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在给张语格做了两个月的贴身保镖后,孔肖吟也大概摸清楚了张语格的性格。
完全,就是一个被宠坏了的孩子。因为身份看到了普通人看不到的黑暗,但心性仍然单纯。非常喜欢在阁楼上看书,看书的时候很安静,对于宴会交际却是超乎异常的厌恶。
就像现在。
今天是Mr.张五十寿辰,理所应当的事是交好的势力前来祝寿。由于Mr.张在黑道上的地位,前来祝寿的人也有巴结的意思,都是一副谄媚的样子。
Mr.张在道上摸爬滚打多年,怎会不知他人心思,但也只是呵呵一笑,醉翁之意不在酒,很多东西都是暗潮涌动,更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家都是做“生意”的,总要和气生财。
而为了显示隆重,这次宴会设在了Mr.张平常居住别墅里。
孔肖吟遵从安排,神情淡漠的站在宴会外围,冷眼旁观这一切的光怪陆离,防止图谋不轨者的破坏。
当然,这样的宴会里是看不见张语格人的。
Mr.张端着酒杯环视四周都没有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知道女儿不在这里,Mr.张对着场外的孔肖吟使了个眼色,无声的做了一个“小姐。”的口型。孔肖吟心领神会,微微鞠躬后便往楼上走。原本空缺的位置飞速的由另一个黑衣男子顶替上去,Mr.张瞥过孔肖吟的背影,又堆起笑容回到宴会的气氛里。
不用说,这时候的张语格一定躲在阁楼上的小房间内。
轻轻扣门后没有听到回答的孔肖吟并未走开,而是说着“失礼了。”拧开门把手走进房间。果不其然,张语格穿着晚礼服却毫无礼仪姿态的盘坐在地毯上,腿上还摊着一本书。
孔肖吟走到张语格身边,弯下腰低声道“小姐,老爷在大厅里等你过去。”
张语格头都不抬“不去。”
“今天是老爷的寿宴,您不去不太好……”
“我说了我不去!”张语格摔下书本,望向孔肖吟,浅褐色的瞳孔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如果只有他和我,那我一定去。我讨厌那么多人的宴会,那些谄媚的像哈巴狗人看着都让我恶心的想吐,还有那些笑里藏刀的家伙。我讨厌那种场合!”
“小姐……”孔肖吟还想说点什么就被张语格那更为坚决的话语打断。
“我不去。”
和张语格眼神对峙了一会,孔肖吟知道劝不了。张语格是她主子,Mr.张也是她主子,孔肖吟只是个下人。身为下人的她没有发言权,更没有干涉主子决定的权利,她只是负责把话带到。沉默片刻,孔肖吟起身,准备回大厅向Mr.张回话。
“喂,你别回去了,去开车,我要出去。”张语格叫住了孔肖吟。
孔肖吟顿住脚步,有些诧异,却还是照着张语格要求去做,默默走回来等待张语格。
待到张语格换了便装,错身走到孔肖吟前面,孔肖吟才跟在她身后离开了。张语格没有说第二次命令的习惯,就像她父亲一样,喜欢绝对的服从。哪怕命令是错的。
上了车,张语格也不说去哪,只是让孔肖吟开。开出别墅后门后,孔肖吟从后视镜里看到了跟随的黑色车辆,知道是老爷不放心让人跟着。但是张语格却皱起眉头“甩掉他们,我不要他们跟着。”
孔肖吟缄默不语,张语格在后座冷哼一声“不要告诉我你连几只看护狗都甩不掉。”
孔肖吟眸色暗沉“小姐,坐稳了。”旋即加大油门,驱使着跑车轰然向高速跑去。
在高速上绕了几个路口,看到后面的车已经完全没有影子了,孔肖吟才慢下速度,朝车流更少的郊区开去。
上海松江有一座余山,是大上海的后花园,上海著名市郊风景区,国家森林公园,因余姓而得名。 那里白天的游客相当多,但是晚上就很少人上去了。因为开放时间只到下午四点半。
平常张语格几乎不会出门,都是窝在阁楼上的房间里看书。也许是太无聊了,又或许是为了躲避厌恶的宴会,张语格竟然让孔肖吟开到余山,说想爬山散心。
听到这个看起简单的命令,孔肖吟心里紧绷,超乎常人的直觉告诉自己里面有问题,但孔肖吟依然什么都没有说,按照命令把张语格送到山下。 这就是作为一个合格保镖应该做的事情,绝对不问缘由,不干涉主子的决定,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哪怕是张语格叫她去死她就得去死。
到了山脚下,孔肖吟熄了火,先下车,走到靠近张语格的车门前为她开车门。
张语格走到售票处,工作人员都下班了,栅栏门口也被锁起来了。但是门上铁条的缝隙很大,张语格尝试着爬过去,而刚刚还在检查车门是否锁好的孔肖吟已经无声无息的走到了张语格身后,蹲下身体,示意张语格踩着自己爬过去。
等孔肖吟也爬过来后张语格才注意到孔肖吟并不是很高,相比开始疯长身高的自己她显得有些矮小。
“你多高?”
孔肖吟对张语格突然的提问有点懵,但还是如实回答“一米六四。”
“有点矮。”张语格嘀咕着,也不管孔肖吟听没听见,转身向山上走去。
但是张语格并没有按照台阶的延伸走,而且自行其道,向台阶外的小路走去。
孔肖吟快步跟上张语格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小姐,这里危险。”
今天晚上月色很好,又大又圆,照亮了没有路灯的山路。但那也只能照亮空荡荡石阶,对于石阶外山路上的那些黑沉沉的泥土,却是看不清楚的。往那里走,万一张语格有什么闪失……
张语格挣脱孔肖吟的手,回头冷冷的看着孔肖吟“你要记住,我才是主子。”同样冷清的月光打在张语格脸上,冰凉刺骨。
孔肖吟默然放开了手,随着张语格向山腹走去,却是更加的凝神戒备,以防不测。
好几次张语格险些跌倒,都被孔肖恰到好处的接住。
怀抱很温暖,呼吸近到热热的刺到张语格。有一个瞬间,张语格在孔肖吟温暖的怀抱里失了神。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几时分钟,也许是几个小时。两人走出了树丛掩映的地方,走到了一个断崖边上。此时月出东山,徘徊斗牛,万籁寂静,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她们两个。
张语格站到断崖边上“你发现了吧,我是知道这条路的。”
“属下不敢妄加揣测。”
“这样啊。”张语格声音淡淡听不出悲喜,她走到断崖边上,低头俯视,崖下深邃黝黑,深不见底。
“这里算不得什么悬崖,东北的长白山,大兴安岭才是真正的山。不过要是不小心从这里掉下去也会受伤吧。”张语格似是和孔肖吟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我妈妈的死,不是外面说的那样,是一场意外。那天,也是一个宴会,所有人都沉浸在觥筹交错的喜乐气氛,没有人发现潜入的背叛者。”
枪声,尖叫,呼喊,奔逃的人群,一切都历历在目。
“他们劫持了我妈妈,带她去了长白山的断崖边上,用她来威胁我爸爸,他逼迫我爸爸把他的家人送走并永远不去骚扰他们,还要求一架直升机逃走。我爸爸答应了,但他让人把那个背叛者所有亲人都杀了,安排狙击手解救我妈妈。在被击中的同时,他带着我妈妈坠落。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回过东北。”说完,又是一片寂静。
狰狞又疯狂的眼神,巨大的掉落声轰碎了张语格的纯真。
张语格微微阖上眼睛“怎么不问,比如,我恨不恨爸爸那样做?”
“我只是属下。”孔肖吟不卑不亢的回答。
“属下啊……这样子么,”张语格转过身面对孔肖吟,干净的笑容甜美到让月亮都为之失色“我看到了一朵花,你帮我去摘回来吧。就在这下面。”
孔肖吟心下恍然,张语格不会允许自己脆弱的一面被别人知道,因为在这条路上,每一个弱点都会是最致命的,哪怕孔肖吟是最忠诚的属下,知道了主子的弱点都得死,因为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弱点。
即使孔肖吟是个百里挑一的好手,但这不意味着她无可取代。
孔肖吟知道张语格身上并没有携带任何武器,如果这个时候能够控制她的话,不仅自己不用死,还能一举捣毁东北黑帮。以自己的身手,要制服张语格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心思百转千回间也不过一个刹那,最终,孔肖吟闭上眼睛,动手开始解自己西服扣子,脱去外衣,只剩衬里。
被挑选为保镖的测试里就有一项徒手攀岩,哪怕是连攀岩爱好者都都觉得攀爬困难的山崖,她都要做到徒手攀爬上去。
严苛的训练让孔肖吟可以面对一切未知,但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自己接受的训练会在这里用到。
孔肖吟小心翼翼的爬下断崖,断崖上的峭壁上没有任何花朵的踪影,青苔和石缝里顽强生长着的幼松点缀着石壁。此时已是春末夏初,春花都已凋谢,夏花还未绽放。
花朵,何处?
孔肖吟调整呼吸,尽量保持平衡,一点一点的向下挪动,在下一个落脚点,孔肖吟看到了一株柔弱的无名小花,虽然它在山风里颤抖,也是一株花。
孔肖吟往下探去,小心的捏住那朵花,轻轻用力,把它摘下,别在衬衫的纽扣上,努力爬上断崖。
孔肖吟的一只手触到崖边平地,一只脚就踏了上来。
是张语格。
张语格笑的人畜无害,手里是孔肖吟留给她的手枪,端正的对着孔肖吟的额头。
“我的花呢?你找到了吗?”
孔肖吟递上别在纽扣上的无名花朵,张语格眼里闪过讶异,她一只手拿过花朵,一只手仍用枪指着孔肖吟。
“花我收下了,你的话……”张语格手指缓缓勾动扳机,就在此时,张语格踩着孔肖吟的手的脚移动了一下,身体趔趄的瞬间失去了平衡,连惊呼都来不及出口就往断崖下掉。
就要结束了吗?
不是预料中骨骼碰撞的疼痛,张语格发现自己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
是孔肖吟。
张语格松开握住手枪的手,本能的抱紧孔肖吟的胳膊,手枪撞到陡峭的岩石上,发出清脆的裂响。
孔肖吟咬牙,死命的扒在断崖上,用一只手支撑两个人的力量,即使是成年男性也是有些困难的,更何况她只是个女人,就算经历过特训,也是非常吃力的。
“小姐,你快往上爬。”孔肖吟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又多么沙哑。
张语格惊住了,只要丢下自己,孔肖吟就可以轻松的爬上去,完全没有必要救她这个一心想要她命的主子。
“为什么?”张语格大喊,她不明白。
孔肖吟没有回答,只是用力将张语格往上抬。张语格可以清楚的感觉到孔肖吟看似瘦弱的手臂上肌肉是如何块块隆起,发力。
孔肖吟硬生生的把张语格推上断崖边缘,张语格手脚并用的爬了上去。爬上去后张语格才发现自己衣服都被冷汗打湿,没有力气走动的张语格摊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生理眼泪和汗水滚滚而下。
胡乱的抹了抹脸,勉强自己平复心绪的张语格才发现孔肖吟还在断崖边上,她就不会上来吗?
想到自己还没有下达命令,张语格闭上眼“你快点上来。”
除了亲眼目睹母亲死去的时候,张语格再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恐惧——对死亡的恐惧。而让自己摆脱死亡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几乎要被自己杀死的人。
孔肖吟爬上来,笔直的立在张语格对面,血从双手的指缝里滴滴答答的流下。
“你受伤了。”
“不碍事。”
张语格仰头看孔肖吟“为什么要救我,明明你有很多机会杀死我。”
孔肖吟垂着头,张语格看不清她的表情山风刚好吹过,飒飒的树叶声掩盖了孔肖吟的回答。“……我心软了。”
“什么?”
“我接受训练的原则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您,不让您受到任何伤害,除非我死了,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您。您要让我死,我会自己跳下去。”孔肖吟声音淡然,好像没有什么可以动摇她的信念。
月光映衬着孔肖吟的脸竟是如此坚毅而又棱角分明,脊背挺的笔直,张语格甚至觉得她就是一个军人。同样被冷汗打湿的衬衫勾勒出玲珑的身体曲线,如果要是放在外面,指不定多少狂蜂浪蝶往她身上扑。
其实她长得,也不错嘛。
好像,有点喜欢呢。
张语格低头低低的笑起来“这样么。来,过来。你抱我。”
孔肖吟不知道张语格笑什么,虽然困惑,还是照着张语格的要求做,把她抱起来。
张语格把自己压在孔肖吟身上,手抱着她的脖子,头靠着她的肩膀“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
声音轻的好像是梦中的呓语“……不要背叛我。”
孔肖吟没有答话,身体僵了僵,还是继续抱着张语格,一步一步的走下山。
【章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