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番外】海潮之声(上)

作者:迁城
更新时间:2017-12-26 18:27
点击:2841
章节字数:2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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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条希曾经看过很多次海,记得在第四次还是第五次搬家的时候还坐过轮船,幼小的她站在甲板上,望着海平两面,浪尾里燃起半边火红,再远是冷蓝的波纹和海鸥。

还有十四五岁的时候,她贴着麦夸里岛的潮湿泥土,迎着夏夜凉风。落潮了,灰暗的海滩上出现一个个黑点,那是一只只归巢的皇家企鹅。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希发现海潮并不仅仅局限于某段记忆,亦不特属于某种振动造就的声音。

当她在楼梯上叫出那个名字,接过那人给的糖果,当她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以及——当她发现自己的心意的时候,刹那间心跳急起急落,如同涨潮时随风击向海礁,泡沫堆落,激荡又壮丽。

再后来,是独自一人坐着新干线从东京到名古屋,紧握在手心里的手机振动;是经历过名古屋港的狂风骤雨,发生在檐廊下的吻;是……她踮起脚尖,呼吸轻促地透过窗户缝,看绘里穿着学士服,在丰田讲堂出席毕业典礼时的侧脸。


亦或是……

此时此地。


天还没亮,混沌的天色与湿雾杂糅,一盏盏路灯沿着山间小道盘成蜿蜒长蛇,没有人说话,引擎嗡鸣,带起轻微摩挲的声音,希抬手去擦车窗浮起的哈气,从快速闪过的片片亮光中看了眼身旁人的侧脸。

“冷不冷?”绘里问道。

希摇摇头,既然被发现了,她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托着腮大大方方地看。

“……就快要到了。”绘里一直注视着前方,红着脸单手去敲希的脑门。

希眯眼主动凑过去,爱人的手指触到她的额,在额发上温柔地摸了摸。

“专心——开车啦——”希笑嘻嘻地说着,她像个怀揣幸福的孩子,哪怕多说一个音节都会溅出蜜来,她伸出手,把绘里窝在衣领里的马尾理好,金发被拨开,露出脖颈上半遮的一枚印记。

希手指一顿,凑近看了看。

“什、什么啊……”绘里缩了缩脖子。

窗外还是悠悠闪过的路灯光影,像是透过百叶窗照进来,明明灭灭,照着那枚小小的,红润的吻痕。

好像是昨晚,不,天已经快亮了,应该算是前晚了。希回想着毕业典礼后的那个晚上。暮色四合,门后挂着没有一条折痕的学士服,而屋里却是杂乱的,两个人的和服堆摞在一起,和白色的床单一起被雪白的躯体压皱,上面有烟火味和酒气晕染、暧昧溅落的荷尔蒙。绘里自下搂住她,金发散在枕被间,酒精、温度、清馥,抽丝剥茧,缫起热乎乎的湿意。

“明天……我们、我们去旅行吧,”醉意微醺的爱人在耳边呢喃,舒展开的笑一直到眼尾,接着她轻皱了下鼻头,呼哧着抬着下巴,拧出个娇气难过的“嗯”。

大概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希的指尖轻轻抚过,感受到不止指下的那寸皮肤,甚至是被安全带固定的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绘里抿着唇瞥了她一眼。

希连忙举起双手以示清白。


车内又恢复安静,山区云层厚、湿度大,天亮得慢,希打了个哈欠,上下眼皮打架,抓过后座的外套抱在怀里。

绘里低头打了转向灯,小心地把车子在狭小的拐弯处扭过去。

“哒、哒。”

几乎是一瞬间,车头遭遇了一蓬雾雨,窗上落了零星的圆水珠。


——“呀,下雨了。”

——“嗯。”


绘里觉得她应该再说些什么,又觉得这样很好——不需要喧闹不需要剖白,两个人钻着幽静的隧道,天穹为顶山林为壁,在细雨蒙蒙中相伴而行。


这场出行是很早前定下的,却没有计划很久,好像仅仅是在某个清晨醒来突然兴起,相隔几百公里,在电话里就一拍即合。

她们一直这样,再平顺的相处,也能缀满无数诱人的意外之喜。

合宿?年轻人可要好好玩啊。租车行的大叔说着一口关西话,磕了磕烟笑着看对过一片欢腾的名古屋毕业礼。

那时候彩条还没装饰,条幅正在拉起,她伸出手接过车钥匙,手心全是汗,耳边尽是欢腾的人声。


山中多急雨,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湿漉漉的车子好像从雨瀑中闯出,除了空气湿润,雨便毫无征兆地停了。

她们顺利地驶过一条笔直的大道,车顶没入郁郁葱葱的雨后树林,像潜进礁石的鱼,憩在了岚山的薄雾深处,一间屋子的车库里。

“不知道亚纪子到了没。”绘里解开安全带,打开灯,探身去揉希的脑袋。

希从外套里钻出头,揉开眼睛去看渐亮的天色,她听见前车门关上,后车门打开——还没等反应过来,绘里已经把两个背包甩到了背上。

“走啦,屋里暖和。”这次是自己这边的车门开了,金毛晃到自己面前,扬着笑脸来拉她。

希几乎要被人从车里抱出来,清新微冷的空气鱼贯而入,她在心里熨叹一声,勾住对方的脖子,蹭了蹭轻吻了上去。

“诶……”绘里向后仰企图躲开这个突然的吻。

吻落到微凉的脸颊上,希轻笑一声,不依不饶地蹭上去,她的脸埋到衣领处,柔软的唇瓣从脸颊滑到颈侧。

像小孩子闹起床气一样。绘里感觉心房心室都化成了一大块软趴趴的太妃糖。

“啾。”

笨拙的小情侣借着夜色浅尝即止,带着几分羞赧地相视一笑。


既然是合宿,静谧或者安静只是这栋避暑别墅的表面状态。檐廊被细心擦过,门前亮着微弱的灯,看来已经有人到了。

绘里打开门走到大厅,果然看见几个人还系着布条打扑克,那些在实验室穿着隔离衣一丝不苟的组员们啊,一人抱个抱枕,顶着重重的眼袋和黑眼圈,四仰八叉地瘫坐在地板上。

“组长好——希酱好——”有气无力的声音完全像一群宿醉的酒鬼。

“你们这样白天还能玩吗……”绘里脱下外套,她掏出手机来看了一眼,“都快五点了。”

“没事我都兴奋两天了……来来来,”中间一个娇小的妹子缓慢地出了牌,堪比一只树懒,“啊……我赢了……你们继续啊。”

话音刚落就把脸埋到抱枕里,身子一躺就人事不省了。

“阿雅?”一直抱膝坐着的夏奈唤了一声,树懒不堪其扰地把脸埋得更深了。

“可算睡了,”阳太凑近看了看,确定人睡熟了后他困兮兮地伸了个懒腰,“怪谈啦扑克啦被阿雅大魔王拉着玩了个通宵,组长,外面还下雨吗?”

“已经停了,”绘里看着被夏奈抱到沙发上揉眼哼唧的阿雅,毕业季是伴随着狂欢一路到落场的,她想起昨天一觉起来已经到中午的情形,和希对视一眼笑出声,“算了都补觉去吧,大不了下午起来吃烧烤好了,亚纪子呢?”

“好像和龙野走错路了,两个人就顺路去了家村庄,说上午能带草莓赶来。”阿悠拿下眼镜,揉揉眼又戴上。

“……”

“竟然一点都不意外呢。”拐弯上楼,希挽着她笑着说。


避暑别墅处于浅间山麓,出租的旺季自然是夏季,穷学生们在淡季租了便宜的价钱,不过这个季节还是太冷了,例如名古屋纷纷扬扬的樱花祭已近尾声,而这里的樱花还没开。

要到4月13日啊,绘里窝在被子里叹了一声,预计只在这待三天就拐九十度角回东京,看样子是等不到了。

天蒙蒙亮,清新的山风裹带着湿润的水汽,从湖面徐徐而来。

意识模糊时,脑海中萦绕的雾渐渐消散,绘里恍惚间想起几天前她回东京去出席希的毕业典礼,两所学校错开了三天时间,她跳下地铁,运动鞋托着她在擦肩接踵的人群中挤钻奔跑,凉风轻拂,她带着一路沾染的樱花瓣,歪了一半的外套,背着挎包气喘吁吁地跃向看台。

校歌响起的时候,她蓦然想到,和希并肩入学、卒业,十八岁时在小真姬的伴奏下唱散场歌,仿佛还发生在昨天,之后被火车站的人群推搡,沿着新干线南下到名古屋港,整整三年的聚少离多,也摇曳得像场梦。

她是一个迟钝甚至冷漠的人,那些礼貌疏离的人际关系,那些排列整齐不容半点差错的试剂,都一笔一划地暗示她会错过一些东西。

一些还未察觉,就悄然逝去的东西。

没有人附到耳边俏皮地提醒,没有人坏心眼地来推她,绚濑绘里就会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犹如一团潮湿冰冷的易燃品,永远没有人点燃。


——绘里亲……有听到咱的告白吗?


她在看台上静静坐着,蓝眼睛浮着一层晶莹。


——绘里亲,再不毕业异地恋的车费都可以来场蜜月了呦。

绘里弯弯唇。

——绘里亲,哪里都好,咱想跟你生活在一个城市……想……

——想每天下班都能看见你嘛。

她微眯眼睛,在毕业致辞后鼓起掌,掌声落后双手轻轻捂住了脸。


……

天亮了,绘里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抱希,两个半醒半睡的人蜷缩着偎依在一起。

“唔……几点了……?”希把脸埋在她怀里,口齿不清地问道。

“还早,”绘里拨开希的乱发,凑在额头上亲了一口,“睡吧。”

希嗯了一声。

绘里掖好被子,侧着身挡住渐渐亮起的光。她轻轻揉着希的耳朵,手指的阴影和被褶融为一体,细腻、柔软、温热。

饱满的情绪在低语,肢体在描摹,心思如潮,字字句句道不尽的……


我爱你。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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