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JacieNL 于 2015-7-11 20:13 编辑
第四十四章 本来面目
安娜被困住了。一道道飘荡的影子将她的手脚束缚在白石雕刻的王座上,她本以为那火焰会伤人,但影子镣铐接触的位置没有一点知觉。她根本感觉不到镣铐的存在,这比疼痛更糟。她感觉四肢都不属于自己了,只留下她随波逐流。
“你没什么好怕我的。”马库斯说,“只要艾莎过来,你就不会有事。”
“你——疯——了。”安娜挣扎着,却只是让影子的麻痹效果扩散开来。糟透了。她正渐渐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不知那感觉扩散到头部时会发生什么,她心头飘过一丝恐慌。“你到底想从艾莎身上得到什么?看看你都对她做了什么?”
马库斯走到一旁,安娜能看见他背在身后的手攥成了拳头,微微颤抖。她看着他神色冷峻地在王座厅里来回踱步,越走越快,但见衣角翻飞。最后,他在厅堂那头停下脚步,陡然转身,怒气冲冲地扑向她,一把揪住了她的衣服。他靠得那么近,近到安娜能清楚看见他眼里病态的光芒。那灼热的蓝光充斥了她的视野。
“我曾爱我的女儿胜于一切。”马库斯半弯着腰,咆哮得如同一头野兽,“她却背叛我,选择了你。要不是为了你,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要不是你利用她,这一切才根本不会发生。”安娜反驳道。
马库斯一把推开她,力道大得她重重撞在王座椅背上。但他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他细细审视着安娜,看得她直想躲。“你很有精神。看得出艾莎为什么这么看重你。”
“谢谢,但我不需要你的褒奖。”
“你为什么这么恨我?”马库斯问。
奇怪的是,他听起来似乎真有些好奇。他的厚颜无耻让安娜一时说不出话来,但她很快回过神,连珠炮似的开了口。
“我不清楚你到底对艾莎做了什么,但我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安娜恨不能啐他一口,“再想想古斯塔夫和埃德蒙?你就是个心理扭曲的变态,竟连自家人都不放过。”
“你知道什么?”马库斯厉声道。
“我知道你强迫古斯塔夫制造了圣骨匣,就像你对艾莎所做的一样。”安娜斥道。但马库斯没像她预料的那样恼羞成怒,反而一脸迷茫。她不太相信他是装模作样。马库斯现在没必要骗她。“还有埃德蒙?我知道他其实是你的孙子。是你把他和家人分开了。”
听她提到埃德蒙,马库斯眯起眼睛,目光尖锐得像要在她脑袋上钻出个窟窿来,“你是怎么知道的?知道的还有谁?埃德蒙是不是——?”
问话被门外的隆隆声打断了。
“艾莎来了。”马库斯向外望去,仿佛能看到她走来,“只要掌握了完整的魔镜,一切都是我的。其他事都不重要。”
“你是个怪物,”安娜啐道,“艾莎会打败你的。”
“哦,我毫不怀疑她会尽力而为,我把她教得很好。”马库斯勾起嘴角,“你比我想的还要蠢,居然会觉得她比我清白。知道我们是怎么收集碎片的吗?知道死了多少人吗?”
或许甚至包括地精们。佩比。布尔妲。以及所有曾欢迎她的到来并尽力帮助她的地精。他们是不是也死了?安娜无法想象。艾莎真的杀了他们吗?尽管她无法想象那些生气勃勃的地精死去,但她知道艾莎可能为完成任务动手杀人。
“我并不认为她清白无辜。”安娜说。
马库斯挑起一边眉毛。
“但那只是因为你扭曲了她的思想,从不给她自己思考的机会。”安娜再次挣扎着倾身向前。她发现自己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想伸出手去,让这个自私自利的禽兽受点伤。“你从没给过她别的选择。”
“还有什么借口?”
“我不知道她未来会如何选择,”安娜说,“但我知道她可以选择。如果你觉她只是台杀人机器,那你对她的了解连我一半都不如。”
“……等着瞧吧,”马库斯说,“她永远都是我的,不是你的。”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而去,把安娜留在原地。
她不属于任何人。
*
艾莎大步穿过南埃尔斯堡的城门,用一波冰雪把铁门轰成了难以辨识的形状。她几乎控制不住血管里翻涌的魔法,那股力量呼应着她的怒火,急欲制造破坏。要不是想到安娜还在城堡里,她只怕早就把城堡夷为平地。
克里斯托夫已经跟不上她的脚步,但艾莎毫不在意,加速向前冲开大门,撞得木框直飞进大殿。
她本以为会需要四处搜寻。她本以为马库斯会把安娜藏在城堡的某个角落里,但首先映入她眼帘的就是走廊尽头的王座厅里安娜的身影。艾莎冲下走廊,每前进一步,她就离红发姑娘更近了一点。随着她的脚步,风暴横扫城堡,冰层淌过地毯,一盏盏枝状吊灯也覆上了寒霜。没有什么能阻止她靠近。
“艾莎!”安娜叫道,“别担心我!千万别把他要的东西给他——!”
安娜头往后一仰,被迫噤声。艾莎看不见马库斯在哪,但她认出把安娜束缚在王座上的正是他的魔法。她正想上前解开镣铐,黑影却从地面喷薄而出,向两侧墙体扩展过去。透过这层晦暗的影子,她依然能看见两眼瞪得老大、呼吸急促的安娜。
“坚持住,安娜。我会救你出来的。”艾莎边说边准备炸开屏障。
“可惜你的动作恐怕不够快。”
马库斯的声音响彻王座厅,艾莎抬头望向天花板。也不在那里,马库斯只是把声音从其他地方传导过来,她能猜到是哪儿。
“放她走!”艾莎喊道,“你就这么害怕,非得扣着人质吗?”
“我比任何人都更了解你的实力,我知道你比我强。我要是没点保障就对你提要求,也未免太蠢了。”
不等艾莎反应过来,墙的另一面喷出黑色的火焰。那石头地面上仿佛浸了油脂似的,火焰迅速蔓延,向着安娜逼了过去。
艾莎撞向那堵墙,但屏障只是略微波动就吸收了她的魔法。她不敢使出更强力的手段。她可以用闪电击穿屏障,但那只会加剧火势。眼看着火舌舔上安娜的脚,安娜却只能用目光传达着无声的尖叫,艾莎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你想要什么?”艾莎问。
“把魔镜碎片给我。”马库斯说。
安娜拼命摇头,直到再次被摔在椅背上。但艾莎甚至无需多想,她唤出碎片,操纵它悬空飘向马库斯,一道闪光后,碎片消失得无影无踪。可在那以后,火势还是没有减弱。艾莎无助地拍打着那堵墙,眼看着安娜的靴子被点着,与此同时,火焰像是觉察到对手的疲弱,烧得更旺了。安娜仰着头,双眼紧闭,血肉灼烧的焦味刺激着艾莎的鼻腔。
“马库斯!”艾莎叫道,“你想要的我都给你了!放安娜走!”
“我还有一个要求,”马库斯说,她几乎能听见他嗓音里冰冷的笑意,“你要和我一起完成最后的补完。”
“好!你快住手!”
眨眼之间,火焰就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艾莎召唤闪电击碎屏障,不等碎块落地就冲了进去。她用力一挥手,就扯下了安娜手腕和脚踝上的镣铐,把那姑娘揽进怀里。安娜虚弱地笑了笑,尽管神色疲惫,笑容却一如既往地美丽。艾莎终于允许自己回应了一个微笑,解脱之情难以言表——还好安娜没受什么伤,否则她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
“我、我很抱歉,为所有这一切。”艾莎说。
“不,是我不对。”安娜回答。
艾莎摇头。“关于马库斯,你一直都是对的。是我瞎了眼。我早该听你的。”
“我并不总是对的,”安娜轻声道,“好多事情我都错了。我对你许下很多诺言,却根本办不到。”
“你在营帐外的时候,我知道你在……我很高兴,”艾莎说,“发生了那么多事,你还是没有放弃我,我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对不起。”
艾莎隐约意识到,自从在阿伦戴尔分手以来,这还是她们首次交谈。她从未料到她们的重逢会是如此这般,在与马库斯的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一诉衷肠。但除去这箭在弦上的紧迫,两人之间隔阂冰释让艾莎如释重负。这感觉就像她们从未分离。或者说,即使分离过,她们也重逢于此,亲密无间更胜以往。
安娜捧住艾莎的脸,艾莎倚上她的手。“别再说对不起了。你没什么需要道歉的,特别是现在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我们……我们能解决难题,我们不能放弃。”
“是的。”艾莎微微一笑。
“等以后有时间,”安娜咧嘴笑着,“我要再给你来一次我的长篇大演说,我要好好道个歉。这次你终于能听到了。”
艾莎还没来得及问安娜有什么可道歉的,克里斯托夫就赶到了。安娜开心地向他打招呼的同时,艾莎把红发姑娘交到了克里斯托夫手里。
“安娜,我要对你的烧伤进行麻痹。你跟他说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艾莎说。见安娜点点头试着聊了起来,艾莎开始向自己的手注入寒气。自从和安娜分离以来,她已经很长时间没做过这么精细的操作了。她轻轻将手掌覆上安娜的脚,只是看到那些泛红起疱的皮肤,就让她心痛得有如身受。
“幸好你没事。”安娜说。
克里斯托夫耸耸肩,摸了摸后颈。“对不起,我几乎没派上用场。”
“好了,我不觉得你——没用!”安娜缩了一下,艾莎尽可能稳住魔法,“说、说起来,呃,我最近都没看到斯万。”
“哦,是的。”克里斯托夫呻吟道,“我们把它留在阿伦戴尔了。见鬼,艾莎。”
“我几乎没时间带上你,更别说一头驯鹿了。”
竭尽所能处理好安娜的伤口后,艾莎退开了。经历了这么长久的分离,她渴望着有更多时间与安娜共处,渴望着留在这里,留在安娜身边。但眼下,马库斯才是当务之急。如果他的事不解决,她就永无宁日。
“安娜,很抱歉让你卷了进来。”艾莎抬起头,知道马库斯还在那里等着她,“要不是我,你还安全地待在家里。但是……我会弥补这一切的。”
“……你要去见他。”
“不管马库斯在盘算些什么,我必须阻止他。”
安娜深深望进她眼眸里,那探询的目光显出她对艾莎心意的明了,远多过艾莎所能启齿。艾莎知道,她要阻止马库斯的理由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冠冕堂皇。马库斯是个疯子,但艾莎只想知道真相。她想要听他亲口告诉她,这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想要、也需要去确认她已知的事实。
“要保重。”安娜低喃。
“我保证会回来。然后……我们可以重新开始。”艾莎说完,转身面对克里斯托夫,“替我照顾好安娜,带她去安全的地方,不要回头。”
艾莎不再浪费时间。她大步流星地走出王座厅,踏上通往露台的楼梯,把全部心思放在了马库斯身上。她开始爬上塔楼向他等候之处靠近,只觉胸口怒火渐增。艾莎跨过一级台阶,然后是一步两级,一步三级,魔法在她体内激荡,凌冽的寒意充斥了她的感官。
对马库斯的憎恨是如此强烈,让她一阵反胃。她几乎能感觉到热流涌过,接着那阵令人反胃的寒意再次席卷全身,带来复仇的允诺。但等她爬到楼梯顶层时,无情的怒火已经消散,剩下的是被辜负的刺痛。不管她多么努力留住恨意,她感觉到的却只有心痛。那是种奇怪的感觉。谋杀通常不是源自冷酷无情的算计,就是源自肆意宣泄的怒火。
她从未如此害怕。
艾莎步入屋内,看见马库斯就在塔楼另一头。地面上蚀刻的如尼文绕成巨大的圆环,他身不披甲、手无寸铁地站在环边,看上去仍像是她记忆中那个慈爱的父亲。魔镜在他身后哼唱着一首艾莎只从冰雪中听到过的歌谣。加上阿伦戴尔的碎片,魔镜已近乎完整,只是原本平滑的镜面上还散布着几道细小的裂痕。
镜子中央的缺口完美对称,形成一朵六角的雪花。
“艾莎,”马库斯看着她走近,说,“你肯听我说吗?”
“我听着。”艾莎回答。
她似乎看到他松了口气。
“让我给你讲讲南埃尔斯的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诸神行于世间。”马库斯的嗓音在四壁间回荡,“那些掌控魔镜力量的男人和女人超越了肉体凡胎的局限。他们长生不死,手握无限权柄和荣光,影响着周围的世界。”
艾莎小心翼翼地向他靠近,同时感觉终于窥见了他疯狂背后的原因。
“直到魔镜破碎,统治者们被逐出家园。他们失去了力量和尊严,被流放到天涯海角。阿伦戴尔就此沦为弱者的家园,强者们则在流放地建立起一个新的王国。我们南埃尔斯王室一族,就是他们的后裔。”
艾莎仍在靠近。她一碰到地板上蚀刻的线条,那些如尼文就泛出白光,像流水一样漫过刻痕,直到整幅雕刻都在闪亮。
“而你是我们中的一员,艾莎。”
马库斯的嗓音如此热切,让她有些吃惊。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艾莎问道。
“你还不明白吗?”
马库斯狠狠指向魔镜中央那雪花状的缺口,然后仰起头。艾莎顺着他目光望去,看见了她的圣骨匣,看见了那朵从她心口剜出的六角雪花。
“你的心就是最后一块魔镜碎片。你就是魔镜的化身。”
现在反而是马库斯在向她靠近,同时伸出手来。
“听我说,艾莎。我一直身负为先祖报仇雪恨的使命。当我们仅存的碎片带我找到你时,想想我有多惊讶吧。就是在那时候,我意识到,我命中注定要指引你走上这条道路。我是你的领路人。你注定要补完魔镜,使它重现昔日荣光。我们可以成就一番伟业,只要是我们渴望的,都会手到擒来,艾莎。”
多诱人啊。
她真想接受诱惑,就这么握住他的手。
“如果你真想跟我合作……”艾莎笑笑。要是在过去,她一定会落入圈套。她一定会像个傻瓜一样相信他。“又为什么要我把心挖出来?”
马库斯脸上闪过一抹难以掩饰的暴戾。那只是极短的一瞬,艾莎却把他的丑态全看在眼里。马库斯慢慢把手缩了回去。
“看来你选择了无视我为你所做的一切。”
“你为我做过什么?”
“没错,我从你身上获益匪浅,”马库斯承认道,“但我给你的比那更多。你的王室生活难道不是公平交易所得吗?所有这一切都可以是你的。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权柄——!”
“你怎么有脸接受我这么多年的信任和敬爱?”
愤怒、悔恨和内疚交织在一起,让艾莎几乎气得发抖。她在身侧攥紧了拳头,指甲都深深陷进掌心里。想到她那么轻易上了他的当,她就难以忍受。她真是瞎了眼。这么多年来,她都在这个人身上寻求慰籍,却不知他正是让她家破人亡的凶手。
“告诉我真相,”艾莎说,“你做了什么?”
“可你才是动手杀死他们的人。”
“我在问你——你•做•了•什•么?”
她一字一顿厉声问道。
因为马库斯,她才做出了那样的事。
“……憎恨无法灌输,只能依靠习得。”马库斯仰天大笑,笑声里充满讽刺,“你以为你的父母真的无可指摘吗?”
“那是——”
“我所做的并非无中生有。”马库斯嘶声道,“我修改了你一部分记忆,但编造的记忆远远不够。你必须亲身感受父母把你摁向炉火时的痛苦。他们确实中了魔法,但你早就知道这魔法是如何运作的,它来源于魔镜的力量。那就是欲望,艾莎。你的父母从未接受你,否则他们决不可能做出那样的兽行!”
两人中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连魔镜都似乎停下了嗡鸣。
“只有我毫无保留地接纳了你。”马库斯说,“我需要你,艾莎。”
“为了这个,你就可以让我家破人亡?”艾莎屈膝跪下,单手按住发光的石板。尽管不愿承认,但那些如尼文的复杂程度令她惊叹不已,肯定历经多年雕琢才得以完工。“你又有什么样的欲望?”
马库斯没有回答。
她知道他不会将真相和盘托出。
“不管这些如尼文有什么用途,任何人都可以使用它们。过去你做这事时,总是背着我。”艾莎直起身,那光芒回应似的一闪,又归于平常,“那现在呢,马库斯?这一切意义何在?”
他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憎恨,又或者其他难以控制的情绪。
“确实,”马库斯说,“我也不希望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但这魔法将赋予我夺取你心灵控制权的能力。我希望你乖乖配合,艾莎。”
“甚至在你对我做了这一切之后吗,马库斯?”
“……那我就不再需要你了。如果不愿为我效力,你也就没用了。比没用更糟!既然你不知道感恩,就不配拥有这天赐的力量。”
马库斯转身将手覆上魔镜,手指紧紧抠住镜面。魔镜从镜框中浮起,飘向曾经安放马库斯冰棺的位置,那里的地面已经凿出一个圆形的凹槽。魔镜降了下去,契合进凹槽里。
“如今魔镜的力量已足可支持它自行修复,”马库斯说,“所有碎片都将回应它的召唤,从那些人心里分离出来。等我得到你的心,将我的意志加诸其上……我就会成为神。”
她的心在他们头顶闪着璀璨的光,如同照亮夜空的星辰,驱散了屋内的黑暗。马库斯缓缓回过身来,对上了艾莎的眼睛。那残酷无情的目光把她心底最后一点疑虑都烧得精光。
艾莎下定了决心,准备斩断她与这位父亲兼导师的最后联系。
*
又一波震荡撼动了城堡。
“我们得离开这里。”克里斯托夫说。
克里斯托夫抱起她夺路狂奔,安娜感觉胃直往下沉。但奇怪的是,当他们抵达大殿时,克里斯托夫并没有冲出门去。相反,他转向城堡侧翼一脚踢开了王子居所的门,力道大得自己都往后趔趄了一下,但他很快站稳脚跟,向走廊那头跑去。
“你这是要去——?”
“埃德蒙还在这里。”克里斯托夫转过拐角。就在这时,他们头顶响起一阵低沉的轰鸣,又一波震动扫过城堡,震得油画纷纷掉落。连盆栽都被震倒在地,摔成了碎瓷片。
“谁出了这么个‘好主意’把他留下的?”安娜一边抱不平,一边用手捂住脑袋遮挡天花板开裂落下的粉尘,“说真的,为什么大家都走了,只留下埃德蒙一个人?”
克里斯托夫推开埃德蒙的房门,答案一目了然。安娜一眼就看见那位平日里活力四射的王子坐在床上,脸色苍白病弱。她几乎认不出他了。不过看见他们时,他还是微微一笑。他眼睛里却没有笑意,像罩着一层冷冷的薄雾,显得有些阴郁。埃德蒙自己爬下床,似乎丝毫不受这场混乱影响。
“很高兴再见,安娜,”埃德蒙的嗓音有种平静从容的质感,不再像之前那样狂热,“我正想见你。”
“你、你还好吗?”
“从没这么好过,真的。”
奇怪的是,埃德蒙虽然拖着病体,语调却很诚恳,听起来满怀希望。看着他蹒跚走来,一脸憔悴,她简直难以想象他怎么还这么乐观。
“我们走吧?”埃德蒙问。
“哦、哦!”安娜点点头,“对,我们该走了。”
安娜从克里斯托夫怀里跳下来,痛得缩了缩脚。
“你抱埃德蒙吧。”安娜不顾克里斯托夫反对,坚持道。她从埃德蒙鞋柜里抓出一双鞋套上。“我没事,艾莎的治疗效果很好。我几乎不觉得疼了。”
“嗨,我也没事。”埃德蒙说,“我自己能走。这样更快。”
克里斯托夫呻吟了一声。“我说,埃德蒙——”
“我知道自己的极限。”埃德蒙说。
没等安娜和克里斯托夫争辩,埃德蒙就迈出了房间。他脚步和克里斯托夫一样迅速,对一个病人来说简直快得惊人,但真正令安娜惊讶的是他的动作,流畅自如,带着某种疯狂的力量。她跟了上去,三人一起离开侧翼回到大殿,穿过殿门进入庭院。
到了外面,安娜仰头向上望去。在他们上方,城堡的最高处盘旋着异样的阴云,厚厚的云层翻涌着遮蔽了塔楼。就在她仰望之际,天空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是又一波震动,还有一阵雷鸣般的声响远远传来。
“安娜!我们得走了。”克里斯托夫说。
她摇摇头,迈开脚步,跟克里斯托夫、埃德蒙一起朝城堡大门走去。没等他们穿过城门,就被一道环绕城墙的屏障挡住了去路。这屏障出现得毫无征兆。天空有一瞬间放晴,紧接着,金光闪闪的屏障凭空冒出来围住了整座城堡,如钻石般晶莹剔透,坚不可摧。他们只能隔着透明的屏障,眼巴巴地看着外面的世界。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克里斯托夫张口结舌。
空中到处是螺旋状的气流和横七竖八的裂口,仿佛天空正像一块厚纤维布那样被撕开。它先是微微颤抖,然后疯狂晃动,蜿蜒扭曲着,终于变成他们如今所见的旋风。风柱所到之处,元素就莫明波动起来。安娜看见石墙像融化的蜡烛一样瘫软下去,飘落的雪花溶成水滴悬在空中,形成一道绚丽的彩虹,随后又如雨点般纷纷落下。甚至光线照在风柱上都无规律地四下散射,向各处投下本不该有的阴影。
“是魔镜启动了。”埃德蒙突然道,“它现在接近补完,状态很不稳定。你们看,所有实体都被扭曲了,所有元素都陷入了混沌。”
埃德蒙的语调很是淡漠,像是对周遭乱象不以为意。要不是熟知内情,光听他这口气,安娜一定会以为他是在说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安娜问。
“知道又怎么样?”克里斯托夫指着表面漾起波纹的城堡大门,“我们还是过不去。外面也不见得安全!”
“我们应该回到室内。”埃德蒙说。
安娜本想冒险突围,但埃德蒙说得有道理。甚至此刻,地面都此起彼伏,像是有东西在下面蠕动一样。克里斯托夫拽着胳膊把她拉回了城堡。城堡里的一切都已经扭曲变形。油画颜料融化了淌下来,画布上只剩下面目不清的人形和歪七扭八的风景。头顶上,枝状吊灯的水晶坠化作无尽的雨点,砸落在某个位置。甚至楼梯都被堵死了。
“跟我来。”埃德蒙一马当先。
但他们一路上几乎处处受阻,不是撞上地面突然隆起变成的高墙,就是被合拢过来的墙壁困住,仿佛是城堡本身在阻拦他们的去路。慌不择路的人群也成了障碍,仆人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能各自逃命。这样的乌合之众是安娜从未见过的,她看着人群相互推搡,甚至把同伴踩在脚下,她停下脚步施以援手,他们却推开她继续逃命。
“我说,我们可以团结起来——!”
“没用的。”埃德蒙把她拽了回来,克里斯托夫为他们挡住人流,“说到底,人只能自己照顾自己。”
安娜希望自己能反驳他,但又一群乌合之众从走廊那头冲了过来,她不得不再次对抗汹涌的人流。一名女仆匆匆跑来,猛撞在埃德蒙胸口上,撞得他趴在地上直咳嗽。克里斯托夫立刻弯腰把他抱了起来。
“我看现在还是这样更快。”克里斯托夫说。
“……谢谢。”埃德蒙嘟囔一声。
“我们到底该去哪儿?”安娜问道。
“我想小教堂会安全些。那里一直有魔法加持,或许能保护我们。”
眼下他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问题是,安娜知道去小教堂的路,那里已经被某种类似干冰的东西堵死了。但她记得还有一条路,很快她就认出埃德蒙带他们走的正是那条路。
“我们要去秘密通道。”安娜说,埃德蒙点了点头。
“记得给我指路就行。”克里斯托夫道。
他们避开种种怪象,缓缓前行。但经过古斯塔夫的房间后,脚下道路似乎变得通畅起来。安娜屏住呼吸,和同伴一起奔过通往那堵空白墙壁的蜿蜒走道。每前进一步,他们就离庇护所近了一分。她的心在胸腔中剧烈跳动,脚步也合上了心跳的拍子。她听见空气撕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他们已经快到了,只要再过一个转角……
“成功了!”安娜欢呼。
眼看就要平安抵达,变故却在此刻发生。
克里斯托夫落在后面,安娜回头望去,惊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他周围的空气波动起来,就在他身后,一个旋涡渐渐生成,疯狂吞噬着周遭的一切,连光线都为之扭曲,形成了一片暗域。克里斯托夫脸上的皮肤都被风拉扯得变了形,他用尽全力对抗着吸力,终于挪动了一小步。他怀里的埃德蒙眯起眼睛,目光中没有恐惧,却带着冰冷的决绝。
“克里斯托夫!”安娜举目四顾,寻找着能把克里斯托夫和埃德蒙拉回来的工具,只要能派上用场,什么都行,但恐慌令她心绪纷乱。什么都找不到。只有遍地碎石。“坚持住,我抓住你们了。再坚持一下,我发誓我会把你们弄出来的——”
埃德蒙抬起头,伸手像是想做点什么,但就在那一瞬间,克里斯托夫把他向前抛了出去。安娜甚至来不及反应,埃德蒙就和她撞了个满怀,两人摔在地上,势头不减地向后滑了一段,才撞在那堵通往小教堂的墙上停下。
“你这是……?”埃德蒙怔了怔。
“别为我担心,”克里斯托夫最后一次伸出手,“你们要相互照顾!”
“等等——!”
但安娜说得太迟了。
克里斯托夫被那道裂口吞噬了。
他的身体一点点陷进旋涡的液流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安娜盯着克里斯托夫曾经站立的位置,心里又惊又骇,动弹不得。她几乎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前一秒他还站在那里,像往常一样强壮可靠,下一秒却——克里斯托夫走了。她再也看不到他了。
看样子,埃德蒙所受的震撼一点不比她少,反应却不尽相同。他眉头紧锁,愕然眯起眼,眼神里满怀疑问,一脸困惑地思索着什么,似乎无法理解克里斯托夫这么做的原因。
“……我们必须继续前进。”埃德蒙茫然道。
说实话,安娜觉得他听起来并不在意。
埃德蒙将手按在墙上,开启了通道。看到他伸手时,安娜才想起该继续前进。她的四肢感觉像灌了铅一样沉。她真想就这么倒下去,要不是有埃德蒙,她恐怕已经这么做了。她跟着他穿过黑暗的走道,一路没再碰上裂隙,他们终于跨过门槛走进小教堂。
自从被巫师挟持后,安娜还是第一次回到这里。
往事仍历历在目。
教堂里的蜡烛都已经点亮,像是为了守夜,昏黄的烛光在墙上投下忽明忽暗的侧影。教堂前方,破败的祭坛被换成一尊拔剑出鞘的有翼天使。但并非一切都已经修复。即便此刻,用于掩藏通道的彩色玻璃窗也仍是破损的,使得两人可以毫无阻碍地自由出入。安娜还记得,她上次走过时,心里又是恐惧又是期待,不知道会在幕后看到谁的身影。这次故地重游,她看着埃德蒙,突然有种奇怪的似曾相识感。
一股莫明的寒意渗进了她骨头里,挥之不去。
“真不敢相信克里斯托夫走了。”安娜喃喃说。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回头望去,只见埃德蒙仍是一脸迷茫。他眉毛拧成了一团,紧抿着嘴唇,像是被一道难解的谜题难住了。
“因为他想救你。”安娜说。
“是的,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这说不通。他为什么不选择自救?选择救我,他能得到什么?”
“没有为什么。”安娜说,“克里斯托夫很在乎我们。”
埃德蒙陷入了沉默。
在克里斯托夫落进旋涡前,安娜看见了他脸上的微笑。克里斯托夫很高兴能救下他们俩。她可以整天闷在这里,也可以用他希望的方式来纪念他。她现在还是很难过,但要哀悼,以后有的是时间。她不能在这里任由自己失声痛哭。在这一切结束前,她还不能倒下。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安娜把想法说了出来,“这里很安全,但肯定还有我们能做的事。我们得帮外面那些人转移到安全地点——”
“没什么可做的了。”
安娜看着埃德蒙走向祭坛,屈膝跪下。他目不转睛地直视着天使,双手合十紧握在胸前,嘴里默念着祷词。
“你在为克里斯托夫祈祷吗?”安娜问。
“不只是他。阿勒万、托比亚斯、里德、克里斯托夫……”埃德蒙一一念着这些名字,接着声音突然放低下去,轻得几不可闻,“还有古斯塔夫。所有这些为我牺牲的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要问你个问题,安娜。”
埃德蒙站起身。
“现在你已经知道了那么多……我想问问你的想法。”
埃德蒙低下头。即使他背对着安娜,安娜也能清楚看到他绷紧的脖颈。
“你所认为的对和错……它们……对其他人来说也是对的或错的吗?那些支撑你活下去的动力……它们……对其他人来说也是真实的吗?或者仅仅是个幻影?你所认为的你的本来面目……那面具下的面目……真的就是……你的真面目吗?”
“我、我不明白,”安娜说,“我没戴什么面具。”
“对,你从来不戴假面,你也永远不会,因为你……就是安娜。”埃德蒙柔声道。
埃德蒙说的每个字都令她惶恐。他的轻声慢语里透着股精神失常的意味,搅得人心神不宁。但他又太过平静了,就像是已经一无所有的人,站在悬崖顶上俯视脚下深渊,只觉得那样也远远好过他被投入的人间地狱。
“……我好累,安娜。”
安娜向前迈了一步,但埃德蒙摇头阻止她继续靠近。
“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什么。很快,这里就什么都不剩了,无所谓对与不对。”
安娜小心打量着埃德蒙。现在他抬起了头,脑袋偏向一边,就像在思考什么难解的谜题。
“因为我学会了要抱持信念,安娜。有句话我必须告诉你。”埃德蒙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动作缓慢而费力,似乎这个动作令他感到痛苦,“你很了不起。”
“你、你也是。”安娜说。
她这话真心实意。要不是埃德蒙,她没法走到今天这一步。埃德蒙总是热情而亲切,是她到南埃尔斯后第一个朋友,这个朋友鼓励着她、引导着她,这个朋友帮她了解了艾莎,甚至在古斯塔夫的袭击下奋不顾身地拯救她。安娜想不出还有谁更值得信任。
但现在,他身上有某种东西让她害怕。
“怎么了,埃德蒙?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埃德蒙转过身,身体渐渐化为阴影。
“我会想你的。”
他的声音是安娜失去知觉前最后的记忆,但在意识被黑暗淹没前,安娜发现,她认得这个声音。
这声音和她梦魇中一模一样。
正是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
她所见的只有黑暗。
马库斯已经变成体形庞大的影兽,比她高出近十五英尺的个头几乎占据了整间屋子。艾莎一边绕塔楼飞快地兜着圈子,一边观察着马库斯的一举一动。她挥手向前,朝那头野兽倾泻了一波冰雪,但本该毁灭性的力量碰到它身上的黑色火焰,转眼就冰雪消融。
艾莎抬起另一只手,一道冰柱拔地而起,及时挡住了影兽的重拳。见冰面上出现裂痕,她迅速抽身,堪堪在冰柱被击碎前躲到一旁。
“你要逃到什么时候?”马库斯咆哮道。
到她能召唤闪电的时候。
艾莎陡然止步,调整魔法向后退避,影兽的第二拳又落了空,砸在地面上。她身在半空,伸出两指向前戳去。闪电挟着足以摧毁整座塔楼的气势,激射而出。
闪电突然变了方向,被导向地面,击中那些如尼文,顺着刻痕流动起来。艾莎看着她的闪电涌入魔镜,镜面上漾起波纹,一次,两次……轰鸣声越来越响,镜面上的光也越来越亮,然后渐归平复。
“事到如今,魔镜补完在即,你的魔力只会加速它的自我修复。”马库斯说,“你的力量本就源自魔镜,根本伤不了它,你要怎么和我对抗?”
“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我的能力。”艾莎说。马库斯再度出手时,她箭步上前,挥起冰刃斩断了野兽的前肢。听见他发出痛苦的咆哮,她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冰冷的微笑。“我不需要闪电就能做到这个。”
马库斯向后退开,影子聚集起来,形成一只新的爪子。随着一声雷鸣般的怒吼,马库斯猛扑过来。艾莎拧身避开攻击,他的拳头落在墙上砸出一个大洞,但马库斯似乎没有停下的打算。他紧追着艾莎不放,挥动胳膊砸碎沿途的石块和冰雪。最后,他凿开了整堵墙,将碎石抛到地上,只留下残破的框架。
屋顶塌落时,艾莎一边避开落下的碎片,一边在石块间穿梭,用魔法把它们推到一旁。头顶上的枝状吊灯,还有她的圣骨匣,都自由悬浮在空中。
如今暴露在天光下的塔楼遭到了各种元素的袭击。场地上空,凛冽的风刮得呼呼作响。转瞬之间,大雪席卷了塔楼,汇成一道道涡流,但一触到地面的如尼文就燃烧殆尽。透过暴风雪,艾莎仍能看见魔镜的光芒越来越亮,孤悬在这片白色乱象中,仿佛一颗小小的太阳。
艾莎跳上一道冰坡,冰面绕着马库斯螺旋上升,她也对抗着地心引力向上冲去。马库斯不断向她掷出黑色火球,都被她加速闪过。她脚下一刻不停,哪怕马库斯的火球逼到眼前,她也只是跺跺脚,唤出冰柱弹开火焰,又继续前进。她越站越高,伸出右臂向那头影兽持续释放着冰魔法。寒冷的天气也成了她的帮手,冰雪不断融化,又不断被覆上一层严霜。
很快,她就围着马库斯筑起一张冰网。
她充耳不闻野兽的嗥叫,从陡坡尽头一跃而下,越过这张罗网上唯一的缺口。她低头看去,直视那双发着黄光的眼睛,透过黑影看见了马库斯在怪物体内的藏身之处。他们的眼神是如此相似——残忍无情,闪着仇恨和暴怒的光芒。马库斯张嘴发出无声的尖叫,艾莎攥紧拳头,迎着网内渐渐增大的压力,一拳砸了下去。
冰雪穹顶瞬间坍塌,压垮了网中的一切。
艾莎落地转身,甩开胳膊狠狠一挥。随着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冰网炸开了,碎块四下飞溅。
“你准备好亲自上阵和我对决了吗?”艾莎问。
影子消失得无影无踪。马库斯脸朝下趴在圆圈中央,头顶的伤口血流不止。他慢慢撑起身子,抬头露出犀利的蓝色眼眸。他的面容被怒火扭曲了,尽管负了伤,却更加杀气腾腾。如今他成了一头受伤的野兽。鲜血淌过额头渗进他眼睛里,又像泪水一样流淌下来,染红了他半边脸颊。
“你竟敢向我动手,你这忘恩负义的白眼狼。”马库斯嘶声道。
黑影扑面而来,马库斯的魔法带着艾莎从未体验过的暴戾之气,无声地从他手中喷涌而出,甚至撞穿了她用冰立起的屏障,把她裹了个严实。艾莎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甚至感觉不到,眼前唯有一片黑暗。他的魔法从四面八方拉扯着她,像是要撕裂她的身体,粉碎她的意识。
但艾莎也是要强的人。她绷紧下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全力对抗那股试图侵入她体内的魔法。她张嘴发出一声长啸,挣脱了咒语的束缚,马库斯的魔法顿时支离破碎。马库斯像飓风中的布娃娃一样被抛了出去,滚过地面撞在塔楼一侧的框架上。
两人的魔法激烈碰撞,混合成冰雪和黑影的狂潮向外荡开,周围的尖顶纷纷倒伏。连城堡都在剧烈的震荡中晃动起来;艾莎蹲下稳住身形,只短短一瞬,就从袭击中恢复过来。
“起来!”艾莎喝道。
时间像是放缓了脚步。艾莎手握魔法塑成的冰剑,向塔楼那头的马库斯冲了过去。马库斯踉跄起身,从袖子里抽出两把短剑,凌空猛击,月牙形的黑影从剑尖激射而出。
艾莎格开黑影,转眼就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马库斯以短剑接下她的攻势,微微一带就让她偏了方向。艾莎怒叱一声,向后抡起冰剑狠狠斩落,一剑接着一剑,砍得他只有招架之功。直到她有一剑用力太猛露了破绽,马库斯立刻抓住机会,一个突刺直取她腹部。艾莎极力扭身避让,侧腰上还是被利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这下马库斯转守为攻,艾莎深知他正乐在其中。双剑从左右两侧向她头部夹击,艾莎只能矮身躲闪。她向后一跃避开了马库斯的第二次进攻,双方兵刃相交,那股力道震得她胳膊阵阵发麻。不等她反应过来,马库斯就转身一脚踹在她伤口上,踢得鲜血直流。
艾莎摔了个仰面朝天,痛得眼前发黑。马库斯又挥剑劈下,她下意识就地一滚才逃过一劫,爬起来挡住又一波进攻。马库斯每一剑招式都不一样,艾莎早就知道他身手灵活,却不知竟到了这种地步,他能两手从完全不同的方向同时进攻,逼得她左支右绌。最后,马库斯右手一个翻转,剑柄朝前,反手抽在艾莎脸上。
她踉跄退了一步,满嘴都是血腥。
“没用的东西。”马库斯怒斥,“我在你身上花的那些时间全都白费了!你本来可以变得更强。我曾经那么爱你,愿意把一切都给你,你却背叛了我!”
“是你背叛了我!”
艾莎冲上前去,马库斯举剑格挡,她迅速抢进他双刃之间,拼尽全力向下压制,迫使马库斯撤开了兵刃,然后她丢下手中长剑,一声怒吼,合身扑了上去。
艾莎早把魔法抛到了脑后。
她只想杀了马库斯。
艾莎一头撞进马库斯怀里,带着他滚到地上。马库斯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艾莎抱住双腿重新拽倒。刚才那狠狠一扑撞断了她的下巴,她却毫不在意,满腔的怒火早已让她感觉不到疼痛。马库斯拼命反抗,一下又一下地狠踢她腰上的伤口,但艾莎全然不顾,只是把他死死摁住。
“不!不,你——!”
马库斯一阵干咳,艾莎几乎笑出声来。他的痼疾不早不晚,偏偏在此刻发作了。马库斯竟会如此死去,其中的讽刺性让她有种莫名的快意。
艾莎双手掐住他的喉咙,用尽全力收紧手指。她的视野模糊起来,不知是因为痛苦还是愤怒,但她低头看去,看见了马库斯脸上的恐惧。他两眼瞪得老大,死盯着她的眼睛,那双和他一样的蓝色眸子里映出和他一样的腾腾杀气。
“下地狱去吧。”艾莎啐道。
她收紧了扣在他脖子上的手,把他的脑袋狠狠掼在石头地面上,一下,又一下。艾莎感觉马库斯扭过手按在她腰上,用火焰灼烧着她的肌肤,她虽能闻到皮肉烧焦的气味,却毫无痛觉。马库斯无声地张了张嘴,眼里满是惶恐,但他那扭曲的法术没起一点作用。换了别的时候,他可能早就轻松将她制服,但眼下,被肾上腺素驱使的艾莎根本不肯松手。
用力过猛让她抖个不停,浑身的疼痛折磨得她无暇思考,艾莎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她要亲眼看着他的头骨粉碎,脊柱断裂——
马库斯聚集起最后一点力气,一头撞在她脑门上。
艾莎踉跄了一下,马库斯终于把手插进两人之间,触到了她腰侧的伤口。影子涌进伤口,那股令人麻痹的痛苦终于压倒了一切,她视野中血红的迷雾褪成白色。艾莎的手松开了。马库斯拼命踢开她,她向后倒去,感觉那股残忍的恨意随风散去,她的脑袋也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她的肌肉尖叫着抗议,四肢死沉死沉的,毫无反应。她躺在原地,凝视着上方缓缓飘落的雪花。
……真美啊。
……她这是在干什么?
她听见马库斯艰难呼吸时的嗬嗬干呕,隐约意识到他再也站不起来了。艾莎能感觉到魔法正在逐步治愈她浑身的伤口。她的圣骨匣发出光芒,再次将魔力注入她的血管。下颚骨喀嚓一声自动复位,烧伤渐渐平复,甚至腰侧那道深深的伤口都自行愈合。艾莎翻身朝下,撑着地面缓缓起身,看见她的父亲狼狈地喘息着,力量和威严都不复存在。
“马库斯。”艾莎低喃道。
就算发生了这一切,但他毕竟曾将她养育成人,对她视如己出。不管他有什么样的动机,但她知道,在心底的某个角落里,他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关心着她。那不可能都是伪装。她知道,她也曾那么在乎他。无论如何,她仍旧是在乎他的,否则她也不会为他的欺骗感觉如此愤怒。艾莎走到他旁边,蹲下身子。
“都结束了,马库斯。”
“还……没……完……”
艾莎挪开一步,摇了摇头。她会让马库斯活下去。她对他亏欠甚多。再说,马库斯余生都将对权力触不可及,在无法满足的欲望中苦苦挣扎,这惩罚已经足够。当然,她还需要解除他的魔法。但在那以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终于要结束了。
她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安娜正拾阶而上,每一步都走得小心谨慎,似乎对楼梯不那么放心。一踏进圈内,她就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脸上看不出表情。
“我应该告诉过你躲远点儿。”艾莎语带责备,却还是笑了起来。
“我可不能由着你独担一切。”安娜温和地笑着,对上了艾莎的目光。她上前几步,看到了马库斯,脸上的笑容瞬时消散,抿了抿嘴:“他是不是还……?”
“没事了,马库斯已经不能再伤害任何人了。”艾莎转身走向魔镜所在之处,将它召唤出来。魔镜再次悬在半空中。它就快完成了,只需她一个闪念,魔镜就能重归完整。有了它的魔力,万事皆有可能。
“你打算拿它怎么办?”安娜问道。
“我要打碎它。”艾莎回答。现在知道了她和魔镜的关联,要打碎它让她感觉隐隐作痛。但即便如此,为避免魔镜的力量被人滥用,她别无选择。
“你……确定?”
“这样才是最好的。”
安娜没再说什么。
艾莎背过身去。全神贯注于眼前的魔镜。随着魔镜的缓缓转动,镜面闪耀着魔幻般的光辉,白色饰纹如万花筒般闪烁不定。这些饰纹曾经因为四分五裂而无从辨识,现在却被她看得一清二楚。在它们汇集之处,就是她心脏的位置。艾莎抬头看着圣骨匣,看着那片雪花,看着她心脏中举足轻重的那一部分。曾经,她将它剥离了躯体。现在,她能轻而易举地用魔镜修复自己。
但艾莎知道,她已经不再需要魔镜了。
她有安娜。
“你能这么做可真了不起。”安娜喃喃道。艾莎听到安娜走近,一只手从背后搭上了她的肩膀,“真的,我觉得这太勇敢了。”
“……谢谢你,安娜。”
艾莎再次唤起魔力,准备将碎片散开。她要将它们分散到天涯海角,不再让任何人有机会重新收集。艾莎扬起手,但就在那一瞬间,她被马库斯分了神。马库斯就躺在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冲她抬起了一只手。他并不是要阻止她,也不是要攻击她,这一次,他甚至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是在警告她。
但为时已晚。
艾莎感觉冰冷的刀锋溜进了她的后背,干净利落地插进脊椎之间。
疼痛只是短短一瞬,却是她有生以来最可怕的体验。难以忍受的痛苦袭上后背,紧接着传遍全身,直到将所有感觉吞噬殆尽。要不是肩膀被牢牢稳住,艾莎恐怕早已倒地。接着,她觉察到疼痛仍然萦绕不去。但不再是身体上的,而是来自心曾经的位置。那是令她屏息的、难以名状的恐惧。因为她意识到,现在发生的事,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安娜倾身上前,粲然一笑。
“你害怕吗……老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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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JacieNL、乌鸦
PS: 因为本人万年不换ID的习惯,似乎给个别同学造成了走错片场的惊吓,真是不好意思2333(毫无悔改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