对方面庞上闪烁不定,婆娑树影下,年纪稍大的男孩尝试吻她。不过随着未婚先孕的丑闻频发,家长投诉不断,很快,少女们便与浪漫和隐秘正式无缘,宿营被取缔了,招致一片失望的叹息。


情感上的迟钝,抑或缺陷,使得心理上僭越式的亲密于她依旧是个较为模糊的概念。


在漂荡着白色睡莲的湖畔,有一个傍晚,池塘里蛙鸣四起,安娜异想天开问过这位伊丽莎白王后陛下,你有真心在意过什么人吗?


每天早晨和夜里,都能听到青蛙和蟾蜍在湖边潮湿的空气里合唱,天刚蒙蒙亮,她醒来窗外的声音就连缀成片,然后她翻个身继续睡。


双脚浸在冰凉的水里,艾莎大概觉得这问题很有趣,也突兀,偏过头狐疑地望着她,眨动明亮的蓝眼睛。


午后刚下过雨,那一整天里都在间歇性地下雨,才修剪不久的青色草坪,弥散着干净而湿润的气味。这样的问题很平常,放在学校里讲,只会让女孩们彼此闪着狡黠的目光,会意地相视而笑,然而把它丢给眼前人,安娜也对自己万分吃惊,两手在身侧支着木头栈板,突然觉得浑身别扭。


艾莎整理被吹乱的长发,过于华丽的色泽,在阴霾下分毫未曾黯淡,她又将飘摆的披肩拢向身体,以免它们在泛潮的木板上沾湿。绸料披肩上随意扣了一只镶着星光蓝石的胸针,是安娜父亲的礼物,诸如此类的女用首饰他手上还有很多。安娜见过母亲拿他送的怀表当镇纸,相反他军校时的决斗长剑和纪念绸带得到了悉心保存,剑头是圆钝的,刃口窄而极锋利。他早年战绩斐然,几乎可与决斗了三十二次的铁血宰相媲美,包括为了她母亲争风吃醋,跟青年协会中某只年轻的候鸟拔剑相向。


光线飘浮在灰白的天色里,又从树枝间渗漏下来,艾莎心不在焉用足尖踢动水面,似笑非笑地将这个问题抛了回来,那么你呢,亲爱的伯爵小姐,你又惦记过什么人呢?


该如何回答,她意识到这是个难题,而自己其实是个相当晚熟的人,当女孩们在校园里梦想着尽快穿上嫁衣,她对此却还一知半解,虽然打心眼认同那身装扮的确很美,令人羡慕,但总之,一切的前提是得有个男友。她们念书期间,正逢国家政策革新,每一位辞职归家的新娘能获得一千马克贷款,每生一个孩子就抵下四分之一债务,毋庸置疑,女孩们是洄游的鲑鱼,拍动尾鳍,奋力跃上了瀑布金色的舷梯。


汉斯早早一针见血地指明,当她站在琳琅满目的橱窗前,不过是个赤贫的乡下女孩,没见过市面,粗俗无知地张大着嘴巴,既不走开也不乞讨。


“我听你父亲说,你有把那位大个子的军官先生带来家里。安娜,难道说……”


她睁大眼睛,为自己辩解:“但我并没有……我是说,这是两码事。”


艾莎扬起笑容,眯眼遥望树林上依稀的薄雾,继续捉弄她:“我觉得那小伙子不错,很牢靠。可别告诉我你一点打算都没有?”


“你不妨替自己考虑一下这位年轻有为的小伙子。”


安娜翻了翻白眼回击,如实说,自己的父亲对他的出生地很不满意,尤其他的餐桌礼仪,积满尘垢的笨重皮靴,但客气地认可这年轻人今后也许会有一番作为。她说他不勤于更换衣物,还有他的胡子长得很快,早晨刚理过,一到傍晚就会冒出新的青茬。


艾莎安静地听着,后来提议安娜下次可以请朋友过来,这儿一向很冷清,人烟稀少。


“你也许会寂寞,我是这样想的。”


“我不觉得。从前暑假我也上这儿来。”


“是吗?”对方问,抬手抚过高耸的橡木梯架,“你的跳台修得很漂亮,夏天却没人光顾,不觉得可惜吗。”


树海的风涛的从远方迫近,吹皱湖面,筛落细而密的簌簌声浪,夹带零星雨丝。安娜说他不会游泳,只擅长溺水。


趁她出神的半晌,尤金站起来把纸牌甩到她跟前,神气活现宣告老规矩由她来洗牌,又奚落她看起来魂全不在身上,眨了几个秋波过来。


“听说只要把蚂蟥敷在屁股上,心里头的毛病就什么都治好啦!”


此话无异于投石入水,高溅起一片揶揄的嘘声以及善意却扎人的哄堂大笑。她能有什么毛病呢?至少她的眼睛可没病,更别说心里。大概她这一天厄运不断,肝火也很旺,耳朵骤然热得发烫,面临挑衅,前一刻的自警便以年轻人最狂妄的方式土崩瓦解了。


“丑话讲在前头,今天你要是出老千我会砸断你两根手指,当然如果我瞎了眼没瞧出名堂算我倒霉。”安娜打乱纸牌,抽动嘴角现出痉挛似的笑容,室内温度上升,她解开了衬衣两粒扣子。


“利希滕施泰因要是活到现在就会拿你去解剖,拿细耳人。”


“你最好现在就叫他来,你大可以去坟堆里掏他出来。”


“可不是吗,那就来吧,我还想搂着他的骨头亲个够!”


对方摊开双臂夸张地叫起来,用“小驴腮骨”那个诡异的老绰号称呼她,第无数次旧事重提控诉她差点踢断了他的腰,直到他的未婚妻说他们嗓门大得能吵醒死人,命令两人都闭上嘴巴在椅子里坐好。


早在中学期间,安娜对密码信的写法就了如指掌,那得归因于寄宿学校的书信检查。帝制时代,学校的规章显得更为普鲁士化,虽不像对待男孩那样动辄施以棍棒,体罚也是家常便饭,不少在职教师就是本校毕业生。鸡舍或鸽笼这说法还是从乐佩那里来的,栅栏高修,只因无人期待她们从这儿展开翅膀。


科洛纳家曾聘请过一位启蒙教师,退伍前担任了书信审查员一职,为人亲切,教学排在上午,授课之余,他以闲聊的口吻回顾往事,遥远的异乡战场,一连数月烟尘遮天蔽日,哪怕战壕里到处乱钻的跳蚤都让雇主家年幼的小姐全心倾倒,他就更亲切地私下分享了不成体统的技巧,作为文法课额外奖励。这游戏又被公爵小姐一路带去了封建女校,鉴于糟糕的处境,她常凭此歪门邪道与密友通信。


其后安娜受困于世界边缘的孤岛,苍白而贫乏,那无异于另一种扬帆远航。


十六岁,银杏金黄的秋天,街上落满了马栗树带刺的球状果实,经过密信沟通,有天傍晚,她的表姐以庄重的表姐身份出现了,含着庄重的热泪陈述家中告急,将她带出了宿舍,一把抹干净眼角,拖着她高高兴兴撒腿跑向了车子,尤金在驾驶席上等候,踩下油门头也不回地直奔城内,迎接她的则是酒馆明亮灯光下热烈沸腾的赌局,玻璃杯的碰撞声,还有他们那帮成分复杂,不三不四的狐朋狗友,同样是在此地,她哥哥曾扬言要菲茨赫伯特输光口袋里最后一个子儿,结果只是反被扒走了裤子。


显然,好运一向不够青睐于她,他们一家人在牌桌前从来就很倒霉,而关于更多败绩的记忆还不算太久远,也助长了血压升高。在某种意义上,赌博和谈一场年轻人的恋爱是一回事,急需热血澎湃,因而胸腔里那颗心,就得跟一只崭新强健的水泵似的捣鼓个不停。


她输得一败涂地,吃完李子酱千层酥和苹果卷,正在解决第二份炸土豆条,并死盯着那位把筹码都揽到怀里的青年时,艾莎终于断定她吃太多了。她不无带刺和委屈地解释,我唯一崇奉的上帝就只有自己的肚子,它还挺不好伺候,请不要剥夺那一丁点虔信的愉悦,然后丢下叉子,抬起手背,无意中把嘴边油渍抹得更开了。


艾莎托着下巴怔了片刻,诧异地望着她,眼神和伫立在巷道阴影里时是一样的,只是这会儿并没有灼人热浪,只有吵嚷的声浪,因为柠檬汁供不应求,潘趣酒里朗姆比例太高,痴笑声接连不断,青年们差不多要开始手舞足蹈。


她的气焰低下去,觉得眼前有一把无形的忏悔椅,她的灵魂正瘫在那上面。不幸的是多数时候她发现自己属于笨拙的那类人,言词贫瘠。通往学校忏悔室的,是一条狭小幽暗的长廊,在那深处,修女嬷嬷正襟危坐,可她面对着一道道紧绷的皱纹,所答多半非驴非马,嬷嬷就此绝望地判断她只适合被关禁闭。


此时室内乌烟瘴气,气味浓烈刺鼻,女伶挡着嘴咳了几声,安娜从邻座友人嘴里抢下半截香烟掐在玻璃缸里,请人挪个地方,起身去把邻近的窗户都拉开了。


“起来懒鬼!”


这时候有人将一顶巴拿马草帽扣到尤金头上盖住眼睛,同时用力踹向椅子腿,让这位刚荣膺骑士十字勋章的青年军官大叫着跳起来,手里那副牌散落一地,他迅速旋过身去。汉斯叼着粗雪茄,抬手拍打他的脸颊,愉快地拍走了他脸上一时的僵硬。


他扫视一地纸牌。


“见鬼去吧,你这狗娘养的小婊子!”


愣完神的飞行官终于咆哮着朝安娜的亲哥哥扑过去,揪住了他整洁的衣领似乎要狠很揍上去,引发二楼女士们一片惊叫,狗娘养的小婊子则怒斥他泡在马尿里的粪球。那两个男人扭在一块儿,场面混乱,所有人开始兴奋地哄闹,但他们不消多时从推推搡搡转变为了勾肩搭背。她听到乐佩大声抱怨男人都是蠢蛋,你们脑子有什么毛病吗,然后她不设防看见自己那位安保局的同事,穿着细条纹西装从角落里悠然现身。


安娜呆立,四目相接,对方的眼睛里流露光彩,她的脑子完完全全冷却下来。


“午安。”他摘下软毡帽,现出耀眼的金发,隔着桌子和人群朝她行了个礼。


那是一场相当有意思的遭遇,她干了聪明人该干的事,卸下强硬妥当地点头还礼。波利布兰克是作为她哥哥的朋友身份出现的,十分友善地跟众人打了照面,那时就连隔壁桌上的男女都已经加入了他们的牌局,多半也因为乐佩很豪迈。一位贵族小姐包下了整层楼的酒水钱,由于战时附加税,想放松喝一杯总有所顾忌,机会难逢。


她充满疑虑,也很担心哥哥会问点什么,可担心是多余的,他不在乎。


“真巧,有意思,你不窝在家里养伤?”汉斯笑着用力揉她的头顶,表达了无足轻重的难以置信,疑云从他脸上一带而过,好比拂去梁上垂荡的一丝蛛网,他立刻不在乎了,劲头十足拉着这位四处的秘密警察参与游戏。项目换成二十一点,男子大大方方挑了把椅子坐下去,尤金做庄。


“看上去您运气不佳,但愿您心宽。不过反正房顶又塌不下来,这是个愉快的晚上,谁都应该高兴些不是吗。”中尉在桌边远远凝视她的脸,安慰,语气礼貌却亲切,“您不再来一把吗?”


“再别提这事了,您说的不错,好运一到我面前就转开脸。”安娜爽快地将一边辫子扫到肩后,扯开笑意,做个手势请对方自便,“很抱歉,我得休息一会儿,失陪一下。”


对方点点头表达了遗憾和理解,指尖掀开暗牌一角查看,随即专心于下注。


看得出来,好消息就是他通情达理,暗示了并不情愿额外弄些麻烦,值得洒上几滴热泪。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台面上,作为荷官的尤金吆喝起来,逐一询问诸位是否需要加牌,对那份自鸣得意,她分身乏术抽不出心思去恼火,因为正为另一件事恼火,心烦意乱,她喊住侍者要了一杯低浓度汽酒,没有回到原位,在窗口的沙发里就近落座。


“伯爵千金,请回答我,你顶着这副面孔和人寒暄从没有感到害臊吗?”


安娜惊讶地抬起头,面带疑心,一声不响答复那女人的目光。艾莎望着她,然后叹息,在她身边坐下,打开一面化妆手镜递过来,故作尖刻地质问难道令堂没教导你餐桌礼仪。


她母亲不仅教过餐桌礼仪,还教她避免受辱。理论上,她看着镜面应该无地自容羞惭至死,不过这些都没发生,其实只要稍加思考就能领会到,她表现过于冷静,而所有安保局以外的人都知道安娜并非特别冷静。


有那么一会儿她打算装模作样,用表情撒个谎,对方却不打算为难她,撇除任何追问和关心,艾莎抽出手绢,看着她,信手替她擦干净嘴角:“我还以为你打算连盘子都塞下去。你要是放开肚皮,真担心整个柏林很快就被吃空了。”


女人的语调那样干脆平静,身体靠得很近,指尖上有李子酱的甜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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