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區林家大宅。這座三層樓高連地窖、前後院空間的大宅平時很少有客人，一向也十分平靜。不過近兩年多了兩個小孩，氣氛熱鬧了不少。
客廳的一角被佈置成臨時玩樂間。大女兒、剛滿兩歲的小遙音和一歲多一點的小宇音在地蓆上開心玩玩具。小宇音的個頭比小遙音大，才一歲便已像一歲半的嬰兒那般高，和小遙音的差距也似沒有一年那麼多。
櫳蕙在一旁照顧，一直低著頭，不敢去看餐桌那邊面對面坐著的女主人林素玉和Ekaterina Sadovskaia。
她聽說過素玉小姐與姑爺，呀不，是『伴侶』的Ekaterina小姐，以前在國際排球界是位處最高水平，二人經常帶隊對賽，戰況都是驚天地泣鬼神的。這麼想來，現在也算是『對戰』的一種吧？那種狂風暴雨一般的氣勢，有誰夠膽走過去？偏偏紫絹今天放假，阿婕又以造飯為藉口跑掉了。她也想就那樣也跑掉，但總不能不顧兩位小小姐啊。
由於林素玉和Sadovskaia在討論的事，是關於小遙音和小宇音的將來的；二人今次唯一同時贊成的，是小遙音和小宇音必須在場『與聞』，即使她們可能還未聽得懂也無妨。此刻她們便一個以嬰兒積木不知在砌些甚麼、一個在玩丟與撿遊戲，完全不知道她們的兩位媽媽正在『對戰』當中。
「總之，我不會贊成Georgina那麼早便學習才藝。」Sadovskaia道。
「我也反對；但現在說的是跆拳道和防身術，是求生技能，不是才藝。」林素玉道。
「我看不出她們學習跆拳道的理由。」Sadovskaia道。「Georgina和Veta日後也會有行動小組的同事保護她們，Adrienne也已經用她們的護身符寶石來製作了緊急求救的飾品，讓她們隨身攜帶。她們這輩子應該也不用自己動手動腳的了吧？」
「保鏢也好、報警也好，也不見得解決得了立刻的問題。我們收養Veta那時的事，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林素玉皺眉。「到了那時，我和Tarina還不是得靠自己？還有遙音那時候也是這樣，遙音的媽媽就是個血淋淋的教訓，如果瑤箏稍稍有點武學底子，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嗎？我不會讓遙音有任何重蹈瑤箏覆轍的可能性的。」
「瑤箏小姐那時已懷孕九個月啊。就算她那時是武術高手，也不見得做到甚麼事吧。」Sadovskaia攤手。
「若她那時真的是武術高手，便不用逃到懷孕九個月才來被抓，一早便已解決了問題吧？」林素玉咬了咬下唇。「遙音絕不能像瑤箏一樣，手無縛雞之力，會文不會武。」
「好、好，Georgina學點防身術是可以理解的。但她才兩歲啊！不是太早了嗎？」Sadovskaia道。
「一點也不早了，俏華家的雁音和泠音也是從育幼班開始學的。」林素玉道。「Tarina放心吧！那些育幼班也會教小孩子用武的道德和規則，所以不用擔心遙音日後會變孩子王的。」
Sadovskaia的眉頭更皺了起來。她對城市裏的那些甚麼育幼班毫無好感。「素，我說過我不贊成Georgina和Veta去幼稚園以外的才藝學校。小孩子就應該自由自在地玩耍，探索這個世界，而不是在那些人工的、高度控制的環境，限制他們的思想，受大人功利的擺佈。」
「我沒說要去泠音那間育幼班呀！只是那麼舉例而已。我也是不會中那些斂財手段的計策的啊。」林素玉無辜地道。「而且也說了嘛，跆拳道不是才藝，而是求生技能啊。不去正式的防身術班上課，那去馮子家的道場那邊總行了吧？在她們那兒受訓，還可以認識朋友，順便考帶呢。」
「馮子那邊倒是可以考慮……慢著！」Sadovskaia忽然發現自己又被戀人牽著鼻子走了，連忙打住。「我是說，Georgina才剛滿兩歲啊！走還未走得穩，樓梯還未懂得下，素你已經叫她去學武術，她連紮馬也未做得到吧？」
「Tarina不也帶遙音去爬雨花山，還叫她動手挖山藥和在花園種花嗎？」林素玉道。「還用的是大人的工具啊！那時候遙音又大到可以用花鏟、可以徒手挖泥巴了？」
「那不一樣，那是最基本的謀生技術，好嗎？」Sadovskaia立刻道。
「在神川市，有可能要自己從地裏挖食物嗎？」林素玉嘟嘴。
Sadovskaia語塞了一下子。不用說神川市了，她到莫斯科後，除了夏天去舅父家的別墅種菜、種果樹鬧著玩之外，也從未從地裏刨過吃的。「但用手操縱工具，處理各種事情，不也是必要的生存技能嗎？與其買那些仿真玩具來假扮，倒不如叫她們真的試做看看，比較實際吧？」
林素玉雙手一拍：「就是啊！那防身術也是在這世上、像遙音這種身份地位的人所需的基本求生技能，早些接觸也不為過吧？」
Sadovskaia完全語塞。
現今的家長都說『贏在起跑線』，但學起來的東西都牛頭不搭馬嘴。其實根本就沒有贏在起跑線這回事。自己在西伯利亞的頭幾年都是滿山滿林子跑，學校只管教識字算數，家裏幹活忙碌時還要停課讓孩子回家幫忙獵活，甚麼才藝班更不用提。論起跑線，她Ekaterina Sadovskaia根本一敗塗地。但後來還不是進了俄羅斯女子排球國家隊，當了隊長，又MBA畢業，獲得相關學歷？鋼琴和溜冰也是後來自學的，雖然技術不佳，好歹陶冶性情。那些從小就參加運動催谷訓練的中產人家小孩，此刻又跑哪去了？到頭來整個國家隊、職業聯賽，還不是校隊、未參加過甚麼排球才藝催谷班的人佔多數？
以她和素今時今日所擁有的，孩子即使安靜生活，也不至於衣食無著。她們大可追尋自己的夢想，不必與假想敵作無聲的生存競爭。她們固然要繼承望月、穗鶴及其他財產，管理這些資產是她們的責任。但除此之外，她們可以選擇自己想學、想做、想經歷的事情。
所以，像素那樣說，把Georgina和Veta送去甚麼班學習各種『技能』，她還是覺得反感。
「對，就是如此。」林素玉道。「所以，這件事就讓遙音自己來決定吧？」
「甚麼？！」Sadovskaia一呆。
地蓆上的玩具都被清到一邊，櫳蕙也被請了出去。此時小宇音已經玩累了睡著，被Sadovskaia抱到沙發那邊蓋上被子；小遙音則坐在地蓆中央，紮了小辮的頭轉動，大大的紫色眼睛看了看跪坐在左邊的素玉媽媽，又看看盤腿坐在右邊的Tarina媽媽，一時還未弄清楚發生了甚麼事。」
「遙音可要聽清楚囉，現在這是關乎你日後的前途，很重要的，嗯？」林素玉向小遙音道。「你要好好考慮，並且作出決定喔。」
小遙音睜著大大的圓眼睛，點了點頭。
Sadovskaia苦笑皺眉：「素，你這樣說，Georgina會聽得懂嗎？」
「當然！」林素玉用力點頭。「不要小看孩子喔，她們甚麼都會的。我自己也記得小時候的事情啊。」
Sadovskaia無語。她也記得很小很小時候的事，但只是些片段。她知道有些孩子在嬰兒時期受到虐待，自此一生留下烙印；但大概不代表Georgina會懂得理性思考到決定未來取向吧？
林素玉卻似理所當然似的轉向小遙音，道：「遙音要學跆拳道嗎？」
「拳道嗎？」小遙音側頭，跟著素玉媽媽說話。
「是跆拳道喔。」林素玉一字一字的重覆，展示口型給女兒看。「就是雲詠姊姊和凜夜姊姊會的那種喔！」
「夜。」小遙音字正腔圓地說出馮凜夜名字的第三字。
「是的，是凜夜姊姊喔。」林素玉笑道。「日後能像凜夜姊姊一般有型喔。遙音學跆拳道好嗎？」
「嗯！嗯！」小遙音用力點頭。
「很好！」林素玉笑著稱讚，摸摸小遙音的頭。「那小遙音日後要學射擊嗎？像六姑姐(南曉琳)和Tarina媽媽那樣，『呯！』的一下，盤子就掉下來，很厲害喔。」
「嗯！嗯！」小遙音又用力點頭。
「這樣很好啊！這樣遙音跟Tarina媽媽和六姑姐練習完後，便可以吃Mia姊姊做的布蕾了喔。」林素玉笑道，「遙音覺得如何？喜歡布蕾嗎？」
「Mi……姑……嗯！」小遙音用力眨眼和點頭，一雙小手興奮地揮來揮去。
Sadovskaia完全傻了眼。總覺得戀人似乎用了些小手段，但那是甚麼手段，自己又說不出來。而且那是甚麼時候開始又加上了射擊的？怎麼要學的東西越來越多了？
林素玉抬頭，一雙與小遙音一模一樣的紫色眼眸無辜地看著伴侶。「Tarina也教遙音射擊，好嗎？」
「……Fine！好吧，好吧！」Sadovskaia重重嘆了口氣，決定投降。「都學、都學！但我有條件。」
「甚麼條件？」林素玉側頭。
「條件？」小遙音也似懂非懂地學語。
「不准帶Georgina和Veta去那些學前班，也不准帶她們去那些坊間的才藝學校去。」Sadovskaia道。「馮子的道場可以，或者你讓翎雪教她們也行。但一定不能是那種賺家長錢的奇怪學校。」
「好。」林素玉一口答應。對她來說，反正那些才藝學校一是賣證書、二是想靠自己的女兒入學爭取知名度；那些學校的課程設計自然不偏向學習，而在發證書，結果變成都是家長爭取他人認同、多於真正想孩子學到東西而去的。林素玉要的是女兒日後真正的本事，不是一紙虛名，那些課班不在考慮之列。
「射擊由我自己教回，弩箭射擊便找行動小組的同事吧？」Sadovskaia道。「防身術啟蒙的話，素自己做也可以。」
林素玉自己就考取過跆拳道黑帶，自問倒是有資格教些基本。「之後我請羽鳶和翎雪來教一些進階吧。」
「可以。」Sadovskaia點頭。
「羽……致？」小遙音側著頭道。
林素玉笑了起來。「是喔，羽鳶姊姊和致姊姊。真是的，遙音也知道羽鳶和致致總是在一起出現呢。」
Sadovskaia也笑：「Georgina真聰明，已經記得羽鳶和致致了。」
剛才緊繃的氣氛，這時已經完全紓緩下來。櫳蕙來抱走了遙音和宇音，客廳中只留下林素玉和Sadovskaia二人。
Sadovskaia和林素玉也不離開藺草的地蓆，就那樣舒適地席地而坐，Sadovskaia把林素玉摟進懷裏。
「謝謝你，Tarina。」林素玉道。
「沒甚麼，其實想想看，只是基本防狼術而已，我也有點太大驚小怪。」Sadovskaia呼了口氣。「我像Georgina那麼小的時候，已經學習如何把小獵物，像野兔那樣的獵物開膛破肚，還有每天翻轉那些正在曬乾的毛皮……想想看，我小時候也不是總是在玩耍。」
林素玉牽上Sadovskaia的手。「自由自在的童年是很不錯，但也得讓孩子早早習慣如何擔負起未來的責任呢。我小時候就只是跟著媽媽四周去比賽、集訓而已，媽媽出外打比賽時就向學校請假，也沒有多少機會去公園、玩才藝甚麼的。到了老太太的家，突然要開始學習那麼多東西，一開始真的很不習慣。不過後來很多事情都用得著，也算是幸好當初學好了各種東西。」
「素。」Sadovakaia憐惜地牽緊林素玉戴婚戒的左手。「如果你想，我們可以一起去盪鞦韆、砌樂高，做回小時候沒做到的事情。」
「不用啊！」林素玉笑著搖頭，「現在這樣就很好了。Tarina在我身邊，這樣就很好了。」
Sadovskaia點頭，「素在我身邊，這樣也太好了。」
「嗯，Tarina。」林素玉摟上戀人的肩，靠到Sadovskaia的懷抱裏。
Sadovskaia摟緊了林素玉，輕吻戀人的髮間。
父母之愛子女，必為之計深遠。因此自己和素也攪盡腦汁，為Georgina和Veta盡量裝備日後會用到的知識。
如果素想她們學的東西，都是她們作為林素玉和Ekaterina Eveguenievna Sadovskaia的女兒之身份地位，在這片土地上生存所需的技能的話，那就算小公主們提刀殺雞也怕，大概也無所謂吧。
最重要的，是適合她們的教育。配合適應這個社會的技能、她們能力之內可以學得會的技能，到最後，她們可以在這個世上頂天立地的活著。
這樣子，便算是盡了自己跟素，對Katya和瑤箏小姐的責任了吧？
新的責任、新的任務。這次的任務並不容易，但她們會努力做到。
日後可能也會遇到很多問題，甚至有跟摰愛的素，像今天那樣對峙的情景吧？
不過沒關係，只要有素在，便有力量。
只要她們在一起，她們相愛，再困難的事情，也可以超越……
林素玉摟著Sadovskaia的腰，溫柔倚在戀人肩間。Sadovskaia低頭，親吻林素玉的髮。「我愛你，素。」
林素玉抬頭，熟悉的紫色眼眸漾滿柔和愛意。「我也愛你，Tarina。」
Sadovskaia快樂地撫著林素玉的髮，童心忽起，拉了林素玉起身。「素陪我玩樂高，好嗎？」
「噗！」林素玉笑了，「所以結果是Tarina自己想回到童真呀？好，那要砌甚麼？」
玩具箱被Sadovsaia拉了過來。雖然是大塊的嬰幼兒樂高積木，但林素玉和Sadovskaia仍然玩得津津有味，砌出一連串幻想的東西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