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fgh0731 于 2016-10-24 15:24 编辑
7-5
就不該接那通電話。
配上畫面顯示的來電名稱,鈴聲的輕快音階竟能翻攪起情緒。真姬一度想按下拒接,卻在轉念思及若是對方出了什麼事──最終還是點上接聽。
「…喂?真姬。」
電話那頭,海未先開的口。
「你沒事吧?」
「咦?啊…我沒事,抱歉。」
劈頭被問得一頭霧水的海未,隨即意會過來真姬語氣裡的擔憂,對於自己的電話造成誤會說著抱歉。畢竟連絡得突然,身為醫生便一時沒能止住往壞的地方想。
「沒事就好。」
雖然海未看不見自己鬆口氣的臉,回應依舊冰冷。
「真姬…」沉默得像是隨時就要結束對話。
「說吧,我在聽。」
「可以麻煩你…送繪里回家嗎?」
胸口一涼。
這麼久沒連絡,打來就是為了這個?
「我拒絕。」
「不,你聽我說,不是那個意思。」
別再提那些要求了。
譬如祝福你們過得好、希望兩人在一起…那種聽來像玩笑的事。被這樣對待,她可從來沒有好受過,特別是在那位始作俑者──絢瀨繪里的意圖被揭穿之後。
「我知道真姬或許想著…別再把你扯進去了。」在組織語言的靜默中,她耐住性子沒說再見,然後掛斷電話。「但是,」
那天海未的錯愕神情,都還沒能從腦海裡趕出去;繪里似笑非笑的模樣,總讓人覺得還有多少事情打算瞞著。愈紛亂她就愈打算,在那天之後乾脆把所有都捨棄。
「你們需要坦白。」
心口早就扎進了一根刺。
不疼但酸澀,受到某些記憶中的畫面牽動,可能是繪里一個違心的微笑、滾燙的淚滴,或是戴上名為堅定的面具所吐露的話語。其實自己跟她也差不多吧──選擇無視傷處,任其於每次的悸動滲出細細血滴,繼續逃避。
對話結束,下了班的她走向停車場,腳步快速。
拿出鑰匙的同時發出訊息,沒等待已讀或回應,關上車門後發動引擎的聲音在夜晚特別響亮。
- - - - -
停在了空曠的河堤外頭。
或許是都聚集到夜晚依然熱鬧的隅田川公園去了,還算寬的路邊行人不多,停妥的車裡,靠著幾盞不夠明亮的白色路燈,她才再度拿出手機,盯著黑暗中發亮的小螢幕不自覺蹙眉。
透出的光芒太刺眼,映出的神色凝重。真姬點開訊息,是傳出去的『好』旁邊多了已讀兩字,以及下方海未傳回來的謝謝。
她笑著,笑得是自己從來就沒能狠下心。
即將結束的夏季悶熱,走上河堤邊,迎面而來的夜風帶點水氣而清涼。
河的對岸盡是高樓建築,高低起伏映成一片燈火倒影,水面上扭動的波光只是失焦背景。隨著步伐走近,坐在長椅上面對河道的背影逐漸清晰,被遠方一片炫目景色襯得有些孤單。自己的鞋跟敲擊在水泥地面的聲響沉悶,直到腳步停止於長椅後方,又陷入四周的無聲空曠。
繪里微微偏過頭的剪影,隱沒在光線不足的陰暗裡。
「你還是來啦…」聽起來難得一見的輕快,至少幾個月來在她面前不曾有過。「還以為今晚就我一個人呢。嗯,怎麼不過來?」
但隨之幾聲輕笑,便清楚這般語氣絕對不適用於彼此之間的情況,在繪里下一句喊出希的名字就瞭解了。
真姬抿唇而立,瞥了眼一旁地上並排而立的兩三瓶啤酒,好像都比那人的背影還熱鬧。
繪里挪了下身旁的物品,塑膠袋發出沙沙聲響,再從裡頭取出一罐啪沙一聲打開──真是的,實在很慢呐,等你的時間都喝掉兩瓶了!幸好還有你的份,再不來就要沒有囉──像在對眼前的空氣說話,難以想像的孩子語氣。她知道這都不是因為醉了,完全是被當成了希。
仰頭喝了口,雙手握上帶點殘餘水珠的金屬罐,望向遠方。
漸漸低下頭去,四周再度靜了起來。
「呐,希。」數秒後,輕聲呼喚的語氣截然不同。「你是不是在猜想…我在哭?」
──不然為什麼不過來?
她嚇了一跳,差點向後退去一步。
「雖然你知道我…嗯,的確沒有大家想得堅強。」字句黏糯。
從高中的時候就這樣,繪里喃喃說著。
想起過去曾為了加入的事,在希面前哭得一塌糊塗,說實在不是很想重演這種丟臉的時刻呀──抬起手像在輕拭眼角,卻嘿嘿笑了幾聲,做出『可惜你今天的靈感不靈啦』的解答。
真姬望向前方的眼神游移不定,並撫上自己因傷而包紮起的左手──關節還被限制得不太靈活。
最後還是垂下視線,緩緩地將雙手伸了出去。
搭上繪里的肩。
像是孩子本能地伸出手安慰看起來痛的人一般,從開始的試探輕觸,到穩穩地十指覆上。被按住的身子輕輕一動,原本頹喪的身形受到刺激而稍微坐直,但仍不知道她在看向何處。
「很抱歉,又把你叫出來。」
繪里按上她覆於肩頭的右手。
「因為我已經很努力去做了,希。」
原諒我都沒有告訴你這一切,又總是毫不掩飾,表現出受傷的樣子真是任性呢──對方說完用力地嘆了口氣,偏高音調像要吐出所有不愉快。
努力投入工作,所有的細節都不放過,每次的會議報告也做了十足準備。與上司討論的時候思路清晰,在會議室前回答問題更是投入,卻在整理因離開而要交接的資料時放了空。
「沒想到,偶爾還是有靜不下來的時候。」
比如想起小鳥的模樣,一向溫和包容的小鳥,那些像是被逼急了才說出口的話──繪里自嘲般地搖搖頭。其實是好的,沒有人對著自己明白說出口,還在想著能躲過一時是一時,儘管是靠著自己毫無說服力的彆腳演技。
所以被直接地說出來後,反而讓虛浮的心裡踏實一些。
而且不光是小鳥,海未也是。
「所以我呀,說什麼要勇敢。」真姬感到被覆上的冰冷手指,稍微捏了緊,像是心被輕輕握住。「根本就沒能好好和真姬說清楚呢,我真是。」
違心的話語,通常是脆弱並且頑固不堪。
「海未回答我了,關於出國的決定。」
這回真姬終於猛地吸了口氣。
猶豫到這地步反而尷尬得無法表明身分,但她想知道結果,就算與海未失去近兩周的聯絡,好奇心讓人如同站在樓頂的邊緣探望,一陣風都能讓重心前傾而跌落。
突然生出的恐懼讓她想抽回雙手。
「她說…嗯?」只不過小小的動靜,握著的繪里立刻側過頭。「話說回來,希,你今天的手竟然這麼溫暖…」
伴隨輕快的笑聲,拍了拍身旁的空位說著抱歉,講了這麼久沒讓你先坐下,便回過頭來。
真姬抽回的手還在空中。
不甚明亮的月光與路燈之下,對上預期中彼此錯愕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