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20110701 于 2015-6-29 03:50 编辑
第六章
房间里光线昏暗,而且很冷。
瓦利王子曾以为,这个城堡的每一个房间都像他曾看到过的一样,木板教堂式建筑的简约设计,饰以温暖鲜明的乐斯梅林彩绘。仿佛是为了彰显主人对光和外界美景的贪恋,那些轻盈的紫罗兰色帷幔总是被乖乖约束于巨大的三角形窗两旁。
这样无论春夏秋冬,屋子里不是盛满了阳光,就是盛满了极光。
可是他错了。这个画室的风格就明显不同。确切说,看到它的第一眼,年轻人差点错以为自己穿越到了中世纪的古堡——还是充满鬼怪传闻和恐怖故事的那种。
它的四壁都由花岗岩凿成的方砖砌成,里面掏出零星几个放烛台的浅洞。两扇又小又窄的矩形窗可怜巴巴地贴在墙壁一侧,还被帘子遮住了三分之二。凹凸不平、光秃秃的墙壁可能已有好几百年没被粉刷——更别提画什么壁画。除了四个伫立在房间四角的维京武士盔甲以及窗户对侧、那个大概也有几个世纪未被使用过的壁炉,玲琅满目人物肖像是这所画室唯一的装饰物。
微弱的烛光摇曳下整个室内黑影幢幢。配合着画像人物那毫无聚焦的、又似乎盯着你不放的眼神……上帝啊!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该呆的地方。
如果说在这儿能有一样东西和整体氛围绝不搭调,那它绝对是她——那个阿伦戴尔女王——那位镇定如常、若无其事地椅坐在主位上的美人的友好、善良而完美无瑕的微笑。
“很高兴再次看到您,瓦利王子。”她亲切地对他打着招呼,抬手示意屏退仆人,“请进。”
王子重重地吞咽了一下,犹犹豫豫地向前跨域了一步。他承认有那么一刻,自己差点忘记身处何地地看呆了。
可仆人们“砰”的关门声却一下子把他从少年幻想中打回到了现实:阴森恐怖的房间里只剩下孤孤单单的两个人,静得连呼吸声都嘈杂万分。
他的脸一下子白得更甚。
女王笑得愈发明艳。
“请不要介意坐在我对面。您为何一定要站在那儿?”
“我……我不……”可怜的大男孩躲闪着金发女郎的视线,双手死命地揉搓着他那顶质量无与伦比的帽子。但说句实话,周遭可怕的环境他不敢看,面前美人的目光他也不敢看,那他能看哪儿呢?
那一瞬,瓦利竟有生以来第一次、第一次用他全部的虔诚祈盼那只嗡嗡直叫的老苍蝇再次出现在他身边。
艾莎女王贴心地垂下了眼帘。她优雅地掏出一只怀表看了看,戏谑道:“现在已经一点十分了,殿下。一会儿我还要参加两个会议并阅览六十封外交信件。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不会太长的。”
王子深吸一口气,蹭到对面椅子旁,坐下。这个人一向不奢望任何事,更不认为眼前这位冰雪女神般的女王能看上自己。可是她真的太美,又给了自己一个机会,那就说明自己居然还有戏。
冷艳、尊贵、睿智、品性纯良而貌美惊人的阿伦戴尔女王居然跟自己有戏?想到这儿,年轻的王子差点激动地忘记了呼吸。
“不必紧张,这只不过是一次普通的谈天而已。”女王的笑容温暖而富有意味,“就比如……聊聊家事?我们都对两国公民的意愿心知肚明。并且……若想满足他们心愿,第一步必须从了解彼此做起。”
“家事”?“意愿”?“了解彼此”?年轻人兴奋地快要晕倒了。
艾莎见此无奈地撇了撇嘴角。两国人民的意愿是联合同盟,了解彼此是为了更好的联合同盟。王子殿下,您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达到这种效果在她的意料范围之内——迄今为止,一切都在。
“洗、洗耳恭听。”王子羞红了脸,嗫嚅着。
女王仰头笑出声来:“好吧,那就先从谈谈我的家事开始。从哪儿说起呢……?”
她明亮的蓝眼睛扫视着王子背后的肖像,好像是在寻找灵感。
“哦……”
忽然,她眉尖一蹙。
“那……就先从我的一位祖辈的故事说起吧。殿下,请您转过身看您身后的那幅画。对,就是它。每次我在这个房间里休憩,这幅肖像都会从所有这些作品中脱颖而出将我的注意俘获。现在在您眼中,他恐怕是一位无甚特别之处、再也普通不过的君主,但当您知道他的事迹后再去回顾他的肖像,你就能从他看似器宇轩昂的身影看到一种不可言喻的悲伤。”
在这种地方借着幽暗的烛影仔细观察肖像画?拜托!而且不知为何——也许是有什么超乎理喻的东西在作祟,瓦利王子感觉室内的气温好像下降了几度。
他按住双腿不让它们哆嗦得过于明显。
“那位其实就是阿伦戴尔第三任国王,十六世纪后半叶掌权的腓特烈四世。你知道,阿伦戴尔王国在卡尔马联盟确认不久后诞生,其本身从一开始起就是数个国家平衡的产物……但随着联盟被打破,争夺阿伦戴尔的控制权及其为自己争取领土独立便成为了这个国家国内外的主要矛盾……”
从瓦利王子那迷茫的眼神中,艾莎女王不难发现这个人平时对本国及邻近国家的历史毫无兴趣可言。没关系,这不是重点。
“……腓特烈四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当政的。当时的情况很糟糕,不仅邻近国家纷纷派兵进驻城区示威,国内的贵族和官员也分裂成各个党派。辩论,武装冲突,暗杀……这些形式的斗争以它们所能呈现的所有花样在这个不大的小国里轮番上演。那时唯一能帮助国王的只有他的弟弟安德森。他们本有机会靠相互扶持维系国家的生存和独立,可是因为一场小小的决策失误,腓特烈四世和安德森被推向了相互两个对立的位置……阿伦戴尔将被分裂成两部分分别由他们各自掌控。而倘若如此,我今天也不会坐在这里为您讲这个故事了。当时的国王,他以一个非常干脆果断的方法解决了它。”
女王有意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确认瓦利王子期待的眼神。
“……他杀死了他的弟弟。”
说完这句话,她面无表情地将身体缓缓前倾,伸出苍白的手往地面处一指,压低到破碎的嗓音在寂静的屋内听起来无比清晰——
“在这个房间里。”
沉默。
“……传说,当时亲王的鲜血洒在这里的墙壁、地面、到处都是,迄今还能在地上的砖缝里看见黑色的血迹。我没有注意过,不过也许它就在你脚边……还有一些溅在墙角的铠甲上,不过早已被擦干净了。嗯,对,就是你看的那一副。”
“……”瓦利王子快要崩溃了,他长到这么大都没遭受过如此惊吓!当下他最想做的事就是拔腿就跑,但是他不能,他不能!
他好歹也是个男子汉,他代表哥德堡而来——最重要的是,他“绝对”不能在心仪的女子面前有损尊严。
艾莎女王的侧颜在飘忽不定的烛火闪烁中忽明忽暗,她继而用刚刚低哑的声音小声叙述着:“安德森亲王不是唯一一个牺牲者。在局势稳定的两年后,腓特烈四世也去世了。他在病重的日子里常常独自呆在这个房间,临终前所留下的遗言是‘我愿长留于此,直到我的兄弟原谅我为止’。后来他也死了,就死在这间画室。”
烛影突然乱跳了几下,一股寒风径直灌进了王子的后衣领。他一个激灵挺直了后背,喉咙恰好没有顶不住那一声尖叫。
“殿下,您是不是有点冷?”金发女孩疑惑地侧着头,“请等一下,我给您点燃壁炉。”
哦耶稣主耶稣,她真是个天使!——可是她为什么不觉得这里很是异样呢?难道真的只是我自己过于胆小神经过敏吗?
“……从那之后近两百年的时间,这个画室一直都是被封死的。只是近些年为了堆放杂物才被重新打开。”女王划了根火柴丢进壁炉,瞬间腾起的大团明火几乎要让瓦利掉下泪来,“后来它被先王,也就是我的父亲改成了现在这幅样子……我小的时候喜欢安静,除了自己的房间外,闲暇时最常呆的地方就是这里。”
……这里?!
“一个人喝茶,发呆……也挺不错。”铂金发的女孩双手互握耸了一下肩膀,无奈地笑了笑,“当然,现在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常来。”
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瓦利王子张大嘴巴。这个外表无比纤弱细腻的女人,神经居然粗得像一座炮塔!
“怎么?您不愿意吗?”女王回归原位,耸起眉尖楚楚可怜地看了他一眼。
“啊?我、我……”愿不愿意都得愿意,他还能说什么呢?“当然!非常、非常乐意。”
“放轻松,这里只是看上去有点阴森而已。”女王很自然地翘起了嘴角,“仆人们常说的发生在这儿的闹鬼的事,我到目前为止一件都还没碰到过。”
……什么?闹鬼?
“安娜曾经跟我讲过,这里每隔一段不确定的时间就会有奇怪的事发生。她曾有一天绘声绘色地跟我讲述,一个女仆曾向她反映这里的铠甲——就是传说中被安德森的血溅到的那件,对,就是您正在看的那件——会在固定时间动起来。她还给出了一个非常确定的数字:下午一点半。因为传说中,腓特烈就是在下午一点半的时候把安德森杀死的。”女王再次掏出怀表,装模作样地看了一下,“可现在还有两分钟就一点半了,这儿还是一点征兆都没有。”
瓦利王子实在是坐不住了。
他受不了了,他要疯了!对于幽灵鬼怪这种事——不管有没有征兆,他都既不想探究也不想验证。
为什么人偏要给自己找麻烦,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地看小说难道不好吗?!
“陛、陛下,如果您不、不不介意的话……我们换、换个地方谈、谈……谈谈……谈话,可以……吗?”
“为什么?难道您居然相信了这些毫无科学依据的童话故事?”艾莎女王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笑容变得有些无奈又有点轻蔑,“希望刚刚的谈话没有吓到您。”
我的天,这可是对堂堂哥德堡王子的极大侮辱!大男孩那难能可贵的自尊心被激发了出来,他很用力地挺了挺自己单薄的身板,大声道:“您这是什么话!我完全没有被……被、被……”
他话还没说完,眼睛便对着壁炉瞪得老大。女王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会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壁炉里大团的火焰,好像被水打湿了一样发出“吱吱啦啦”的声音。橙黄色的火苗无力地挣扎着,火光越来越暗,不一会儿便彻底熄灭变成为一把暗红色的湿柴。
黑色的液体从壁炉底部流出,像黑色的毒蛇一样顺着地砖上的缝隙蜿蜒爬动。
两人愕然无语地对视了几秒,然后动作一致地看向那套传说中会动的直立盔甲。
十秒……三十秒……一分钟……
什么都没发生。
“……应该没什么事了,可能只是因为壁炉外有水倒流回来。”乍暗的光线下女王的脸色如鬼魅般苍白。她勉强自己咧了咧嘴角,试图传达给对方一个微笑,“我去看看。”
瓦利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惊魂未定地发着抖,仿佛房间的温度一下子降到了零度。寒冷和黑暗让恐惧成倍数地放大,上帝啊,为什么这里会这么冷?
耳边隐隐传来一声金属的摩擦声,莫非……
他打着哆嗦,缓缓地、缓缓地把头扭了过去——
……
“女王陛下!”一大群侍卫像开闸的洪水一样蜂拥而至,登时挤满了一整间屋子,“您没事吧?”
铂金发的女孩从容优雅地放下茶杯,一脸的莫名其妙。
“当然。”
“可是……刚刚哥德堡的瓦利王子大叫着‘幽灵’从房间里破门而出。我们吓了一大跳,以为有人想要对您图谋不轨……”
“哦……没有。”年轻的女王很不满地皱着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谈着谈着天他就突然尖叫着跑了出去。这种行为……实在是太失礼了。”
侍卫长不便评论,只好讪讪地笑了一下。
“那……既然您很安全,那我们……”
“嗯。去吧。”
所有人都走了出去,最后一人关上了大门。空荡荡的画室里,只有阿伦戴尔的女王泰然自若地坐在当中。
在确信没有任何人暗中观察后,她抬手一挥,便见无数排成行列的雪花从角落盔甲的缝隙里飘出,化作细碎的冰晶散在空中消失不见。
她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臂,目光却捕捉到了什么东西。原来瓦利王子跑的太急,随身携带的手帕被遗落在了扶手椅上。
铂金发的女孩上前将它拾在手中,很是歉意地对着它挑眉一笑。
“对不起啦。”
最后,她走到那副恐怖故事的主角肖像前,用手帕仔细地拂过那画像底部、名牌上面的字——
“阿伦戴尔第四任国王,安德森•腓特烈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