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答案？”
苦苦纠结了整个春夏秋冬，最终得出的答案反而出乎意料地简单朴素，雾岛半捂着脸看她的司令拍桌子大笑，有生以来第一次怀疑自己的智商。
“你这个舰队的头脑括号物理是认真的吗哈哈哈哈哈哈——”
“司令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人说话？！”
再笑她就要把麦克风拿过来了！雾岛拿着空酒杯哐哐哐哐地大声敲着酒吧台，忙乱的大型作战期间舰娘们都早早休息了，晚上的食堂与平常相比更显冷清，榛名也还在入渠，倒也正好不会被别人打扰她们的单独交涉。
尽管谈话地点定在吧台而不是执务室，仅仅是因为司令自己想找点东西喝而已，此刻雾岛这位任意妄为的奇怪上司正拿着她伪装啤酒的柠檬茶，从冰箱里拿出来一会儿就沾满了水珠的铝罐贴在她笑得涨红起来的脸颊上。
——“你到底希望站在榛名身边的哪一个位置？”
作战开始之前，司令向雾岛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作战时还大费周章地为她们改变环境、创造机会，结果从雾岛那里得到的居然是——
“我希望和榛名一起并肩作战。”
——这种等同于废话的答案。
老实说，她们的司令从镇守府建成之初看着她们姐妹俩，为了撮合她们也算是煞费苦心了，雾岛其实也心知肚明，要是自己说出“不想再跟榛名一起”之类的答案，司令恐怕当场就要把麦克风拿出来磕自己的脑袋上。
真的，这么简单的答案为什么还要想呢，雾岛自己现在想想也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才发现至今为止原来走了这么多的弯路。
“只是我以前一直以为，和她并肩作战就是变得跟她一样强……”雾岛梗着喉咙，紧紧地捏着她的杯子，司令拿起吧台上的清酒「雾岛」，自己明明不喝，却要给她的舰娘添酒。雾岛仰起头来狠狠灌了一口，这才说出了接下来的话，“……所以才做了这么多无用功。”
变得跟榛名一样强大，雾岛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自己，也为此思考过各种各样的方法和计划，甚至做过榛名变弱的梦，但是现实的差距依旧毫无改变，榛名能够做到的事情，雾岛就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好，榛名所做的完美的范例，就像是纹理缜密的茧一般裹在雾岛的眼前。
雾岛不明白为什么同是姐妹，她的双子姐姐就能拥有远远甩开其他战舰的天赋和幸运，不管她再怎么固执地努力，羡慕也好嫉妒也好，悔恨也好不甘心也好，榛名的实力不可逾越，这都是确凿无疑的事实。
上天就是这么不公平。
“于是我现在放弃了，”自己变强或者榛名变弱什么的，雾岛再也不做这样的妄想，而是承认她们的差距——然后另辟蹊径，“我要寻找自己的战斗方式。”
“就是成为舰队的头脑？”
“司令！我是认真的，请不要开玩笑！”
她深吸了一口气，眉角严肃地绷直，像海一样的双眼穿透眼镜，里面潮水汹涌。司令托着腮看她，晃着柠檬茶罐“唉～”地叹气。
“雾岛，其实榛名根本不需要你做这么多，你只要平平安安地保护好你自己，然后一直陪在她身边，这样就好了，你明白吗？”
“……我知道。”
好不容易鼓起来的气一下子又泄了，雾岛别开脸盯着桌面。
她小声说：“但是我不能接受。”
跟对方那个简单渺小的愿望相比，或许自己确实很贪得无厌吧。雾岛有些抱歉地听着司令“啊啊你们两个真麻烦”的抱怨，但是要让榛名每次都停下来等待自己，而自己却毫无作为，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司令，拜托你了——请让我确认，我在「舰队作战」中能够做到的事情。”
“……唉～～”司令又再长长地叹气，仰起头来把罐装柠檬茶喝干净，然后砰、地把空罐子摁在雾岛头顶上。
“榛名入渠的时间差不多到了，去接她吧，顺便告诉她，你要调任去护卫舰队的事情。”
榛名虽然认为自己是全世界最了解雾岛的人，但她同时也觉得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理解过雾岛的想法。雾岛如海一般变幻莫测，所以当她告诉榛名这个调动的时候，榛名就像是早有心理准备一样并没有太吃惊。
只不过双子之间的心灵感应什么的，并没有这么方便的好事。
即便问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调动，她也只会含糊其辞地蒙混两句，然后蹩脚地岔开话题。榛名问不出来，也无从猜测对方有什么打算。
这个时候榛名就会自暴自弃地想，既然她们无法心意相通，那么双子这一层身份又有什么意义呢——那只是一个麻烦而已。
如果当初自己的工期没有延误，榛名可以堂堂正正地说自己是雾岛的姐姐，而不是什么双子的话，她们能不能成为一对普通却没有隔阂的姐妹呢，每次看到黏在一起的自家的两个姐姐的时候，榛名都会不无羡慕地这样想。
又或者干脆让自己变成妹妹算了，尽管有点难以想象雾岛当姐姐的样子，但是自己应该可以像比叡姐姐大人那样成为一个好妹妹的，这么一想调换身份似乎也不坏。
无论如何，总比现在这个半吊子的尴尬境地要好得多。
就是因为她们是双子，就是因为过去的时代，她们的亲缘中掺杂进了竞争与对比，在榛名的甲板上洒下的血污才会变成诅咒，让现在的她们如此相隔遥远。
榛名只能盲目地相信着她那时候远远飘来的一句承诺。
“……榛名，睡觉了。”
眼前盯了许久的背影突然发出声音让榛名吓了一跳，原来是自己窸窸窣窣的小动作吵到对方了。她抱紧了怀里的熊玩偶，下巴顶着熊的头顶，小心地开口说：“刚才入渠的时候睡了，现在有点睡不着……”
雾岛“嘶——”地长长吸了一口气，又再“哈——”地叹出来，慢慢从背对着榛名的姿势转成平躺，侧着脸看她一直在乱动的双子姐姐，后者则睁大她毫无睡意的双眼与前者对视，又困加之又摘了眼镜，让雾岛半眯着的眼睛看起来很没精神，加上无可奈何的表情反倒让榛名忍不住笑了出来。
雾岛保持着死鱼眼看她笑，想起自己前几天好像还夸过榛名睡觉很安分，现在她要撤回前言。只见榛名把她的熊玩偶拿起来，半张脸被熊的后脑勺捂住，水分充足的眼睛闪闪地，既带着歉意，又好像藏着一些期待，躲在熊耳朵后面窥探雾岛的表情。雾岛伸手揉揉自己的眼睛，妥协说：“刚刚被司令灌了些酒，我也不太睡得着。”
“呼呼，雾岛好温柔哦。”
“呃？！”
意想不到的发展让雾岛呛了一口，睁大眼睛看对方的时候，榛名已经把她的小熊整个拿了起来，一直保持着微笑的熊脸严严实实地挡在她面前，雾岛看不到她的脸，却可以想像得到她狐狸一样的表情。
“我睡了！”
这让雾岛一生气，故意用力地掀了掀被子，变回背对榛名的姿势。紧接着身后传来她裹着自己的被子往前蹭的声音，榛名拿着她的玩偶，用熊鼻子一下一下敲在雾岛的后背上：“别生气别生气嘛，雾岛你看，今夜的月亮也很美哦。”
“……你又在趁机乱说些什么呢。”
“这是事实呀。”
榛名说着，伸手越过雾岛的肩膀指向窗外，从雾岛躺着的地方抬起头来，只能勉强看到被窗沿挡着半个的上弦月，榛名睡在里侧，更加不可能看得到月亮了，什么美丽的月色显然都是在胡说八道。
似乎也有自己在随口胡说的自觉，榛名又添上一句：“嗯，这个窗户榛名也很喜欢。”
“你在乱说些什么呢。”
“这也是事实哦。”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已经听你说过很多次了，雾岛有些不好意思地打断她。隐隐约约的月光染上一层窗户的红紫色，浅浅地涂抹在白色的窗台上，只可惜窗台上的樱花枝条已经清空了，之前她们生日的时候，明亮的月光和粉色的樱花会让她们的新窗户更加漂亮。
“每次看着这个窗户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呢，雾岛竟然会想到这么出乎意料的礼物。”
“……咳。”雾岛心虚地干咳一声。榛名在她身后偷笑，又接着回忆：“榛名还记得那时候，两位姐姐大人拼命地阻止榛名回宿舍呢。”
“嘛，装修还是挺花时间的。”
“倒不如说只要一天就能装好的明石桑也太厉害了吧，开门的瞬间榛名还以为自己走错宿舍了。”
大概雾岛也随之想起了榛名当时震惊的表情，话语里也渐渐地添上了笑意：“大淀桑还在窗台上留了两个团子给我们。”
“嗯嗯！真是个大惊喜呢，太谢谢她们了！啊，当然也要谢谢雾岛哦。”
“已经说过的就不要在说了……你喜欢就好。”
身后传来榛名心满意足的笑声，雾岛也跟着静静地微笑，抬头看着窗台上的空花瓶，心想要不要换一种现在盛开的花养着。正要在脑内搜索品种时，她突然感受到熊玩偶的塑料鼻子又再蹭了上来，顶在她的脊梁上。
“雾岛也喜欢榛名的礼物吗？”
“嗯。”
雾岛迅速地回应。榛名有些意外，又有些欣慰地笑着叹息。
摘下来的眼镜放在她们的两套被褥之间，榛名的手臂枕在熊玩偶上，伸出食指在雾岛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摩挲她的眼镜框，绿色的边框在深夜里呈现黑色，跟雾岛以前的黑框眼镜有点像，但是又有所不同，是更加厚实，稳重的触感。
“……果然我们是双子，真的太好了。”
熊玩偶的鼻子顶着雾岛的后背，榛名又将自己的额头顶在熊的后脑勺上，小声地说。
“还是双子好。”
“你又再说些什么呢……”
雾岛想转身，榛名却用力地抵住她们之间的玩偶，制止了雾岛的动作。
她躲在雾岛看不见的地方，更加小声地，柔软地说。
“呐，雾岛……榛名会相信雾岛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