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jmg 于 2015-3-28 10:44 编辑

6.如果说新上司的到来引发的第一次全员震荡是那个借接风之名行放松之实的居酒屋聚会的话，那么第二次必然是现在。然而这一次，不是欢欣的。

绘里端坐着盯着眼前的文件，思绪却是早已杂乱地揉作了一团。

裁员，这是在一大早走进办公室便听到的从三五成群凑在一起的前辈们嘴里流露出的信息。

这其实并不关她的事，她不过是个实习生。但是，这又其实是个对她而言不能更糟糕的信息。在一个想要裁员的公司里试图实习转正？开玩笑的吧……手不自觉地收紧，笔尖因为用力而在白纸上划出一道短线。

“绘里……”同期的实习生沮丧而低落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绘里回过神，控制了一下面部表情之后，微笑着转过头去。

“怎么了？”

“呜……我们是不是没机会转正了啊……”

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胳膊里的人闷闷地说着。

回过头去，敛住了笑容。窗外深灰色的云层翻滚着，快要下雨了吧……

“……也许吧。”

“呜……”

下班的时间到来，办公室却没有任何人有要走的迹象，全然不似平日里欢声笑语互相挥别的样子。全体沉默着，在自己的寸土之地努力着，不知在努力着什么地努力着，仿佛晚走一秒就能多证明一分自己是个不可或缺的好职员。

压抑地快要透不过气来，绘里动了动椅子刚想起身，就看到了从里间走出的新上司。

年轻的上司看到这全员齐全的景象似乎很惊讶，点了点头说着“大家辛苦了，早点回去吧。”就走出了门。

然后这个安静得近乎死气沉沉的办公室才窸窸窣窣地活动起来，三三两两地收拾着本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桌面小声地说着话。

绘里拎起包率先走出了门，在门外宽广的空间里吐出躁动在心底的浊气。但是，走出阴云笼罩下的办公室所看见的，是阴云笼罩下的整个城市。

哈？绘里苦笑着揉了揉太阳穴。早上出门前可不会预料到傍晚会是这般糟糕的天气，自然，也是没有带伞的。暗自思忖着一路小跑到电车车站会有多大几率被半途倾泻的雨水淋个湿透的绘里被突然响起的喇叭声唤醒。

“绚濑小姐，快要下雨了，需要我送你一程么？”

年轻的上司摇下车窗露出温和的笑容，如果仅是看着这样的笑容，怕是很难想到，这个人，其实是个下达了裁员决策的、前辈们低语中评价的恶魔呢。

绘里摇了摇头，扬了扬手里握着的手机牵扯起脸部的肌肉尽量回以不失礼貌的笑容。

“谢谢，不用了，会有人来接。”

“哦，也是，那么明天见。”

“明天见。”

呐，说谎了哦，绚濑绘里。

虽然海未的确是发来了“绘里，在公司旁边的咖啡店等我，我来接你。”这样的讯息。

但是自己已经回复了“不用啦海未，我已经快到车站了哦~”。

让可爱的女朋友冒雨前来接自己这样的事情，怎么想都办不到吧？

绘里加快了步伐，快点再快一点，啊，糟糕……隆隆的雷声过后细密的雨丝飘落下来，将远处的地面涤成一条白浪，碎发被深重的水汽打湿，贴合在皮肤上，带来痒痒的不适感。高跟鞋在湿滑的地面上快速踩过，鞋面和裤腿被泥迹溅染。

充满潮气的人置身于拥挤的充满潮气的人群中，是怎么样的呢？对绘里来说，似乎有点难以忍受。在进站出站的人流中紧紧抓着滑腻的金属质竖杆，被反复推搡着，耳边充斥着的旁若无人的呼噜声和此起彼伏的抱怨声，以及雨天的湿气也难以掩盖的汗味酒气。想逃，想逃……

“叮”门开的声音。

绘里几步踏出，撑着膝盖喘了口气，很想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很想笑。呵~

“绘里？”

“海未？”

在听到声音的一瞬间猛得抬头，然后头上被一把伞庇护了。

“真是的，还是淋湿了呢，会感冒的。”

撑着伞的人不满地轻声责备着，如果自己不是浑身潮湿的话，会一把将眼前的人抱住的吧？

没有去接递过来的另一把伞，只是伸过手去拿着已经撑开的伞，碰着肩看向旁边，在默许的点头后慢慢向着家走去，直到在细雨密布的天色中模糊了身影。

洗过热水澡，吃过饭，想帮着洗碗的时候以预防感冒早点休息为由赶回了房间。于是百无聊赖地准备翻翻文件的时候在书桌上看到了被掩盖在课本下的、露出了一角的杂志——《俄罗斯旅游指南》？好奇地翻阅着，在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摇着手里的书仰起脸挤眉弄眼地做出了扭曲的表情。

“绘里真是的。”

啊啦，又是这句——有些死板的女朋友表达不满时的常用语句。

由着书被抢夺了过去，端正了表情认真而又疑惑地问道。

“海未是想到俄罗斯旅游吗？”

“……嗯。”

“哈，那问我就可以了嘛~”

涨红了脸不说话，有些气鼓鼓地抱着书坐下了。

绘里伸出手，对着不知为何堵着气的女朋友的脸颊，戳，再戳。

“嘶~”

收回了手，手指上有着浅浅的、几乎不着痕迹的牙印。

“海未……”

委屈地哭丧着脸，把手指伸到对方的眼皮底下，另一手故作模样地抹着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对不起。”

双手包着那根手指头朝着那个分明是在做戏的人道歉了。

“嘻嘻~海未为什么想去俄罗斯呢？”

嬉笑过后严肃了神情有些奇怪地继续问了。

海未放开了手，打开那本旅游指南胡乱地翻着并不回答，直到那只早已看不见牙印的手盖住了书页。

“想要……去绘里的家乡……”

“诶？”

“绘里也是想要回去的吧？因为奶奶的病情。我也想去看看，看看绘里的家乡，绘里童年待过的地方……”

话音渐弱。

很久之后，那只坏心眼地遮挡书页的手才放开，手的主人带着回忆的渺远的声音穿过十几年的光阴回溯而来。

“我的小时候啊……奶奶家的周围都是田野哦，周围被山川和森林环绕。在冬天的时候，会跟亚丽莎吃着甜点喝着奶茶在老旧的火炉旁边玩闹，偶尔会像这样，”说着伸手又戳了一下安静聆听着的人的面颊。“互相戳着脸颊玩~”

“那时候被告知以后要来日本，来东京的时候，可是很不安的哦~”

“想去看看呢~”

温柔地笑着，真挚地、毫无玩笑的意味。

“等有空了，一起去吧。”

“好~”

如果争取就是伤害，如果表现就是罪恶。没关系的，全部都是没关系的。

除了交代给自己的任务，绘里开始超额超前地完成目标。新上司开始委派更核心的任务给自己，看，没关系的，这就是回报。那些不该由自己做的，也可以妥善地做好，偶尔传入耳中的细碎言语都可以忽略。依然可以在工作间隙友好温和地跟同事们谈笑，帮助他们处理因为忙碌而无法达成的任务。看，没关系的，那些感激不是假的。

今天的天气也是那么好，下班的时间快要来临，海未会在家里等着，一切都在美好地进行着。

狂暴的风卷起海浪，在深海处冒出的礁石上被拍得粉碎，阴云翻滚的天空在远处与深色的海水融为一体。渺小的、被再一次吹破了补丁的小帆船随波逐流，无助摇晃，惊险地躲开暗礁、躲开巨浪，艰难地在失去航线的海面上，漂泊着。在暴风雨中滑行的海燕在海面上低低掠过，它是唯一的伙伴。

在浓重的云层中透露出一丝光线来，而后奋力破开云层大肆地光照着，云销雨霁，海面归于平静。破了帆的小船平稳地前行着，也许再过不久，它就能找到灯塔，与现在的伙伴作别。

是吗？

Side A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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