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練靜漪當上『品管部長』的時候，就是門市和工場永無寧日的開始。

練靜漪是個律己律人都嚴的人，這份紀律也是她在CVL賴以成功的素質之一。日常生活中，她那些近乎苛刻的高要求往往令身邊的人難受，但當品質管理人員卻是正好合適。她又做過基層工作，對工場和貨運的流弊了然於心。

一時之間，新規則和營運手冊出爐，練靜漪精力充沛，天天巡視，弄得整個穗鶴雞飛狗跳，工場中劉英敏和練靜漪天天『熱烈討論』，場面熱鬧非常。

門市方面也受到很大影響。小匠師和職員們一向有些齟齬，兩邊都對衛生、新產品、待客等方面有不同的理念，天天吵個沒完。品管部一來到，爭持不下的局面立遭打破。逢玥熟知店面的貓膩，練靜漪則毫無忌憚地大肆掃蕩，無論是小匠師還是店面職員，也只能乖乖聽從。

一開始，工場眾人都在暗暗期待劉英敏或店長們早晚把練靜漪拉下馬的好戲；但一個月過去、兩個月過去，踏入八月，練靜漪仍然穩坐其位，眼鏡碎掉滿一地，有關練靜漪真正身份的話題重新浮上水面。

至於逢玥，眾人都只視她為聽命行事的卒仔，反倒沒有多少人對她有成見。逢玥本人也沒有意識到大概會有人對她有成見，仍然和平時一樣工作、生活，遇到在工場那邊工作的時候，也和工場的人一起吃晚餐。

這天練靜漪到上海出差未回，逢玥便到工場去視察。工場也有辦公室，她也可以在工場的電腦工作，把這個星期的衛生報告弄好。

逢玥的待遇提升，通勤時間也減少。暑假期間，她上班的時間是中午12點到晚上9點，和練靜漪一樣。不用兩邊跑，她反而有時間自己購買食材製作便當，已經不再需要啃麵包了。今天在工場吃飯，逢玥也拿了自己的便當盒出來，和小匠師、工場兼職們共食。

婁勁看見一身樸素大方衣裙、和小匠師們熟稔地說話的逢玥，心中一沉。

小玥已經完全不一樣了，換了套衣服、頭髮放下，更顯得神采飛揚。

是因為小玥是神川大學食品科學系學生，專業剛好符合，這才雀屏中選，當了練靜漪的下屬嗎？他的高考成績遠比小玥好、唸的也是較有前途的國際金融科系；但在穗鶴，金融知識實在抵不上甚麼用。

現在小玥已經不用再啃麵包了，也不再需要大家偶然分一兩塊小菜給她……明明應該為小玥的幸運感到高興的，不知為甚麼，婁勁總覺得有些沮喪。

張媽聊得興起，突然轉向逢玥：「小玥，靜漪小姐有跟你說她的事情嗎？」

逢玥一怔，轉過頭來：「嗄？靜漪小姐為甚麼要跟我說她的事？」

「現在小玥跟靜漪小姐做事嘛！你們大概也有一起閒談的吧？」張媽道。

逢玥搖頭：「我們都只辦公事。」不過靜漪小姐的種種細節，也顯示她是個講究、對自己非常有要求的人就是了。連逢玥自己也被靜漪小姐指點過衣著，跟著靜漪小姐的吩咐修改衣服，上身的效果果然完全不一樣。

「可惜啊！」張媽嘆氣。「難得有這樣接近靜漪小姐的機會啊！」

逢玥苦笑。她只是靜漪小姐的下屬而不是同級，要在她的位置上搜尋八卦，沒有想像中那麼容易。

「還以為終於可以證實老王說的是不是真的了。」趙媽也道。

「你說千金小姐的事情嗎？」逢玥側頭；其實她已經相信練靜漪出身不凡的了，單就那種打扮、品味和氣度，便不是一般平民可以培養得出。

自己便完全體會不到靜漪小姐所講的『大方裝束』的微妙之處，只有麻煩靜漪小姐一次復一次的解說，才能知其大概。

這樣想來，不知為何逢玥竟有種自慚形穢之感。

逢玥搖了搖頭。想那麼多幹嗎？她們只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來自完全不同的世界，對工作沒有任何影響，不是嗎？

靜漪小姐有品味、有要求，律己嚴格，答應了的事一定做到，又溫柔善良，樂於幫助下屬。這樣的好上司，打燈籠也沒處找哩！

這樣想來，如果可以一直在穗鶴工作下去，畢業後留在穗鶴，也不是一件壞事兒。

今天是第三天了，不知靜漪小姐在上海如何。

聽靜漪小姐的語氣，去旅行出差似乎是常有的事。不過對逢玥這個最遠也只到過神川市的人來說，除了故鄉和神川市外，其他城市和國家都只是在書和電視上學來，上海於她來說，已經是個遠得了不得的地方。

吃過飯後，逢玥洗乾淨自己的食具，正打算上樓到辦公室去，繼續打練靜漪給她做的報告，練靜漪便打電話來了。

『小玥，我剛下機，拿了機車後便會過來工場那邊。』練靜漪向來悅耳又自信的聲音從手機響起。『我叫你弄的報告弄好了嗎？』

「上星期的報告已經弄好了，這個星期的數據處理到昨天……」逢玥頓了頓，才道：「靜漪小姐回來了，實在太好了。」

『真是的，你在說甚麼呀。明天去TOPSKO視察，你不用坐車去工場或總部了。』練靜漪道。

「是！」逢玥連忙道。TOPSKO專櫃是穗鶴營利最高的營業點之一，雖然租金也是最高，但一個小小專櫃加烤糰子的小攤，營業額是兼營茶道的荊區店的兩倍。她在TOPSKO店當過充人頭的小妹，TOPSKO店由於不是獨立店面，很多做法跟別的店面不一樣，不知道靜漪小姐會有甚麼看法？

『天時熱，你也自己保重身體。』練靜漪鬼使神差的脫口而出。

逢玥受寵若驚。練靜漪竟然會如此關心一個下屬呢，果然是又有教育又溫柔的千金小姐。「是……靜漪小姐也要保重身體。」

放下電話，逢玥感到精神頭也來了。她坐回電腦前，繼續努力鍵入數據。

*********************************

練靜漪收回手機，這才回過神來，看著機場鐵路月台天花的大鐘。

她怎會突然對逢玥這麼說呢？說話本身沒有問題，但說的時機、說話時的語氣，太像自己追求女孩子時的甜言蜜語了。

她清楚女孩子都想要甚麼東西。憑自己的容貌，身姿和地位，本來就很能吸引女孩子。不過光只這樣，便只是個土豪，無甚特別之處。有時她不表露自己的身份，只憑語言調情，便能成功追求女孩子，與之共渡春宵。

她向來是不對隊友或下屬出手的。唯一讓她破例的是小妤，那也是因為小妤太像綺紗了，無論是樣貌、體態、神色和語聲也像，簡直就像刻意模仿的那樣，這可怪不了她會出手的。

只是後來小妤大概是不想演那場戲了，所以故意做出那些與綺紗相反的事兒出來……說來說去也是個偽品，她應該一早便明白才對。綺紗回頭找自己的時候，她也就從善如流，不再想要那個得隴望蜀的小妤了。

綺紗為了結婚與自己分手，還要自己做她的情人。練靜漪對做小三可沒興趣，當然立馬拒絕。綺紗竟然還想糾纏，也不想想練靜漪自己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終於還是驚動家長，張老先生派人把綺紗從長春押了回去，一切結束。

回頭去找小妤，小妤卻又搭上了Adrienne Nam那個一匹狼般的傢伙，對自己毫不假以辭色，還挖了坑來給她跳，讓她好大一個難堪。

兩頭不到岸之後，她也死了心。其實想想看，又為何要對綺紗如此執著呢？這世上還有很多好女孩不是嗎？一個比一個漂亮，要的又不多。有時有些女孩就是想要錢、想要禮物，這樣明買明賣，更加容易。

她討厭男人，更沒想過結婚。傾向是沒得強迫的事，爸爸媽媽都由她去，她更完全沒想過要走和張綺紗一樣的路。更何況如張綺紗那樣又如何，最後還是離了婚，綺紗帶著一歲的孩子，倒是想過找回練靜漪，但練靜漪對撫養拖油瓶沒有興趣。

練靜漪嘆氣。那都是些塵封的往事了，竟然就在這兒突然全部兜起來。

該不會是因為那個逢玥吧？練靜漪想了想，又否決了自己的想法。

逢玥根本不是自己有興趣的那一型。是，小玥很聰明，又溫馴聽話，但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她那樣的規規矩矩之人。逢玥的樣貌一點也不出挑，身材又欠奉，家境也不佳，又沒有一技之長可以吸引目光。這樣的人，就如路邊的一株雜草一樣，要放在平時，根本無法讓練靜漪留意半分。

如果自己還是當年CVL球手，又或練氏的CEO的話……練靜漪輕笑，自動省略了『代理』兩字；小玥這種角色，連助手秘書、文員小妹一位，大概也混不上。

現在只有這個一個下屬，練靜漪自問不太介意。當年在Dreams，她也沒有跟班；到了長春香河後，也沒有自己專用的助手，只有幫全體隊員處理瑣事的三人小組，這方面她是很看得開的。小玥當這品管部職員的確稱職，修讀科系和個性也很適合。

如果硬要比較的話，小玥比當年的小妤還聽話，又有一雙縫衣的巧手，現在依照自己的吩咐改衣打扮起來，也算是養眼了些。

起點低，容姿也普通，但勝在肯學學做，這樣便很不錯了。現在自己人在這境地，又不是要找女朋友，對曉珊派下來的人不能要求太多。

反正這幾年也懶得再去**了。要再找著像綺紗那樣的……練靜漪嘆氣，她實在再經不起這樣的一次傷害。

她曾經對天長地久的愛情也有過幻想，就在自己像小玥那樣年紀的時候。

機場鐵路的列車到了。練靜漪摸摸口袋中準備給逢玥的小手信，左手俐落地推著小行李箱，揹著平板電腦背包上車。

***********************************

逢玥準時在中午12點，於總部辦公室見到練靜漪。

「我回來了。」練靜漪從口袋中掏出絲綢鞠球形狀的手機繩來。「這個給你玩。」

在場一眾同事都沒甚麼反應；唯一比較熟悉練靜漪的南曉珊則在北京出差未回。如果南曉珊在場，她定會驚訝得從桌邊彈起：這個刁蠻任性兼自我中心的練靜漪，除了追求女孩子外，有可能在外地也顧念著別人，買手信給一個下屬嗎？

逢玥開心地收下手信：「謝謝靜漪小姐！」靜漪小姐果真是個好人。

練靜漪竟有種想摸摸逢玥的頭的衝動；想了想還是停下。「我收到你的報告了。」

逢玥用力點頭。她把做好的報告以Email傳給練靜漪，練靜漪無論何時也能檢視進度。「今天要去TOPSKO嗎？東西都已經準備好了喔。」

練靜漪笑了，拍拍逢玥的肩；她最喜歡的就是小玥的上道，甚麼都給預先準備好。「那先給我泡壺茶，然後就走。」

「是！」逢玥接過練靜漪遞來的水壺，「不過現在到達TOPSKO才不到1點，這麼早，看得出甚麼來嗎？」

「就是要在午飯時間才看得出真章。」練靜漪勾出一抹笑容，明媚的氣氛盡現。

「好的。」總之是靜漪小姐的安排，一定有它的道理。逢玥笑了笑，才轉身小跑到茶水間去泡茶。

練靜漪一瞬間竟有種驚艷之感；過了片刻，方才暗啐自己的綺念。女生十八無醜婦不是？小玥那麼年輕，總有個角度是清秀美麗的吧？

她拿起電單車車匙，看著拎了兩個包包的逢玥，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你學車的進展怎樣了？還沒到路試階段嗎？」

逢玥苦笑。即使現在是暑假，校內實習、穗鶴的工作和家事也塞滿了時間表，哪來的時間學車？

她也知道，自己身為下屬，老是要上司載她，也不是個事。不過現在她功課、工作兩頭燒，連跟同學聯誼吃飯的時間也沒有，學車更說不上了。

「這樣實在不行啊！得想想辦法才行。」練靜漪皺眉，「要是小玥也會開車，便可以要曉珊買公司車給品管部了。」

貝維瑩和會計陳卓軒一同低頭。這樣公然要求公司添置昂貴的新設備的說話，只有練小姐敢講，他們這些小職員連聽的膽子也沒有。

「是……對不起靜漪小姐，我會更努力的！」逢玥道，心想還是得回去研讀駕駛書，好歹先有應付筆試的能力再說。

至於TOPSKO專櫃，逢玥在那兒工作過，覺得雖然TOPSKO對轄下美食廣場和食品樓層的店面限制多多，地方又很有限制，很多小型店面只能與別的店面共用各種設施，大廚房中工作台甚至也得共用，但衛生情況大概過關的。這次前去，大概只是走走過場而已，不用多久便能回來做文書工作。

中午12點20分，練靜漪和逢玥出發，以電單車前往十分鐘車程外的TOPSKO。逢玥又很習慣地坐上後座，攬上練靜漪的腰以取得平衡。練靜漪這幾個月也已完全習慣逢玥的舉動，完全沒有反應，照常發動車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