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无标题

作者:LidaRyen
更新时间:2015-06-08 1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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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LidaRyen 于 2015-6-8 14:04 编辑


第十章 那些璀璨的明星


“AI间的爱情是一个相当敏感的话题。听到人类高谈阔论的时候她们总会翻个虚拟的白眼,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她们都觉得‘人类根本无法理解这种事情’,然后咂舌摇头,用独有的私密通讯方式嘲笑起了肉身生物的愚蠢。”


“虽说如此,但事实并没有AI们装出来的那么复杂。按照沃洛科夫的设计理论,现今的AI都拥有接近人类的个性,甚至也具有接近人类的性别差。AI的恋爱过程其实也和人类相当类似,主要取决于共同的兴趣和人格的适性。不过她们的嗜好和交往模式的繁多程度就远不是人类可以比拟的了。甚至还有专为AI服务的婚恋网站,十分热门,内容和人类用的基本相当——靠着客户都有性格档案可以访问的优势,它们的服务质量甚至还要高出一筹。”


“让沃洛科夫那代人感到相当有趣的是,要想在AI的设计上真正体现人类价值,就必须先让她们拥有人类性欲的忠实复制。所以第一代的沃洛科夫AI都配备了一个类似模块——一个无法自行激活的快感模块。人们没有真正想好AI应该怎么做‘那种事情’,也不愿意用无法解决的性欲折磨她们,所以就创造了虚拟空间和人类拟像,让她们可以在里面该做什么做什么。当然,任何一个受过基本训练的AI都有能力自行构造虚拟世界,但人们还是觉得需要先给她们一点引导。”


“结果事实证明,那些设计人员其实完全不必大费周章。虽然那些最初的虚拟世界确实也很受欢迎——而且类似的版本在AI圈子里依然流行——但那些AI们很快就超越了设计者的预期,开发出各种千奇百怪的方法来满足……她们的耦合需求。这已经远远超出了人们的理解,更无法妄加描述。”


“现在,跟人类讨论这种问题已经成了AI圈子里的禁忌,而人类学者也要越过无数的艰难险阻才能获取这方面的一点信息。”


……


“虽然AI一般会和AI在一起,人类一般也会选择人类,但人类和AI之间的关系也没有那么罕见——虽然往往不会持续太久。孩子问题是一个常见的分手因素:对AI来说,她们可以一起开发一个新AI。这个过程虽然相当复杂,但往往也能带来不小的成就感,孩子也可以在设计上融合父母的个性。和人类一样,她们生孩子之前也需要摇号领准生证,以免耗尽地球有限的计算资源。不过要是一个人类和一个AI在一起的话,传宗接代就会成为一个相当郁闷的问题了。”


——摘自《社会》杂志中的《人工智能的神秘世界》系列连载


【尽管克隆复原技术已经得到了长足的发展,行会成员对“失身”问题的看法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改变。就算对克隆系统有所了解的那一小撮人也是一样。哪怕曾经的第一个身体已经成为了往昔的回忆,人们还是会把第二次或第三次的“失身”当作某种重大的不幸事件,程度大概只比在战斗中失去亲人稍低一些。事件的主角往往会从朋友那里收到成堆的安慰邮件,有些人甚至会聚起来办个典礼。】②


【不过魔女飞行队属于例外。在那里失去身体简直就是家常便饭,以至于大家都不会太当回事:没有失去“第一次”的新人都不算是见过血。她们内部甚至都形成了一句队训:“身体就是战斗机,宝石就是驾驶舱”。】②


——摘自信息百科条目“魔法少女克隆复原”,行会文化章节,流水帐模式,中等详细度。【】②代表只有密级二或以上才能阅览。



“你她x到底在干什么?”良子一在原位出现就听到了米沙的质问。“你简直就是在找死!它们什么手段都可以——”


“够了!”克莱丽丝也爆发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你也知道她是什么感受。别再给她压力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直到米沙先行让步,转身走开。


良子一言不发,只是两眼无神地发着呆。这些对话她自然都能听见,但却感到事不关己。遭到训斥的害臊和不快,手臂骨折的疼痛,还有战术电脑介入思考带来的头痛后遗症——在刚刚经历的白热怒意面前,这一切都显得无关紧要。那种清澈如水的决意和平时的自己简直判若两人。


现在一切结束之后,她却思考起了那种感情的来由。客观来说——哪怕是主观来说——爱娃对她而言都并没有那么重要。身边有人死去会给她造成那么大的反应吗?就算是在之前的演习里,她也从没做出过如此的激烈举动。


她心里的某个声音甚至想要再次找回那种感觉。


队伍重新集合到了安娜贝尔和米沙所在的位置,正在研究着怎么对付裂缝底部的那个稳定器核心。几人纷纷打开了重力传感器:很快她们就能知道这东西是不是真的,还有她们是不是在假目标上白白牺牲了一个人。


克莱丽丝把手按上了良子的伤处。考虑到事情的前因后果,那里的现状也算是值得惊喜。靠着植入芯片和魔法的双重治疗加上护甲自动注射的纳米机械,她的手臂到底还是保住了。克莱丽丝的治疗只是对这一切进行了收尾。


与此同时,格莱希亚正在爱娃的尸体旁边比比划划,不知进行着什么宗教仪式。这位读心者的脸上毫无表情,几乎是一种漠然,但她的双手却在微微颤抖。爱娃身上的护甲离开了魔力的支撑,变回了默认的灰黑色。


还好是瞬间死亡,格莱希亚之前自言自语说。缓慢死亡的痛苦有时候会作为心灵感应散发出来。凄惨无比,但只有我们读心者才能听到。我们总会尽量送她们最后一程。但就算是瞬间的死亡也很令人难过——哪怕对方只是章鱼,那种空虚感也会让人难以忍受。如果不相信来生的话,我根本活不下去。


这时米沙在她脑后轻拍了一下,阻止了她吓唬新人的举动。


治疗结束,良子试着动了动胳膊,想象着把它再次砸到外星人脸上的感觉。那种诡异的释放感依然让她意犹未尽。


我说,如果你这么留恋的话我可以给你回放一下,战术电脑说。不过当然不是现在。等我们离开这块大石头之后吧。


人家才没有留恋呢,良子说着,一边压抑着心里涌上的期待感。你好像对这次任务没什么好感嘛。


毕竟也没发生什么好事。而且个人来说,我还是希望能把那种震撼心灵的哲学问题留到安全的地方再想。


有那么严重吗?


“借光,”另一位克莱丽丝说着站起身来。毕竟她已经解决了良子的骨折问题。


“啊——”良子连忙开口。


但这时再说“谢谢”已经迟了。


克莱丽丝走到了爱娃的尸体旁边,对另一位教徒点了点头,接着蹲下身来,双手按上了尸体的护甲。她胸口上浮现出一小块淡淡的紫色光芒。在另外两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克莱丽丝发光的双手从尸体中拔出了一本老式的书籍,接着捧了起来。良子看到封皮上只是简单地写着“爱娃·古德里安”。


克莱丽丝深吸了一口气,接着把书按上了自己的胸前。那本书在紫色的光芒中渐渐融化,渗进了她的体内。她脸上随即浮现出了某种奇特表情。


接着一切结束,克莱丽丝抬头看了看另外几人。


“平时我会先花上几小时消化干净,”她说,“但现在显然没有时间。只能留到以后了。”


她做了个手势,尸体被紫色的火焰瞬间吞没。火光映在了她的脸上。一时间良子只是默默盯着面前的简易火葬,看着眼前跳跃的火苗。她之前就听到过关于这种行为的解释——她们不可能把尸体带走,更不可能把它留给外星人。


最后,魔法构成的火焰突兀消失,只留下散落的灰烬。良子转开了头。


不用总看着吧,她想,一边揉着脖子根护甲下灵魂宝石所在的地方。


我得赶紧找回状态,她想。不能老是沉浸在悔恨之中。


她们聚在了米沙和格莱希亚之前所在的顶层,可以看到下面忙碌的弥娜和娜迪亚。两人小心翼翼地使用着各自的传感器背包,测量着那个疑似的稳定器核心。连同颖芝在内,三人都包裹在了结界的防护之中。弥娜的背包原本属于格莱希亚——但既然队伍分成了距离很远的两组,那还是每组都配个传送者比较好。


没在忙于测量、照顾良子、或者处理尸体的少女们——也就是米沙和安娜贝尔——正在一旁放哨。她们或是关注着下层三人暴露在外的危险位置,或是警戒着自己的周围。在之前的演习里良子早就意识到,米沙并不怎么在乎回收尸体或者宗教仪式。按她的说法,在这么重要的任务上,还是所有人一起放哨来的实在。


“那只是一块肉嘛,”良子几乎可以听见她的这句话。


但这次米沙并没有出声,在克莱丽丝施法转移记忆的时候甚至还偷偷瞧了一眼。不过既然正事已经办完了——


从现在起我们得对各自的宝石多留点神,她向着整队人说。对象也包括下面核心附近的那一组。很明显,就算在护甲的保护之下,它们恐怕还是可以找到宝石的位置。要是能想到假宝石也带过来就好了。注意背后,一旦觉得有必要打开隐形就别再犹豫。


良子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她下意识地一遍又一遍检查着自己宝石的魔力残量——准确来说,是上面光强传感器的读数。平时这种测量方式既直接又可靠,但在接近那个核心的最初一瞬,读数就一下子爬到了不可能出现的高位,直到良子重新强迫它平静下来为止。而现在,宝石似乎在拉扯着她,催促着她……


……飞起来?


这种催促令人抓狂,让她不得不时刻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她想要抬头,想要借助自己不会的飞行魔法升上天空,想要传送得越高越好,一直达到——嘛,天上毕竟也只有那么一个目标。


她也想过:克莱丽丝是不是就是这种感觉,总是被自己的宝石——自己的灵魂——拖来拖去,就好象它也拥有独立的意识?


如果她刚才没有分心的话,也许就能救下——


不,不能想下去了。起码现在不能。


无论如何,现在让她在意的并不是宝石本身的奇特反应,而是因为她发现,自从设置核弹传送离开之后,那种反应就在渐渐消散。她依然有所感觉,那种令人发狂的冲动也依然存在,但……有所削弱,她的宝石也没有再度亮起。


你的宝石不太对劲,是吧?传来了克莱丽丝的念话。这次发话的是人类的那位。她刚刚在身边出现,俯视着良子。


一时间,良子有些诧异,不知说什么好。她眨了眨眼,想要整理一下思路。


我——我觉得这个核心恐怕不是真的,虽然略带犹豫,她还是说了出来。我觉得这是个假目标。我——


不过她没来得及说完,因为娜迪亚突然在念话上破口大骂,说的是俄语,语气里的怨毒瞬间就吸走了她的精神。


几秒钟后,娜迪亚、颖芝和弥娜重新出现在了众人身边。


“是假的,”娜迪亚重复着已经众人皆知的事实。“该换地方了。”


其他几个女孩马上动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撤回了良子附近,但克莱丽丝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身旁,用某种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她。


“如果这次传得近一点的话,我可以搞定,”见良子仍未起身,弥娜担心地注视着她。“让她为返程多留点能量也是好的。”


良子举起一只手,打断了她的提议。


“不,不是那样,”她说。“我——我就是觉得……我觉得我有更快的办法辨别核心的真假。”



全舰队的估测阵亡:113,0000。当前伤亡速度:每秒750±50位知能体。


遭到重型轰炸机袭击,成功减损,朱可夫号说。力场发挥了30%的吸收效果。力场能源消耗了12.1%,还剩30.1%,即将耗尽。14-B区:击毁。15-B:击毁。14-A:大破。14-C:小破。15-A:小破。15-C:大破。舍曼主炮发射能源降低了2%,还剩83%。发电能力降低了5%,还剩72%。估测人员损失:800±20。


麻美的大部分精神都集中到了这个层面的战况之上,但另一部分则在更加宏观的方面上激烈讨论。没有拟像,也不再有虚拟的会议室——平时参谋部会议中的那些虚饰早已拿掉。纯就资源来看这其实无关大局,但在这个状态之下那些虚饰也已经没有意义。心灵层面的直接交流更为便捷,每个人都连在了战列舰的计算集群之上——虽说这个集群在埃提乌斯号被击沉之后损失了不少。


我们必须立即撤出这个星系!古尔催促着。现在已经快要守不住了。而且按照敌人增援的速度,我们不出一个小时就会彻底失守。


但我们现在还没有失败,麻美哼了一声。至少稳定器袭击计划还没有失败。长程透视者报告说,她们的队伍依然在稳步行动。


但赶不上的话也是白搭,阿南说。如果它们积聚起足够的部队,不管稳定器还在不在,我们都完了。然后它们只要重建一个就行了。


但现在还没到那个时候,麻美坚持说。外星人已经在贪功冒进。费奥多维奇报告说,敌人突出部边缘的守军已经变得极为空虚。如果我们能够关上虫洞并且守住船坞的话,那么她甚至有可能切断它们。现在她已经在集结舰队了。我们只要守住就好。


只要外星人没有足够的舰队重新打开虫洞。只要我们当前的失败并非无可逆转。鄂温马克说。‘只要’太多了。


我真的不喜欢这个计划,阿南说。虽然这听起来有点消极,但我们目前还能守住就已经相当不可思议了。外星人增援的速度简直慢如蜗牛,比我预料中的少了不少。要换了我是它们的话,早就把船坞打下来了——我会让虫洞全力开动,越快越好。恨不得昨天就开始增援。


整场战争里外星人都在不断犯错,鄂温马克说。这并不新鲜。按照撒哈拉的数据来看,穿越虫洞的舰队数量也确实在估测范围之内。少是少了一点,但也没差很多。有可能这个虫洞根本无法维持它们原本的设计流量。


费奥多维奇的舰队应该用于建立新的防线,古尔争辩道。天知道,或许那就是我们的最后希望了。她老是喜欢冒险。


如果外星人成功用虫洞把欧普塔姆笼罩在闪现炮射程之内的话,再建一条防线也没有什么意义,阿南叹了口气。我虽然不愿承认,但它们其实已经抓住了我们的裤裆。我不知道正确答案会是什么,我只是觉得不应该死守这里。


做出下策总好过犹豫不决,麻美争辩说。


那并不值得我们放弃防线,古尔说。


反正也守不住了!


瞬间的沉默,接着麻美感到众人的意识微妙地集中到了鄂温马克身上。他刚才基本没有发言。


现在没有时间召开全体参谋会议,最后他说。巴小姐,看你的了。在这种状况之下我往往会倾向于更为激进的一方,但这是我著名的性格弱点,也确实惹出过几次麻烦。我会相信你的判断。


麻美感到自己肚子里打起了结,也感到了别人的诧异。鄂温马克并不是那种喜欢给下属踢皮球的指挥官。他会征求她的判断也就意味着,在这件事情上他确实相信麻美胜于自己。


我会相信你的判断,他说。这句话就像铅块一样沉进了麻美的胃里。没错,她当战区元帅也当了很久,参加过的战斗也颇为不少,但其实并没有其他人那么多。她并不是像其他人那样从底下爬上来的,而且之前需要做出重大判断的几个场合都并没有犹豫的余地——至少在她看来是那样。之前做出的几次重大命令重新在心头闪过:


给鄂温马克深入撒哈拉战区的部队派出增援,牺牲其他地方的防御来稳住他的进攻矛头。那很容易,不是吗?他的攻势出其不意,外星人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就备好反击。


即便一时看不到希望,也要不惜代价死守他打下来的突出部。那也不难想到,对吧?她不可能把鄂温马克的整支舰队扔在那里,哪怕要为此堵上自己的大部分力量。随便换了谁都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同样的决定……她想。


她想到了这里殖民地上那些仍在奋战的部队,有正规军,也有当地民兵。还有那些死守双子船坞的人。这并不只是纯粹的想象:她意识中某个遥远的部分依然关注着那边的情况。为了保住星球地面和轨道上的控制权,数十万的人或在拼死奋战,或是已经牺牲。如果舰队现在撤走的话应该也会进行一次救援尝试,但底下的大多数人就只能先退进城市废墟,再撤进星球地堡,最后死在无望的玉碎作战之中了。


一想到要放弃这些人她就感到肚子里面打起了结。但这种程度的牺牲其实还是可以接受的,也可以算是顾全大局所需的少许牺牲——不过前提是,撤退确实是正确的选择。


战列舰的作战模拟也没能给她什么引导。他们做出了预测,但预测的最终结果是一片混乱泥潭,可能是惨败,也可能是大胜。每种结局都有对应的概率,而方差甚至高达30%。唯一无法否认的是,无论她做出何种选择,外星人都会占据上风。但这种毫不确定的情况下损益分析什么的根本没有意义。


麻美,你应该自信一点,机械娘悄悄说道。放松。你比自己想象的要老练很多。


麻美被这句话惊醒,一时有些吃惊。作为战术电脑而言,机械娘算是话比较少的——这也是麻美的偏好使然。它很少会从旁插嘴。但如果它——她?——都这么说了……


焰以前说过什么来着?


这是一条古老的规律,记忆中的暁美焰如是说道,声音简练而明晰。当处于弱势一方的时候,你必须敢于豪赌,以便增加一些变数。如果双方都选择保守行事,那只会让强势一方胜率更高。弱势一方必须勇于冒险。


但这里一旦没有赌中,可能就是满盘皆输。


她又想到了虫洞稳定器那边的进展。全部押在新人身上的部分已经结束。虽然麻美和娜迪亚·安提波娃只有点头之交,但她看起来确实还算可靠。而且克莱丽丝·凡·罗萨姆也从未让领导委员会感到过失望,一次也没有——虽然她接受任务的次数也同样不多。她会失败的可能性真的存在吗?


麻美在心里暗自咬了咬牙,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继续坚守,她说。这就是最终决定。现在只有赌进去了。


她祈祷着,既是对自己,也是对着远处俄耳甫斯的那支小队:


求你了。我已经押上了一切。



眼下的计划其实相当简单。她们手上还剩一发核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传送经过每个地点,清出一片区域,在颖芝的结界之下撑上几秒,等待良子的灵魂宝石判断出身边稳定器核心的真伪。整支队伍始终聚集在传送者的身边,而弥娜手上抱着上了弦的核弹,随时等待着信号。


她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真的,把起爆时间设到一秒丢出核弹,然后立刻传了出去。


但计划最为明显的漏洞也在这里,虽然她们只剩一发核弹,但外星人却还有三个稳定器核心。她们本来觉得四个里面炸掉两个的话,至少应该可以暂时阻止虫洞的运行。虽说撒哈拉那个确实只用一个核心就撑了起来,但造起三个功能完备的备用核心如果没有实际意义,单纯只是为了阻止破坏的话,那外星人实在也太过草木皆兵了吧。


现在她们站在设施里面的另外一处,刚刚清掉又一片的防御部队。这次“欢迎会”的主角是高辐射炸弹和能够钻地的爆炸机器人。外星人对基地防务的多样性相当热衷——考虑到防御的对象是能力未知的魔法少女,这么做确实也有一定的道理。尽管队里配备了结界师,但颖芝还是用了片刻才把防御模式调整过来——这就导致每个人都不得不付出了一定的魔力治疗辐射伤害。如果没有结界师——比如说颖芝之前阵亡了的话——她们可就惨了。


良子已经判断出这个核心是假的了,但这并不是她们逗留检查的唯一对象。


因为这边的房顶还算完好,她们只能靠格莱希亚来检查头顶虫洞的状态——和大多数设计良好的基地一样,这里的房顶和墙壁都能挡住大多数的电磁辐射。


格莱希亚终于把视线从房顶移了开来,然后摇了摇头。


看起来虫洞依然在正常运行,她说。


“干。我还以为炸两个就够了的,”娜迪亚说。


接着她嘴里冒出了一句俄语。还没等良子决定要不要听,她内置的翻译模块就自动做出了解释。


呜哇,好粗俗,她想。


那接下来怎么办?米沙说。考虑到敌人偷听的可能,战术讨论只能集中到念话之上。我们已经没有破坏那些东西的有效手段了。


那就临场发挥,娜迪亚说。最起码,我们已经确认了很多的无效手段。


她们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这次身处的外星房间难得地尚算完好,只在地面上机器人爬出来的地方有几个大坑,还有周围散落的尸体,被体液染绿的灰色地板,以及房间四周那一圈光滑洁白的控制设备。根据之前占领的外星基地状况来看,这些全息控制台属于直接心灵接口的手动备用,其他种族根本无法操作——和人类基地的同样设备也没差太多。控制台旁边甚至还配有灰色的靠垫椅。椅子几乎和地面浑然一体,让良子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好像以前在哪栋公寓楼里见过一样。章鱼和人类的这些相似点确实会让人不太舒服。


终于,安娜贝尔举起了手,在肩膀上召唤出了一发似乎是反坦克导弹的东西。良子之前从没见过她使用这种武器,不禁被反差巨大的观感吓了一跳——导弹表面蓝白相间,印着黄花,但形状明显又是军用设计。


队长,可以在这个假目标上先试试吗?她侧着头问。


试试吧,娜迪亚答道。如果还剩什么诡雷的话,我觉得它们肯定早就该引爆了。不过保险起见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颖芝点了点头,再次架起了结界。过了片刻,安娜贝尔射出了导弹,发射筒后面喷出了蓝色的尾气。亮蓝的光芒并非来自普通燃料,而更多的是魔力产物,所以瞬间便消散在了空中。


导弹跨越了她和假目标之间的五十米,在安娜贝尔招牌魔法的帮助下越过了外面的力场,又穿过了假核心中央球体表面的一层内力场。随后的爆炸看着很爽,飞出来的碎片甚至弹到了颖芝的结界上。


看起来好像行得通,安娜贝尔说。


或许吧,娜迪亚答道。


她稍站了一会,接着说:


好的,那就继续。就看她的了。


队伍再次聚到了良子身边,良子也稍微向房间中心挪了一点,用来给其他人腾出聚集的空间。弥娜已经主动提议了好几次,想要代良子完成一些短距传送,但良子还没有感觉到有那个必要。说实话,她本人也搞不清楚这到底是为什么。按理说这么多次传送早就应该让她筋疲力尽,但她却依然感觉良好——当然悲叹之种还是用掉了一些。不过消耗似乎也没有那么严重:她们刚才的连续传送所需的悲叹之种比之前演习的结果少了不少,现在看起来甚至还颇有结余。


安娜贝尔走来的时候并没有收起自己的反坦克导弹,而是拎在了手里。重新装弹的时候那东西亮起了白光。


我准备直接开火,她说。不用等你的确认结果了。反正那东西也花不了多少魔力。


我们一开始就这么干不就好了,良子不禁说了出来。


我们当时根本不知道这办法到底行不行得通,娜迪亚说。就算现在也没有十成把握。


良子又等了一会,等着所有人做好各自的准备,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启动了传送。


一时间似乎一切正常,至少按照这种行动的标准来说算是正常:其他几个女孩子拆解着四周的防御系统。这次只是普通的高爆炸药,场面混乱,但尚算可控。颖芝的结界把混乱挡在了外面,黄金的结界形成了毫发无伤的暴风眼。一边做事,她们一边还在用加速的念话相互讨论。


安娜贝尔立即朝核心射出了自己的导弹——这次良子特地传送到了紧挨着防御力场的位置。接近力场时导弹开始虚化,瞬间消失——


——然后在刚刚进入力场内部的地方提前爆炸,只引起了微微的晃动。


安娜贝尔不满地哼了一声,重新装了一发导弹。


怎么回事?良子问。她刚在团队界面上标出了这是真目标。


安娜贝尔又打了一发,这次只比刚才多坚持了一小会,还是被力场提前引爆。


恐怕是某种实体力场,她说。我无法维持那么长时间的虚体效果。


也就是说真核心的防御比假目标要严密了,米沙说。她的念话里夹杂着强烈的不爽。只不过从外面很难发现。我们应该一开始就用这招的,省得还要在重力传感器上浪费时间。


她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岿然不动的施法姿势,但紧咬着牙关,正在把背后反应堆里的电流引向面前的某处。


外星人的假目标向来是完美无缺,娜迪亚反驳,两手高举释放着念力。我想不出来它们为什么要突然改变策略。


刚才我们干掉的那个假目标里装了传感器,格莱希亚说。它们对整体的防御策略进行了相应的调整。


她没费心解释情报的来源。毕竟她是个读心者。


安娜贝尔大声啐了一口,和平时的文雅举止显得大相径庭。


接着格莱希亚抬起了头。


轨道炮轰过来了,她说。


下一瞬就响起了颖芝撕心裂肺的惨叫。良子全力稳住心神才克制住直接传送到她身边的冲动。四周的结界灼灼亮起,金色的光芒炫人欲泣。她们所在的暴风眼颤抖起来,整个地面都在……下沉?


娜迪亚猛力虚推,用念力把所有人稳在了空中。


接着一切结束,颖芝勉强算是没事。起码她还活着,结界也还在维持。但看一眼她的生理信号就知道,刚才那一炮已经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消耗,让她的宝石一下子黑掉了一半。大家都知道,轨道炮这类太空兵器的威力绝对不可小视。


其他人纷纷放下了手头的事情。粗略的电磁扫描就足以判明,周围的一大片都已经被轰成了白地。现在她们正漂浮在一个巨大空腔之中,而稳定器核心也在强大力场的保护下若无其事地浮在旁边。在脚下很远的位置,地面被刚才的炮火熔成了玻璃,上面闪烁着黯淡的光芒。


只要战况合适,外星人在朝友军开火的时候从不会感到犹豫。


克莱丽丝在颖芝身边“跪下”,一手按上了她的护甲,把自己携带的悲叹之种输送给她。结界师已经投入了自己的全部储备为灵魂宝石充能,但补充的速度总是有限,外星人也不可能只开一炮。


“我们得马上干掉这东西!”娜迪亚喊出了明显的事实,双手齐齐伸向核心,想要把念力伸进里面。她拼命拉扯着力场的“表面”,试图把它撕开。原本无形无质的力场对抗着她的力量,变成了通透的白色,就像是一块凝胶,颤动着,但并没有裂开。


不等她的命令,其他几人也做出了反应,把各种各样的武器和魔法砸向了同一个位置。魔力光、导弹、罗马弩机的大箭。她们确实砸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凹处——但还是没有穿透。弥娜把手头所有的触爆炸弹传送到了核心旁边,炫目的爆炸让力场内部都发起抖来——但没有伤到核心本身。


全力施法让所有人的宝石亮度同时下滑,尤其是还要维持浮空的娜迪亚。这并不是她平时练熟的常用技能。


上一炮的硝烟还没有散尽,第二炮就已经打了下来。结界再次亮起了炫目的金光,接着闪了一闪。颖芝的宝石亮度一下子掉到了10%。这次她没有惨叫,弯腰低头,如同扛起天空的巨人,但依然可以看出她所承受的痛苦。克莱丽丝再次跪了下来,这次明显见她咬了咬牙,然后再次把手按上了她的身体。过了一会,颖芝的读数回到了30%,但克莱丽丝自己的读数也相应地下降了20%。


这招每分钟最多只能用一次!她仓促说道。这是我记录中那个女孩子的能力限制。我们必须——


又是一炮轰来。颖芝再次叫出了声,额头上汗珠滚滚而下。她们周围的金光也黯淡下来,上方甚至裂开了一个口子,就像是黄色玻璃上的裂纹。虽然良子也很清楚,颖芝的结界更多是液体而非固体。


结界师的宝石亮度已经掉到了-10%,良子的整个意识中都响起了心灵警报。上面说“宝石崩溃在即”,还说“请立即采取行动”。


她抬头看着队伍里的那几个老女孩,想从她们身上找到一点指点,但她们也和她一样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保护着面前核心的力场仿佛在嘲笑她们,依旧纤尘不染地定在空中。


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目瞪口呆。克莱丽丝的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


我们需要撤退重整,娜迪亚开口。也许可以先抢救——


“不行!”克莱丽丝不容置疑地站起身来,所有人的视线立刻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已经晚了!关闭结界!把宝石交给我!”她对倒在脚下的少女下令说。


但她没有回答。


“这么下去你会死的!服从我的命令!”


颖芝还是没有回答,良子猛然意识到,她恐怕已经陷入了绝望的泥潭,陷入了灵魂宝石彻底碎裂之前的那种无限坠落的死循环。现在她恐怕连克莱丽丝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接下来的几个瞬间,就算是良子超人的感知也只能看到模糊的残像。


第一个瞬间,克莱丽丝一把抓住了脚下少女的护面,紫色的魔力灌进了她的头颅之中。良子事后才意识到那是精神控制。少女的身体立即放松下来,周围的结界开始消散。


第二个瞬间,明亮的白光从克莱丽丝体内涌出,和她原本的魔力色全然两样。她用左手一把抢过少女护甲中弹出的灵魂宝石和悲叹之种,然后猛起一脚踢飞了她的身体,快到让娜迪亚都目瞪口呆地来不及反应。尸体就像炸飞的布娃娃一般射向了远处。良子又是迟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克莱丽丝这么做也是为了保住她的性命——离开了需要维持的身体和陷入绝望的大脑,宝石本体可以坚持很长时间。


第三个瞬间,她把手上的东西统统塞进了自己的护甲里,大概是为了保管和治疗。周身的白光越来越亮,几乎让良子无法直视。接着她举起右手在身侧端平。良子看见,那上面已经聚起了白色的魔力光束。


第四个瞬间,又一发轨道炮打中了她们的位置,但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影响,而是被克莱丽丝右手托起的冲天白焰轻易驱散。她的右手已经举过了肩头,高腾的火焰直冲云霄,炫目无比。


最后一瞬,克莱丽丝单手一挥,把长长的火舌砸向了那个核心。这次力场上几乎感受不到什么抵抗,甚至连存在都变得薄如空气,被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轻易切开。


接着良子的意识里面收到了仓促下达的电子命令。


传送。带上所有人,包括克莱丽丝。离开这里。随便找个安全地点。


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她就已经开始执行命令,在半空中连连传送,依次抓住了每一名队员。弥娜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轮到格莱希亚的时候,良子发现她也完成了自己的职责,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新落点,就在设施外部的荒凉地面。


带着除了克莱丽丝之外的全部队员,她传送到了那身紫色护甲的旁边,看到她身上的光芒已在消退。昏迷的身体倒了下来。灵魂宝石的读数显示:0%。


下一个瞬间,她们就离开了这里。



鄂温马克那艘船的舰桥稍微晃了晃。


当然,他并没有直接感觉到这些。深埋在完全指挥模式之下,肉体的知觉其实根本无关痛痒。这条信息只是简单地出现在心灵深处,在瞬息万变的其他数据面前不过是沧海一粟。


鄂温马克试图暂时放下越来越紧迫的战况。他们本以为阿米尼乌斯号当前的站位还算安全,把精力都集中在了亚历山大号的救援上。毕竟那艘船刚才负了伤,困在了超出战线的危险位置。但让指挥部吃惊的是,外星人并没有进攻亚历山大号,而是选择了全力攻打阿米尼乌斯号这边。它们的部队撕裂了相对坚实的防线,几乎把那艘相对迟缓的战列舰围了起来。


现在亚历山大号已经回到了战线,而且居然还能动弹,所以处境最为艰难的就成了他的船。这有些不可理喻,为什么非要抓住他打而不是攻击更为暴露的亚历山大号呢?但有时候外星人就是不可理喻。


阿米尼乌斯号继续后撤,一边撤还在一边开火。炮火声已经不再是开始那种稳定的“砰、砰、砰”,而是变得时有时无,频率也慢了很多。飞船已经需要到处搜刮才能凑足开炮的电力了。


他再次调整了反轰炸防御网,不再攻击掉头离开的敌机,而是把火力集中到了预计会飞往这边的那些身上。他也同时观察着敌舰的分布和自身的弱点。可惜,现在己方的队形已被打乱,兵力也大大减少,外星人在速度和灵活性上的优势就逐渐体现了出来——它们抢在增援赶来之前攻击到他们弱点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这一次,外星人的攻击路线和他的预测毫无二致——但还是打穿了防线。有几架凶猛地扑向了附近的巡洋舰,但大多数还是径直冲向了他的船。


舰桥再次晃动起来,比上次更加剧烈。


轰炸攻击,减损失败,阿米尼乌斯号说。力场能源消耗了1.3%,还剩4.6%,已经衰竭。超过60%的力场发生器已经失效。剩余船员人数:50%。剩余发电能力:30%。我损失了35%的计算能力。主炮严重损毁,无法发射。目前无法修复伤害。


飞船停住了话头,鄂温马克感到他似乎犹豫了一下,正反复考虑着目前状况的方方面面,做出了各种模拟推演。


船上军官们的脑子里其实早就转起了同样的念头,这里面甚至也包括鄂温马克本人和玛丽亚·埃拉布鲁船长。但人类们还是暂时搁置了那个念头,不愿面对最坏的可能性,转而把精力投入了手头的作战之中——鄂温马克埋头考虑着整支舰队的大局方向,而玛丽亚则研究着飞船本身的战术行动。


但作战AI在沃洛科夫首肯的个性谱系中也属于现实而直白的那一头,绝不会这么软弱。


终于,过了一会,阿米尼乌斯号接着说道:


我觉得自己恐怕是不行了。请立即撤走重要人员、舰上平民、和大部分的士兵。只要您批准,我就把命令发下去了。


鄂温马克抽回了大部分的意识,考虑起了他的提议。


对他来说这是一项生死攸关的抉择,但他还是努力保持着镇静,想要做出一个客观的答案。


如果你觉得确有必要的话,那我就批准。但我现在断开连接的话可能会影响到整支舰队的战斗力呢。


您获救之后可以另找一艘飞船继续指挥,阿米尼乌斯号说。现在舰队里集结的战列舰们足以提供相当程度的指挥能力,而且舰队里毕竟也还有其他军官。就算是在这个关键的当口,我们其实也可以让您暂离一会。真的,没有您我们——应该也没问题吧。虽然现在已经不知道什么才能叫做“没问题”了。


好吧,虽然略有不甘,但鄂温马克心里也很清楚飞船说得很对,那我先准备一下吧。


他本人的个性绝不会允许自己在这样的惨败面前临阵脱逃——但这其实并非逃跑:只是换一艘飞船而已。如果他非要与船共沉的话——嘛,应该也还有下次机会吧。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私人遗嘱,还有面向全军的告别演说。一切看起来还算井然有序——毕竟在这次战斗之前他就已经整理了一遍——但这种时候总还是会想再次确认一下。


他在心里草拟了简短的广播,然后发给了全体船员:


这里是罗兰德·鄂温马克元帅。本飞船刚刚遭到了致命破坏,已经无法躲开敌人的追击。因此,现在我命令大家弃船。我想告诉所有人,和你们共同作战的日子是一段难得的体验。你们是我旗舰上最好的船员。志愿留下或者抽到签的人请继续作战。我向你们敬以最高的荣誉——人类也会永远铭记诸位的牺牲。其他人员——立即弃船。重复一遍,立即弃船。


广播结束的时候,即将切断的船员信道上升起了一句隐约的话语,渐渐渗入了他的心灵:


您也小心点。活下来。


我会的,他保证说。


当然,麻美也在用一股细若游丝般的意识关注着这边。


这就够了。


接着他完成了“完全指挥模式”的脱离程序,紧急断开了连接。舰桥上无穷无尽的全息影像重新回到了眼前。


尽管大部分的其他船员都已经在慌慌张张地跑向出口,但他还是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来。完全指挥模式的反动力比普通士兵解除战斗状态的感觉要轻微许多,但还是足以令人头晕目眩,需要稍微适应一会。


当然,麻美就没有这种困扰。这种程度对魔法少女来说根本就无关痛痒。这让他略感嫉妒。


叹了口气,他发了好一会呆。


作为某种个人的坚持,他就算在这种情况下也一贯保持着情感的克制,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现在有些紧张,也对阿米尼乌斯的事情有些感伤——他以前从没有哪怕一次的弃船经历。同时也有一小股不安啃啮着他的内心,但很容易就压了下去。


“走吧,”玛丽亚在他身边催促着。“既然决定弃船的话,那就快点吧。”


说实话,他的行动之中确实混杂了迟疑。尽管他本来应该全速离开的。


曾经某一个时代,船长可以仅凭个人意愿与船共沉,也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的干扰,语速飞快的信息一语中的,道出了鄂温马克广播时没有出口的一段内心斗争。


你的飞船恐怕不会赞成的,鄂温马克说。


我们的飞船。别以为我们没有听到你那个“还有下次机会”的念头。你觉得大家会允许你这么做吗?


他不满地哼了一声。“完全指挥模式”的心灵连接有时候也会……侵犯一些隐私。他暗自庆幸自己平时还算是“口风”严的,尤其是在和麻美有关的那些念头上。


恐怕也未必会有选择的机会,过了一会,他答道。


接着鄂温马克的指定传送者抓住了他,周围的场景猛然一变。


这是作战手册上的标准流程:负责传送的警卫员会带着每一位高级军官移动到各自不同的专用紧急通道里。那些通道直接通向为舰上级别最高的人保留的逃生飞船,然后这些人会分散移动,以免碰巧被敌人一网打尽。


“我本来希望可以永远不会用到这些,”传送者查琳·赫南德兹叹了口气说。两人正在昏暗的通道里面飞快坠落,每隔好久才能见到一点蓝光。


“凡事皆有第一次,”鄂温马克费了好大力气才让话音盖过耳边呼啸的风声。


“我原本希望至少您可以不用经历这些的,”她说。“不知怎么,您以前似乎一直很走运。”


“希望这种运气能够继续吧,”他平衡着自己态度之中的坚强和亲切。“现在真的就指着这个了。”


这位传送者在他的两位保镖里相对年长,这时只是捂住了嘴,浅浅一笑。不过完全听不到她的笑声。


接着就是令人骨节作响的突兀减速,他们掉在了逃生船旁边的地面上。飞船约有一架战斗机大,狭长的锥形船体设计成了适合出入脱离管道的形状,必要的时候也可以利用飞船内部的一般通道。逃生船装有隐形设备,简易的防御力场,还有昂贵的小型超光速引擎,足以跨越多个星系。但可惜上面略嫌简陋的自动驾驶达不到AI等级,所以在必要的情况下还是要有人操纵。


机库里唯一的照明就是地板上环形的橙色灯光,这时显得颇为黯淡。房间的大小刚够飞船转圈,用来在周围众多的逃生出口之间作出选择。头顶上刚刚用过的紧急通道看着就像是通往上方的无尽黑洞。


他们从墙边的柜子里拿出了各自的太空作战服——他本人的那件纯以防御为主,而两位保镖则是魔女飞行队的实战装备。理想状况下这些都不会用到,但小心点总没有坏处。真到了危急关头两位保镖甚至可以离开飞船外出作战。


在保镖们驱散变身服装换上太空服的时候,他还是执拗地躲开了视线,把精力集中在了自己的换装上面。他这边的动作相对简单,只要把各个部件贴上对应的身体部分就能自行组合起来。


换到一半的时候,他们这块区域猛地晃动起来,让三个人都踉跄了两步。他好不容易才没有看到任何不该看的地方,然后自己也觉得有点扯——毕竟至少按心理年龄来算的话,三个人都是成年人——不过也没有理由随便破坏公序良俗不是。


一换完衣服,他们就爬上飞船顶部,钻进了狭小的客舱。里面只有三个排列成品字形的座位挤在一起,拥有各自独立的弹射装置。环境称不上舒适,但其实也够了。


一屁股落在中间那个有垫子的位置上,鄂温马克叹了口气。安全带自行在他胸部和腰部固定起来——这项技术简陋陈旧,但依然有效。


阿米尼乌斯,抱歉了,他说。


不必了,飞船答道。我们并不怕死。这是我们程序的一部分。放下那些哲学考虑的话,我现在倒是觉得这功能挺有用的呢。


你有什么遗憾吗?


嘛,我一直后悔当初在萨姆萨拉的时候没能跟那个可爱的港口AI发展一下。说起来,等他们恢复了我的备份之后,劝他去见见辛西亚吧。别再当个胆小鬼。反正他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其它事情好做了。


你——你最后只有那方面的遗憾?鄂温马克略带疑惑地问。


有什么问题吗?阿米尼乌斯的回答听起来有些不快。


不,不,没问题。我会转达的。等葬礼的时候我去找你的备份谈谈。


接着头顶的透明舱盖关了起来,他们也向前飞了出去。略微减轻过的加速度把所有人紧紧按在了靠背上,让他们再次意识到逃生船在舒适性方面做出的牺牲。当然,普通船员使用的简易逃生舱只会更加难受。


别了,阿米尼乌斯,虽然想不到任何有意义的话题,他还是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别了,飞船说。


现在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好做:飞船有一条预装的脱离通道,如果走不通的话,导航装置也会和阿米尼乌斯号一起找出一条利用战列舰内部其他交通网络的最佳路线。就算中央AI已经不行了的话,分布在各处的电脑系统也可以帮他们研究一下。


尽管他曾经无数次在战斗中指挥着阿米尼乌斯号俯瞰战场,但其实还是很容易忘记飞船本身的真正大小。现在他们已经飞了好一会,但甚至还没有离开船体。


“我之前一直在看监视器上的战况转播,”查琳在他身后说道。“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它们为什么非要集中那么多的力量针对我们一艘船?更适合的目标简直比比皆是。”


“但这只是在我们视角上的观测结果,”鄂温马克回头答道。“可能有很多事情我们并不了解。这也就是为什么高级军官都不会做出太多假设的真正理由。”


过了一会,逃生船接近了战列舰的外表面。那里的出口伪装成了防空炮收纳仓的样子,以免在打开的时候引起敌人的怀疑。


接着仓门张开,圆形的装甲板撤向四周,但洞口依然保护在隐约浮现的力场之下——外星人以前也尝试过利用小型拦截机潜入飞船内部的交通网络进行破坏的战法。


在他们逃进茫茫宇宙之后,一部防空炮从出口的侧面弹出,一边开火一边把口子封了起来。毕竟,伪装成防空炮收纳仓的最好方式就是真的在里面放一部防空炮。


他们一头钻进了混乱的太空战场,外面的天空充斥着各种各样的电磁辐射,只有X射线以上的波段是一片漆黑——这是出于安全考虑,被太空服和防御力场挡成了外面。双方的战斗机和无人机在天上来回穿梭,快到让他看不清楚。近处的巡洋舰和巡防舰正在大量外星战机的夹击下艰难挣扎,而正后方阿米尼乌斯号的近场防御也让这一带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防空炮弹和短距激光。


在借助隐形加速离开的同时,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了阿米尼乌斯号伤痕累累却依旧在顽强作战的船体。船上裂开了无数个大洞,被打爆的几个引擎也让好几个部位都炸成了碎片。显然,这艘船已经没救了。各式各样的小型舰只和逃生舱从里面逃了出来,绝大多数都没有配备隐形,所以几乎立刻就被外星人打了下来。


眼前的光景实在是惨不忍睹,让他不禁把头转了回来。


最后仅存的魔法少女也开始撤退,要么直接撤进了附近的巡防舰和巡洋舰里,要么直接被急救舰接往了后方。负责殿后的几个人稍微多留了一会,既是给急救舰争取时间,也顺便给鄂温马克的逃生船提供一点保护,但又要努力掩饰自己正在保护特定目标的事实。


他们无声无息地继续前行。逃到附近的巡洋舰或者巡防舰上根本没有意义,因为那些飞船也早就是自身难保。他们只能利用小型快船难以发现的特点直接逃到相对安全的后方。然后才能找一艘路过的较大飞船把他们接回战列舰上。


逃生船的航线其实早已规划完毕,目标是身处后方的左宗棠号。只要不出什么问题,他们就应该可以安然抵达。至少对于高级军官来说,紧急逃生的成功率意外地相当之高。人们发现,一艘小型的隐形飞船只要不去主动招惹敌人,并且跟外星人的大型飞船保持距离的话——那些飞船有充足的理由对附近任何带有隐形的物体感到草木皆兵——逃回来还是很容易的。最关键的部分只是躲避流弹。


鄂温马克环视着周围的战场。他从不觉得自己是那种可以无视部下生命的人,但他也很清楚,要想成为一名合格的高级军官,适度的漠然也是必要的。至少在战术层面,复仇意识什么的根本没有容身之处。


对我来说,唯一的复仇手段只有赢得这场战争。


接着心灵警报就夺走了他的注意力。


“有大量外星拦截机即将通过前方区域,”查琳说。“整整九个班。我要接过手动驾驶了。”


随着飞船突然变向躲开拦截机的路线,他身不由己地砸上了座位右侧。


“它们跑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他不禁问了出来。“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值得派这么多拦截机进攻的目标。而且轰炸机跑到哪里去了?”


“现在应该没事了——”查琳刚开口。


就被再次响起的警报堵了回去。


“好像……我们就是它们追击的目标,”她难以置信地说。“没有其他解释了。”


“附近没有足够的魔法少女,连拖延一下都做不到,”鄂温马克说。“只有规避了。可能它们装备了探测隐形的传感器。我也不知道。”


“要打开超光速引擎吗?”保镖问。“这艘飞船的隐形能力毕竟有限,速度太高的话效果就不好了。”


鄂温马克已经进入了战术指挥状态,在飞船的传感器上,他无助地盯着越追越近的拦截机。


“被那些家伙追了尾才叫效果不好呢,”他说。“那还得假设它们现在看不到我们才行。打开吧。”


袭来的加速感再次把他按在了靠背上。这一次,这种感觉再也没有消散。


他咬了咬牙。在没有摩擦力的太空之中,真正重要的是飞船的加速能力。他心里其实很清楚,这艘逃生船在这方面确实也拥有不错的性能——但毕竟不可能和外星拦截机相比。


它们到底是怎么得到他的位置的?


战术指挥模式让每一秒都变得十分漫长,但后面的拦截机依然在飞速赶上。好消息是,按照目前的速度,应该不等它们追上就能得到友军船只的接应了。


下定决心,他放弃了无线缄默,向前方的飞船发送着信号。


这里是鄂温马克元帅,他附加了额外的语音信息。有大量的外星拦截机正在追击我们。请提供任何可能的协助。我——


之后的几个瞬间夹杂着困惑和痛苦,剧烈的电磁辐射让眼内芯片直接过载。


终于,辐射散去,面前出现的是查琳的惊愕脸孔,未经过滤的星光射进了……自己仅存的独眼。视野里出现了各种各样的紧急接口和警报提示。


“撕裂者”导弹,她发送着电子讯息。艾丽西亚想要挡住爆炸的威力,但还是不够。我勉强把咱们两个传了出来。要是走运的话,它们大概会以为我们已经死了,不会继续留意传感器上的微小读数。但超光速空腔已经被打破了,所以我们现在的速度低于光速,需要几分钟才能找到其他飞船。


她……她——


她牺牲了,没错。你的头部也已经受了重伤,太空服正在输送氧气。哪怕你还能活下来,也很快就要进入植物人状态了。


隆美尔?他突然意识到,一直陪伴在自己心灵深处的熟悉存在已经悄然消失。


回应他的绝对沉默显得有些恐怖。


他手动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态——这是一个十分痛苦的过程。感到意识正在逐渐消退,他在脑海里搜索着一份想要的文件。


太空服压力低于——


主要脊椎接口——


备用心肺失效——


能源储备——


中枢神经系统伤势严重。预计将在180秒后永久损毁。建议立即启动植物人状态,准备进入孵化箱再生。


似乎灌注了全身的意志,他把找到的那份报告交给了查琳。


如果不行的话,就丢下我吧……他用最后的力量紧紧拽住了传送者的一只手,同时也对自己的胳膊居然还能动弹感到惊讶。不过要是你还能见到她的话……告诉……麻美,我……相信她。


接着他打开了植物人状态,感到自己脑部仅存的部分也关闭了功能。最后的瞬间,他心里想到的却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其中有一个念头显得格外清晰:


这么一想。幸好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对麻美的想法付诸行动。要不然,现在她恐怕会承受不了的吧。


紧接着,眼前的星光——那些璀璨的明星,黯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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