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历史学家
“淡入:
黑屏。旁白开始,用的是克莱丽丝·凡·罗萨姆本人的声音。
旁白:她们说,我们注定无法得救。
乱作一团的救生艇。妇女幼童哭成一片。寒风凛冽。在这一切的正中间,还是花季少女的凡·罗萨姆独自蜷成一团,手里捧着什么,轻轻抽泣。突然,亮起了某种诡异的紫光。切至黑屏。
旁白:她们说,我们注定早死。
约莫十六岁的凡·罗萨姆一身魔法少女装束,正在和克劳蒂亚·凡·霍夫一起飞檐走壁。凡·罗萨姆险险躲过了一束激光般明亮的灼热黄光,但凡·霍夫却被打了个正着,惨叫转瞬即逝。切至黑屏。
旁白:她们说,我们走到哪里都会伴随着暴力和冲突。
仲冬时节,二战的混乱战场。德军的坦克和士兵向着战壕冲锋而去。雨点般的炮弹震颤着大地,俯冲而下的轰炸机在天边出现。几辆坦克起火爆炸,在白色和棕色的背景之下显得格外鲜明。俄军步兵带着反坦克炸药从战壕里爬了出来,而剩下的同志们则用机枪为他们开着道。一名怀抱炸药的士兵被敌人射倒,在泥水和雪水中吐出了最后一口气。手中的炸药随即爆炸。切至黑屏。
旁白:她们说,我们不可能战胜命运。
21世纪見滝原的俯视镜头,配合着远方的日出。镜头推向摩天楼顶,看来约莫三十岁的凡·罗萨姆独自站在上面,背着双手,看着初生的太阳。最后,镜头拉近,给出了一个侧脸特写。
旁白:而我说,一切即将改变。
凡·罗萨姆闭上双眼,转过身去背对镜头。头发从镜头前扫过。切至黑屏。”
——文字脚本,2354年見滝原工作室推出的《历史学家》预告片。仅限行会内部流通。
【“在过去的几周里,我对元帅阁下所受精神压力的担心与日俱增。压力当然是不可避免的,但如果能够让她放松一点的话应该也不是什么坏事。或许当前这场战役的结束可以带来一定的解脱。专属的读心者表示,元帅阁下做噩梦的频率也在与日俱增。内容可能跟过去受到的精神创伤有所关联,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目前灵魂宝石的状况似乎依然稳定,但我也跟卡莉娜说过,得开始留点心了。我们会继续保持关注。”】†
——指定观察员沈小龙,对专属心理医生有栖敦子的汇报。†代表超五级绝密,只对以下人员开放:沈小龙,有栖敦子,夏洛提·梅尔,佐倉杏子,千歳由真。
帮我掩护!娜迪亚·安提波娃焦躁地大吼一声。把那东西拉下来可不是在闹着玩!你们谁帮我挡一会!
你多撑一会能死啊,结界师郑颖芝不耐烦地回嘴道。我马上就好。
眼前的景象十分壮观,娜迪亚队长黑发飘扬,混身血红的变身打扮就像是某种军装。手套包裹的双掌当空虚握,正努力要把一座外星人的空中防御系统——所谓的“飞行要塞”——从天上拉下来。娜迪亚是当今世上公认最强的念力者,但飞行要塞也是相当之大。对于站在下面的她们来说,那东西简直就是遮天蔽日。鼓包状的巨大结构里拱出了几座球型的突起,就像是超现实主义画作中的水下城堡,完全没有任何符合空气动力学的特征——不过它也不需要,因为上面反重力装置的规模已经超越了人类工程师最为大胆的想象。
换个说法的话,这其实就是一艘为了在大气层内使用稍加改装的外星巡洋舰,但这么说的话就有些缺乏诗意了。
不过尽管它们的火力确实强劲,但这种战舰的一个致命弱点却让它们很难在前线得到什么运用,只能当作固定防守的炮台。毕竟,那东西其实就是个巨大的活靶,无法承受地基重武器的持续攻击。
而娜迪亚就在下面昂首挺立,脚踩着外星定点防御系统的冒烟废墟和还有里面守军的残肢断臂。在她身边,颖芝半蹲在地,眉头紧皱,手中的连弩瞄准着天上的目标。她那金光闪耀的结界弹开了头顶和四周袭来的炮火,也挡住了蜂拥而至的外星无人机。
另外两位少女正在尝试利用各种各样的远程手段破坏要塞里面的反应堆。米沙·维拉尼一脸凝重,从万里无云的晴空中召唤着闪电,而旁边的安娜贝尔·史密斯则聚精会神地盯着手中狙击枪的瞄准镜——那是一把附了魔的激光枪。
而在这一切混乱的正当中,良子正蹲在颖芝的黄金结界底下,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灵魂宝石往一把悲叹之种里释放着污染。前往这里的那次传送是她第一次在实战中用出自己的最大距离。筋疲力尽的她只能呆在原地净化宝石,躲在后面补充着返程所需的能量。她们以前也练过几次,但良子之前并没有意识到,无所事事地看着别人在一旁拼死作战会让自己感到多么无力。
就算她还有动弹的力气,她也相当怀疑其他队员会不会允许自己参战。菜鸟传送者的魔法太强,经验又太少,不能随便让她以身犯险。
作为一项训练任务,她们被派去摧毁外星人的一处地下造船厂,大约就在她们所站位置的正下方。说是训练任务其实不太准确——因为和正常作战的唯一区别就是这次的任务内容经过了仔细的挑选,以便能够对她们的某些能力进行最大限度的考验,但危险程度又不会高到难以接受。
现在要是能有几棵树提供掩护就好了,可惜没有。她们队伍里也没有幻象师。周围是一大片空地,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棵植物。这完全就是一座赤裸裸的起飞点,换句话说,也就是一个大到了不值得掩蔽的起飞点。
找到了吗?娜迪亚再次吼道。吼声的对象是格莱希亚·佩雷兹,这位读心-透视双能力者正蹲在一边的地上。和她一起的是朱丽叶·弗朗索斯,弥娜·古耶尔——队里的后备传送者——还有爱娃·古德里安。为了节约魔力,那三个人目前也都在原地休息。爱娃的法术相对有些特殊:她可以借助自己武器的接触让任何无生命的物体变成炸弹,与能力相配的武器则是一跟带爪的鞭子,可以伸展到极为夸张的长度。
还在找呢!那位透视眼分散出最小限度的精力,挤出了这样的回答。没那么容易的!另外,地上有隐形步兵冲过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完,其他人就对内部地图上出现的标记点做出了反应。安娜贝尔连开了好几枪,而米沙则施法举起地上散落的废铁,用几股电流把它们像炮弹一样射了出去。和娜迪亚相反,她并不喜欢在释放魔力的时候作出夸张的手势,而更喜欢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态度近乎是一种傲然。当然,在被迫转移的时候她还是会动一下的。
地图上的标记纷纷被格莱希亚撤走,另外两名少女也把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了无人机上。
要是大家都能别用电路什么的,改成机械开关就好了,娜迪亚抱怨说。在这种距离上扳开关要比干扰引擎机构什么的简单多了。
行了,米沙一如既往地顶嘴道。说得好像你的法术有那个精度似的。
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说得好像你的闪电就管用了似的!
娜迪亚双手虚虚一拉,就像是拽着一根看不见的绳索。身体的旋转让一头长发飘扬起来。接着她抬头看去,表情就像是自认为打出了全垒打的击球手。
要塞靠近她们的一侧炸了开来——更加严格的说法是,其中一个大鼓包慢慢破开,里面飞出的残片在空中缓慢而诡异地旋转着,过了良久才开始下落。
整座堡垒都震了两下——但并没有坠落。
那都是第三个反应堆了,娜迪亚说,既带着成功的欣慰,也带着对敌人飞船还没有掉下来的不耐。这东西怎么还能飘着!
说着,她双手连连挥动,态度几乎可以说是漫不经心。空中射来的几发导弹随即偏离轨道,砸到了外面对她们轰个不停的无人机上面。
要来了,格莱希亚提醒说。考虑到即将发生的事情,她的念话感觉还真是意外地冷澈。
原本被要塞遮蔽的阴暗天空变成了耀眼的纯白。颖芝对结界的维持明显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单腿跪了下来,满头大汗。周围发红的地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着,泥土熔成的汁水似乎是向空中浮起,随即崩解消失。
我还以为你把重激光炮都干掉了呢!她指责说。
我也是那么以为的!娜迪亚回答着,再次伸手向天。我不知道它们怎么会还有剩的!
光线突然消失,让娜迪亚惊讶地眨了眨眼。地面的蒸发逐渐停止,露出了被烧得光滑异常,还在冒烟的焦黑表层。唯一例外的只有她们所在的一大圈,现在已经比旁边高出了好几寸。
“以后可别再说我没用啊,”米沙哼了一声。有些意外,她好像对娜迪亚刚才关于闪电的无心之语感到颇为在意。
粉身碎骨的隐形炮台在她们的视野中显现出来,金属碎片在要塞的反重力场里缓慢漂浮,坠落的碎片上依然闪烁着电火花。
“我不是——”娜迪亚刚开口。
找到了!格莱希亚说着,似乎终于解除了某种入定。
没再作出什么别的表示,她们四个——弥娜,格莱希亚,朱丽叶和爱娃——瞬间消失。外星人的深埋工厂刚被成功定位,弥娜就马上带着她们传了过去。
伴随着地底分队的战斗进程,脚下的大地颤动起来。过了一会,娜迪亚哼了一声,继续对付起了头顶的要塞,想要再干掉第四个反应堆。
又过了一会——在良子的内置时计上看来大约有十七秒——破坏小队就回到了地面。
我们搞定了,格莱希亚向良子走去。撤吧。
她的念话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娜迪亚的表情明显绷了起来,开始做起了击落外星要塞的最后尝试。
娜迪亚,算了吧!米沙用某种接近抗命的口气说。以后还有机会的。
娜迪亚明显有些不情不愿地放下了胳膊,满脸不耐地转身朝良子跑去。她抬头向空中要塞看了最后一眼。那东西明显遭到了重创——上面还有好几个大洞正在冒烟——但依旧不屈不挠地漂浮着。
所有人到齐之后,良子深吸了一口气,调动着体内深处的魔力……
“但我还是不理解到底哪里好笑,”良子说着,用疑惑的目光打量着旁边的少女。
“她们一直都以为她是个德国人,”弥娜解释说,“不过她其实是荷兰人。所以有人开玩笑提到希特勒的时候她就火了。”
“但那很过分啊,”良子说。“看她心里有多难受。”
“你非要我那么解释当然就很过分了,”弥娜无奈地说。“但好笑绝对是好笑的。”
“算了吧,弥娜,”爱娃说着,一脸无聊地翻了个白眼。“她的档案上写了‘缺乏幽默感’。专心看电影吧。”
现在她们正在新分到的宿舍里一起看电影,地点是人类控制区深处的原·居民楼。具体来说,她们看的是行会上个世纪拍摄的传记电影《历史学家》,题材自然是赫赫有名的克莱丽丝·凡·罗萨姆,良子也自然是早就看过了。更具体来说的话,虽然她们的身体都在爱娃的房间里,但现在看电影的“地点”是一个加速过的虚拟世界,要不然根本不可能从密密麻麻的自主训练日程表里挤出闲工夫来。很快真正的演习就要开始,她们会在虚拟世界中反复练习潜入的过程和之后的任务内容。关于外星设施内部构造的情报十分有限,所以她们会根据以前占领的其他外星建筑的结构,综合设定多种不同情况进行演习。在人类的审美观看来,每一种结构都显得诡异而陌生。
不过她们现在所处的虚拟世界恰恰相反,只是身体所在房间的简单复制,大家也都仅仅是坐在里面看着墙上投出来的电影。她们当然也可以选择电影院里那种沉浸式的体验,但毕竟这件事情的根本目的还是加强队友之间的感情。要是互相之间都看不见,旁边还有电影角色走来走去的话就达不到效果了。
此外,大家也都知道纯粹用植入芯片产生的虚拟体验要比电影院里的专业设备或者朱可夫号上的计算集群差上不少。如果只想看看芯片生成的拙劣画质的话,也就没有必要所有人聚在一起了。
尽管虚拟现实在良子从前的民间生活中显得是那么高不可攀,但它已经用令人惊讶的速度成为了她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都写到档案上去了?”良子难以置信地问。
“档案很详细的,”爱娃说。“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专心看电影吧。”
接着良子感到侧面被胳膊肘顶了一下,回头看见的是一脸不耐的朱丽叶。她的眼神里明确传达着“住嘴”的意思,良子甚至感到了念话通道里升起的隐约怒意。
朱丽叶从不说话。
良子决定还是算了,靠回了沙发上。沙发的材质是地球上流行的那种模块化自组装家具。旁边是头下脚上的米沙,脑袋从沙发边缘耷拉下来看着电影,长发一直垂到地上,一双光脚蹬着沙发背后的墙壁。良子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那种“坐姿”,但到了现在她也知道,对百岁魔女的古怪习惯还是不要深究为妙。
“既然您来了,就请留下吧,”屏幕上的巴麻美说。两侧的墙壁把她框在了中间,带着全息技术造就的纵深感。“我们需要您的经验和力量。”
米沙按了个暂停。娜迪亚刚刚登入虚拟世界,不过她选择了从门口进来,而不是直接在空中出现。
“抱歉来晚了,”这位队里最年长的大姐说。“处理了一点个人事务。没有错过太多吧。还有说真的,米沙你也别总这么邋遢了吧。”
“这里又不是现实,”米沙说。“别老这么一板一眼的了。”
听到这个古代成语,娜迪亚哼了一声,在沙发上找了个空处坐下。电影继续。
“我也很想留下,”电影中的凡·罗萨姆说,“但可惜的是,我的魔法是不会允许自己这么做的。既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我也该走了。”
就在那个瞬间,带着某种诡异的整齐,房间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同时离开了电影画面。每个人的肢体动作都显示出,她们正在阅读某种相当紧急的内部邮件。
电影再次暂停,又一次的打断让爱娃不满地哼了一声。
“有新队员加入?”她明知故问,不耐烦的语气里也带着惊讶。“这种时候?上面那些人都在想什么?哦,良子我不是针对你,不过吸纳一名新队员就已经够麻烦了——”
“这回可不是普通的新队员,”娜迪亚低声说着,重新看向了电影画面。“那可是——”
“克莱丽丝·凡·罗萨姆,”良子说。
一通匆忙的讨论之后,众人决定还是不必掩饰自己这边的惊讶了。她们会一起前往星港那里——现在变成军用机场了——为她接风。整件事情都太过突然:麻美在邮件里面也毫不掩饰,解释说克莱丽丝突然用个人理由提交了一份预料之外的申请,希望麻美能够给她的飞船调拨几艘护卫舰,以便前往气巨星俄耳甫斯的某个卫星。克莱丽丝确信那里很快就会有什么大事发生,虽然她也无法具体解释。
按照惯例,行会基本不会拒绝克莱丽丝的申请。她们进行了漫长的讨论,克莱丽丝始终坚持说,她必须在指定时间亲自前往卫星表面。
但只有一种方式可以做到那一点。
在她们的宽敞包车开往星港的路上,众人不着边际地猜测着这个变化的背后到底意味着什么。她们,她们的任务,还有人类的命运将会何去何从。
“凡·罗萨姆每时每刻都在旅行,”娜迪亚说。“现在她甚至拥有一艘私人飞船。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她去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什么重大意义。亚松森或者圣彼得堡那样的历史事件也不会成天发生。但这一次绝对是不同寻常的。大家都知道我们的任务相当重要。现在终于又有了新证据了。”
“她打起仗来很厉害吗?”爱娃靠在座位上问。“我是说,我自然也看过电影什么的,但你也知道她们总是搞得很夸张。”
“她可足足有五百五十岁,”颖芝认真地说。她往前靠了靠,落下的长发盖住了眼睛。“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她所经历过的那些年代比之后的任何时期都要来得严酷。她的战斗力绝不会差。”
“就算我这个岁数的女孩子也很少有人见过她亲自作战,”娜迪亚说。“除了每年打几个规定的魔兽,她基本都是在随遇而安。上一次她参加什么大规模战斗还是统一战争时代的事情,而要想见证那个的话就连我也是至少晚生了五十年。没错,我心里也很清楚,这相当了不起。”
她料到米沙肯定想要针对自己的年龄尖酸地讽刺一句,严厉地把她瞪了回去。
“总之,我跟你们一样好奇,”娜迪亚作结。“她们说平时她的魔力相当弱,不过一旦靠近了某个历史事件,她的力量也会相应增强。”
“她是教团神学会的一员,”格莱希亚若有所思地说。“她们说……那个,传说中她会在女神的指引下干预历史。也就是所谓的‘神之左手’什么的。”
朱丽叶在她旁边似有深意地点头附和,但弥娜只是不以为然地说:
“女神不会那么粗暴地干涉凡间俗事。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你这么说根本就——”
“行了,现在别聊这个了,”米沙伸手打断了她。“你们这些教徒想吵架就私下吵去。我们想要讨论的是这对我们执行任务的成功率有什么影响。”
“有人根据愿望的性质猜测说只要人类没有灭亡,她就是无敌的,”良子若有所思地说。“毕竟死人无法见证历史。如果这个说法没错的话,我们的胜率就大有改观了。”
看见大家都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她,良子加了一句:
“那个,我从网上查的。”
她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只是人云亦云。
安娜贝尔轻轻一笑。
“我觉得这也可能意味着,我们任务的结局将会是世界末日,”她说。
“一次失败怎么可能灭绝掉整个人类呢?”米沙说。“最坏也就是任务大失败,我们死光光,但克莱丽丝侥幸活了下来。”
“你俩就算要冷静思考也不用非得这么悲观吧,”娜迪亚说。“别吓唬新人了。你看,她脸都白了。”
良子的脸其实并没有吓白,不过她决定还是顺水推舟,把目光转向了一旁。这恐怕不是什么好演技。
“总之,”一瞬尴尬的沉默之后,她说,“我始终无法理解的是,如果她的愿望是见证一切历史的话,那她又怎么能见证自己出生以前的事情呢?”
“别想太多了,”娜迪亚说。“无论如何,既然她来了,就一起努力把任务完成好吧,怎么样?”
众人嗯嗯啊啊了一番,不过讨论依然继续,而弥娜、格莱希亚和朱丽叶之间也在不停地吹胡子瞪眼,大概还在用念话或者电子通讯继续着她们的争吵。
你想对克莱丽丝自我介绍一下吗?良子问自己的战术电脑说。
虽然这听起来很诱人,电脑回答,但我想还是算了吧,毕竟你平时在队友面前老是对我的事情遮遮掩掩的。还有,你确定你想跟她坦白你给我取了她的名字?
是你自己选择了她的名字,良子说,微微有些不快。
那也说得没错。
良子决定,还是不要在克莱丽丝面前提到……克莱丽丝了。
她们的包车没有停在星港外面,而是直接沿着新开的内部通道走进了跑道区。不过她们还是在离降落点老远的入口附近被扔了下来,只能静静看着车辆开走。
良子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脚下的灰色地面看起来跟見滝原市里铺的一模一样——她觉得可能也确实是同一种材料,不过她可没有打算亲自摔上去试试会不会变软。
和阿克戎一样,看名字就知道阿波罗也是一颗挺热的星球。但如果说阿克戎是灼热炼狱的话,现在的阿波罗就只是普通的热。目前正值盛夏没错,但就算是在赤道上的这里,气温比起阿克戎来还是舒服了很多。
这个星球上分布着不少沙漠。她们所在的瓦赛特市就位于其中一座的边缘,因此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沙尘味,就是那种砂岩在太阳烘烤之下发出的焦味。
严格来说,根据她增强过的嗅觉可以判断出来,味道的具体组成部分是沙尘、飞船尾气、三种不同的花粉、混凝土渣、爱娃的难闻香水、还有至少八个人类的不同体味——都是她这个年龄的女性。
不过其中最强的还是沙尘味。
她们走到了降落点附近,仔细地避开了飞船落地的位置。在澄澈的蓝紫色天空中,良子的目光追随着逐渐下降的飞船。飞船的大小大约相当于一艘巡防舰,周围燃着一圈火光,正在借助推进器和反重力减速。作为太空飞船而言,它的形状有些太过流线,甚至还加了两扇小翅膀。而作为任何可能进入敌占区的小型飞船的共同特征,它的表面包裹了一层超材料迷彩。不过没有进一步的隐形功能的话,这也最多只能让它稍微变得不那么显眼而已。
随着飞船进入了几乎可以用轻柔形容的垂直降落,起落架缓缓停在了灰色的混凝土地面上,良子回想起了神学会上见过的那位低调的年长女性。很难想象,自己终于要亲眼见到她了。
因此,她看到留着一头波浪卷的年轻少女从舷梯上下来的时候感到相当的惊讶。少女的俏脸上点缀着雀斑,穿着入时的白裙子和蓝衬衫,脚边放着一个大旅行包。
她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发现良子正在看着自己,笑了一笑,快步走了下来。旅行包忠实地跟随着她的脚步。
“我是克莱丽丝·凡·罗萨姆,”走下最后一级舷梯,她优雅地鞠了一躬说。“不过在这个时代这种介绍方式恐怕也有些过时了,对吧?我好久没有这么年轻过,都已经不记得这个岁数的身体到底多有活力了。毕竟,这个年龄才更加适合作战,所以我一听说要做这种事情就决定先改变一下。”
众人呆呆地看着她,只有娜迪亚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队长大人把手伸进身上的礼物袋,拿出了一个装满透明液体的大玻璃瓶。良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正面的俄语标签,娜迪亚就上前一步,一脸自得地举起了那个瓶子。
“噢,”克莱丽丝的哼声充满了抑扬顿挫,似乎颇为惊喜。“非合成的伏特加。还是高级货呢。噢,娜迪亚,你真是太客气了!”
两人来了个温馨的拥抱,让其他几个队员一齐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这么快就能搞到这种东西?”克莱丽丝看着娜迪亚的眼睛,双手依然没有离开她的肩膀。
“我总是会为特殊场合预备几瓶,”娜迪亚微微一笑说,神情似乎颇为自豪。
“那就留到任务之后吧,”克莱丽丝说,“作为胜利的庆祝。不过我们今晚有时间的话还是可以喝点合成品。增进点感情嘛。”
“当然。”
“你认识她!”终于还是米沙第一个喊出了口来。
娜迪亚转身看着另外几人,眉头微抬。
“嗯,是啊,”她不以为意地答道。
“可是你当时说——”
“我说我没见过她亲自作战,”娜迪亚说。“不是说我就不认识她了。你们总是小看我。活了两百年总还是能认识点人的嘛。”
克莱丽丝扁了扁嘴。
“这么玩弄后辈是不好的,娜迪亚,”她批评说。“好吧,我来正式自我介绍一下。”
出乎良子的预料,克莱丽丝径直朝她走了过来,伸出了手。
“我相信从某种意义上说,我跟你也见过一面的吧,”她说,“现在居然又碰到了,真是造化弄人啊。”
良子略一迟疑,还是跟她握了个手,一脸困惑地对上了面前女人——少女——的眼神。克莱丽丝应该不会拿神学会那次的事情到处乱说——但这样一来,她指的又是哪次呢?
接着良子低下了头。她儿时对克莱丽丝的生平事迹是如此热衷,以至于她在她心目中简直就成了一个神话人物。但现在本人站在这里,还在握着自己的手。她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连她也……?”米沙一脸震惊地问。
良子看了看另外几个人,发现信教的那几个队员——朱丽叶、弥娜和格莱希亚——看着她的眼神同时带上了惊讶和玩味。与之前的塞拉辛不同,她们并不知道良子得到过神启,也不知道她之前跟教团有过接触。或许是因为这支队伍搞得太过神秘了吧。
克莱丽丝在几个人中间穿过,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跟她们依次握手。她超凡脱俗的人格魅力放在年轻的外表上显得格格不入,但现在良子对这种事情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相信克莱丽丝的气场恐怕已经和自己认识的另外几位老祖宗一样,达到了收发由心的地步。毕竟只要看看另外几个女孩子脸红的样子,她就知道只要克莱丽丝愿意,她肯定可以用破纪录的速度把她们脱‏‎光。这么说起来,克莱丽丝的性取向是哪边来着?
良子突然一皱眉头。她刚刚的那一连串联想……
……是我有生以来在你心里听到过的最色的一条,另一位克莱丽丝吐槽说。你也明白这不正常吧。按照我预装模型的预测,在你这个岁数上,类似的念头应该比这多上几百倍才对。
非要这么损我一句吗?良子反问。
起码我觉得还是蛮重要的,克莱丽丝答道。对你而言这也算是一种成长的标志。还有,先别回头,不过你的偶像正看着你呢。
当然,良子马上就回头了,发现克莱丽丝正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一对上良子的眼神,她就微微一笑。
不过这时一旁出现的朱丽叶吸引了克莱丽丝的视线,打断了这个微妙的瞬间。
“请——请 签 名,”少女弱弱地请求着,明显连吐字都非常吃力。
克莱丽丝转身满足了她的要求,让其他人也聚了过来。
待会再说吧,她的念话传来。一时间,良子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听见了这么一句,抑或纯粹只是自己的想象。
虽然大家都想多聊一会,但娜迪亚和克莱丽丝一致指出,剩下的时间已经真的很少,现在应该前往专门的训练中心开始演习了。闲聊最好还是留到训练完成之后、出发之前的最后那段休息时间。和良子不同,大家都认为克莱丽丝不需要特意花时间准备也能很好地融入队伍,在作战的时候也当然能够成为令人安心的依靠。
尽管克莱丽丝上校更加年长,军阶更高,安提波娃上尉也愿意交出指挥权,这位历史学家还是坚持说,这次行动是属于娜迪亚的,自己也会随时服从她的命令。此外,出于某种责任感,她补充了一句:
“大家应该都知道,我的力量强度会随着跟重要历史事件的距离远近而随时变化。因为我参加战斗的次数实在太少,系统里关于我的记录都是在我相对较弱的情况下做出来的。毕竟我不可能在关乎历史的紧要关头还去分心做魔力记录。当然做个估测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但演习的时候恐怕还是使用低一点的数值比较保险。”
一开始,她远超常人的繁复魔法让其他人全都叹为观止:先是一下短程传送,接着打出火球,最后还能支起魔力防壁。但跟她自己声明的一样,很快大家就发现尽管她的魔法花样繁多,但在演习里表现出的力量却相当疲弱——传送的距离总是很短,火球也打不透外星装甲车的护盾。
但她的丰富经验显然也弥补了这一点。在她身边良子甚至会感到无地自容。见血眼红的老毛病还是偶尔会犯,有时候她也会沉浸在激烈的战斗之中无法自拔。但更多的时候,她感到的还是自卑。并不是说她表现得不好,她的水平至少可以说得过去——但是其他几名队员,甚至包括新加入的克莱丽丝,她们在一起就像是润滑充分的精密机械,不等下令就知道该如何行动,在敌人威胁产生之前就将其拔除。良子纯粹只是还没达到那个水平,而这也就成了她不安的原因。
而且,无论能力多强,她们始终还是输多赢少,在一个又一个随机生成的建筑布局里悲惨阵亡。
终于,她们进入了最为辛苦的阶段——完全沉浸演习。置身其中的她们将会无法辨别虚实。
敌人的火力太强,这座建筑也实在太大。
只剩她们几个了。整支队伍已经遭到了致命重创,两个传送者少了一个,负责透视读心的克莱西亚已经阵亡,悲叹之种也用掉了大半。幸好核弹还在。
对于这种突击行动来说,运动性和伪装能力就是一切的关键。现在章鱼们的所有设施都配有大量的备用系统和无数的伪装目标,专门用来误导魔法少女突击队的判断。她们都带了精密传感器,甚至包括重力感应装置,但在进入设施的瞬间,她们还是毫不意外地侦测到了整整一打的重力异常点,每一处都可能是一套关键系统。巨大环状结构正下方的那一处在充满诱惑地向她们招手,但根据经验来看,那里成为正解的概率并不会比其他地点要高。
在这种巨大设施的拥挤内部,最大的危险是各种诡雷,定向炸药,还有每个房间都会布置的高辐射炸弹。那些东西周围都有覆盖很远的通畅光路,而且就算明知要伤到附近的自己人,它们也会照炸不误。
因此,她们必须保持不断运动,反复侦测着新的安全地点,尽量让自己的路线变得难以预测。稍有疏忽,章鱼们就可能会打开某种内部防御力场,然后用反物质炸弹把她们连同所在的整片区划一起炸掉。就算是外星人,在设施内部还布置有一个跟外面一样强的防御力场的可能性也不会很大——而且它们对于炸飞自己半栋楼多半也同样会有所顾忌——不过她们也还是不敢冒这个险。
现在只剩良子一个人负责传送,连续不断的施法已经开始让她有些难以为继了。
“又没猜中,”娜迪亚咒骂着。她背上的传感器刚刚传来读数,那东西还是从死去的队友身上扒下来的。又是一个假目标。
浑身紧绷地站在巨大的柱形房间里,所有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难掩的失望。已经报废的屋子原本看来像是维护某种设备的管制室,现在则到处点缀着外星职员的尸体和砸坏的操作台。貌似普通的墙壁泛着金属光泽,上面那几个焦黑大洞原本都是触发陷阱,勉强被克莱丽丝探了出来。那排操作台后面就是一排观查窗,某种球形的空间在另一侧张开了血盆大口,里面漂浮着足有一座房子大的灰色球体。但现在看来,这一切恐怕都不过只是摆设而已。
房间正门是外星人常用的圆型,现在已经被一大扇防辐射的厚门封得死死——这是娜迪亚的杰作。门的另一侧是她们刚才进来的通道——现在已经变成了发出强烈辐射的冒烟废墟。她们也差一点就死在了里面,全靠颖芝耗尽最后一丝力量救了下来。她连具尸体都没有留下。
一定要撑住。没错,现在只剩咱们几个了。但我们还是有机会赢的!
米沙用念话发出的低声鼓励似乎更多是自言自语。但良子听到之后还是觉得微微一振。毕竟她自己的信心也已经开始动摇了。
我活了这么久可不是为了死在这里,过了一会,传来了克莱丽丝的凝重回答。
就算找不到地方放核弹,我们起码也可以尽量多搞些破坏,娜迪亚说。谁知道呢?也许可以干掉一个主要反应堆,把启动时间推迟个一周什么的。那应该总会有些用处吧。不过眼下还有五个地方要试呢。
三人快步聚到了良子身边。
“我恐怕撑不了几次了,”良子说。她刻意躲开了其他队员的视线,以免看到她们眼底紧绷的疲惫,还有那队友死亡带来的伤痛。最终活下来的只有最年长的三个人加上良子并非一个巧合。打从一开始,她就是其他人背后的沉重负担。更不用说她也不想再从其他人的眼神里看到,现在的局势到底已经有多么绝望了。
克莱丽丝的背包自行打开,她从里面的机械臂上接过了几块悲叹之种扔给良子。她的宝石亮度计已经到了危险区,其他人的心里也都很清楚。
良子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消化着下一个目标地点的各种信息。借助相对弱小的透视能力,克莱丽丝给良子尽力描绘出了一个貌似安全的出现地点,周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敌兵。
下一个瞬间,她们就在那里现出了身形。另外三人立刻照着克莱丽丝标出的陷阱位置在墙上和地板上打起了洞,但同时还继续保持着和良子的接触。残砖断瓦到处乱飞,冒出了滚滚的浓烟,而米沙负责的部分冒出的则是电弧之下生成的臭氧。良子浑身紧绷,时刻保持着警惕,准备一见情况不对就传送回去。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提示着她们出现的地点是一间储藏室,因为房间里侧塞满了箱子状的圆角方块。墙壁也都是矩形的——作为对圆角拥有执着偏好的外星人来讲显得很不寻常。除了那些箱子之外,房间里面再也没有任何其他摆设,只剩下圆形的入口和似乎是直接发自墙壁的灯光。
清除陷阱的工作瞬间即告结束,房间应该已经安全了。
跟随着内部界面上的标记,她们按照事先计划好的安全路线沿着正确的出口离开。娜迪亚首当其冲,先放出一发强劲念力把大门轰飞作为临时的掩护。其他人紧跟其后。
之后的一切太过迅速,她甚至没有时间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比起疼痛来说,她感到的更多是震惊——痛觉立即就被压制了。
她发现自己正在进入植物人状态,也隐约意识到自己的上下半身之间恐怕已经没有连着了。不知如何,她依然能够思考,至少意识到了事情的真相:克莱丽丝没有发现的隐形士兵。它们特意等到了几人之间拉开了一点距离之后才发动攻击。所有剩下的目标点附近恐怕都已经安插上了这样的部队。内部的作战界面已经消失,她意识到,自己体内的那个克莱丽丝恐怕也已经没救了。
她依然想要保持清醒继续作战,顽强地关注着周围事态的发展,没有垂下头来。她甚至还颤巍巍地抬起了自己的钢弩,瞄准着敌人士兵的大概方向。米沙正在模仿着特斯拉线圈,用无穷无尽的电弧迫使着周围的所有敌人打开护盾,恰到好处地显示出了它们的位置。
但接着她就看见克莱丽丝倒了下来,圆睁的双眼里是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宝石连同下面的手掌一起被炸得粉碎。良子终于意识到,一切都完了。出于纯粹的不甘,她还是不断发射着弩弓,直到射完了最后一支箭。但她自己也怀疑这恐怕不会有多大用处。
她们失败了。所有的一切都堵在了她们身上,但她们还是失败了。
她的眼前模糊起来,她不知道这到底因为是意识在消失,眼泪的影响,还是别的什么。她许下的愿望依然没有实现。这又是怎么回事?如果她的命运就是死在这里,那这一切又都是为了什么?
她眨了眨眼,甚至没再留意自己宝石的状态。她不知道,是不是粉色女神就要在眼前出现了。
她回忆着自己没能做到的一切。没能探索的那些星球,没能说上最后一句话的那个女孩。为什么,偏偏是这种时候,亜紗美会在自己的心里显得那么沉重呢?
想象着亜紗美现在的处境,她的心里充满了后悔。
对不起,她默念着。
当然,那其实只是一场演习。战术电脑的克莱丽丝提前唤醒了她的意识。
她以前也不是没有在演习里面死过,但这是她第一次在最后关头体验到那样的绝望。毕竟这是她第一次在不知实情的状况下经历死亡,当时自己的责任又显得那么重大。这也是克莱丽丝第一次害怕感情问题对灵魂宝石造成什么恶劣影响,提前把她拉了出来。没错,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克莱丽丝就已经在缓慢解除她跟虚拟世界的联系,以便让那些感情变得麻痹一点。
但那并不足够,而她也依然能够感觉到刚才的余波。
稍事休息之后,她们重新启动了演习。
“当地人真的很想把那个水电厂敲掉,”克莱丽丝·凡·罗萨姆微带醉意地说。“大家都知道里面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守卫森严,空袭频繁,还有过一次失败的特种兵突袭——但行动也不是能够轻易成功的。首先,如果我们去炸掉厂房的话,德国人肯定会认为是抵抗组织干的。而他们一碰到这种情况就喜欢屠杀当地人。其次,德国守军里面有几个军官的女儿也在厂里,而她们对我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毕竟只要出去打魔兽就一定会碰到她们。我们不得不容忍她们的存在,要不然她们就可能撺掇德国人拿当地平民出气。”
她自顾自的摇了摇头,挖掘着古老的回忆。
“她们并不是坏人,”她说,“但我们对她们都很反感,到最后她们对我们也变成了同样的态度。我们不敢杀掉她们,她们也没有能力干掉我们,所以双方都只能安于现状。我始终都搞不清楚为什么我的宝石会把我带到那里,直到看见了空降特种兵才明白过来。”
“我们当即就开了个会。其他几个人都想要立即行动,不要给德国人留下反应的时间。但我劝她们不要犯傻,因为那么做只能让敌人加强戒备。我们必须设法引开那几个魔法少女。我提议说在附近扔下一些用过的悲叹之种,等她们过来打魔兽的时候我们分出一半的人也过去,最后在瓜分战利品的时候尽量扯皮拖时间。另一半人全速切断她们的后路,以便在结束太快的情况下阻止她们赶回电厂。”
克莱丽丝低下了头,看到酒杯已经空了,微一皱眉,又在杯中倒满了琥珀色的威士忌。
“总之,计划差一点就成功了,”她继续说。“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们并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幼稚。她们专门留了一个人,就为了防备我们来那么一手。我之前根本没有想到过她们会留人,既然自己分在了第二队里,也只能随机应变。我们当时毕竟还是不想闹出人命,只是打算把那女孩抓起来了事,但是最后——嘛,灵魂宝石碎掉的结果也很像自然死亡就是了。如果德国人发现三个女孩子同时死掉,不管症状显得多么自然,都只会认定那是个阴谋。不过如果只死了一个的话——就算剩下那两个人再得欢心,恐怕也很难光凭这个劝动他们的老爸在当地搞一场屠杀。就算他们都是纳粹也是一样。况且那两个女孩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冷血。至少没有我那么冷血吧。你们应该也猜到了,她是我亲手杀掉的,其他人都下不了手。多一点阅历确实也还是有用的。”
没有抬头,她把杯子举到唇边,一口喝下了一半。她的最后几句让气氛从隐约的期待变成了尴尬的沉默。
“我没有去华沙,”比起聊天,她其实更多是在自言自语。“我大概猜到了那里会出什么事。当时在经历了斯大林格勒之后,我想找一个安静点的地方。我抵抗着自己宝石的影响,选择了一个没那么重要的方向,结果发现自己甚至连一个女孩子都束缚不住。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
克莱丽丝终于抬起了头,看着其他人。已经有几个人表现得有些坐立不安了,不过良子没有——对于自己童年偶像,她比大多数人都要更加了解,也早就知道她的手上也不是没沾过血。但是那段故事……和自己记忆中的内容似乎不太一样。
“别以为我已经喝到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克莱丽丝说着,嗓音依然明晰异常。“我只不过是依靠酒精麻醉一下才能打开话匣子。以前我从来没有跟别人聊过这些。你们也看出来了吧?我就是想要倾诉一下。你们都太年轻——也包括你,娜迪亚。你们必须要理解,我们这些人为了拯救世界都做过些什么。我们的内心里都生长着属于自己的魔兽,而我以前的几次失败——现在想起来还会寝食难安。参与这次的任务并不是我原本的目的,但现在既然站到了这个位置上,我就必须全力以赴。我希望你们都能信任我。”
漫长的尴尬冷场。有几个人微微点了点头。其他人则只能困惑不解地呆呆坐着。终于,克莱丽丝吸了口气,接着讲了下去。
“德国人并不喜欢把她们的老婆孩子带上前线。他们又怎么能想到那么做的意义呢?很多女孩子都是自发过去的,但她们根本不可能想到为什么偏偏挪威会那么重要。就连我跑去也是偶然居多。顺便说一句,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让当地人相信自己不是德军间谍。”
她伸出左手的小拇指指着爱娃,手上兀自拿着酒杯。杯子已经倾斜到了危险的角度,里面的半杯威士忌都快要流到地上了。
“我跟你们说啊,那种大规模战争总是会让我累得要死,”她说。“很难决定下一步的方向。到处都有事件发生,而一旦整个世界分成两半相互死斗,国际旅行也自然会变得十分艰难。我说得倒不是那些巡逻士兵或者边防关口——主要是其他的魔法少女。她们就算在和平年代也不会信任你。况且有些人还真的会傻到相信那些什么主义。”
她摇了摇头,往手里扫了一眼,一口干掉了杯中的残酒。
“我不得不做出了很多的艰难选择,”她说。“不过关键在于,尽管1939年的欧洲确实是一个好地方,但我留在那里还是错过了很多。而到1945年的时候,我在前往日本的途中选择借道美国也算是走了大运。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新墨西哥的沙漠中会有什么重要事件,不过当然现在大家都知道了那是‘三位一体’的试验场。潜入日本也不是闹着玩的。我最后只能装成德国人。当时那是最令我深恶痛绝的事情,但我最后还是做了。还是值得的,如果见证广岛核爆可以叫做值得的话。”
她咣当一声把杯子放回了桌上,然后微微一笑,像变脸一样重新打开了魅力气场。
“我想故事应该讲得够多了吧。要不咱们一起玩点什么?”
“你知道吧,标准作战指南建议在这种任务之前好好睡觉的。”
良子抬起了头。她刚刚正坐在床上,拿着一颗悲叹之种反复丢出去,逗弄着自己的那个机器人小方让它捡回来。这恐怕并不是什么值得模仿的玩法,但也勉强算是安全:那东西还是空的。当然,她并没有锁门。
“那您是真的想对我说点什么了?”看着门口的少女,良子问道。她维持住了表面的镇定,但已经不得不强忍下了自己的紧张和期待。她差点已经说服自己相信,之前克莱丽丝的那句念话完全是她的幻想了。
克莱丽丝走进房间,门在她身后自行关上。她微一闭眼,两手搓了搓,接着重新睁开了眼睛。
“我不喜欢兜圈子,”她说。“心理卫生部的医生们很担心你在任务出发前的心理状态。一般来说,这种事情都是要敦子さん来跟你谈的,但这种惜时如金的关头也只好破个例。直说的话,她希望你在出发之前不要留下恋爱之类的遗憾。当然,我说的是鳴原亜紗美さん的事情。”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的日语相当纯熟,完全没有植入芯片造成的些微口音。但是她的那种说话方式——简直就跟描写她的时代剧里如出一辙。这让她想起了……麻美?
这回轮到良子闭上眼睛了。她做了个深呼吸,微感不耐。
“难道大家都知道了吗?”最后她问。
“应该是的,”克莱丽丝毫不犹豫地回答。“大概吧。很少会有行会那些头头们注意不到的事情。这也就是你现在睡不着觉的原因,对吧?”
她走到良子旁边,在床上坐下。看着对面浅紫色的瞳孔,良子盘算着自己是不是应该扯个谎。
“没错,是的,”最后她还是承认了。
“我得澄清一下,虽然偶尔让别人误以为我真的有神一般的洞察力也不是坏事,”克莱丽丝说。“但我其实只是偷窥了你的内心。见过这个吗?”
亮紫色的光芒闪过,在她伸出的手上显现了一本书。革制的书皮古老而残旧,而封面上只是用魔文写着“克莱丽丝·凡·罗萨姆”。
就在良子为自己居然能够阅读那些魔文感到惊讶的当口,书就再次消失了。
“我想你应该不需要解释了吧,”克莱丽丝说,“书里有几段‘历史’记述的可是赫赫有名的读心者。这里到那颗卫星的距离显然比見滝原到柏林远了无数倍,但似乎对我的宝石来说距离也只是一个相对概念。现在我已经离得很近,某些力量的使用限制也就解除了。读心就是其中的一种,刚才我也稍微滥用了一下。”
当然,良子也不需要关于克莱丽丝魔法的什么解释。距离重要事件越近,这位历史学家的力量就会愈加强大。具体来说,其中的一个重要理由就是她可以在自己的书中记录下生平所见人物的记忆和力量,只要她们表示同意——或者已经死亡。在一般情况下这只是纯粹的记录而已。但在特定时间特定场合,这些就会成为她可以动用的真正力量。据说在这种时候的她足以成为绝对的恐怖。
“我知道你不是喜欢说出来的那种人,”克莱丽丝的眼神依然压迫着她。“所以还是让我来说吧。你害怕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所以直到离出发只有几个小时的现在,你都始终都不愿意找她去谈。但你其实也很清楚,不管怎么看迟疑不决都只会更加糟糕。一言不发地奔赴前线不过是一种幼稚之举。起码你是这么想的,个人来说我也同意。我……也体验到了你的感受,就是演习的时候你以为自己死了那次。你对没来得及跟她说清楚感到痛悔不已。”
克莱丽丝停住了话头,而良子只能屏息凝神地等她继续。良子已经完全陷入了她的步调。但尽管明知如此,她还是没有想要抵抗。
“我不会把自己的话强加给你,”克莱丽丝说。“我这么侵犯你确实也相当卑劣,但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我能看出来,你是与众不同的。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在哪个方面。异性恋,同性恋——这方面的事情你甚至连想都没怎么想过。不过我觉得亜紗美到了现在多半早就好好考虑过了。我——”
克莱丽丝眨了眨眼,就像是解开了某种魔咒。而良子也吐出了一口长气。
“我从来没有谈过哪怕一场恋爱,”克莱丽丝说着,突然低下了头。“或者说,我的恋爱没有任何一场可以得到真正的发展。那种生活方式最终总会成为障碍。是我错过了什么吗?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这一辈子体验过的爱情没有一百段也有一千段,但那都是二手货,都只是从别人眼里窥见的南柯一梦。尽管如此,我还是搞不明白这种事情。敦子さん好像觉得我光凭那些体验就能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但我只能告诉你,很多时候,爱情都是需要在你心里发芽长大的。电影里的那种一见钟情其实相当罕见。更多的是有一方作出追求,而另一方则慢慢喜欢上了那种追求。如果你并不清楚自己的感觉,我的建议是,你至少得去尝试一下。”
良子的右手攥上了褥子。
“您真是这么想的吗?”她问。“让我迟疑不决的很大一块原因就是,到最后,我还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种取向。我确实也努力过,但还是做不到——我的心里根本找不到那种冲动。直说的话,我老是觉得,如果她冷静考虑一下的话,可能会对此感到非常失望的。”
她感到自己的脸上有些发红。这并不是她愿意谈论的话题。
“其实你也并不需要什么取向,”克莱丽丝说着,抬起了头,但并没有强迫她对上自己的眼神。“别被那种东西拴住了。在我看来,如果你真在这方面感到难以抉择的话,那就说明你其实也并不需要想得太多。只要你觉得能在其他方面跟她处下去,那种问题总会自然解决的。这是……我恐怕也只能说这是来自经验了吧。”
良子一言不发地摆弄着自己的双手。
“你也不必马上做出选择,”克莱丽丝说。“毕竟现在朝不保夕,我也知道你害怕自己的选择会造成什么后果。但哪怕只是为了自己好,你也应该去跟鳴原さん解释一下。不要留下遗憾。我体验过无数次类似的记忆。那种感觉可是相当不妙的。”
良子深吸了一口气。
“我相信您说的没错,”她说。“或者说,我其实也很清楚您说的没错,只是缺了付诸行动的勇气。”
克莱丽丝点了点头。
“我知道,”她说,“但时间也确实不多了。我只能再推你一把。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多留一会,不过——”
“不必了,没问题,”良子摇了摇头说。“我会打电话的。能请您——”
“那我出去了,”克莱丽丝说着,已经站起了身来。
大门在她身后关上。
良子盯着门口怔了良久,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我现在其实很想拿你开涮,另一位克莱丽丝说。不过还是先省省吧。你到底要不要我给她打个电话?她现在还在进修,所以多半不会有空。我也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你一声,不过转念一想可能给她留个言也就够了。之前我并不想把你逼得太紧。
良子倒在了床上。
“好吧,”她放弃了抵抗。“我只是觉得最近太过身不由己了。我——算了,赶紧打吧。”
她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等待着星际通讯协议完成握手。说实话,就算没有克莱丽丝的指点她也会打这个电话,但是……她一直在消极逃避。她其实早就意识到了如果等得太久,亜紗美很可能就不会有时间接起来。她也为自己下意识想要留个言了事的懦弱态度感到可耻。恐怕克莱丽丝推这么一把真的很是时候吧。
接着她意识到完成连接的时间也实在太长了。这很诡异——如果对方没有时间的话,植入芯片或者战术电脑通常会瞬间作答。但现在她却只是躺在这里干等着。拨出去之后起码已经过了十秒了。
现在这一带的星际通讯流量高到离谱,克莱丽丝说。这当然也并不出奇,最起码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享受军人优待。但那并不是造成延迟的原因。连接其实已经建立了一会了。我想我们是在等她。
良子自己也想到了这一点。她不知道克莱丽丝为什么还非要重复。她平时并不喜欢给自己提供这种冗余信息。
“良子?”亜紗美的声音打断了良子的沉思。瘦削精致的脸庞出现了良子的视野中心,占据了一块虚拟屏幕。
良子做了个深呼吸,接着才意识到屏幕那边一脸紧张的少女恐怕也能看到自己。
“嗨,亜紗美,”她一脸无辜地说。
对面的少女躲开了她的眼神,看向了屏幕外边。
“梅清就说你会打过来的,”她说。
“是的,”良子承认。“不过你有时间接就已经让我很惊讶了。我还以为你在忙着进修呢。”
亜紗美微微一笑。
“其实进修提前结束了,”她说。“现在给我们的命令是好好睡觉。舰队明天就要开拔,肯定马上就要有所行动了。”
“原来如此,”良子说。
会话的气氛有些僵硬,但这毕竟也是理所当然。
“我明天可能就要死了。”
还没来得及收住,这句话就已经冲口而出。看着亜紗美脸上的反应,良子赶忙纠正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说我很快就要开始执行一项危险任务了。我就是说,我很可能会一去不回。”
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她对刚才的巨大失误感到恼火不已。
“梅清确实提到过特种作战任务什么的,”亜紗美的音调明显比平时高了几度。“但她可没提到那种事情。”
“我说,亜紗美,”良子闭上眼睛才鼓起了说话的勇气。“我不擅长这种事情。我只是想说,我们始终都是好朋友,然后……我不知道。我只想告诉你我很感激你一直以来的陪伴。我并不是在拒绝你的告白。我只是……我只是还不明白自己的感情。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女孩。我本来想再等等,但现在的我已经不能再等了。想到有个万一的话,今后可能真的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就不想什么都不说直接一走了之。我——我不知道。大家都让我跟你解释一下,所以就是这么个状况。大概吧。”
当然,闭上眼睛其实并不能把植入芯片产生的视频直接挡住,但系统会检测眼睛闭没闭上。况且最起码还有克莱丽丝帮她搞定。
她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亜紗美的僵硬笑容,上面似乎涂抹了一层痛苦。
“我懂了,”过了一会,她说。“我——我得承认我是有些难受。但我也不能太任性。我也不想给你造成太大的压力。我——”
亜紗美闭上了眼睛,而她刚才突如其来的感情表现让良子心里打了一哆嗦。
“我这么在乎你好像有点傻哦,”亜紗美说。“不过还是请你活着回来,好吗?至少回来让我再见你一面。”
良子有些羞赧地躲开了视线,说出了心里想到的正确回答:
“你也要保重,好吗?要不然这一切也就没有意义了。”
“我会的,”亜紗美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了一会。
“说起来,成为了魔女飞行队的一员有什么感想吗?”良子试探性地问道。“我知道你一直希望分到一个地面岗位,所以……”
她的声音渐行渐小,因为她自己也搞不明白自己在问什么了。幸好,亜紗美听到之后似乎只是猛一坐直,用手背抹了抹眼。
“还算可以吧,”她说。“我也没有抱怨的权利,毕竟那也不是我许愿的内容。弟弟告诉我说她很感激我做的一切。我觉得那也就值了吧。”
她顿了顿。
“我想问问你现在在哪儿,不过那多半是保密信息,对吧?”
“我想应该是,”良子答道。
她想要再说点别的,但能够想到的只有不合时宜的问题或者是无关话题上的冗长独白:诸如虫洞稳定器或者殖民地组织之类的东西。以前,她曾经无数次在演习中虚拟营火的旁边向亜紗美讲述着类似的话题,让她听得津津有味。但现在她却不由自主地感到说这些并不合适。况且,谈起虫洞稳定器的话没准就会被记上一个“喜欢旁敲侧击地泄露敏‏‎感信息”什么的了。
“那我想可能就该告别了,”她说。
“是啊,”亜紗美说。“那就先再见了。”
通讯结束,而良子又多躺了一会,直到克莱丽丝再次敲打她说:
嘛,既然小姐您终于下定决心打电话了,那就给父母也打一个吧。
良子叹了口气。
“嗯,说得也对,”她出声说道。
鳴原亜紗美呼出了一口长气。
想想不久之前我还待在家里,一心只要离开。时间过得真快啊。我甚至已经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清楚了。
她皱了皱眉,手指轻点着面前的桌子。
她明天要出发执行什么秘密任务?然后舰队为了今天开拔甚至都提前结束了我们的进修?这绝对不是巧合。
她琢磨了一会。
战术电脑,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随时看到她的状态吗?比如弄个即时通知什么的?
恐怕不行,她的电子伴侣答道。按照档案上面写的来看,她现在只是乔治·康斯坦丁诺维奇·朱可夫号上的一名低级参谋,没有任何作战任务。不过如果她告诉你的是真的的话,那档案的真实性就很值得怀疑了。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对这种保密信息随时保持关注。而且,我也必须声明,出于安全原因,军队里一般不会轻易让一位魔法少女知道关于她朋友或爱人的坏消息的。需要先报心理卫生部批准。
“嗯,”亜紗美哼出了声,只在听到“爱人”的时候稍微有点反应。
就算‘葡萄藤’真的存在,上面的信息恐怕也不太可靠,战术电脑打断了她的进一步思考。按你现在这个状态,上去查可能只会让更加恶化。
她无声地笑了笑。
我现在这个状态……她想。
不过你还是知道该怎么上去吧?她问。
我以前没有料到你会提这个,所以需要花一点时间。
“嗯,”她再次哼出了声。或许这只是她的想象,但就连电脑的语气听起来似乎都带上了一点犹豫。
当然,“葡萄藤”也就是魔法少女们用来交换信息的地下‏‎网络,独立于执政体的管‏‎制之外,有时候甚至连行会都望尘莫及。对于大家都会念话,其中一小部分还会读心的人群来说,信‏‎息‏‎封‏‎锁还是相当困难的。
不过这只是别人的口耳相传。她本人以前并没有接触过这些东西。
她摊开手指,从指缝间看着下面的桌子。
谁能想到会变成这样呢?看看我现在的样子吧:一天到晚有一半的时间哭哭啼啼,另一半的时间则幻想着我俩历尽艰险终于拥有了属于我们的飞船之后可以做些什么。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个花痴少女……这么说其实也没错吧。听起来好遥远,不是吗?不过要是能够成真该有多好啊……
她两手抱头,伏案呆坐。她幻想着两人的未来,一起探索未知的异星球,一起装饰飞船的内部,然后在那里一起……
“亜紗美!”
她被这一声惊醒,先是朝说话的女孩子看了一眼——那是霍斯娜·谢法尔,她的队友之一——然后回头一看桌上,郁闷地发现那里已经流了一滩口水。
“哦,原来你真是在睡觉,”她说。“抱歉,我就是过来聊聊。不过如果你还在睡的话……”
“呃,没事,没关系,”亜紗美揉着脑袋说。她不由得想到,如果战术电脑连自己留了口水都叫一声的话,那还要它干什么呢?没错,这并不是什么紧急状况,但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门外的女孩进来坐在了她的床上,看着她懒洋洋地在椅子上转了个身,然后微微一笑。
“所以说,男朋友怎么样了?”霍斯娜直奔主题。
“我没有什么男朋友,”亜紗美下意识地回答,这已经成了她的条件反射。
“那就是女朋友咯。”
“我说你们啊……”
亜紗美没有说完。没错,她这几天可能确实表现得太过明显了一点,但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开她的玩笑——没错,她确实是那种容易受欺负的弱气性格,但那真的可以当作——
“你对教团是怎么看的?”她问着,把话题转移到了她的另一件心事上。
“教团?”霍斯娜一边重复,一边漫不经心地揪着自己的辫子。“没什么想法,真的。哦,我说不会吧,难道你真的开始相信简的那些胡言乱语了?”
“要真有那么个来生的话应该也不错,不是吗?”亜紗美反问。“但我总是无法劝服自己相信。或许也不是件坏事吧。”
霍斯娜盯着她看了一会,接着张嘴说了句“好吧,那我就先不打搅你了”,最后突然闭上嘴,猛地站了起来,俯视着亜紗美。
“没出什么事吧?”她略有些担心地问。“你确认自己的宝石还正常吗?”
亜紗美眨了眨眼,摆脱了自己的白日梦。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表现出的样子并不正常。
“哦,没,没,我没事,”她说。“我就是在自言自语。”
为了加强论据,她在掌心里召出了自己的灵魂宝石,想要显示里面依然发射着健康的……暗紫色光芒。可能的确是黑了一点。她得记着赶紧净化一下了。
对面的女孩一脸怀疑地看着它。
“有时候你的情况让我们其他人都很担心,”她轻轻地说。“我——你好好保重吧,行吗?看来我选的时机不是很巧。先不打扰你了。但是,你也知道,我们随时都愿意帮你的。我是说,也许我可以让简找你谈谈,行吗?”
许下尴尬的诺言,她慢慢退出了房间,但关注的目光始终没有从她身上移开。
门一关,亜紗美就重新趴上了桌子,叹了口气。只剩一天就要进入真正的严酷战斗了,这是最后的休息时间,但现在她却还在为一个女孩子烦恼不已。
好吧,或许可以找梅清散散心。给她打个电话吧。
走廊里充满了杀戮和鲜血,但没有惨叫。至今为止,从没有人听见章鱼们发出过任何值得一提的声音。所以没有惨叫,只有读心者们才能“听见”,但她们丝毫不为所动。
所有的经过变成了一团模糊。如果有人问她的话,她可以确信这里发生过什么——但却想不起来任何的细节。没错,甚至连那些事情是否真的发生过都要打上个问号。
但这却并没有让良子怀疑周围一切的真实性。这就是梦境的本质。
一切消失之后,她发现自己仰望着颇有古风的石头建筑,很像——不,这完全就是教团总堂的后墙。
当然,这也就意味着她所站的地方是一座玫瑰园的正当中。
天上是一片空洞的白色——并不是被白云遮满,也不是太阳的那种炫目光芒,而只是纯粹的白色。
她低下头来。
园里花团锦簇,沉甸甸的粉色花朵让长满尖刺的枝条垂了下来。没错:这里的花都是粉色的,不是吗?刚一注意到,她就为自己之前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感到相当诧异。
她伸出手来想要碰触一下那些花,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前臂都沾满了外星人铜绿色的血液。大量的液体似乎已经浸透了她的皮肤本身,在泡皱了的地方形成了一道道暗绿色的溪流。灵魂戒指和变身服装的袖子都往下滴着血,液体的颜色在她眼前几乎和本体的宝石融成了一片——尽管那可能只是宝石上面也裹了一层血。
但诡异的是,就算在她本人看来,自己的样子也并不显得如何可怖。在花园里阔步向前,她把手伸向了自己一直盯着的那朵花,完美的花瓣似乎沉重到要把枝条折断。玫瑰是长成这副样子的吗?
不知为何,尽管动作小心翼翼,但她还是被尖刺扎到,在疼痛之下猛地缩回了手。她蹲下来看着自己刺破的手指,一瞬间,铁锈色的红血在绿血之中翻滚飘散,接着伤口就自己合了起来。
余光里突然扫到了什么动作,抬头看去,她看到的却是白色的裙角。那就是养花的时候会穿的那种夏装连衣裙,裙子包裹的女人正一脸温和地打量着她,手中拿着一朵玫瑰。显然,她的摘花行动要比良子来得顺利不少。
“妈妈?”良子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张开双臂,微微一笑。
“妈妈!”良子一瞬间找回了自己的童心,大喊一声,跳过去抱住了她。
她把脑袋埋在了女人的胸部,当她终于抬起头来之后,她却看见那个女人一脸阴郁地打量着手中的玫瑰。
“或许这个比喻已经用滥了,”她说。“不过这种花被用来代表爱情确实也当之无愧。虽然它变化无端,但我最后却并没有后悔。或许我做出过很多错误的选择,但我并没有后悔生下你。”
良子放开了手,退了两步,看着女人的脸,不安和怀疑开始在心里涌动。
“你……到底是谁?”过了一会,她问。
女人微一歪头,会心一笑。
“就是你在想象的那位,”她说。
弯腰和良子站在了同一高度,她直直地盯住了良子的眼睛。女人的瞳孔平平无奇,和妈妈一模一样,也和自己一模一样,但她却发现自己的视线似乎被吸了进去。在里面看见的是——
“你知道它们为什么非要打过来吗?有任何人了解它们的理由吗?”
声音是她自己的音色,但话并不是她说出来的。这简直就像是来源于自己的回忆,但她却根本不记得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不知道,”少女的声音答道。她能听出来这是帕特里西亚·冯·洛尔。“谁都不知道。只是它们打过来,我们防守,就这么简单。这是战争背后的一个未解之谜。”
接着是岸田麻希的声音:
“不,我从来没有后悔过。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从未后悔。”
在那双眼睛里,她看见——
她的眼皮猛地张开,外面重新映出了现实世界的轮廓。
克莱丽丝!她马上问道,完全没有因为刚睡醒而显得慵懒。是你叫醒我的吗?
我没有,克莱丽丝答道。我刚才在等你做完梦。不过既然你已经醒了,就别睡了吧。很快就到出发时间了。
你能理解这个梦的含义吗?良子问。
我也完全是两眼抓瞎,克莱丽丝说,而且我们俩居然都在认真对待,感觉真是挺没救了。不过我倒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毕竟,这段记忆似乎也是我的处理算法所碰触不到的。
良子眉头紧皱。
但我离缎带可远着呢,她说。
我也知道。我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良子想了想,在床上坐了一会,接着一鼓作气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让机器人小方爬上了自己的肩膀,然后另一只手伸向了自己带上船来的那些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
无论如何,出发时间确实也到了。或许,她很快就会亲眼见到女神了。
译注:文中提到的实际历史事件,按照大致时间顺序:
http://en.wikipedia.org/wiki/Battle_of_Stalingrad
http://en.wikipedia.org/wiki/Norwegian_heavy_water_sabotage
http://en.wikipedia.org/wiki/Warsaw_Ghetto_Uprising
http://en.wikipedia.org/wiki/Trinity_(nuclear_test)
http://en.wikipedia.org/wiki/Bombing_of_Hiroshima_and_Nagasak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