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雨箭I 于 2015-5-9 15:49 编辑
標簽如下
類別:小說
性向:百合
配對:人類X人魚
原作:原創
動筆:2015.4.23
用途:人外短篇系列一
黃河母親
她是在那座“黃河母親”雕像向西八百米左右的河岸上發現那條人魚的。
一個初春的淩晨,她等床邊人入睡後爬起來穿戴好往外走,小區大門正對著黃河岸——所謂河景房。繞過花壇走下台階,十分鍾不到就抵達黃河邊岸。黃河,中國的母親河,這裏是黃河唯一流經的省會城市,但是這裏的人卻不曾因爲與河水朝夕相處而沾染上哪怕一點兒水的靈氣。我們該怪西北的沙塵窒息了人們的鰓嗎?該怪西北由流民與罪犯架構的曆史嗎?還是怪那些百步一現,萬步成片的、鑲嵌在河堤上的大嘴,日夜不息地淌著鐵鏽色的粘稠唾液呢?
初春的夜是冷峻的,正如未經人事的女博士般一本正經毫不妥協,直到時間抄起鞭子抽打在她潔白的脊背,使她方知自己的愚昧和無力。好在世人對自視甚高的鐵處女了無興趣,沒誰像她一樣有迎風夜遊的高雅愛好。夏季的黃河茶攤既然還未擺起,她就可以毫無障礙地走,沿著河岸一直走。淩晨的水面像蟄伏的怪物,臥在暗處不見身影,只有水聲呼哧呼哧地維持著它的呼吸,使人不至于忘記它是樽活物。黃河對岸的小區不愧是當地高端住宅,即使是深夜也燈火通明,爲那些在夜店浴池俱樂部會所中盡興的人指引著歸家的方向,何等溫柔啊。那些燈火飄零在黃河水面,眨巴眨巴,是巨獸的眼。她蹲下來,在岸邊的小石塊中隨便撥拉,找到一只小殼,十分像蝸牛的地産,將它遠遠丟進河裏。藻類,碎磚塊,塑料袋,啤酒瓶渣,都是這裏最常見的定居者,仁慈的夜給予它們相同的關懷,平等地將一切差異磨砂了,社會主義即將實現,在這深夜的河岸一隅,“嘟嘟——”幾輛轎車從不遠處的跨河大橋上飛馳而過,酒嗝聲給這美麗的革命撕開了白日的舊瘡疤。唯有河水的觸覺是令人心安的,手指浸在水層裏,逐漸冰冷,仿佛末日來臨也不改初衷,最後一抹世界的良心。得到河水的慰藉,她繼續走了,走過水上巴士的泊頭,淡漠的船不時輕微摩擦,聊以派遣無人光顧的空虛,像站街妓女,攬不到客人,只好互相挑釁嗎。跟石油多像啊,黃河橋墩下的。尿騷味,精液味,汗水味,胃液味,嘔吐物發酵,劣質酒精,工業汙水,貓狗的屍臭……還有眼淚的味道。人類的體液,化工汙染,還有黃河水。整個橋墩被這些味道包裹成一團,催得她昏昏欲睡。哈哈,是催眠劑嗎,整個城市的催眠劑?是搖籃曲嗎,黃河母親低吟淺唱的搖籃曲?
就是在這樣頭昏目眩的時機,她發現了那樣東西。那家夥正在橋墩下邊的小樹叢中發出毫不低調的動靜。它明顯也發現了她,猛地轉過頭來,豎起身子,用動物受驚後恐嚇對手的姿態。四周明明寂靜無聲,她耳朵裏什麽區域卻突然痛起來,用手一摸,紅的。它的鱗片正如黃河邊啊塑料袋碎屑和啤酒渣子一樣,有惡俗的顔色和廉價的光彩,用霓虹燈擁抱鋼筋森林的姿態,體貼地爬滿重量感十足的腰腹和下體。再向上看,是豐滿潔白的雙乳,至少在月光下相對潔白,目光繼續攀登,脖子和臉無疑是美麗的,必須是美麗的,毋庸置疑合乎人類的審美,她就是這麽堅持。人們會對世上的兩樣東西屈服,一,男人的力量,二,女人的美貌。而她呢,作爲人類一員的她,有什麽理由不爲這膚淺的理由跪倒在地?
它抖動身體,似乎對她臣服的姿態相當滿意。窸窸窣窣,摩擦地面的聲音,她看得目不轉睛。唰地躥過來,緊貼上她的身體!——天啊,這位女士原來正在進餐!看看它手(蹼?)裏攥著的狗屍,俨然是享用到一半時的狀態。它的嘴邊還絮絮叨叨挂著什麽液體。長發,橋墩一樣筆直的,味道,河水一樣暧昧的,臉,渡頭般空寂,眼睛就是河面上的霓虹燈倒影,忽明忽暗忽隱忽現,又像磨亮的刀子,有野生動物的生猛,生動,機警,好奇——這些情緒都是她的猜測——眼睛幹淨得如同過年前夕的玻璃,你不能想象出焦點落在何處。這樣一雙眼睛正在觀察她,好像她是尊大師雕塑作品,她又開始猜測了,不,是意淫,意淫那眼神滑落在她皮膚的觸感,正如蝸牛一邊滲出粘液一邊緩緩爬行,冰涼,滑膩,挑逗;恐懼,絕望,無助。她竟慢慢濕了。有東西“啪”地拍上她的臉,是一只尾鳍。蒼白單薄的唇在她嘴邊遊弋,像只審時度勢的毒蛇,吐吐信子考慮從何處下口,她只聽到她自己的呼吸聲,沒有它的。頭頂的跨河大橋上又跑過一輛車,大卡車,匆忙地奔赴一個死亡的前程,笃定得叫她頭昏;青春的旋律隨風流竄,她鼻子癢癢地想打噴嚏,悠長的河岸東,那裏是以民謠音樂節爲名聚集在黃河母親附近的二十多歲的荷爾蒙,濺在她身上像足以毀容的硫酸。她疲憊地閉上眼,最後一個進入視野的,是它斜後方一只用過的保險套。
又是四輛加急拉貨的卡車從橋上碾壓而過,發動機的轟鳴和老橋的呻吟壓過了橋墩下的一切聲音。一只被貓扯出腸子的麻雀掉到草叢裏,做了生命中最後一段漫長的掙紮,誠懇而勤奮地求生,也算是消耗淨了它降生于世的所有力氣,值得豔羨的生活方式不是嗎?動物的單純總是惹人憐愛,更叫人嫉妒。盡職盡責完成了造物主壓在它心頭的最後一件任務後,小家夥逐漸安靜了,這份安靜崇高而偉大,值得所有生靈肅然起敬。這樣一來,黃河畔依舊動彈著的只剩下一樣了,在小樹林邊那叢生的雜草上聳動著的,洋溢著生物的單純與生命力的兩具肉體。千米之外的民謠歌聲越來越響,年輕的歡呼和熱量將它傳得很遠很遠,揮霍還是享受?普通話文質彬彬,蘭州話粗野利落,二者雜交在一起隨著黃河的氣味飄去下遊。逃去哪裏?無處可走。擁有什麽?一無所有。不安,無知,像夜行人魚擱淺在岸,四處覓食,卻被酒精和河水的滋味迷幻,搖搖曳曳,恍恍惚惚,這是人間,是她的人間,是“黃河母親”雕塑旁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