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缠绕

梅雨季里的雨一阵连着一阵落尽后，杭州也是渐渐入了夏。

江南当真真是个被春风眷顾的地儿，空气里氤氲着梅雨过去后残余的湿气，湖光山色间也还是透着缱绻的春色。

可不知从何时聒噪起来的新蝉以及池塘里含苞的荷花，正无言的告诉人们：已是夏矣。

乐正府内。

乐正绫以手支颐，出神的望着眼前波光粼粼的池塘。

忽的有一双手蒙住了乐正绫的双眼，随之一故作低沉的男声响起：“猜猜我是谁?”

乐正绫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阿哥，别闹。”

“绫妹都不知道配合我一下。”乐正龙牙一脸无趣的在乐正绫身旁坐下。

乐正绫怏怏的答道：“没那心情。”

乐正龙牙闻言，一脸担忧的用手抚着乐正绫的额头，道：“绫妹最近可是那里不适?怎么一直这么无精打采的?”

略愁的叹了口气，乐正绫依然是无力道：“身体上没什么地方不适。就是觉得心烦意乱，没什么力气做事。”

乐正龙牙若有所思的盯着乐正绫，道：“绫妹最近喜欢去青禾苑看戏?”

乐正绫坐直身体，支吾道：“还、还好吧。”

“嗯，青禾苑的戏曲的确不错。”乐正龙牙斟了一盏茶递给乐正绫：“绫妹倒是好眼光。”

乐正绫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倒是没再接乐正龙牙的话。

乐正龙牙也自顾自的斟了一杯茶，慢慢细品茶味，也不再言语。

蝉鸣流水声清晰可闻。

细品完一盏茶后，乐正龙牙忽的发出一句感慨：“这荷花要开了。”

乐正绫瞥眼看向池塘中央。

成片的荷叶覆在水面上，少有的几株挺立着的荷花枝上也只是含苞翘着淡粉的花骨朵儿。

“荷花开还早吧。”乐正绫懒懒道。

乐正龙牙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而后正色道：“绫妹如果心里有什么事儿，可以和阿哥说说”

乐正绫笑了笑：“我会的，阿哥。”

乐正龙牙宠溺的揉了揉乐正绫的头发，道：“阿哥去忙生意了。”

乐正绫笑着点了点头：“去吧。”

待到乐正龙牙的身影慢慢远去后，乐正绫脸上的淡笑化为平静。

乐正绫漫不经心的把玩起手中的茶盏，过一会儿又斟了半盏茶，半盏茶送至嘴边后一顿，又重放回在桌上。

伸出纤细的手指，蘸了点茶水，乐正绫慢慢的在桌上写出一个字。

写完后，乐正绫怔怔的盯着桌上的字看了许久。

许久，自她口中溢出一声轻叹，些许无奈，些许懊恼。

“乱了。”

夏风拂过，桌上水渍随风而逝，但依稀还能从干涸的水渍中瞧出笔画来。

一个痕迹浅浅的，洛。

【2】 细理

青禾苑，大抵算得上是杭州现下最受捧的梨园了。

寻常百姓去，那就是去寻常看戏。

非寻常百姓去，那多半都是冲着名角儿去的。

青禾苑凭着几位出名的角儿，一时成了杭州梨园戏班子里的魁首。

青禾苑名角儿的戏场几乎场场爆满。

尤以担当五旦的洛天依名气最高，杭州爱混梨园戏班的几位人物大都捧她。

洛天依的容貌、身段、唱腔、嗓音，无不上乘一绝。

《长生殿》、《游园惊梦》这些唱了无数次的经典戏折再由她唱一遍，定是能听出不同与前人所唱的韵味出来。

黄昏沉沉，傍晚将近。青禾苑大门前的灯火早早亮起。

晚上开演的便是由洛天依担五旦的《游园惊梦》。

乐正绫来到青禾苑的上妆间，轻车熟路的走向独属于洛天依房间。

乐正绫轻轻推开门，一眼便看见那人青丝瀑散，只着一身单衣坐在镜前。

洛天依自镜中瞧见乐正绫，便立马转身凝视着她，清秀精致的眉眼俱是笑意，声音轻轻柔柔的唤着：“阿绫。”

乐正绫一见洛天依便自内心笑开，神色温柔道：“天依。”

乐正绫自然的走至洛天依身后，拿起木梳为她梳理头发。

洛天依任着对方动作，经由铜镜来凝望着对方认真小心的模样。

待梳理完头发后，乐正绫又为洛天依描了眉，涂了唇红。

“天依，你真美。”乐正绫歪头看着眼前明艳至极的人，忽然认真说到。

洛天依嘴唇微抿，耳根泛着红色，带着小女孩的羞涩神色，嗔道：“阿绫又说些让人……觉得奇怪的话。”

说着，洛天依拿起笔为自己上妆，掩饰自己隐隐泛红的脸。

乐正绫用手捋起洛天依的一撮青丝，手指慢慢的抚过，一丝一寸的慢慢抚过。

“奇怪么？”乐正绫眉眼含笑，反问道：“我们家天依不美，那美字合该形容谁比较稳妥呢？”

洛天依上妆的笔一颤，铜镜里映出那人的温柔面容。

映出那人抚着自己发丝，温柔说出“我们家天依”的模样。

洛天依敛了敛心神，低低喃语：“形容……你啊。”

“嗯?”乐正绫一时没听清洛天依的低语。

“我说你啊……。”洛天依笑着摇了摇头，不解乐正绫的疑惑，顾自上妆。

梆子声过后，好戏正式开演。

坐在上间的乐正绫凝视着台上的洛天依。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蹙皆入了她眼，入了她心。

“杜丽娘”娇羞以袖掩面，而又偷偷窥视的情态引的座下入胜屏息。

乐正绫忽然想起《牡丹亭》里的那句题词。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游园惊梦，游园惊梦。

她乐正绫怕真是入了一个美梦。

她沉迷，她欢喜，她焦灼。

可她不愿这只是个梦。

【3】 绽放

暮色茫茫，水汽蒸腾，似为湖面笼了一层薄纱。

几十盏各色花灯飘在湖面上，随着荡起的水纹飘散开来。

昏黄的烛光映着初绽不久的荷花，为荷花渡上一层温和的橙光。湖的远处倒映着粼粼月华。

洛天依如约来至湖边时，看到便是这般光景，恍如置身仙境。

洛天依怔愣许久后，轻轻唤到：“阿绫?”

“我在这儿。”

洛天依循声看去，只见乐正绫提着一盏红莲花灯，笔直的立在一艘篷船上。

“天依，来。”乐正绫温柔笑着，远远的朝着洛天依伸出了手。

洛天依依言走过去，拉着乐正绫的手跳上船。

上船后，洛天依疑惑的看向乐正绫：“阿绫，这是做什么？”

“天依，你前几日唱的《游园惊梦》……我很是喜欢。”

洛天依闻言，唇角弯弯：“阿绫喜欢就好，我也很喜欢这折戏。”

乐正绫顿了顿，继续道：“我最喜欢的是杜丽娘为爱叛逆的性格，天依……你觉得呢？”

洛天依赞同的点头。

乐正绫深吸一口气道：“天依……我觉得我和你相遇也如杜丽娘与柳梦梅相遇一般，如梦般的美好。”

“我觉得我陷入了一个非常美但又让我时刻担忧会破碎的美梦里……我想和天依在一起，一直在一起、我……我。”

乐正绫一时词穷，看着洛天依似懂非懂的淡然模样，忽的就有些自暴自弃的大声道：“我想说的的是，天依我喜欢你，是男子对女子那样的喜欢!我知道这有些惊世骇俗，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你了。你要是因此讨厌我的话……我就从这船上跳下去，用这湖水让我清醒断念。”

乐正绫鼓足勇气一口气说完后，便提着心等着洛天依反应。

然而洛天依一直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往日温和笑靥消失不见。

静默许久。

乐正绫心如死灰的转身，准备真如她说的那样跳进湖里清醒时，洛天依突然轻笑起来。

乐正绫愕然转身看着洛天依，犹疑道：“天依……你怎么了？”

洛天依望着乐正绫，眸色澄澈明亮，映着湖色，盛着月华。

“阿绫可知我前十八年最重要的事有哪些么？”

面对洛天依的如此询问，乐正绫自认不够了解她而略显丧气的摇头。

洛天依牵起乐正绫的手，笑道：“那我告诉阿绫，我前十八年的人生里最重要的事便是能唱戏。”

洛天依又问：“阿绫可想知我往后日子里最重要的事是什么么？”

乐正绫道：“想。”

洛天依唇角绽出一抹极明艳的笑，缓缓靠近乐正绫，仰头在乐正绫的唇角落下一吻，轻轻道：“是你，阿绫。”

乐正绫一愣，却是本能的轻拥着洛天依，不愿松手。

清风一阵，送起十里荷花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