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夜雨果落 于 2015-7-13 12:17 编辑

第三幕·赤之扉，鬼之侍（上）

黄昏时刻，朱红色的门在山间迷雾中兀现，幽魅鬼蜮，魍魉返魂。

————《阴阳录事记》，第五目 新乃木坂的战士们到此时才如梦方醒，等待他们的却是如同噩梦一般的现实。战场上最高指挥官的阵亡对于任何一支队伍都是致命打击，短时间内的茫然无措在所难免，凝聚力和战斗意志往往会随着混乱的持续而土崩瓦解，面对这种情况一般的队伍很难逃脱崩溃的命运。然而新乃木坂高中的战士显然不在此列，在最初的迟疑过后这些年轻人首先想到的不是明哲保身而是找回属于自己队伍的荣誉。

她们冲锋了。

先是离穗乃果最近的重装职业，高举的剑尖连成一片铁色的波涛。之后是那些迅捷灵巧的剑舞者，她们刻意压低速度游弋在重甲战士之后，如同狡诈的狼在发出致命一击前竭力隐藏自己的爪牙。在她们身后，猎人们射出了在被队友挡住射击路线之前的最后一箭，然后这些以弓术自傲的森林之子毅然抛下心爱的弓箭加入冲锋的行列，今天她们要用弯刀饱尝敌人的鲜血。

女骑士怔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一瞬之间几乎错以为自己回到了阿兰达的夜雾峡谷。涌上心头的回忆中，那些负责殿后的法兰斯骑士是如此的骄傲，即使最后弹尽粮绝面临重重围堵也不愿舍弃荣耀后退半步。他们不断地对着数以百倍的敌人冲锋，再冲锋，仿佛生命的全部意义就是倒在冲锋的路上。她没想到自己会碰到同样骄傲的战士，有那么一刻竟是提不起与她们相斗的想法来。

如果可以的话，真不想做你们的敌人啊，穗乃果低低长叹。现实的残酷莫过于找不到十全十美的答案，为了实现自己的愿望与誓言，她必须站在这里，即便为此践踏那些可敬可贵的荣耀与尊严。

但是这就是她的答案，为了音乃木坂复校义无反顾，哪怕与整个游戏世界为敌也在所不惜。

所以此时此刻她无以为敬，唯有全力以赴。

新乃木坂的战士惊讶的发现对方也发起了冲锋，剑锋所向直指新乃木坂锋线的中点。双方下一刻碰撞在一起，打头的重剑士看着自己的剑光在对方平静的出奇的瞳孔里倒映成一道银链，自以为十拿九稳。可等她回过神来，剑刃挥过的地方只有对方模糊的残影，而这残影也不过存在了千分之一秒。在属性支撑下，任何高阶职业在游戏里动态视力和反应速度皆是常人的十倍以上，有些变态的家伙甚至能在这个基础之上更进一步。于是在新乃木坂的战士眼中，女骑士在她眼前一瞬间失去踪影就显得有些匪夷所思了。

只有穗乃果自己知道，这种欺骗敌人视觉的招式出自一门叫做“斜影”的中级剑术，通过速度的骤变和微不可查的瞬时停顿来利用对手的视觉惯性制造假象，这还不过是这门剑术中最粗浅的技巧，真正的“斜影”剑术可以调动使用者的魔力制造与自身一模一样的幻影，是一门真正意义上的魔剑术，她有个朋友是这方面的大师，她自己对这门剑术的理解与掌握也大都来自这位朋友。不过由于穗乃果当时属于比较纯粹的物理职业，魔力量一直处于聊胜于无的状态，因而她自己更侧重的是其中单纯的剑术窍门，目的也只是让自己的出剑虚虚实实难以在第一时间被把握。这反而更适应现下的环境，因为当前这个游戏中物理系职业是不设置法力槽的。

重剑士身旁的两名骑士面对着相同的窘境，就在她们的剑锋将要斩在女骑士的身上时，才发觉自己斩击的目标已经化作一抹淡影。而这个时候穗乃果已经高高跃起，转眼间从重剑士的头顶越过，重剑士毫无防备的背心就暴露在她面前，长剑浮光掠影从她按剑的左掌下斩出，重剑士双膝跪地失去了头颅，然后破碎成一地光屑。

但这还不是她松懈的时候，因为下一个对手已经找上门了。

她甫一落地，重心未稳，对方的剑就已经压了上来，穗乃果举剑横档，在半蹲的姿势下与对手交了一剑，巨大的力量几乎将她的剑压到了肩膀。长年的剑术格斗经验再一次发挥了作用，穗乃果近乎本能一般以外侧脚为轴将身体扭过一个角度，长剑向下侧倾，对方的剑刃沿着穗乃果的剑脊拉出一串火花滑向地面。她就势把对方的剑推向一边，借着刚刚积蓄起来的反作用力冲身而起，一纵一横在对方的胸甲上斩开一道十字，铠甲上的魔法灵光晃动了几下便湮灭了。她将长剑插入十字切口的中心，剑尖穿过肺叶捅入心脏。

铁皮罐头虽然难缠，但开罐的手艺她还没有落下。

不过这一系列干脆利落的攻击显然是吓坏了后面的人。下一个与女骑士照面的剑舞者一时间茫然失措直到剑刃临身才醒悟过来，还残留着初中生特有的稚气的脸庞上惊愕尽数转化为骇然，好在她底子不错在最后的瞬间潜意识下双剑交错将将架住穗乃果破空而来的长剑。年轻的剑舞者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不过手上传来沉沉的压力正告诉她自己仓促的防御确实奏效了，劫后余生的感觉包裹住她的心，她甚至开始乐观的幻想自己只要一直架住对方的剑，或许下一刻就会有同伴来解决眼前这个煞神。穗乃果皱起了眉，看来新乃木坂的部队虽然训练有素并且战斗意志坚定，是一支为荣耀而战的队伍。但其中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手，面前对手的表现简直跟那些初上战场没多久的新兵没区别，这些人经历过良好的训练在打顺风仗时能够像在训练中一样不折不扣的完成每一个战术目标，然而一旦遭遇挫折他们往往会放弃思考甚至转而相信一些一厢情愿的事情——战场之上永远没有一厢情愿。玩家间那句老话怎么说来着，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败得没头没脑。穗乃果自然不可能照着对方思路来，她甚至不明白这位一直摆出招架姿势怎么看也不打算变招的剑舞者到底在幻想什么，不过她从对方略微迷离的眼神中察觉到这位大概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了，所以她决定为这个菜鸟的成长经历中增添一笔，就叫做惨痛的失败好了。穗乃果激活了长剑上火焚石的力量，巨大的火柱从剑刃上腾起向剑舞者胸口以上卷去，交错的双剑在火焰面前形同虚设。剑舞者惨叫着向后倒去，其实火焰并没有对她造成太多的伤害，它的威力固定为每一次斩击的十分之一而已，然而瞬间骤现的闪光和高温热风让剑舞者感觉自己被一发火球迎面击中，灼热的炙痛感仿佛两条毒蛇不断啃噬着自己的眼球，这个时候如果她有心去查看自己的属性面板，就会发现状态栏中多了诸如“失明”、“感知下降”、“平衡感降低”等debuff(游戏术语：负面状态）。

穗乃果有些无语的看着这一切，她是有多久没见过这么笨的轻剑士了，本来这个职业的要义就是灵活多变、避实击虚，原本跟她这个力量上不可同日而语的重装职业正面硬撼就够蠢了，后面发生的情况更是超出了她预估的底线。她跟进一步，把这个菜鸟钉在地上，忍不住觉得把这种家伙与传奇军队相提并论的自己在感情上有点受伤。

但她很快就把这种想法赶出了脑袋，之前这只队伍的难缠还历历在目，况且她不难猜测出刚刚那个小剑士肯定是前辈带出来历练的新人，这种表现以新手而言还算马马虎虎。

穗乃果心里闪过杂七杂八的念头，却没有停下进攻的脚步，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她又放倒了两个人。再往前就是锋线的末尾了。她随手挡住了前方猎人挥出的右斜斩，左手捉住对方意图再次进攻的另一只手腕，她猛一用力，把对方的手臂折成可怕的角度，右脚踏前，拉着对方的身体转了一圈，重装职业的力量轻易的让猎人在旋转过程中失去平衡，接着穗乃果身子一矮从腰腹到肩膀爆发出巨大的力道，单手以背摔的姿势将猎人甩了出去，恰好堵在穗乃果进攻路线上的轻甲职业瞬间倒了大霉，几个人躲闪不及被从天而降的伙伴砸在了身下，猎人和剑舞者可没有重战士的体格，这些倒霉蛋一时半会是爬不起来了。

转眼间女骑士已经杀穿了敌阵，在她与对方施法者之间已经再无阻隔。

这个时候新乃木坂的战士们终于反应了过来，三把长剑与两副弯刀不顾一切的向着那个就要脱离战阵的背影砍去。穗乃果整好以暇的将长剑向身后一背，接连的交锋在她大脑里勾勒出了一副对于战场细微至极的图景，以至于她不用去看就知道对方会在什么地方、哪一刻出手。新乃木坂攻略队的一举一动，尽皆在她掌握中了。

女骑士借着交叠在剑脊上的力道向前冲出，一眨眼就拉开了二三十米的距离。新乃木坂众人也顾不上讲究什么阵型了，如果施法力量遭到毁灭性打击她们将失去通向胜利的最后一块基石。她们拥挤在一起，乍看之下像是组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拼命沿着女骑士走过的路线碾上来。女骑士却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行动，她突然矮身撑地以左手为轴转过180度，手按剑身半跪在地上作出了一个准备拔剑的动作。

冲在前面的战士愣了一下，随即冷笑，她们所有人都认得这个姿势，不过是最标准的“剑气斩”，想凭一个初阶技能把她们尽数拦下来不吝于痴人说梦，那个技能甚至很难突破高级一点的铠甲的防御，在她们认识中剑气斩也就在牵制远程职业的时候会派上用场。

不过穗乃果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按照过去的思路用剑气类招式牵制敌人的追击。她自己也不太确定这么做到底能发挥多大效果，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态度，大不了就再去杀个对穿好了。

长剑在穗乃果的手中发出低低的蜂鸣声，半透明的能量从剑尖开始如水流一般包裹住整个剑身，长剑在这层半指厚的薄膜中闪闪发亮，剑刃两侧出现了两个半剑宽的气旋，空气从气旋中心通过压在剑身上，像两块无形的轮盘渐渐将能量膜边缘的圆润打磨成笔直的锋锐与刚硬，随即散出气璇的中心，地面细小的尘埃和女骑士头盔下拢不住的发丝都在空气的乱流中飞扬起来。这一刻穗乃果感觉身体中有另一个自己苏醒过来，细腻而流畅的操控着每一个动作，甚至比以前有系统辅助时做的更加自然完美。而她本人则从另一个角度审视这一切，任何微小的细节都映照在她脑海里，一览无余。蓦地，分裂的视角合而为一，穗乃果吃惊的发现她几乎重了现另一个游戏中的复合型剑气斩，虽然这只是玩家间最普遍的大路货，在其之上还有好几个高级模板，但她在过去的游戏里也从没做到如此圆润如意过。她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自己还能在剑术之路上更进一步。转念中，她隐隐感到以往的剑路辅助系统也是一种束缚，或许在那种辅助下剑士永远追寻不到自我的本真。这次意外的感悟让她窥到通向剑术更高层次的道路，同时也确定了一件事，那就是两个游戏间纯粹的物理系技巧是可以相互复制的。

穗乃果最后激活了剑柄上的火焚石，蓄势已久的剑气斩自然不是普通斩击可以比拟的，连带着武器的特殊充能也水涨船高。红色的火焰像是灌入玻璃器皿的液体，开始还是剑身周围的一抹浅红，而后红色渐渐沉淀下来，变得浓稠而妖艳，剑气膜下仿佛流淌着暗红的血液，只有不时闪过的一缕金色让人恍然那是流动的炽焰。

战士们已经离对手很近了，队伍里已经有人提醒众人小心对方古怪的招式，不过她们都没打算回避，毕竟低级技能再强也有限，总不能一招就把她们所有人都收拾掉——虽然还是会有一些超乎想象的存在，但这个游戏总体来说是平衡的。

很可惜，这种超乎想象的事情就在她们眼前发生了。

女骑士的剑尖从左侧到右划过一道新月形的弧光，两角修长而锐利，让人想起风暴中的雨燕，轻灵而优雅的翼展剪开空气的乱流和斜织的冷雨，翩翩而来。但它不只是雨燕，还是一弯澄澈的深红，月牙中流淌的火焰洒落着浅粉色的月光。

从剑尖上跳脱出的精灵，美的让人屏息。

就在新乃木坂的战士们忍不住想要换气的时候，暗哑的雷鸣从女骑士定格在挥剑最后一刻的剑刃上处传来，打头的几个战士忽然意识到不好，然而红月已至，飞鸟翩然，她们已经失去了最好的机会——逃离的机会。

战士们不得已将长剑竖在胸前，这是她们仅剩的选择，但这个答案不但并非正确还致命的让人遗憾。两米长的剑气勾月平平切过过最前面的几个人，封挡的长剑和披覆重凯的躯体像是纸一样被裁成两段。气斩切过第一排，三个人化散成虚幻的多边形泡沫，然后它带着泡沫尾翼切入第二排，第二排消散于无形。第三排的人惊恐的看着深红的剑气剪过长剑撞在自己铁银色的胸甲上，这一次它显然后继无力了，微微扭曲的气刃与盔甲上腾起的法术灵光僵持在一起。憋在胸腔里的那口气终于喘了出来，她们彼此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不知何时映照在瞳孔里金红色的火光。

积压在气刃中心的火元素在这一刻突破了剑气的阻碍骤然在队伍中心爆发，瞬息之内千百倍的膨胀，一时间强光和高温席卷了左近十几米内的每一个人。紧接着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很多人就此失去了知觉，当她们再次恢复对外界的感知时，已经身在复活大厅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