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这天晚上，托玛又回到了那个梦中。他没有直接出现在小屋里，而是站在了屋外。这次他没有再遇上那仿佛要摧毁这个小世界般的暴风雨。屋外的森林非常安静，安静得让人心悸。这个梦里好像完全没有白昼这种概念，又或者说他每次进来的时间恰好是夜晚？不，现实的概念在这里是不管用的。既然他每次来到这里都是黑夜，那么大概是这个梦里只有夜这种东西了。托玛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周围的森林让他的不安越发浓烈。如果他不观察四周的话也许不会出现这种情况，但好奇心让他忍不住。围绕着小木屋的森林完美地融入了黑暗之中，如果他没仔细看的话恐怕会把森林当作黑暗的一部分，但耳边那被微风吹起的树叶絮絮声给了他提醒。这过于静谧的环境让托玛心生不适，让他上前推开了门，走进了木屋中。无论是那肆虐的暴风雨，还是这寂静的环境，都让他害怕。唯有这没有变化的木屋，温暖的篝火，还有那个人，才能让他稍感安心。关上木屋的门，仿佛把外面那诡异的寂静也关在了外面。壁炉中那昏黄的焰光，还有那偶然响起的木材哔哩裂开的声音，都让木屋内充满了人的气息。不过最重要的，是那在壁炉边的矮桌，那两张木椅，那对着壁炉坐着的女人。她是这个小木屋的主人，也是托玛在这个奇异的梦中最大的安心之源。对托玛来说，她就是自己的心理支撑。在托玛关上门后，她没有回头，但开口道：“外面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吗？”托玛边走过去边回答道：“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黑暗。”“你害怕了？”托玛坐在了女人旁边，沉吟了一会才说道：“嗯，我害怕了。所以我马上回到了这里。”“这不是像个女孩子一样了吗？”女人笑道。托玛叹了一口气，这是他最近一直没法摆脱的大问题。头发虽然到肩部的位置的时候就没有再长了，但这长度的头发也让他有了极大的困扰。像对头发的护理艾希丝就已经在他耳边唠叨了无数次。如果只是头发长的话还好，但他那这个年龄的少年特有的中性容貌越发变得细致，本来身为成长中的男孩，他应该是往男性方向变得……不那么细腻才对的。但现在的他就像被蚀病毒影响了一般，无论身体还是脸，都没有道理地维持着中性，丝毫没有倾向哪一边的样子，反倒是在“中间”这条路上走得越来越远。“请不要在这种地方取笑我了……为什么每个我认识的人都要拿这件事来调笑我呢。”她只是微笑看着托玛，“最近有没有认真照一下镜子呢？”这话直接戳到了托玛痛处。确实，他已经很久没有认真看镜子中的自己了，每次的洗漱虽然很认真，但眼神完全没有落在镜子前，至于绑头发，被艾希丝教过几次后也不需要对着镜子来绑了。平时在外面工作时他也尽量躲着镜子走，甚至走在走廊上的时候也不怎么望向窗——因为玻璃也能看到他的倒映。虽然他已经尽力让自己不在意这件事了，但艾希丝那越发奇怪的举止和周围人的目光都让他间接地认识到自己的变化。虽然托玛很无奈，但他的这种变化六科也暂时找不出对策，因为蚀感染的抑制很稳定，完全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托玛犹豫了一会，才低声问道：“我的变化……真的有这么大吗？”女子望着托玛，篝火让她的脸染上了橙黄的光，那双瞳孔亮得让托玛一时之间恍神了。女子开口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还没长大的小男孩。你离开米德的时候，还只是个刚长成的少年。而我在这里见到你的时候，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你了。你无论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对我来说，都是很大的变化。”女子顿了顿，然后笑道：“只是想不到，昔日那个顽固的男孩，会变成这么清秀的孩子了。”托玛像是半放弃一般，苦笑道：“算了……顺其自然吧。”然后托玛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对女子说道：“说起来，你在现实里也已经醒过来了。”“这样啊。我醒过来了。”女子没有什么变化，就像这是理所当然一般，淡淡说道。“你变了很多。”托玛继续说道，“和以前的你完全不一样了……给人的感觉完全像另外一个人。”“这不是很好吗？”女子说道，“听你的语气，想来是个和我过去完全不一样的‘我’……那样的我，大概很温柔吧？”托玛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摇了摇头，“但是在我梦中出现的你，却是以前的‘你’。”“这是为什么呢。”女子事不关己般淡然道。“我不知道。”托玛想了想，说道：“大概是以前的你给我的印象更深刻吧。”“这是个不错的答案。”女子拿起杯子喝了口，然后继续说道：“不过这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把我当作你的一个梦就可以了。”“也许吧……”虽然这么说，但托玛心里还有着不少疑问。但女子似乎已经不想再在这上面多说什么了，转移了话题：“那么，能不能和我聊聊最近的事情呢？”托玛点了点头，然后说起近况。在这个梦中，似乎完全没有时间这个概念。托玛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好像很漫长，又好像只是一瞬间。当他说完后，两人都进入了沉默的时间。托玛因为把最近的事都说了出来，需要再次整理自己的思绪，而女子需要消化托玛的话。过了一会，女子开口道：“那么，这次的事件快要结束了。”“是啊。”托玛回道，“快要结束了。”“但是你心里似乎不是这么想的。”女子说道，“别狡辩，我可是离你的心、你的灵魂最近的‘人’，你可是瞒不住我的。”托玛愣了愣，无奈地笑了起来，“是啊……你可是我的‘梦’啊。”“这个梦的一切都是根据你的心像所变。”女子问道，“你还在为什么而纠结困惑呢？”托玛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蚀病毒的元凶已经找到了，逮捕凶鸟大概也是迟早的事……一切都很顺利，不会再有更多受害者出现，而我家乡那场灾难，也找到了范达因公司这个凶手。”说着，托玛握紧了拳头，“我知道这个问题会让你们都感到奇怪，甚至担心我想太多而变得神经质……但是我还是想说：为什么，我活了下来？为什么，只有我活了下来？”女子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托玛。托玛继续说道，“在毁灭性的灾难中幸存，没有任何问题地和莉莉签订了死亡率非常高的契约，蚀病毒在我体内安静地潜伏着，我甚至还是那个零和因子的适格者……”他望向女子，低声道：“我从来不认为我是个幸运的人，神大概也不会眷顾我，否则也不会让我遭遇这么多苦难……有因必有果，那么到底是什么在改变我的人生……我到底，是什么？”一时之间，沉默又笼罩在了两人之间。然后，女子伸出手用力揉了揉托玛的头，“你这笨孩子，想那么多干什么呢？”“我……”托玛想说什么，但女子已经继续说了下去：“这个世界公平的。它曾经夺走了你的一切：你的朋友，你的亲人，你的家乡……但是，你遇上了我们。你又有了朋友，亲人，甚至可以再拥有一个家。”托玛闻言，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是啊，我能遇上你们，大概是我这辈子最幸运、最幸福的事情了。”女子继续揉了揉托玛的头，然后收回手，站了起来，“虽然很想和你再聊聊，但我要走了。”她往门口处走去。“你要去哪里？”托玛是第一次见到她站起来，当他转头望向女子的时候，发现女子已经瞬移般到了门口。他想站起来，但发现身体不受控制。“确实很突然……但是我的‘事情’似乎要开始了。”女子望向托玛，“这之后，大概就没机会见你和莉莉了，你……保重，保护好莉莉。”女子走得很干脆，当门关起后，托玛终于能动了。托玛紧跟了上去，但是当他打开门的时候，只见到一片漆黑。而她已经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