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琉璃红樱============
静默的黑暗没有一丝声响地扭曲着,命运含着悲悯而残酷的神秘微笑轻盈地攀缠上不来方夕莉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身体。
梦魇和现实,在那一刻悄无声息地调换。
巫女最后的震撼人心的悲惨结局,令神殿里每一位魔法师都陷入了缄默。石壁上的画雕里覆着深邃的阴翳,透出一丝一缕幽暗的清寒。混杂着尘埃的气息扼得人呼不上气地发蒙晕眩,不来方夕莉颇受震动地向后退了一步,脚步声在格外寂静的神殿里发出引人注目的声响。
她却根本无法留意一边的人们此刻那颇具深意的目光,皱着眉头捂住胸口:稚弱的心脏翻涌起一阵撕裂灼热的疼痛。她知道自己一向健康的心脏并没有什么疾病,但这灼烧般的疼痛来得如此真实而剧烈。就好像是昨夜那疾袭而来的伤害从梦里穿到了现实,旧疾在隐隐作痛。
她不得不加快呼吸,埋头捶胸,黝黑的眼珠闪烁着急促的光彩,好像下一刻就会破碎似的。
但她仍然没有掉下一颗眼泪。
明明痛得不能呼吸,她却不会哭泣。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温暖而有劲的力量不由分说将她拉了起来,几乎是半拉半撑地将她带出了气氛压抑的神殿,推着她坐下:“不来方桑。”满溢着担忧的嗓音轻轻响在她的耳畔,一只微凉的手轻拍着她的脸颊,“你真的没什么问题吧?”
雏咲深羽半蹲在容色苍白的不来方夕莉面前,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察觉到不来方夕莉的失态,将注意力从最后一块石碑文字所带来的震撼中转回身后的人时,就错愕地发觉不来方夕莉满头大汗,一副虚弱得简直快要晕倒的神态。
她知道其中有什么问题,但是看不来方夕莉如今失神到如同精神大受打击的状态,也选择不多过问。只是坐在不来方夕莉的身边,默默地陪着她。
不知道过去多久,不来方夕莉的脸色才稍稍显得好看了一点:“我没事……”她断断续续地吐出模糊不清的音节,好像每说一个字都需要耗费身体里余剩的所有力气,“就是稍稍惊讶了一点,雏咲桑不必担心。”
“你这样叫没有关系?”雏咲深羽的声音里隐约带了些难以察觉的暗怒,却也没有再说下去。
不来方夕莉又疲惫地摇了摇头,却不由自主地扭紧了自身衣摆的一角,力气大得几乎要将衣角揉皱拧碎。雏咲深羽坐在她的旁边,微垂着眼睫,将这一幕不经意间宣泄出心绪的细微动作尽收眼底,也不多说,只是轻而无声地拍了拍不来方夕莉的肩膀:
“没事的,不来方桑,有我陪着你。”
她像是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会儿,才将几乎僵固的话尾重新讲得完整:
“我知道,不来方桑。刚刚我在樱花林里的时候,对你的态度的确有点……”她略微轻啧了一声,不知道接下去该接什么词语比较好。就在气氛即将冷却的时候,她轻声地说:“对不起。”
但不来方夕莉仍旧自顾自地失了神似的坐着,宛若对雏咲深羽的话语充耳不闻,像一尊黯然坐化为岁月的静默石雕。
就在气氛愈发尴尬僵化的时候,混乱嘈杂的脚步声愈听愈近,打乱了两个人的沉默。
一个魔法师从路径的那头匆匆地跑来,嘹亮的喊声带着对未知的激动,在宁静的神社里显得格外清楚:
“在神社的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这就像是一个做出邀请的引领,很多听到声音的魔法师从神殿内走了出来,现在他们的脸上已经见不到一丝开始时的害怕和疑惑,各个都深感好奇地加快脚步,朝着蜿蜒的路径急急走去。
※ ※ ※ ※ ※ ※ ※ ※ ※ ※ ※ ※ ※ ※ ※
路径的尽头绕到了神社的后面,与前面神殿的威严端庄不同,后面竟然是个荒废了许久的秀丽庭院。
庭院里多半都是形态优美的树木,只是如今看来,树木也已倾倒枯萎,陡然生出一番萧瑟之态。寂静的野芳草木半隐半埋着原来的石子小道,若隐若现的小径显得愈发清幽。
庭院里蜿蜒而淌的流水显得自然而颇有生趣,可惜此刻已经断竭,流水的尽头生着一棵枯败折断的枫木,令人不由得遥想,当年水流潺潺,红枫铺飘的幽美画景。
雏咲深羽皱着眉头在前方四处看着,不来方夕莉却闪烁着眼神,每一处荒凉的景色在她的眼里掠过,都暂时回归出流光溢彩的旧日浮影:
——品类各异的奇花珍草郁郁盛盛地随风摇动;吹拂着绿玉般的竹林间渗落着莹润洁白的月光;“啪”,满水欲发的惊鹿器轻打落地的脆声,清妙地击碎了凝固在庭院里的单调沉闷。
现在的荒凉与幻境的繁华不断来回闪烁着,在她的瞳仁里交替出现。随着这两种互不相让的景色变幻得越来越快,她撑着胀痛的头脑,仿佛承受不住地蹲了下来。
“找到了!就是这个!”
颇带着欢悦与欣喜的喊声将她从混乱的思绪边缘挽救回来,雏咲深羽也好奇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眼神颤抖地一错。
离她还有三阶台阶高的地方围满了魔法师,空气里还散退着刚刚被击破的幻影余光。伫立在大家面前的,竟然是一棵缀满着一串串圆润红樱的树木,风吹声动,流光溢彩,仔细一看,那并不是什么香甜的红樱,而是缤纷剔透的琉璃珠串。不经意一看,真的以为是樱颗红润,缀满枝头。
每有清风拂过的时候,琉璃珠闪耀着柔美的流光,叮叮当当地碰撞出清脆而动听的玉碎声响。
雏咲深羽微微张着口,刚想说什么,脑海里却忽然窜出一连串熟悉到令人心惊的对话:
“你这是做什么?”
“我想看樱桃结果。”
“傻瓜,樱花树的果实不是樱桃。”
“我不要!”
“唉。你把琉璃珠挂上去,就权当是樱花树结果了。”
“真是漂亮啊。”她听到一声心满意足的感叹,“真是多谢你了,……”
印象里居然无端浮现出一段破碎而朦胧的记忆,呈现出温柔到令人感伤的昏黄,模糊的轮廓被濡湿的笔触勾勒出夕阳的光晕,而她的面容,反而因为逆着光而看不清楚。
憧憧的人影缓慢而坚定地重复着将流转出晶莹光泽的琉璃珠串系挂到树枝上的动作。随着轻快的动作放慢镜头似的反复闪回,雏咲深羽陡感额边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得抽痛,强压住欲裂的头痛,她竭尽全力去捕捉即将消散在空气里的最后一句尾音:
“是什么?”那模糊在微笑里的最后几个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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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一声惊促的短呼将她疼得欲分裂的神识拉了回来,她抬眸看去,只见站在前面的一位魔法师后退两步,紧盯着地面,双眼瞪得滚圆:“你们快看,地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经他这么一说,原本盯着红樱树的魔法师们这才注意到脚下踩着的被灰土尘埃掩盖着的繁复凹凸的纹理,纷纷惊疑地喊出声来:“咦,这是什么东西啊?”
随着有人扬起疾风术,暴烈的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待得尘埃落定,他们再看,却一个个面色大变,吓得迫不及待地从原地退下,有的甚至还因为退得太急不小心摔了跤。
原来他们并不是站在一个柔软的土地上,而是站在一块雕刻着百鬼妖孽浮雕的青石祭坛上。圆形的祭坛边缘,雕着熊熊燃烧的烈焰,似盛开的莲花般狂舞着,将所有的妖魔鬼怪都圈在最中央。
更恐怖的是雕刻在最中间的妖魔们,一个个仿佛正遭受着业火焚身的巨大苦痛,原本就狰狞的面容露出痛苦而扭曲的神态,更显得面目可憎。兽面獠牙的夜叉瞪圆张嘴,仿佛连眼睛都瞪得几欲爆裂;桥姬几乎是半瘫地探出半截身子斜靠着;天狗嚎叫着,宛如要将面前的人们全部吞噬殆尽……他们宛如真的被挤压着,每个都露出痛苦而憎恨的表情,恨不得从石碑中涌出,让天地毁于他们无尽的怨火之中。
每一个人都愣愣地瞧着这刻在地面上栩栩如生的神怪妖魔,他们那扭曲而逼真的脸,仿佛下一刻它们丑陋的面容就要窜到面前;耳翼也颤抖着,宛如那凄烈而哀嚎的惨叫声已然穿透了耳膜。
他们是如此鲜活而生动,活得可怕。就算明明知道它们只是被刻出的石雕,还是令人看得毛骨悚然。
但最令人惊奇而顿感诡异的一幕是,那棵缀满红琉璃珠串的樱花树竟然就亭亭地生长在祭坛的最中央,劲遒的根部直插在石雕之中,殷红如血的琉璃珠随风摇晃,光影流转,美艳绝丽得惊心动魄。
原本喧杂的人群忽然长时间地陷进了深深的沉默,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呼吸,生怕打碎了什么似的。
气氛僵硬压抑到令人几欲窒息。一股未知而有形的恐惧嘲讽似的绕在每一个人的身边,逗弄着脆弱的心房。寒气无孔不入地渗进皮肤,侵进骨髓,巨大的威压几乎将人碾成齑粉。
“不行了!我受不了了!”不知道哪个魔法师凭空地喊出一嗓子,抽出平时惯用的法器,对准那棵摇曳着嫣然之色的红樱树砍了过去。而那棵红樱树被碰到的一瞬间,像是受不了这般狠重的欺压,硬生生地从内部爆裂了。
淌着殷红色泽的光彩瞬间散到四面八方,如雨点般密密麻麻的脆声噼里啪啦地撒落在青石上,一颗一颗的红琉璃珠全部散开滚落,流光闪烁,滑滚地到处都是,就像是一颗又一颗凝固的红泪四散交错。
目睹这一幕的不来方夕莉不由得失声惊呼,那交错滚滑的红珠滚烫地烙印在她的眼底,使她的声音在还没溢出喉咙的时候就已经沙哑;就连雏咲深羽也像是被触到了心底的禁忌,收敛眉头,苍白而肃穆的脸蛋沉凝得吓人。
就在树木消散的一瞬间,一道流淌着如虹彩般艳丽而清新的七色光圈如水波般款款地扩散开来,绚美的光彩充溢着在场每个人的眼球,迷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睛。
随之响起一声了“嗡”的轻响,悠远绵长,久鸣不绝,像是在发出不知悲喜的轻叹。
他们睁开眼睛,再度看去的时候,就见原本是红樱树树心的地方,插着一柄清冽如冰的刀,没有刀柄,凛冽而尖锐的刀身大半都埋在石雕之中,散发出肃然而清冷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