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井然, 于 2015-5-26 12:48 编辑
《无事之秋》
“哐!”
道场的门被一脚踹开,张开到最大角度时被合页拉住,嘎吱嘎吱地又回了小半圈。活像个闪了腰的老头。
咏春见怪不怪地对学员们说了声继续练习,仍旧嘬起了大红袍。茶的温度有些高,烫得她舌尖发麻。
击打木桩的砰砰声持续地不规律地响着,间或掺杂了一些用力方式不对的打击声。
有灰尘飞扬了起来,飞到有阳光的地方,就显出不知所措的样子,乱撞着想回到太阳看不见的角落里。
倒也常常能成功,因为秋日是温柔的,从不把它们逼入绝境。
原本应该也是一个安稳的下午——秋天就应该无所事事不是吗?
直到有人的脚步声传来,左脚的步伐听起来稍稍比右脚沉重一些。然后大门洞开,空气的流动改写了室内原本的安稳。
“踢馆啦踢馆啦!”
咏春有些痛苦地闭上眼。
好累——
只是看到了一个开头,她便已经提前感受到了结局里自己的心力交瘁。
“我说散打啊,你下次可以不拆我家招牌吗?”
重新装上去很麻烦的。
“既然是踢馆,当然就要拿招牌当赌注了。”身材颀长的女生把左肩上扛的招牌往地下一搁,拍着牌子上的“咏”字就开始嚎:“踢馆踢馆踢馆踢馆踢馆!”
“我不接受,”咏春白了一眼散打,“请回吧。”
“踢馆踢馆踢馆!”
“不。”
“踢馆踢馆踢馆!”
“你——”
“踢馆踢馆踢馆!”
……
“踢馆踢馆踢馆踢馆踢馆!”
——这不是完全不听人说话吗?
所以说,跟这家伙打交道真的很麻烦啊。
“你当自己还是小孩子吗?”咏春叹了口气,朝喋喋不休仿佛再不加以制止就要一屁股坐地上的散打招了招手,“过来。”
“哦,好。”对方倒是挺听她的话。
散打迈出第一步时,咏春不动声色地放下了茶杯。
第二步时,右手搭上了膝盖,手肘向身体内侧发力。
第三步,目测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
第四步。
赤足踏上木质地板的声音,像猫弓着身子在雪地里,偶尔踩到老化的地方,会有嘶哑的尖叫响起。
足尖将触未触到地板之时,正是身体的重心上移两脚都不便发力的时候。那么,在这个瞬间的话——
顶肘,沿中线送出手掌。
时机,角度,发力方式都完美无缺。咏春依旧是窝在椅子上懒散样子,一记标指却已经打了出来,沿最短距离斜上直取对方咽喉。
然而却被闪开了。
“虚步?”咏春轻啧了声,“提防着的话那就没意思了。”
“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还拿出来用?你当我傻啊。”像是在印证咏春的判断,散打提起前腿晃了晃,后脚稳稳地踩在地板上。
“你不就是吗?”
“……踢馆踢馆踢馆!”
啊,被粗暴的无视掉了。
“我说啊,”稍微有点风从大门摸了进来——大概连风都称不上,只是稍微有些强的空气流——将灰尘撵得四处逃窜。咏春抬眼看了看散打,发觉她今天把马尾扎高了些,看起来还不错。“今天不陪你打的话你是不是就不准备走了?”
“是啊。”
“放过我吧。”
“明明有着无限青春活力你却偏要让它们腐烂在这个老人椅里吗快醒醒你都一身霉味只差长蘑菇了好吗?动起来快动起来,作为朋友我可不能眼睁睁看你与摇椅私定终身!”
“你在不经大脑地对一个节能主义者说些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的词汇啊。”
“再这样满嘴跑火车小心我揍你噢?”
站在面前的这人是视野中唯一暗的,仗着逆光在咏春身上罩了半层阴影。击打木人桩的砰砰声停顿在不应该的节奏上,多少显得心不在焉。
罢了罢了,既然连你们都在期待的话。
“踢馆要拿招牌当赌注的吧,你的招牌呢?”
“嗯?”
“没记错的话,你家武馆的招牌还有两块在我这里等人认领呢。”
绑着马尾的高个女生眨了眨眼,旋即笑了起来。
“真是抱歉,我今天来就没打算把我家招牌给你。”散打退开两步,活动了一下脖子,“而且,那两块招牌就顺便让我一并带回去如何?”
哪来的自信啊,你这人。
“阿叶,让学员们休息一下,接下来我们观摩实战。”
咏春摘下眼镜,端正地放在了茶几上。
“我说你啊,真的不穿上护具吗?一旦开打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咏春在场中负手而立,对面五步远的距离,则是已穿好护具戴好拳套的散打。
“不用了,就这样吧。”
“架势也不摆出来?小看我会让你吃亏的喔。”
“你很啰嗦欸,散打。”
虽然这么说着,咏春还是后撤了一小步,以左侧身箭步马站定,双手也变成自然下垂。
两手看起来松散,但结构已经架好了吗。散打看着咏春的腿部动作,后脚试探性地蹬了蹬地板。
“先说好,不能用抓的。”
切磋不是现实中街头的打架,散打此时带着拳套只能挥拳,如果放任咏春随意抓手腕抓肩膀,她就是有十几块招牌也不够送。
咏春没有答话,只是将拇指微微弯曲扣于掌心。
牵一发而动全身。散打很清楚的知道,看似空门大开的咏春其实早就已经架好了架势,一旦自己贸然上前,她只需要一个转马便能格挡住自己的攻击。有时候不摆出起手式,是因为处于放松的状态中才能打出最快的速度。
散打崇尚进攻,出手不留手,有时拼着硬吃拳也要重创对手。而咏春拳,则讲究卸力与防守反击。面对使用咏春拳的人,贸然进攻只会给对手创造机会。
但散打还是抢步上前。
不攻,诚然不会让对手抓到机会,但自己亦会永远得不到机会。
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既然对方讲究防守反击,要应对的话,那就只能比谁速度更快了。
上步,拧身,由左至右击出一记直摆,目标是下颚。
咏春垂于身侧的手在同一时间动了,右掌立于胸前变为护手,左手沿中线摊出作势就要架开散打的拳。
一旦摊手将攻击方向改变,立于胸前的护手就会形成攻势,从而演变出源源不断的后续攻击。
所以散打选择了撤拳,没有给出力的话,对方也就无从卸力,同时右臂抬肘护住头部,后跳抽身而退。
前手拳原本就是试探,若能变成实拳那是最好,若是不能,像这样逼出了对方的架势也算是达成了目的。
有了架势,才好应对。
左拳轻点着咏春架在身前的摊手,对方却只是任由着她的轻拳试探,明显将注意力放在了此时她护住脸颊的右拳。
这样的话……
前拳变直为摆,使其摊手偏离中间线,右手作势就要穿过咏春摆在胸前的护手,直接上勾拳!
干净利落,走的都是最短路线。
然而咏春却是早已料到散打的节奏,左手变摊为膀带偏了散打的拳路,右手则直接按掌硬生生截住了勾拳。拧身小范围转马,左掌拍上了散打拳势已老的右手,日字冲拳弹射般击打而出。
散打横手在前挡住冲拳,顺势后退。
咏春却没有如预想的那般追身连攻。
“噫,竟然不上当?”
“你已经拉开距离了。”
无需再多加说明,咏春的拳法就是要粘黏住对手的攻击再进行贴身短打。散打拉开的距离对于咏春来说就差那么半步,然而对散打而言咏春却仍旧处于她的攻击范围内。咏春要是敢上前追击,她虎视眈眈的后手拳是决计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双手护住头部,散打矮身,再次上步。
左拳很直接地被咏春以摊手管住,但无所谓,在控拳的同时咏春自己也相当于被散打限制了左手。紧接着右拳也被膀手架开,力被轻描淡写地卸开了去。
但那正是散打想要的局面。
转脚找回重心,然后拧腰,提膝,弹腿。藉由发声来调整呼吸,身心共鸣以踢出最大的力道。
“喝啊!”
一记边腿生生将咏春扫得向侧旁踉跄了几步。虽然在出腿同时咏春以弧手进行了格挡,却全无机会卸力,只得硬吃下散打的这一腿。
然而散打志在必得的这一击,却不能称作是成功。
——这一记虽是踢实了,但因为咏春的格挡动作,仍旧算是攻击在手臂上。
一击不中,那就再上。
留给人喘息的范围无端薄成了一条线,一张纸,一片刀刃。在神经上反复磨砺,将不停歇的空气切割成牢笼,逼得人想要呐喊。
“SHA——”
没有任何含义的,无意义的气合。只是身体反应的将胸腔中的气全数挤压出去,溢出口腔形成的短促发声。
连本人都不知道是否是真的有发出声音。
已经和以发声来促进爆发力无关了,只是单纯觉得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会连自己也被切割开来。
一拳被架开还有另一拳,被反击的话那就更快,快到对手连攻击都无法做出,只得陷入被动防守的泥沼。
手肘突然被向上抬,想撤回时已然来不及防御同时袭来的杀颈手。
散打咬牙,压制住身体想要躲闪的本能反应,同时卸去了左手全部的力道。
托住散打肘部的手上突然失去了相抗衡的力,咏春虽是反应足够迅速地立即撤力回防,然而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迟滞了片刻。
她只能将杀颈变为拍掌,挡住了散打随即而来的右拳。
散打却在此时再度撤回了手上的力道,看起来声势惊人的直拳打在掌心,结果变成轻轻试探的点拳。
实则虚,虚则实。
右手卸力的同时左拳已同时出击,直朝咏春面门而去。
散打却不由得暗地里叹了口气。
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咏春的护手早已立在胸前,只等她的拳头到位便可窒手架住,然后又会陷入循环往复的攻防之中。
本该是这样的没错——
被挡下的手压根没有后撤的动作便直接发力,散打翻肘压住她的肩,直接就把人推了出去。等反应过来时,咏春发现自己已经被摁在了地上,背后的那只手硌得她生疼。
咏春开始怀疑起这家伙是不是打红了眼,虽然她也不能讲这种打法有什么不对。
迎面一只因带着拳套而显得无比硕大的拳头挥了过来。
“得分!”
稍微有点起风了。
枯叶被风带进了道场。
如果踩上去,会有清脆的“咔嚓咔嚓”声响起。
怎样都不能算作吵闹的,反而能把秋日衬托得更安静。
“戳眼睛犯规啊啊啊啊啊啊!”
“这不是没戳到吗?”
“真戳到我就完蛋了好吗!”
散打绝望地抒发着内心的不甘。
她最终还是没如愿得分,在她挥拳的同时咏春带着劲风的标指对准她眼睛就戳了过来。
——玩命呢这是?
“这招太险,以后别用了。”揉了揉眼睛,散打表示有点后怕。
“咏春拳就是这样的拳法啊。”
“你要是真戳中我了怎么办。”散打把头伸了过来,咏春在那双黑亮黑亮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
“不会的,我保证。”
“因为咏春就是这样的吗?”黑亮黑亮的眼睛带着笑意弯了起来。
“是啊。”咏春抿着唇也笑了。
“所以你能从我身上起来了吧?”
秋天就应该无所事事啊。
你现在不就是在无所事事吗。
我希望不管春天、夏天、秋天、冬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像现在这样的无所事事,不会有无聊的人过来一直烦我。
你在做梦。
-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后续的暂定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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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教的话果然还是用图比较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