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唐銘若 于 2015-9-30 03:21 编辑

想来更文结果300突然刷不开了差点吓飞我……总之非常感谢还有人看这楼，实在是有点不好意思……

==================================================================

《荻上之章》（下）

通往清凉殿的渡廊很长。月光穿过树叶造成的光影交替地在脸上动荡。空气中有极淡的迦罗香气味，被露水打湿了在夜风中摇荡着。

「雛咲桑，我们这样私闯禁中是不是不太好……」不来方夕莉握紧了刀柄，不安地跟在好友身边。

「你怕什么。反正那个人也不会管我的，就算真的问起，只要说我们是来处理在宫里作祟的精魅就是了。」白衣乌帽的阴阳师平静地注视着前方，却又像是望着更加遥远的地方。端正容貌冷冷的，侧面线条看上去十分纤细。说话间两人转过一个拐角。重重帷屏之间，牡丹花纹的纸灯若隐若现地摇曳着青白灯光，一时间仿佛与常世之国重叠起来。

是萤火吗？青蓝萤光不合时节地飘舞着，清凉殿下几枝淡竹在夜色中如同水墨丹青般散漫摇晃，远看去，竟像是鬼影幢幢。

「精魅……是指吴竹台的东西？」

「是。」

「可你不是说，那东西对人无害吗？」

雛咲深羽侧过头来扫了她一眼。「精魅是由人类的供养赋予生气的，所以也会具有人类的欲望和执念。要是它被人心的念头束缚，发生意料之外的情况，我就没办法放着不管了。」

不来方夕莉自然明白她所说的是什么情况，神经顿时绷紧起来。这时，耳边传来“格”的一声轻响，她陡然回过头去。

蝉翼色末浓的帷屏旁边，腿脚被系帷帘的绳子绊住的幼小橘色中国猫正在跌扑挣扎。她不由得怔了一怔。

「若狮子丸？」

果然是在对殿帘外见过的猫儿，杏般大眼睁圆了，琥珀色瞳孔闪烁地盯着两人看，在黑暗中看来竟灼灼如灯，不来方夕莉打了个寒噤，愣在当场。

两人一猫对峙着，忽然小猫威吓地弓起背，发出警戒的低音。她吃了一惊，后退几步。

「南无，阿弥多婆夜。」

冰冷的声音从身旁传来。少女白色直衣的身影立于原地，双眼被阴影笼罩住。素白中国绫覆盖在手背上，显得皮肤更加白皙。细长手指结着复杂难解的手印，薄唇中缓缓吐出的咒文如同冷凝冰珠一颗颗落在地上，溅起清冷回声。

「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多婆毗，阿弥利多，悉耽婆毗。」

幼小的猫发出尖叫声，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方才悠然飘舞的青蓝色萤火忽如狂风席卷般疯狂飞起，形成巨大的漩涡。迦罗香的气味陡涨，压倒一切地渗透进空气中，小猫尖厉的叫声渐渐变成低沉咆哮。

「雛咲桑？！」不来方夕莉想要冲上前去，却被雛咲深羽严厉地阻止了。

「不要过来！」

她不知所措地站着，眼见少女迅速变换着手势。像是撞到无形的墙壁一样，萤火在她面前纷纷燃烧起来，如同盂兰盆节前夜燃烧的青色篝火。她本能地后退，在看清渡廊另一端的物体时，忍不住吃惊地吸了口气。

幼兽的形体扩大了，从颈背交接的地方开始，蜷曲的橘红色鬃毛火焰般摇曳着伸展出来，皱起鼻子怒吼时看得到口中的獠牙，灿烂的青绿光芒散发开来。

那是唐土传来的，最骄傲高贵的野兽。

——那是一只狮子。

缤纷光影铺展开来，远处仁寿殿与紫宸殿模糊的轮廓已经消失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两人已被异世界所吞没。而在这动荡之中，唯一稳定的便是阴阳师单薄的身形。浅青火光潋滟着纷落在白色衣裾上，眨眼间便如落入雪地般熄灭。少女的脸被映亮了，清整轮廓与线条优美的薄唇在青光中看起来几乎是艳丽的。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彼方的巨兽，身体内侧仿佛散发出冷厉的白色光芒。

「阿弥利哆，毗迦兰帝，阿弥利哆，毗迦兰多。伽弥腻，迦迦那。」

咒语的速度逐渐变快，青蓝光芒的漩涡却被压制着缩小了。被激怒的狮子发出震耳吼声，却像是被巨大的力量压迫着一般，挣扎着低下头去。阴阳师眯起眼睛，声音划破空气，犀利如刃。

「枳多迦利，娑婆呵！」

空气燃烧起来，言灵伴随着青色火焰，铺天盖地倾泻而出，转瞬间便将浅蓝萤光淹没。青火毫不留情地在鬃毛间燃烧，巨大野兽咆哮着发出不甘的悲鸣，琥珀色瞳孔鬼火般剧烈地灼烧着，身体狂怒地伏低，以玉石俱焚的姿态，狮子藏起了獠牙。

「危险！不来方！」

大脑来得及反应之前，身体就已经擅自行动起来。正面相对时，巨兽散发的压迫感毫无遮掩的传过来。甚至连感到恐惧的时间也没有，炙热空气潮水般冲刷过皮肤表面。鲜红液体飞溅起来，身后少女变了脸色，抓住武士未受伤的一边肩膀想要将她往后拉。她却顽固地不肯让开，腰间长刃铿然出鞘，如一场盛大的月光，裹着急促的风声破空而下。

年轻的武士肩背笔挺，执刀昂首而立的身姿，凛然显出刀锋般清锐的气势来。

「若狮子丸！」

火光般的幻象中，身着浓苏芳色鸟子重褂的女性身影一点点浮现出来。

荻上……之君？

尽管是第一次见到的面容，不来方夕莉还是立刻意识到了对方的身份。她怔怔地看着女性抚摸狮子鬃毛的优雅动作。巨大猛兽不甘愿地低吼着，却还是顺从地退了回去。女性低下头，声音清脆纤细。

「若狮子丸，让不来方大人受伤的话，我会伤心的。」

雛咲深羽放开了放在不来方夕莉肩上的手，不着痕迹地将她护到身后。

「您终于来了。」

女性抬起头来，乌黑长发覆盖着白皙额头，然后水一般直铺下去，比身长还长二尺，接触到地面，就漫流成一弯银华。

双方沉默地站在漫长渡廊的两端。不来方夕莉迷惑地眨着眼，竟有点无法理解眼前的事实。

眼前的女性，并非人类。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不愿意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您见面啊，不来方大人。」她的语调柔和，纤细身躯笔直地站着，并没有举起衣袖挡住面容。「也请雛咲大人不要责怪若狮子丸，这孩子年纪还小，它只是太担心我罢了。」

雛咲深羽没有说话。不来方夕莉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捉住她的宽大袍袖。

「雛咲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又是几个沉默的时刻悠长地伸展开了。不知道过了多久，阴阳师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

「不来方，你这个人，还真是笨得无可救药。」

她望着那层层叠叠落下来的浓苏芳色与雪色衣襟，一字一句道：「小野宫大弁的妹妹，内侍司的荻上典侍，早已是不存在之人了啊。」

四周开始明亮了。金琵琶的鸣声从深沉黑暗中逐渐响起，宫灯次第亮起来。女性沉默地迎上不来方夕莉惊骇的眼神，片刻之后，才缓慢低头行礼。

「不来方大人，这些日子给您添麻烦了。」

女性的形体瞬间消散在空气中。夜风拂过树叶，发出轻微声响，廊下纸灯摇晃着温暖的橘色灯火。十二单衣的优雅女性、金色狮子与汹涌的苍白火焰都已经消失了，片刻之前激烈的对峙像是谎言一样。不来方夕莉这才从呆怔中猛地惊醒过来。

「这到底是……」她露出孩子般茫然若失的表情，无助地看向身旁的友人。对方却转开了眼光。

「想知道的话，你就自己去看看吧。」

顺着对方的视线，她向渡廊的另一端快步走去。迦罗香的气味仍然残留在空气中，在清凉殿的东北角上，吴竹台的方向微妙地浓厚起来。颜色缤纷的帷屏从视野中退开，如同不合时节开放的花朵。她在栏下停住脚步，抬头看向绘着四时风景的四折屏风。屏风前面供奉着镂金香炉，淡青色烟气轻微摇晃，是伽罗的味道。在看见幼狮形状的香炉上琥珀镶嵌的眼睛时，她忽然就愣在那里。

金黄色琥珀散发着透明的火色光泽，潋滟流离，竟仿佛隐约有青蓝萤光埋藏在深深的地方。柔和的目光让她想起了什么。

橘色皮毛的幼小中国猫，和流露出獠牙，鬃毛火焰般摇曳的巨大猛兽，正是这样琥珀色的眼瞳。

「若狮子丸？」

她茫然四顾，在适应了黑暗之后，四折屏风上的绘画逐渐在视线中清晰起来。

前代名手所绘的四时风物精妙无比。春的早莺，夏的青海波，秋的荻花与冬的梅枝。以优美淡墨书写的，正是四时的和歌——

『长云映日大原野，荻上秋霜不待朝。』

秋的屏风上这样写着，素白中国绢上是大原野的秋日景色。游幸车驾在平原上迤逦排开，网代车垂着帘子，插着女郎花与桔梗花，帘下露出颜色错落的女房襟袖。最近的一辆车独独半卷着车帘，车中高贵女性端坐着，身旁是俯伏的侍女，荻袭上面又加上白色的单，看上去素净典雅。一面筝放在膝盖上，白皙手指漫不经心地放在筝弦上，竹帘半掩着面容，隐约可见蝉眉与清丽凤目。

「那时候，您是故意在我面前提起那位典侍的吧？」

阴阳师宅邸的内室中，少女依旧目光冷然，而黑衣的神社之主却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歉疚的神色。

「虽然早就察觉到那东西有化灵的迹象，但是我没想到会把夕莉牵扯进来，的确是我大意了。」

「总之，这次是您欠了我一个人情。」

雛咲深羽陪着黑泽密花一道，刚走出内室，便看见坐在廊下的武士正低头与怀里的黑色猫儿说着话。知道这人是又在奇怪的地方冒傻气了，两人颇为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夕莉。」

不来方夕莉正用手指搔着小猫的耳朵，猫儿惬意地眯起赤红的眼睛。忽然间猫耳敏感地竖起来，她回过头来，黑猫便从她怀里跳出来一溜烟跑走了。

「密花桑这就要回去了吗？」

「是啊。」黑泽密花笑着看了一眼雛咲深羽。「要是再不走的话，搞不好真的会被式神扔出去了。」

在走出大门之前，她揶揄地又补上一句。「夕莉也要小心被扔出去哦。」

不来方夕莉被吓一跳，赶紧转头去看雛咲深羽，对方却也正好眯着点漆般墨色眸子打量她。

「……雛咲桑？」

阴阳师少女垂下眼睑，脸上露出个取笑的表情。「放心。在你的伤好之前，我还不会把你扔出去。」

「那还真是感激不尽了……」

武士干笑着看她也在廊前坐下，自然地伸展身体斜靠在柱子上，浑身上下散发出不同于以往的慵懒气息。

总觉得这样的雛咲桑有点像某种生物……想到黑泽密花的警告，她并不敢把这样失礼的想法说出来。

她慢慢摸上左肩裹的厚厚纱布，发了一阵呆。

「雛咲桑觉得那个人……荻上之君，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像是在征询友人的意见，却又像只是在自言自语。「我想，她应该不是故意要伤害我的，对吧？」

雛咲深羽没有看她。

「是啊。明明她从没有拜托过你来找我，但那时候，她还是说了那样的话。我想她也许是个很好的人吧。」

不来方夕莉脸上的表情仿佛是要失声哭泣起来。

「我果然……是个笨蛋。」

雛咲深羽悠然地将双手拢入袖中。当天边的晚照彻底从林梢落下时，阴阳师微微眯起了那双清冷的眸子。

「你啊，就这么一直当个笨蛋也不错。」

-FIN-

注：深羽的咒语为往生咒，是超度亡魂的咒语，这里是强制使怨灵成佛的言灵术。阴阳道虽然起源于我国古代的阴阳五行学说，但在发展过程中也有融入佛教的思想，所以大概言灵术是共通的【←一本正经的胡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