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入夜时分,歌舞升平。
持续到深夜的聚会终于进入了尾篇,喝的半熏的男人们难得的在酒精的作用下放下了惯有的架子,摇头晃脑的与儿时就有着各种孽缘的亲戚们勾肩搭背的摸样,终于有了几分家庭聚会这个词的影子。
真姬在这群醉鬼每年一度的乱成一团发生之前,就机智的拉着海未跑了出去。
“听说去年小叔叔甚至因为和伯伯聊起了小时候被抢的那个弹弓就差点打了起来,拦都拦不住。”
和海未漫步在这个大的过分的【家】里的时候,真姬撇了撇嘴,诉说着西木野家的趣闻。
夜半时分的西木野家依旧夸张的灯火通明。西木野家处于主人地位的家长们大多都在宴会厅里觥筹交错,除了三三两两的佣人在整齐的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倒是难得的一个静谧的夜晚。
月色如水般覆于两人的身上,冬季的夜晚比起白日里又平添了一股凉意,比起温暖如春的室内,无人的小廊上倒是寒冷了许多,自幼便习武锻炼身体的海未还好,在边境早已习惯了这种温差,反而是真姬,才一出门便打了个寒颤,海未慌忙的取过佣人手上大红色的大衣,帮她披了上去,由上至下裹了个严严实实,臃肿的就像是熟透的番茄。
“要不早点回去吧,外面很冷啊。”
有些担忧的提议道,换来的却是真姬抿着嘴摇了摇头,牵着海未的手继续往前走。
恋人的眼里,就算是西木野真姬这样有些任性的小固执,也显得格外可爱起来,海未看了眼两人牵着的手,比自己稍小的手掌紧紧的与自己交握,莫名的有些心跳加速,像是有热流流过身体一样,就连季节的寒冷都感受不到了,也就任由她牵着自己慢悠悠的散着步。
身侧假山上的人造溪流依旧在不知疲倦的流动,昏暗的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的很长,昆虫们许是因为寒冬或是深夜的缘故都匿了痕迹,佣人们大多在主厅里忙碌着,除了真姬和自己软绵绵的踏在地板上发出的沙沙脚步声之外,周围安静到让海未仿佛有了世界只剩下自己和真姬两人的错觉。
穿着厚重棉衣的红头发大小姐背影显得有些臃肿,因为温度的原因还有些缩着脖子,全然没了第一次见面时流露的高傲气质,既没有好看的衣服和妆容,也没有处于万众瞩目下的耀眼。普通的就像是京城的大街上随处可以看见的十七八岁的小女孩。
海未站在距离真姬略靠后的位置,看着她随意走路的姿态,没有被好看的礼服完美勾勒的身材曲线,却莫名的觉得比起第一次见面那时还要可爱许多。
只是这么想着,胸口处流过的暖流就像是不受控制般全部聚集在面颊,一瞬间红了脸。
【因……、因为现在的真姬是…、我……、】
【破廉耻!】
羞耻的思索还没来得及想完就被脑海中的另一个挥着武士刀的小海未一刀斩断,威风凛凛的阻止了自己进一步的胡思乱想。
只是无论是小人还是自己,估计没有夜色掩饰的话,现在的表情一定都清晰到谁都能猜的透彻吧。
心里有些好笑的反思自己的幼稚行为,园田海未挠了挠脸颊,加快了步伐,和西木野真姬并肩向前走去。
“真姬……、你很喜欢那些跳舞的舞姬吗?”
犹豫了许久,海未空着的右手无意识的握紧了衣服的下摆,虽然理智上告诉自己是完全不用在意的事情,但是莫名的情绪却一直充斥在脑海中无法散去,反而愈演愈烈。
是无法不在意的事。
话语作为偶然间问出口的试探来说显得过于生涩,轻易的便能看穿说话者强装平淡下的情绪。
“唉?”
被身侧的恋人突然提出的奇怪问题问的愣了神,真姬慢了半拍,才转过头发出了短促的疑问声。
“所以说,就是…、真姬刚刚看着她们跳舞的时候,似乎很喜欢的样子…………”
越说声音越小,犯人还没遇到追问,就先急急忙忙的就不打自招。
海未有些懊恼的站在那里,后悔自己突然提出了这个问题。
喜欢一个人之后,像是这样平常完全不会注意到的小事情,也会轻易的影响到自己的全部情绪。
第一次开始有了些许感受,像是希望你只看着我,类似这样任性的事。
“你在说什么啊……”
后知后觉的大小姐终于懂得了皱着眉头的恋人百转十八弯的心理斗争,看着她纠结的站在原地认真的看着自己,微妙的觉得这样的海未也可爱到了极点。
比起无论如何都会觉得恋人最可爱这方面,大小姐也绝对不会认输的。
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因为身高差而略微需要仰视的看着她琥珀色的瞳孔,还有别扭极了一点都不符合惯有的淡然的作风。
行走时总是像个军人一样的笔直站在那里,真姬伸出双臂,拥紧了喜欢的人。厚重的棉衣阻隔了两人的身躯,但是一瞬间,还是觉得过响的心跳声一定被对方听了个完全。
不过也没什么关系。
太喜欢了,喜欢到胸口都在发痛,呐,这种感觉该怎么样才能表达给你呢,海未。好像不管什么样的言语,都不能诉说万分之一。
“只是因为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久远到都以为自己已经忘记彻底的往事。
西木野家实在是大的有些离谱,平常除了经常活动的几个范围,很多地方海未也一直没有去过,比如现在跟着真姬走到的院子。
不知道主人是谁的院子里很有情调的摆着石桌石椅,即使看上去已经很久没人居住,佣人们还是将院内都打扫的干干净净,真姬坐在石椅上,拖着脑袋看着周围一直没变的景色。
“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里。”
“海未,我还没和你说过我母亲吧。”
因为知道真姬的母亲多半已经去世,海未从来没有主动问起过这个话题,只有很久以前那次夏日的失口,才第一次听到真姬提到母亲两个字。
一时间因为这样的话题而有点恍惚,真姬却只是卷了卷头发,自顾自的说起了故事。
大人物家的悲剧总是那么的单调而又简洁。
无非是西木野家的族长在还年轻的时候,某一次家庭聚会上被混进来的刺客暗杀,千钧一发的时候,舞姬出生毫无武术基础的西木野夫人,却奇迹般的,比谁都快的挡了过去。
像是小说里才会发展的狗血剧情一般,那时候的西木野族长抱着一身鲜血的妻子,哭着对她发誓说要变得足够强大,可以保护所有重要的人。
然后走到了现在这一步,成了京城里首屈一指的豪贵,只是道路走偏了,当初发誓要保护要重视的人,可能还在身边的也只剩下真姬一个,现在为了所谓的家族大业,也被他随意的嫁出去了。
有风从院中穿过,带来树叶摇动的声音。
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漫长的沉默横亘在站着和坐着的人之间。
海未只是定定的看着真姬既没有哭泣也没有皱眉,甚至连悲伤的情绪都感受不到的脸,胸口像是破了个窟窿一样悲恸的想要痛哭出声,却又无法表达出来。
难过的——、像是在这样的夜里思念母亲的是自己也说不定。
“很可笑是吧……”
真姬眯着眼不知道在看向哪一处,只是靠在手臂上游移着视线。
“这样老套的身世。”
愚蠢的人总是会去感慨命运的不公平,或者去将自己的无能都转移到怨恨别人身上。
“真姬……”
不知道过了多久,海未才嗫懦的开了口,明明是悲伤至极的表情,眸子里却盛满了名为温柔的情绪。
“没什么值得同情的,我已经比大多数人活的幸运多了。”
在海未想要出声安慰之前,率先的打断了她的话。
植入骨髓的拒绝习惯先于头脑作出判断,摆出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然后下一秒,才意识到谈话的对象是海未。
真姬懊恼的咬了咬下唇。
“海未,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有理会真姬的话,蓝发的少女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微勾起。反而回答了完全不相干的话。
“真姬,不知道有没有和你说过,其实我的日本舞跳得也很好。”
像是恶作剧般的俏皮笑容,是园田海未从未露过的表情。
如水的月光下,蓝头发少女的全身像是被堵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换了身衣物的军官正在夜里翩翩而舞。瘦削的身体如同蝴蝶般张开,趴在石桌上的红发女子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美得就像是在画中的场景。
一时间似乎连心跳都忘了。
笨拙的,连安慰恋人都做不到的女孩子,在为另一个喜欢的女孩子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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