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zyh 于 2015-7-26 23:46 编辑
8.夕张和五月雨
海滨总是早早就迎来盛夏。
时间不过七月出头,烈阳的威力便已不可小觑。太阳刚从水平线升起才一二个钟头,镇前长长的坡道就亮晃晃的笼罩着扭曲的热浪。
更不要说现在了。
午后三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当口。
院子里的观赏植物叶子尖都焦了,这天气怎么可能出门嘛。
房东小姐站在开了空调的房间内部,看着外头长叹一口气。
玻璃落地门摸上去还隐隐能感觉到外头传来的热量。房东小姐坐在客厅工作,拉窗帘会让光线变差,为了抵抗这热量只得把温度又向下调低了好几度。
真是一点都不环保。
房东小姐稍微愧疚了一下自己的奢侈,旋即回到了案旁。
但不过起来休息一下的功夫,柔软的绵羊坐垫就已经有了新的主人。
“起来龙田——”
根本没用。
这只白肚皮的黑猫半睁开眼睛瞥了房东小姐一眼,尾巴扫开房东小姐的手,扭了个身子继续小寐。
噢好吧。
房东小姐在心中默念自己是个有度量的人类不能跟猫一般见识,拉住坐垫连着上面的祖宗挪了个位儿,转头去找其他的。
樱饼坐垫——在弥生底下,紫色薄垫——矶波坐着呢,绿色厚垫——若叶在那里头睡着,流苏坐垫——好吧,自从买回来就没指望过能从熊野那里得到这个的使用权。
天气一热,聪明剔透的猫们也各自打听好了有空调的屋子,这一簇簇的,全都跑进屋里来。一大早上人还没起呢,就一个接一个往窗子里跳,有时人醒的晚了,还围一圈踩上床来催促。
SOHO族的房东小姐整日呆在家里,这栋房子自然在猫们之间自然有着莫大的人气。房东小姐每天清晨半梦半醒看见旁边围了一大堆簌簌走动的毛团,总以为自己是受到什么奇妙的巫术派别召唤。
这下,房东小姐四处寻找坐垫无果,心下就有点纳闷。
不对呀我那么多坐垫,总不成一个都不给我留着吧?
房东小姐自然的忽视了大量坐垫被猫群占领这种猫镇的独有的种族入侵问题,摸索到房间的角落。
不知为什么那里松松垮垮堆着一大堆的坐垫。
“为什么都叼到这——”
房东小姐把最上面的方垫一掀。
吼噜噜。
底下就看见大井从北上身下扒拉出来,攻击性的露出了十二颗尖牙。
“——打扰了。”
房东小姐默默把方垫放了回去。
跪坐着打字实在是对腰腿都不好,还没有半点钟,房东小姐就受不了的仰倒在地。
“腰好痛……”
真是人机工程学糟糕的工作状态。今天就到这里吧,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房东小姐拒绝对自己身上出现的拖延症早期临床表现作出治疗,翻了个身,把脸贴在冰凉的地板上。
好舒服。一整天光是这么躺着也行啊。
就在房东小姐这么放纵自己,意识渐渐变得模糊的时候,地板传来了咚咚的响动。
因为紧贴着地板而更加明显的声响由远及近,最终,变成了一种吱吱的摩擦玻璃的动静。
房东小姐转了个身,在玻璃门的外边,看见了一只小白团子。
哦哦。房东小姐挠着脑袋,直起僵硬的腰板。
五月雨啊。
说起来,说五月雨是整个猫镇中与房东小姐机缘最深的猫也不为过。
那时候房东小姐刚搬来没几周,屋子还没完全布置清楚。每天光是习惯各种花色的访客就耗尽了所有的精神,还要接洽工作上的业务,折腾房子的装潢,忙得像是只被电动滚轮带着跑的仓鼠。
就在这样的一天晚上,有人敲了房东小姐家的门。
“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搅,请问有毯子吗?”
来访的青年女性这么问道。
房东小姐的第一感觉是真是个奇怪的人。
彼时雨季刚过,天气渐渐转闷,借毯子未免有些不合时宜。房东小姐再次询问,才得知对面的家里有了刚出生的小猫。
小猫崽这个词对于年轻女性来说永远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于是,来客在回家的时候除了一床毯子,还带回一个兴奋不已跃跃欲试的跟班。
那是房东小姐第一次见到刚出生的小猫。在猫妈妈堆砌的纸箱巢穴中,一小团一小团的猫团子簇拥着挤在一起。小猫的毛量尚为不足,身体随着呼吸起伏得特别明显,光是看着就能感受到它们身上蓬勃的生命力。
这一大窝有花有白,色儿可全。房东小姐怕它们碰了风不敢多看,着手把毯子包到窝上。
就在这时,那一大团里边,突然有了哗啦哗啦,抓纸板箱的声音。
房东小姐吓了一跳,以为有什么闪失,忙停下来。
然后就看见有一小团忽悠悠的抬起了头。
那时房东小姐才发现,那是一整块白。
纯白的小猫用不过指头粗细的,肉乎乎的短爪子蹭了蹭脸。
房东小姐连大气都不敢喘的盯着。
然后这个小东西皱了皱眉头,睁开了眼睛。
清澈而漂亮的湛蓝色。
咚的一声,房东小姐觉得自己的心很用力的跳了一下。
自己当时一定发出了很没出息的声音,因为房东小姐听见背后的女性发出了轻轻的笑声。
说起来,事后这么一想,那也是房东小姐第一次见到邻居姐姐。
面对新邻居完全没有寒暄真是失礼,房东小姐后知后觉的想。
但却并没有什么不对。毕竟——虽然有些失礼——但是,新邻居跟猫崽一起放在面前,眼睛里肯定是只有猫崽的呀,对吧?
那之后有一段时间,房东小姐常去邻居姐姐家叨扰。
自初见之后,房东小姐就特别的关注那只白的。镇民们给这一季出生的小猫归总了相似的名字,这只小白团也有了五月雨这么个算是正式的诨名。
房东小姐就这样,在一点点接触镇民,一点点整理房屋,一点点融入这个小镇的同时,关注着五月雨渐渐抻长了身子,长出了换毛期乱糟糟的细毛,今天刚从屋檐下边的纸箱堆摸爬滚打着到了院子,没几天儿就笨拙的翻过了篱笆。
那孩子最后也自由的活在了这广阔的天地间了。尚不能习惯的房东小姐对此稍微有些怅然若失。
毕竟还是认真的动过要饲养五月雨做家猫这么个念头的。
但也就是那么一想,自由是猫镇的猫身上不可或缺的魅力。房东小姐还记得跟邻居姐姐第一次说起这事的晚上是个星夜,房东小姐坐在隔壁的廊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猫镇的事,邻居姐姐也就坐在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接。
邻居姐姐跟人谈天的时候一般会习惯性的点支烟,但那天晚上没有。
尽管五月雨和着她的母亲连同兄弟姐妹陆续离开了邻居姐姐的家,她却也不是从此就这么消失在了房东小姐的视线里。
事实上,一开始,房东小姐还是挺经常看见五月雨的。在房东小姐所住的这块片区,经常能看见五月雨晃悠着尾巴从树尖跳到围墙顶上。
房东小姐在路上碰见了五月雨,肯定是少不了要揽了来摸摸的。幼猫的肉球真是一种战略性武器,噗扭噗扭的按下去,小爪子腾腾从前面弹出来的时候,内心的愉悦简直无法言喻。
邻居姐姐曾形容说觉得捏着肉球的房东小姐看起来就像一只抽了猫薄荷的猫。
没那么严重吧。
嘴上这么反驳的房东小姐,内心其实还是有几分心虚的。
不过最近几个月也确实证实了房东小姐的症状没那么严重。差不多也是雪化下的那阵儿,五月雨不再经常出现在这条街道上了。
连着几周没见着五月雨的房东小姐颇为奇怪的打听了一下,才知道五月雨最近总是出没在镇子的另一边。
虽然想着知道了就好,房东小姐最终还是没忍住,最近出门置办食材的时候,总是走着走着就自然而然的绕道去了镇北。
啊啊,自己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好管闲事的猫镇人。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怀着这种多余的担心而行动。房东小姐在心里为自己逝去的某些良好作风而叹息。
五月雨在镇北,过得倒是挺不错的。她每天每天的往外跑,最后干脆住到了这里,原来是交了新朋友。
新朋友的名字是夕张。当然,也是一只猫。
要说夕张这猫吧,大概有个两三岁,比五月雨大着不少。虽然比不过日向长门之流小犬似的大型猫,却也大约有着一般成猫的体型。看五月雨扑着凑到她身边,就是个迷你版,扒拉在身上叼着夕张耳朵玩的时候,就像是大猫带着小猫。
五月雨是雪球似的通体纯白,可夕张的毛色可就杂了。夕张算是猫镇串种里最为常见的一种——杂得太多了,看不出个名堂。深焦色和谷黄色交杂的底毛上,黑色的细纹杂乱无规律的排布着。夕张的毛质也不过是本地猫的底儿,毛色一乱,看上去就免不了乱蓬蓬的。
那毛纹儿跟个蜜瓜似的。房东小姐第一眼就这么觉得,后来才知道街坊邻居私下这么叫她的居然不少,看来是大众一致的观点。
夕张爱好搜集些奇怪的小物什。树枝,缎带,破了一半的胶皮老鼠,坏掉的收音机,旧沙发的坐垫,夕张每天出门散一圈步,就能拖回不少这种奇怪玩意。她把这些东西全部堆在自己的驻扎地附近,这不过几年功夫,那块儿就跟个小丘似的了。
这孩子上辈子大概是个河狸吧。房东小姐头回看到的时候,还是惊叹了一下这猫的收集癖的。
不过说夕张是收集癖,其实也不太贴切。夕张性格很好,占有欲似乎根本没有存在过她的大脑之中。虽说那跟回收站一样的据点是夕张一手搭造的,她却一点都不在意镇民或是别的猫从中间拿走点什么。
夕张同样很大度的欢迎好奇心旺盛的小猫们前来玩耍。特别招小猫喜欢的类型啊。房东小姐想。
也不知道五月雨是被夕张捡回去的呢,还是被夕张这边厢的小玩意吸引过来的。
五月雨一开始还有些怯怯,熟了以后就特别黏夕张,完全是小孩子心性。每天一大早,五月雨就欢快的跳过砖墙来到夕张的工坊,从里边刨出夕张来,给她舔舔毛。
五月雨对人猫均是温柔体贴,可毕竟还是只小猫,玩心挺大。通常舔着舔着,就开始叼耳朵咬尾巴,玩将起来。
夕张倒也不生气,放下正在解剖的坐垫玩偶,甩甩尾巴逗着,回过身蹭蹭小家伙的颈子,配合的陪她玩玩。
反倒是五月雨觉得自己打扰到夕张,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了,闪身儿出来,小小一个白团跳了两下,消失在钢筋和混凝土的碎块后边。
可没过几分钟,五月雨又忍不住要把小脑袋从那背后探将出来,抖着耳朵盯个大眼睛望着。
过了半个点回来一看,小东西就又搁蜜瓜边上凑着了。
夕张还是很宠五月雨的。只要五月雨来了,她就一定会放下手中摆弄的不知名玩意,陪五月雨闹腾。
房东小姐看过这情形几次,并为之叹服。自认为自己敲键盘时要是旁边有个小孩,绝不能如夕张一般的有耐心。
夕张比五月雨大着一圈,毛也更蓬更乱,跟五月雨扑作一团时,经常能把五月雨整个罩住。拿前爪比划着玩的常见游戏,最后也是有八九是夕张扑倒了五月雨,一整张皮子都叠在她身上。
当事的两个猫倒是玩得挺开心的。房东小姐初见,倒也因看到猫们温馨的玩耍而暖心。
但大猫逗小猫的情形看了几次,房东小姐越来越觉得有些不对。
这体型差,有点不妙吧。
不都是母的么,你怕什么。
听了这感叹的邻居姐姐揶揄道。
就因为都是母的才怕啊。
房东小姐随口答道,不料一抬头正撞上邻居姐姐欣慰的目光。
自己难道在不自觉中踩进了一个设计精妙的陷阱吗。
房东小姐在心底反省。
给五月雨开门时带进的闷热夏风把房东小姐从回忆中拉回神来。
五月雨溜着脚边儿进来之后,果不其然,夕张也跟着跳了上来。
瞧你那乱毛。去别人家做客记得先把身上灰舔明白啦。
房东小姐随手拽过丢在地上的方巾给夕张媷了一通。夕张没怎么来过房东小姐家,被突然包了个实,猛的就要反抗。
走在前边的五月雨见状就回过头来,挨着房东小姐坐下了,等着夕张。
被五月雨干净的大眼睛一瞅,夕张立马就安静了。
听话就好。房东小姐把蜜瓜折腾干净,也就放了她们自己进去玩儿,自己拍拍身子起来去做晚饭。
蒸鱼和盐昆布汤的晚餐。喂过猫粮之后,房东小姐开始切真正的蜜瓜。
邻居姐姐正挑着这个当口进了屋来。
真会挑时机啊,这人。
“挑着有瓜吃的日子来了,嗯?”
“哪有。”
来者笑得眉眼弯弯,像只老猫。
“没瓜吃我也来啊。”
最终两个人还是一起在走廊上吃瓜了。夜幕刚刚落下,星星开始在夜空中出现。吃饱了饭的猫还没急着回去,一对对一撮撮在院子里趴着玩着。不知是何处的远方大概是开着祭典,隐约能看见小朵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
夏天真好。房东小姐一边咬瓜一边感受着海风,却看见五月雨和蜜瓜——猫的那只,晃荡着尾巴走过面前。
两只猫喉咙里轻轻地咕噜着什么,像是在交谈。
就在房东小姐以为她们要这么穿过院子的时候,五月雨突然停下了。
愣了半拍的夕张回身去寻,就在这时,五月雨突然凑近上去,舔了夕张的鼻子。
房东小姐就这么看着那个大猫定在了那里。
一秒,两秒。
五月雨歪了歪头。
夕张突然就炸毛了。它踉踉跄跄后跳两步,嗖的跑了个没影。
估摸着状态不是很好,穿过树丛的时候大概摔了,发出了好大的动静。
你跑什么呀。
房东小姐禁不住轻笑出声。
哟,又成了一对儿。
她听见身边人吹了个口哨。
“诶……被小猫崽超越啦。”
房东小姐笑道。
“我还不是一样。”
邻居姐姐也笑着接口。
“呐,不然我们两个凑合一下怎样?”
房东小姐愣了一下。
转过头去的时候,邻居姐姐没有看着这边,而是盯着夜空。
这个……
难道说,是在紧张吗?
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家伙露出这样的一面啊。房东小姐的心情突然变得很好。
这么说或许有点恶劣,但是,比起“被告白了”的惊讶或是开心,首先出现在房东小姐脑海里的是“头一次赢了耶”。
“是开玩笑……或者,是借口?”
“……你希望是哪种?”
啊啊。房东小姐笑了起来。
“嗯~我啊。”
就在这里小小的回击一下平日总被耍着玩的份吧。
房东小姐轻轻笑着,凑近了邻居姐姐的耳畔。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