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9654321 于 2015-4-4 13:38 编辑

从房屋的窗口俯瞰森林的视角，对妮可来说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体验。艳色的晚霞给逆光的树林打下阴影，周围的房屋也没于那大片的深色之中，衬出身前落着橘色光辉的窗口。于是妮可突然意识到，自己身处的这栋高大城堡、也许是附近唯一一个仍然停留在黄昏的建筑。

仿佛完成了延滞时间的咒术，与周围的一切处于不同的时空，独揽着太阳的吻别。

壮丽而孤独。

“吱——”

身后的门被打开，这栋建筑里唯一一个、胆敢不敲门就来打搅“圣女殿下的客人”的人站在门口，亮红长袍的下摆散开在地面，由下而上的褶皱整齐地汇集在那人的肩部位置，像是流体的火焰，被她同样灼热着的红发所点燃。

反应过来、也许该做出点回应的时候，却发现那人的行为没了下文。

“……能站起来了？”

像是暴风骤雨之后猛然的平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刚刚发生的事情还没能消化，但落难关头被骑士团就起，对于这些处境和心理上的大起大落，却也没办法收回心神。

所以，在突然的拜访之后，就没了打算，于是变得尴尬起来。

所以这次，进了门之后就抱着手臂、浑身不自在地杵着的人变成了真姬，明明是对眼下环境更熟悉，却在踏进房间之后、再也没有往里面走去，指着对方用夹板固定住的腿，问出了视线里最明显的问题。

“有点痛，但是，想起来走走，毕竟吃的东西也送来了呢。”微妙的和谐语气。靠在窗边的妮可指了指桌子，用胳膊把上身撑了起来，或许是露出了吃力的神情，于是听见门口的人迈出了匆忙的步伐。

被支着胳膊，搭在那人的肩膀上，一瘸一拐地挪动着步子。坐下的时候，头部靠近那人系着披风的胸前，浓厚的药草味扑面而来。

这回成了被架着的人，却并不比支着自己的那人更需要搀扶。

手心里、真姬ちゃん肩头不算舒适的布料被自己稍微用力的指节制造出褶皱，细密的纹饰在靠近的距离里一览无遗。结实而有光泽的材质、好看的外观，妮可想着，也默默确定了先前脑海里、关于这件衣服不适于用作伤患者的便服的猜想。

“……你这家伙不也是、缠着绷带就去商谈国事了？”

“什么？！送餐的女仆和你说的吗……？”

真姬ちゃん一下子反应激动起来，就在妮可以为这次自己生硬的语气转折也能调节好氛围的时候，从床边退后一步的殿下又撇开了视线，好像认定自己已经得出了答案一样，又或者她对这件事根本不在意。

“那，妮可ちゃん你也大概了解了吧？骑士团这边恰巧接到一个佣兵的报告，向爸爸确认了我的行程打算之后，才赶到那里发现了我们。”

“打算明天一早送你回去，”

路程上本来就耽误了很久。在听到妮可ちゃん醒来的消息的时候，历经生死之后还不太清明的大脑，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她的亲人朋友也知道这件事。

——了解、并亲自确认，妮可ちゃん还好好活着的事。

刚刚有了沉重的经历，一路上麻烦了妮可ちゃん很多事，所以焦急地想做出补偿。然而出口之后，稍微想了想，觉得自己的语气并不友善，又怕对方理解成逐客令，而留在这里治疗确实也是对身体的恢复比较有益的一种选择，于是想再度开口解释、去询问她的意见。

却被妮可ちゃん一声柔和的“嗯”所打断。

温顺的不像样子，在所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合适的话之后的场合里，真姬几乎从没见过这人表现出如此乖巧的样子。

还是说，是包容呢？但是这样不问原因的包容，真的有理解的成分在里面吗？

明显被敷衍着，对妮可ちゃん略显消极的反应生起气来。你真的有在听我说什么吗？不问为什么吗？不为能回家了高兴吗？不因为终于脱离了危险而松口气吗？这样平静得像接受宣判一样是什么意思？

那我这边这么动摇又算什么！

瞪着坐在床边的人，心理激烈的指责带来预想不到的揭示，一瞬间似乎有些明白了，自己在议会之后的傍晚从被护卫以“修养”为名强制看守着的房间里溜出来，找到这个人的房间里，是希望看到一个什么样的场景。

希望妮可ちゃん因为得救了而开心，又想要她因为分别而难过。

任性的要求，像是贪心而不负责任的家伙，连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弄不清楚方法，却只是指使着他人、要求得到让自己满意的结果。

罪恶感，然后困惑起来。明明在以为自己即将永远沉睡的那一刻，心理的愿望是那样纯粹，因为无法再将生命献给神明与国家，所以在默念爸爸妈妈之后、就能干脆地把灵魂交出去，作为圣女将忠实全部投给信仰，祈求他保护我的国家；又因为目睹了妮可ちゃん的理想和坚持，所以想要守护住她的脆弱，让她更有可能活下去。

剑不该是公主的玩具，琴曲服从宴会的主题。在那之前没有一刻、责任与愿望这样高度地重合，所以当时在异样的满足感下，死亡并没有显得那么面目可憎。如果这是一个结局的话，至少自己到最后都无愧于心。

但那不是结局。

若是无可避免、那样的死者结局，究竟是好是坏，是勇敢或是逃避，这些问题的答案已经无所谓了。西木野真姬活了下来，爸爸妈妈还挂念他们的女儿，圣教国依然需要一名未来领袖，战争仍然愈演愈烈，妮可ちゃん依旧背负护送自己的责任。

活了下来，就有更多可以努力的事，回应家族的担忧，运用才识领导自己的国家，平息扰乱人民的战争。

接受、需要做出选择的未来。

望着妮可ちゃん坐在白色的床单上，黑色的发丝散落在脖颈。公会的房间里、逃跑前夜的亲昵显得唐突又怀念，根本难以想象，眼前这个满脸刮痕的小个子，是个一周之前仅有一面之缘的蹩脚小偷。

——以及未来的，足迹将遍布世界的，伟大的炼金术师。

并不是觉得，相互对立的东西不可以并存。神使的自己和自诩炼金术师的妮可ちゃん也能相处得很好，精通剑术的皇女同样有可能赢得人民的敬仰和爱戴。但是发现双方的关心，是在危及生命的环境下，是在伤病缠绕、每天都提心吊胆的遭遇之中；穿着长裤和护甲的公主，会受到礼仪和信仰上的担忧，是在外交局势紧绷、即便是一个国家内部都错综复杂的情况下，拿自身的兴趣去透支臣民的信赖。

不是不可以，只是，风险太大，

而一步走错、就全盘皆输。

代价太大，超出个人的范畴太多，远不是自己所能补偿的范围。所以需要衡量，好比国家的安稳和个人的娱乐，好比苦等的家族臣民和一个认识仅仅几日的、志在飘扬远方的人。

“王女”并不是一个可以对之做出多少改变的身份，附着其上的命运或许也是。

所以需要选择。

所以需要放弃。

恼怒，沮丧，再到平静，在妮可ちゃん关心地询问要不要坐下的时候，温顺到违和地回了一声“嗯”，因即视感而稍微愣住，又因为自己的迟钝而苦涩万分。

——想着同样的事情，不过自己又慢了那个年长者一步罢了。

窗外晚霞完全散去，暮色降临，然而谁也没有顾及到要去点上灯，并肩坐在床上，没有人说话。直到那个人僵硬地戳了戳自己的胳膊，露出难看的笑容。

“真姬ちゃん你、该回去睡觉了吧？”

门外细碎的金属音响起，守卫巡逻的脚步声传入耳畔，信息交流的只言片语、透露出他们对没在原有的房间里找到圣女殿下的担忧。

说着明明白白的逐客令，戳过来的肘部却没有离开与自己手臂的接触，上翘的嘴角非常用力，周围的肌肉几乎都颤抖起来。

自以为藏在夜色里，就不会被发现吗？

“诶——难道真姬ちゃん没办法一个人乖乖睡觉吗？”

“……是啊，疼得睡不着觉，”

忽视身边人蹩脚的上扬语调，真姬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仿佛真的是无助的幼儿一般，无意识地把头部埋进双膝，做出蜷缩的姿态。

我做出了选择。

也会去执行。

真姬在心里许诺道。

在今晚之后。

“——如果没有咒语的话。”

作出了鲁莽的发言，所以惹得妮可ちゃん生气了。埋下的头几乎是被她摁着两侧的手强迫着抬起，看到她弯着身子、难以置信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睛，即便没有足够的光线，也能看到她眼皮之下、泛着水光的红色。 衣领被拉扯，整个人被凶狠地拽了过去，鼻梁砸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都吃痛地闭上了眼睛，却没有人制止撞在一起的力道，妮可ちゃん额头很用力地撞了上来，像是在怨恨自己之前没头脑的发言，不断逼近，直到整个鼻子几乎要嵌进自己右边眼窝之后——

轻轻地，吻了这边的上唇。

房门被打开然后合上，无法起身送客的人躺倒在床上，默念着与门外守卫胸甲上的十字纹饰、风格上不那么相称的祷告词。

“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你确实是个厉害、又讲信用的家伙。

所以，就像在我办不到的时候那样，

“感谢您……希望您继续，对她的保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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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好像被掏空……{:4_3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