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混乱与理绪============
不来方夕莉在雏咲深羽的房间门口伫立了良久,才终于使得手不再那么强烈的颤动,搭着门把直到冰凉的门把也变得温热。
房间里弥漫着一片柔和的沉凝气息,一位不认识的清秀女子正坐在床边照看着正躺在床上的雏咲深羽。尽管她推门的声音轻得几乎没有声响,但还是惊扰到了凝眸沉思的女子,她转过头,看向不来方夕莉的脸上微露讶异。
但不来方夕莉几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别人的存在。当她推开门的一刹那,她的瞳仁里就仅仅镌刻着像睡美人般寂静阖目的雏咲深羽。雏咲深羽的肤色如月泽一般皎洁晶莹,透明得近乎不见血色,沉睡的模样比起她清醒的时候少了几分傲慢的凌厉,却无意间流露出一丝复杂的哀伤。或许唯有在这个时候,她一直套在身上的坚固伪装才能有些许的松懈。
不来方夕莉将指尖紧攥在掌心,疼到麻木,才能勉强忍住盈动在眼眶的热泪:
“能麻烦您出去一下吗?”
她看着雏咲深羽,对着一边的天仓澪语声低沉地说。
天仓澪张了张口,好像想要对她说什么,却最终选择闭口不言。步履悄然地走出房间。出门的那一刹那,她的目光停留在不来方夕莉的背影上,流露出一瞬间的担忧。然后,她细心地关上了房门。
一声轻幽的微叹溢出喉头,天仓澪刚一转身,就看见了身形半隐在楼梯口处的黑泽密花。黑泽密花半探出身子看向这里,双手交叠在身前。因为过于紧张,而使得面色稍稍发白,双眉敛紧,看着她的目光里藏着欲问又止的担忧。
天仓澪对着她无言地摇摇头,示意两人先到楼下再说。
两个人踩着几乎轻而无声的脚步慢慢地走到一楼。黑泽密花神情不安地坐下,十指交错地握在一起,力气大得使得骨节都变得苍白。犹豫了许久后,她才强行压抑住过于激动的心绪,低声地问:
“深羽怎么样了?”
天仓澪的眼帘在白皙的脸颊上投落两行浅浅的阴郁,摇摇头:“不是太好。我曾经试着为她治疗,大概是由于深羽是雏咲家的人。我的治疗术对她起的效果几乎算是微乎其微。”
黑泽密花咬紧了下唇:“……怎么会。”
一向给人感觉十分平静而稳重的天仓澪的脸上也显露出疑惑的深思之态。在她深邃的眸光里,深敛着一丝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害怕:“……对不起,请原谅我。”
黑泽密花一惊抬头,不解地看向天仓澪,不知道为什么她会突如其来说出一句意义模糊的话语,既像是为无法治愈深羽而感到愧疚,又参杂着莫名的复杂。而天仓澪却根本没有留意到黑泽密花的目光,尽管还坐在原处,她的周身却已经被一股堕坠渊海般的极度深寒所笼罩,冷彻心扉,而这种恐惧似曾相识,来自于被她掩埋在记忆最深处的,一片黏稠而泛不出星点光泽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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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气氛几乎凝固得令人窒息。不来方夕莉低着头站着,听得见自己胸膛里的心跳,震动着身体里的每一条神经和血管,让它们继续活动;听得见自己压低得几乎没有的呼吸,每一下都费尽全力,就算令她感到一阵恶心的厌恶,还在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
“雏咲桑,对不起。”
要全神贯注,用尽全身的每一分力气,她才能再度说话。
没有哪一刻她比现在更厌恶自己,厌恶得甚至不愿听见自己的声音。
盯着雏咲深羽残留着苍郁的睡颜,她的思绪偏移而渺远:
——为什么我还活在这里?
那一刻她情愿诅咒自己。
雏咲深羽精致的面容上弥漫着一片如雪般失落的颜色,那是娇嫩的生命被抽竭到透明的痕迹。不来方夕莉害怕这种苍白,这种如死神叹息般的苍白填满着她脑海深处某一段浸满眼泪和殷红血泽的记忆。
原本还鲜艳辉煌铺满虹彩的画幕被硬生生地夹断,卧倒的不来方夕莉模糊的视线里尽是一片废墟般的疮痍。在惊心动魄的抢救鸣笛声中她被抬上了救护车急速送往医院。来回奔跑的急促足音,压抑着沉痛的艰难喘息,弥漫着刺鼻味道的空气。
当不来方夕莉能够睁开眼睛的时候,迎接她的就是两道如死亡般空洞而刺目的白光。
从死亡中得来的高强灵力不是祝福,是一种诅咒。
握住雏咲深羽冰凉的手,她抽泣着阖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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熹微的暮色在清冷的晚风中拂成了深邃而漆暗的夜幕。闪烁着朦胧光点的霓虹将整条路都装映得如星海流转般斑斓而梦幻。而隔着一扇一扇透薄的窗户,古董咖啡店里却已经被黑夜浸透。黑泽密花和天仓澪相对而坐,一起在缄默的氛围里沉溺着,谁都没有想要起身去开灯的意思。
天仓澪斜倚着柜台,像是一尊古老的雕塑,倾颓过千万年的岁月。她静静地深陷在沉思的海洋里,连嗓音也随着模糊的轮廓而显得更为遥远:
“在一开始公布这场高级魔法师竞赛所选中的场地后没多久,又紧跟着传出了另一个传闻。”
黑泽密花的双眸微微一闪,即使是在浓重的黑雾之中,眼神也能点燃出奇异的光彩。她用手撑起下颌,静待着天仓澪的下文。
天仓澪仍说得不紧不缓:“有人说,曾亲眼见到据说已经消失了很久的,传说的魔法师雏咲深红出现在这一次的场地。”
黑泽密花发出一声短促的低呼:“什么?深羽的母亲吗?”
天仓澪轻声地对这个堪称劲爆的消息给予肯定。
黑泽密花仔细想了想,就立即提出了疑问:“能够肯定消息的真实性吗?”
天仓澪的嗓音听上去添了一份悲伤的叹息:“不知道。因为见到她的过路人只是一个普通人,并非有魔法的魔法师。据那人所说,他是在一个有着大雾的清晨,见到一位穿着洁白和服的黑发女子在悬崖边徘徊。那个女子也看见了这个路人,对他微微一笑之后就在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路人还以为碰见了鬼魂,吓得几乎去掉了半条命。”
黑泽密花细细地将天仓澪的话过滤一遍,皱着眉头说:“但是,怎么就凭这些就确定是雏咲深红呢?”
天仓澪半阖下眼眸,目光像是凝结在某一虚点般滞涩:“关于这一点,是因为曾有魔法师找过那个路人。但根据路人的描述,却意外地发觉跟深红桑非常的相像。如果是深红桑的话,的确可以做到瞬间在别人眼前消失。当然,也不能排除或许是其他人假扮的。”
缠绕着黑泽密花心头的谜团似乎略微浮现出端倪,她轻声问:“所以,深羽就是为了确认深红桑曾出现在会场上这个传闻的真实性,才会选择参加这场竞赛,对不对?”
天仓澪回眸瞥了她一眼,先是点了点头,又接着补充说:“其实在此之前,深羽还曾经亲自前往过那个比赛的举办地。试图通过雏咲家族流传的独特魔法,来确认是否是属于深红桑的魔法气息。”
黑泽密花紧张地问:“那么结果如何?”
天仓澪发出一声轻叹:“由于距离据说深红桑曾出现过的时间已经过去一段日子,再加上也有其他一些魔法师曾也到过那个地方。所以魔法气息紊乱而难以追寻。但深羽却显得很惊讶,她激动地告诉我,她的确感到了属于雏咲家族的魔法气息。只是很淡,几乎感觉不出来,所以无法追踪。”
黑泽密花低头想了一会儿:“所以说‘深红桑曾出现过’,这个传闻不一定是假的。”
天仓澪微微颔首,语气也带了一些无奈:“因此,深羽几乎是不顾一切地也要参加这个魔法比赛。因为这些年来,她从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丝可以找到深红桑的机会。可是,由于这一次的比赛场地是近年来很著名的一个灵场,独自进入具有危险性,所以不会轻易开放给个人,想要进去探索一番,参加这一次的魔法比赛,这是唯一的机会。”
她俩的目光交汇在一点,随即,传来两声融合在一起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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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把流淌着秋水般冰寒的匕首模糊地映出一双深邃而坚定的眼眸。不来方夕莉牢牢地攥住剑柄,伸出左手,雪白细腻的左手腕还残留着一道纤细得几不可见的红痕。她想也不想,对准腕部就狠狠地刺了下去。
啪。
就在剑尖即将触到腕部如缎般光滑柔嫩的肌肤之际,却被死死地禁锢在只差毫厘的位置。
“不来方桑,真是太差劲了。”
熟悉的语调,伴随着令人听得几乎心碎的沙哑嗓音。
平躺在床上的雏咲深羽仍闭阖着双眸,姣美的唇形却挽出一个紧抿着的弧度。而她的手,尽管冷得似一段冰雪,却还能限制着不来方夕莉的动作。
“我有说过,只要我在,就不允许不来方桑随便伤害自己。明明是主人,你也好歹给我记得一点自己的话吧。”
不来方夕莉迷茫地睁着双眼,口不可置信地微张着,脸上却重又焕发出惊喜欲狂的光彩:
“雏咲桑!”
“我才不要喝你这只笨柴犬的血,这会导致我自己也变笨的!”
伴随着恼怒的话语,雏咲深羽的面容流露出一丝骄傲的笑意。她睁开那双斟满了万千光华的双眸,像一只尊贵的白天鹅,优雅而又高傲地斜看着不来方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