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reeZe! 于 2016-3-17 23:44 编辑
明娜・迪特琳德・威爾克中校。
噢,中校,中校。您看起來並不愉快。
您的脖子怎麼了?覺得有些緊迫嗎?您還渾身發著抖呢!
來杯咖啡或加些嗎啡吧。您可能不太喜歡這玩意兒,不過確實挺有效的。您要嚐嚐嗎?
您被炙熱的彈殼燙著了嗎?是,我了解,我明白,中校,那的確不是滋味。
那些沾滿鮮血的衝鋒槍和彈夾嚇著您了嗎?您應該習慣了,那可是戰爭的本質呢。
您做了有關敵人的惡夢?那確實挺糟的,不過您是如何入睡的?外頭滿是砲火聲啊!您聽見了嗎?那些卡爾斯蘭的黑色房屋磚瓦掉落至地面的巨大撞擊聲淹沒了人民的慘叫,甚至順便製造了幾頭零碎的屍體啊,連名字都被世人遺忘了。
最後,恕我直言,您那件好看的紅色禮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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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柴火了。她心想。
威爾克眨了眨眼,適應從窗間透出的些微月光,卻倏地被烏雲吞得一乾二淨,轉瞬間又只剩壁爐的火光。她望著腿上那一層雞皮疙瘩不停顫抖。因為柴火耗盡的關係,加上外頭的寒風像海浪般源源不絕地灌入,僅存的火苗像風中殘燭般搖搖欲墜。她睏得忘記關窗了——她什麼時候辦公到睡著的?午夜十一點?會有比現在更糟糕的場合了嗎?
火焰在她這麼想的下一秒便熄滅了。
她的雙腿使不上力來添柴火或是關窗。望著窗外的烏雲,中校片刻地陷入了沈默。
羅馬涅的冬日使她不得不把佈滿灰塵的黑色大衣翻出來披上,即使魔力可以達到保暖的作用。偶爾在外出執行公務時,羅馬涅的街道都被披上了層白色的雪。在寒冷的日子裡,依舊沒有影響羅馬涅人民的生活,市集熙來攘往、車水馬龍,一不小心就會和身旁的少校走失,只得再和她挨近一點——她也確實幫過幾個迷路的孩子回家,儘管這麼做會耽擱時間。
說到底保家衛國是軍人的義務,那麼使人民安心也是同樣性質的事情,身旁的少校也不介意。少校似乎不在行接觸孩子,從頭到尾都木訥寡言的看著她抱起哭花的孩子,哄著牽著他們的手回到家人的身旁,然後默默的吐出一句:「小孩哭泣還真是難以理解的事情。」
但是美緒,妳也有哭得像個小孩的時候啊。中校摀著嘴輕輕地笑了起來。
「明娜!」
少校紅著臉尷尬地想解釋,卻被催促著進行正事、別再耽誤了這樣使人不得信服的理由搪塞過去。而後少校則一整天都露出困惑的表情且不想說話,對上威爾克的眼神時,更會不自主的害羞起來。
她戴著別上卡爾斯蘭軍徽的船形帽,穿上有些褪色的大衣,以一個異鄉人的身姿穿梭在羅馬涅的大街小巷,和扶桑的少校採買各項食材,或是走訪各個部隊間協商交流。
人來人往中,少校總是會早她一步在複雜的市集裡找到他們需要的東西,卻又苦於困在人潮中央,便徑直牽起她的手大步走去。她會羞得細聲說著等一下,急性子的少校卻似乎充耳不聞。
上星期天是她最為印象深刻的一個日子:羅馬涅的市集充斥著叫賣聲,賣各式各樣食物的攤位處處可見。店家戴著手套和雪靴踩上了屋頂清理積雪,或踩上木箱子將原本遮蔭用的褐色布料拆下,偶爾不慎灑落的雪砸得路人脊椎發冷。路旁被派去清理道路的軍曹對著沒完沒了的積雪倚著鏟子低聲嘆氣,見到長官卻又急忙挺直了背行禮。
遠處有三兩個客人氣急敗壞地和店家討價還價,聲音混雜在市聲中而不引人注目,或是幾個扒手猖狂地四處張望著有哪個防備鬆懈的傢伙,見到少校凜烈的眼神後卻抱頭鼠竄。一對情侶坐在河堤旁的長椅上默然相望,誰都猶豫著該由誰先開口。直到賺外快的年輕人說著抱歉踩過長椅的椅把,扶著冰冷的燈柱保持平衡、掏出口袋裡的火柴盒劃開點燃路燈,市集的人群才緩慢地散去,只剩人行道旁三兩人漫步河堤,等待夕陽落下山頭。
一點兒也不像是深陷戰火的城市。
她將滑落的外套拉上肩膀,雖然在襯衫外頭加上了黑色針織背心保暖,依舊感到異常寒冷。下午久違的出擊已經耗盡了魔法力和體力,連辦公室都是半攙扶著牆壁和少校的肩頭這樣煎熬地回去的。辦公室坐久了總會鬆懈的。少校察覺後這麼說著,一頭吩咐宮藤將晚餐煮得豐富些。
儘管羅馬涅的冬日寒冷,卻還是比不上卡爾斯蘭更勝一籌的冬溫,她習慣的是更低的氣溫,緯度更高,更加熟悉,在離家之後卻再也沒經歷過。應該要這樣說:威爾克中校方才經歷過一場史無前例的暴風雪,卻在結束的時候一腳踏進了溫室中,使她不知所措。
似乎有那麼一點,想念家鄉,想念暴風雪前的寧靜,想念樂譜上跳動的音符,想念那個男人溫暖的聲線,想念爐火旁的平台鋼琴。直到後來,她才發現她的辦公室裡沒有鋼琴。
她將纏繞襯衫領口的帶子拉開,輕柔卻哀傷地放在桌上。解開了鈕扣的第一顆,爾後繼續癱軟在沙發上,在昏暗的房間內注視著熄滅的爐火,彷彿這樣就能使它再度點燃,卻是徒勞無功。
晚餐還是美味的,尤其是她在滿滿的扶桑料理中見到了卡爾斯蘭豬腳,巴克霍隆也下廚了吧,家鄉味自從離開了便不曾嘗到過。在緩慢咀嚼中見到了對面的魯基尼晃著盤子心滿意足地向宮藤要求再來一盤;一旁的巴克霍隆雙手抱胸神氣地向夏莉吹噓卡爾斯蘭的美食,當然夏莉也不甘示落地大談利比里昂的速食文化;哈特曼趁巴克霍隆不注意時偷走了她盤子裡的所有食物;佩琳對宮藤野蠻的吃相大有成見;艾拉和桑妮亞默默地分解著食物;莉涅特往大家的杯子裡添紅茶。少校則拍著桌子吼著別吵了,大家才稍稍緩和些,隊長則虛弱地笑著吃飯。望著歡樂和平的眾人,一股疲憊湧上心頭。
在她腿上枕著幾份待處理的文件,桌上同樣散佈著凌亂的紙張,墨水瓶打開著,裡頭的墨水似乎乾涸了;鋼筆橫躺著在桌緣,冷掉的黑咖啡同樣在那裡,桌面上清晰且明顯地印著一圈茶漬,筆蓋掉到了地上。她也沒心思去撿起來,反正已經夠亂了——她為這樣自暴自棄的想法而深深的自責,以一個基地指揮官的身份。
另一方面,她則以一個無助的平凡人的身份要求——不管誰都好——快點進來收拾這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都該結束了。鬧劇也是,戰爭也是,鄉愁也是。
不過雖然說誰都好,不過她腦海裡第一個浮現的是那個少校模糊的身影。
況且,說人人到。
門縫漏出了一線光芒,須臾間溫柔地照在她的臉上,下一秒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用轉頭,不用懷疑,甚至不用發動固有魔法,只下意識地發了聲:「美緒?」
「嗯。」
少校單音節、毫無情緒起伏地回應著。
不在寢室就過來找妳了。少校補充。靜悄悄地關上門後並沒有停止腳步,撫平了有些皺摺的白色軍裝領口後,逕自走到了窗前拉上窗板。她在壁爐前單膝跪下望著木柴,暗忖著火柴會放在哪兒,不在乎膝蓋上木材燃盡的餘灰弄髒了皮膚,然後目光掃射過房間的每一個角落——用魔眼,因為她什麼也看不見。同時也好奇著中校是怎麼待在昏暗的環境裡辦公的(看來她壓根沒想過爐火會熄掉這件事)。
火柴盒就放在壁爐上方,少校不費吹灰之力地點燃柴火丟進柴堆中,爐火一下子點亮了整間房間,透出和牆壁的米黃色一樣的氣息。這時她才看清中校蜷縮著身子躲在皮革沙發的一角瑟瑟地發抖,正衝著她微笑。
少校皺著眉搔了搔頭,突然像是想到什麼地打開威爾克的書櫃,從裡頭抽出一條有些舊的藍色毯子。上頭有些塵蟎,不經意地看只會以為那是毯子原本的顏色,不過少校一眼就看出了。少校輕柔地撥掉塵蟎,攤開用力地甩了幾下,爾後從沙發後頭披到威爾克的身前。
從頭到尾少校不發一語,腳步聲也只是輕盈地滑過,完全沒有任何多餘且擾人清淨的雜音,好像自己只是一個過客。只是好像。
謝謝。中校清了清有點啞的嗓子,雖然她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不是兩個字可以替代的。
「不會。」
少校拿起方才因找火柴而擱置在壁爐上方的點心盤,從桌上那堆雜亂的紙張騰出了小空間放著。上頭有兩杯清茶和一些羅馬涅的餅乾,看來是下午茶所剩下的。清茶飄散著有些苦澀的清香,杯裡頭殘餘的深綠色茶葉渣載浮載沈地上下運動,光是聞著就感覺身子暖活了起來。
少校和她並肩地坐在同一張沙發上,她拿起了其中一杯茶遞給威爾克。她再度客氣的道謝後雙手抱緊陶瓷製的茶杯,細細感受她所帶來的溫暖。
「剛才,加蘭德少將來電話了。說柏林方面的作戰失敗,需要進一步的擬定新的計劃。明天會有運輸機來接妳,早上九點整。」
「沒有終點呢。」
此外,少校不著痕跡的開口。
「想起不好的回憶?」
她默不作聲地輕輕點頭。
他們現在走的這條路堆滿了普通士兵的屍體、上了膛的槍枝、戰艦的殘骸、戰車的空殼、戰機零碎不整的損壞零件,還有如同活泉般源源不絕的鮮血,乾涸後又迫不及待地灑上一層新的顏料,異形軍的碎片美麗得帶刺。
這樣日復一日不厭其煩地出現,他們卻毫無知覺地踩在這些生鏽的鋼鐵與腐爛的屍塊上繼續前進——那些政客和高層軍官花言巧語的偽裝巧妙地瞞過了普羅大眾的外在,卻永遠攔不住靈魂,只是演戲般的互相欺騙著戰爭的尾聲即將來臨。而他們始終看不到路的盡頭——真的存在盡頭嗎?
——究竟是什麼支撐著他們繼續走下去?她似乎是遊走在理智的邊緣,對頭住的正是崩潰,而它正呲牙咧嘴地邪笑著向她招手。
「美緒。」
少校挑起眉。
「戰爭什麼時候結束?」
「嗯……也許三個禮拜,也許一個月,也許五年。或者……也許明天。」
少校啜了一口茶。接著說了下去。
戰爭當然會結束,至少從歷史看來是的,只是時間的長短與人類和異形軍的意志罷了。不過戰爭結束了人類會做什麼?更多的爭執吧。範圍變得更大了,從人與人之間演變成國與國之間,再變成兩大聯盟的互相角力……權利與金錢和慾望,世界的支配,然後——更多。我們盼望的那個和平的世界,是這樣子的。
「當人類的野心開始擴張且互相抵觸時,戰爭早就結束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戰爭。人類之間的。」
威爾克不自覺地笑出聲。
「還真是使我無言以對呢,用那麼平淡的語氣說著殘酷的事實。坂本少校。」
少校蹙起眉,不過一會而又回復了平常不苟言笑的表情。在煙霧繚繞的杯口,少校平靜地望著線條分明的水面。
「不,我只是不怎麼擅長表達我悲傷的情緒,在這種場合。」
不過在眉宇之間一目瞭然啊。威爾克暗忖。
接下來便沒什麼對話了。有些事並不是說出來就能明白的,在心裡翻滾著攪動著的到了嘴巴正要開口,卻又不忍心打破戰爭中難得的沈默。
覺得有些失落。
說到底覺得是一個挺奇妙的詞,人類怎麼會容許細微的肢體語言、誇張的動作、歡笑、淚水、痛苦、悲哀或其他千萬種情緒用「覺得」加上形容詞來表達於世?說不準連自身都不明白腦子裡的情緒究竟是什麼。正如同她不明白有些悵然若失卻又渴望獲得什麼承諾的情緒該用什麼來表達,只能用失落來概括。
「直到戰爭結束,妳會陪著我嗎?」
少校有些訝異地抬起頭看向中校,威爾克卻只是望著杯子,甚至閉上了眼,等待她的答覆前沈默不語,或者是在壓抑自己不明所以的眼淚。
她的紅髮散落在藍色毯子內,一些則因為小碎動而散到了臉頰兩側,恰好遮住了她最想掩飾的臉部表情。少校無從得知她的情緒,不過多多少少能推測出是悲傷籠罩著她。哭泣還真是難以理解的事情。
「會。」
少校這麼說著,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放慢語調,以無比認真的語氣。
中校睜大了眼,霎時的顫抖所灑出的茶在毯子上點出了暈開的痕跡。眼淚順著臉頰流下,到了襯衫上又被稀釋得無影無蹤。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少校,不過少校只是注目著爐火,不為所動地開口。
「戰爭結束前,應該還有一段時間吧,未來的事情我也說不準。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我都會陪著妳,不管各種場合都是呢。少了妳還真是傷腦筋啊。」
少校彎起嘴角,眼神裡帶著自信,看向她。
「是吧。明娜。」
「嗯。」
既然妳會在——
儘管有惱人的軍官,有煩躁的上層,下雨天的霉味混雜著鮮血的腥味。平凡人民無處可走而溜進軍隊裡竊取糧食,被叼著煙的士官蠻不在乎地槍殺。雪地裡凍壞了而發黑的雙腿為了奮戰而繼續前行。戰機墜地前向軍隊大喊的武運昌隆和撞擊地面而燃燒的巨大爆炸。大兵死前的拼命一搏。因戰亂而流離失所的女孩止不住地向十字架禱告。
儘管這些悲傷的事情發生。
不論路途遙遠、不論時間長短、不論辛勞疲憊、不論何種場合。
我也一直都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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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外話:說到場合我就想到魏如萱的專輯-不允許哭泣的場合,裡頭很喜歡的是隕石和睡蓮兩首歌。睡蓮的輕快曲風有點讓人摸不著頭緒,不過義大利文唱得很好聽。
誒等一下,睡蓮是另外一張專輯裡的,對不起XD
再來,打夏莉兩個字的時候電腦竟然給我自動選字選成了下痢,想憋著不笑都很難啊XDDD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