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闷闷地在凳子上坐了一会儿，直到感觉身体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和知觉后，女孩才转头看向床边坐着的女子。正想认真严肃地跟对方探讨一下所谓“能量补充”的事情以及恳求对方无论如何都请不要再那样做了的女孩子，被夜一面上凝重的神情和眉间紧紧蹙起的褶皱给震住了。

疑惑地皱了皱眉，女孩起身走到夜一身边，站定后默默地观察起了少年的状况。

只凭“望”和“闻”的话，少年现在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的不妥，甚至面色似乎还比之前要稍微好上一些……所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侧头看了眼正端坐着给少年切着脉，一言不发不动如山，既不出手施药也不起身配药的夜一，心下担忧的女孩子实在等不下去了地在另一侧床沿落座，伸手搭在少年的另一只手腕上……

在一瞬间的惊愕过后，女孩脸上的神情很快就变得跟夜一一样地，凝重了起来。

皱眉寻思着之前发生的事情，并且将夜一给少年用过的药也考量进去，再看了眼夜一面上明显是不快的忧虑神色，女孩迅速地得出了结论。

收回自己的指尖，女孩握着少年的手腕将对方的手臂重新放回薄被里盖好，然后抬头望向夜一。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夜一也在同时抬起了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了片刻，然后，夜一先侧开了头。

从对方的眼神里清楚地辨出了彼此都已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及造成现在这种情况的最大可能……为这一次难得的心有灵犀而微微扬了扬嘴角，女孩双手用力暗自握紧了拳头，声音却是几乎轻柔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夜一——”

“不行！你想都别想！”夜一很快厉声打断了她。

“……”女孩面上现出悲伤的神色，清澈的灰眸哀求般的望向璀璨金瞳。

“我说过了，不可以。”夜一侧头避开女孩的视线，仍是毫不动摇地拒绝。

看着神色决绝的夜一，女孩别无他法地低下头，苦思冥想着应该如何劝说对方。

温暖的手掌按在了女孩的头顶上，轻轻摩挲着，“别想了，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的。”用上了那样温和的语气的夜一嘴里说着的却是这样冷硬的话语，而那句话甚至在句尾还带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女孩抬起头，半是委屈半是无奈地看向夜一，然后她就发现了自己原来只能在对方坚定的目光和坚决的表情中沉默。

于是夜一粲然一笑，得意地弯起了嘴角。

暗自恼怒地收回目光，女孩深吸了一口气——她还是决定一试。

“夜一……可以，听我说吗？”女孩的语气已经恢复到了平常惯有的冷静淡漠。

“……”知道自己无法阻止女孩说出想说的话，夜一只能黯淡了眸子，缓缓地、恋恋不舍地，收回了抚摸着女孩柔软墨发的右手。

——她早就发现了，她那亲爱的小蜜蜂，其实一点儿也不像外表长得、还有最初表现的那样，温驯和顺从。与之相反的，她的小蜜蜂明明就很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因为对她的纵容、忍让，或者说，宠溺，以及本身的温和性子使然，所以才从不曾跟她闹别扭或者是发脾气……但平日里都是温柔包容的女孩子，一旦做出了自己的决定，那么是不是就连她夜一，都将没有能力去改变对方的想法呢？

只要想到这一点，只要意识到有这样的可能，夜一就没有办法自控地，迅速地，慌乱了起来。

虽然察觉到夜一收回了搁在自己头发上的温暖手掌，但并没有听到对方出声制止自己讲话，于是女孩坐直了身子，望了眼面色如常……甚至是突然显得稳重地过分而变得稍微有点奇怪了的夜一，没有多想地继续说了下去。

“我现在要说的都只是我的猜测，所以如果我说的不对的话，就麻烦夜一出声纠正了。”说到这里，女孩还是忍不住地、略带担忧地望了夜一一眼：会有一会儿将要说出口的那些结论并不是因为女孩在猜度夜一的心思，而是因为那些猜想是女孩在诊断出少年的症状时下意识里所得出来的判断，但是如果夜一不能理解、不喜欢她这么做的话（毕竟，任谁都不会喜欢自己的心思被别人......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下位者”彻底猜中吧）……可是为了说服夜一……那么即使有可能会惹得夜一不高兴，女孩也不得不勉力一试了。

——所以，我心里的那些打算，小蜜蜂你早就……通通看穿了吗？

“夜一当时选择将这个孩子带走，不仅仅是因为担心他身上的毒普通医师治不了，同样地，也是因为看中了他身上所中之毒在某些方面，跟现在困扰着夜一的那剂毒药有相似，或者说是相通之处……对吗？”似乎并不是对自己的判断有着完全的自信，女孩轻声说完一段后，小声地加上了一句反问。

——嗯，你没有说错，甚至在事实上，后者才是我将他带走的最大理由。

见夜一没有反驳，女孩侧过头，看了少年一眼。“所以，如果能够解了他身上所中之毒，那么，也许，夜一现在所要应对的那剂毒药的解毒之法，也将能够寻得出一丝头绪。”

——对，我就是那样假设的。

“但是，夜一的计划被我打乱了。”说到这一句时，女孩淡漠的声音里突然多了一丝温软的歉意和淡淡的哀愁。“发生了那件事情，我很担心自己的毒血会对这个孩子的身体以及他体内的余毒产生影响，从而妨碍到夜一的救治……我是真的非常害怕和恐慌，哪怕夜一明明就已经是立刻地采取了应对的行动。”苦笑着，“……夜一当时给他喂下的那颗药里，的确不仅仅是只有减缓血液运行的功效。但是，以我所知，在其他的所有效用之中，应该都是没有包含任何的解毒功能的，对吧？”

不待对方回答，女孩便接着说了下去：“虽然夜一刚刚给这孩子把脉的时候面上的神色并无不同，但是你眼底、那样极力压制的错愕与震惊却是瞒不了我的。”

——嗯。可是，我是多么地希望，这一次的你，能够不要这么敏锐和洞察。

“......夜一，你我都知道，解毒之法到底藏在哪里，”女孩伸出手握住了夜一的手指，随即才惊讶地发现，对方的双手，那对从来都是温暖柔软、指节修长骨骼分明的双手，此刻居然和自己的一样，冰凉而僵硬。这个认知让女孩心里蓦然一痛，只能更用力的将夜一的双手握紧在自己的掌心，徒劳地想要让它重新暖起来：“那么，你到底还在犹豫些什么呢？”

——呵，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你这个……大笨蛋！

……

看着女孩直直地望向自己的，清澈的眼眸，夜一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即使是到了这一刻，女孩的眼神依旧干净而纯粹，仿佛在她的世界里，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所有的抉择，所有的挣扎，所有的怨恨，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为了那个一定要达成的目标，为了那副必须要制作出来的解毒药剂，为了她四枫院夜一，牺牲掉任何一样东西，都是理所当然的。

——哪怕要牺牲的那个，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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