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話 引起漣漪的石子
1
光陰流逝的快速,總在自己注意到時才察覺。
轉眼間,莎莎在佛洛克的時間已過了兩個星期。
幾日前,賽爾瑪親自前來三號客房見她,告訴她芭德轄區內紀錄的自由黨名冊並沒有找到"拉彼士"姓氏的家族,而且也與他們能夠聯絡的自由黨民聯繫不上。
必須要將資訊傳遞給其他要塞,委託各要塞查司令找有無她家族相關的事,以及試著聯絡其他自由黨人士來幫助她找到家人。
為顧忌她安全,傳遞這件事時會妥善保密,再有其他消息前請她耐心等待。
莫坎諾的自由黨從成立不久開始,並頻繁地與佛洛克保衛軍交流與聯繫,他們造訪要塞時會以簽到方式將基本資料留下,方便讓未來到該地的自由黨人能夠查找他們足跡,同時也是在向佛洛克表達他們對保衛軍的信任。只不過想在廣大的佛洛克領地找到四散各處的人們,得花上些時間。
僅十七歲的她不是小孩,但也不是成年人,即便有再強的抗壓性也同樣會擔憂、焦慮。不過她明白,這是沒辦法的事,如同她以往遇過的"無奈"。
面對時代、命運、與現實的大環境,無力改變的人們只能沉入洪流之中,任其擺佈。
在三號房中,地板不是毛絨的地毯,而是微涼的木板地,雖頂樓部分的房間均是閣樓,天花板比1至3樓的客房矮許多,但有公寓最高樓的優勢──寧靜與好視野,往窗外瞧就能見到夜空,天上有美景時更令人賞心悅目。
沒法閒著悶在房內的莎莎,打算趁市集還熱鬧時去走走。
與月蓮混熟後,在她閒暇時莎莎便會在她陪同下逛逛宿舍跟主街道周圍。
熟悉附近環境與路途,並不會再發生迷路的狀況,只不過人身安全上還是得注意,所以莎莎會選擇在人多時去四處散步打發時間。
還未下樓就撞見剛從長廊另側套房內走出來的菲肯,莎莎從到佛洛克那天後便沒再見過菲肯。
菲肯沒注意到身後的莎莎,關上房門直接往樓梯通道走去。
在她走遠前,莎莎趕緊小跑到她身旁打聲招呼:
「菲肯!」
「嗨,是妳啊。如何?在這裡還住得習慣嗎?」
聽莎莎在身後叫喚,菲肯止下腳步。
「嗯,這裡人都很親切,而且房間也挺舒適。」
注意到莎莎人是在四樓,代表她現在住的客房是在四樓位置而不是原先在一樓的十六號房,菲肯便詢問她替換房間的事。
「莎莎,妳現在房間換到頂樓了?」
「是啊,因為住不太習慣一樓,所以魅凱幫我換來四樓的客房了,雖說我沒有提出要求…現在還是不大明白她怎注意到的。」
其實不只是魅凱與這件事,她有許多部份常被他們這群人看穿;她知道自己不是多麼擅長藏事情的人,但也不至於太容易看透。在莫坎諾時,唯一能快速看穿自己想法的只有爸媽。
「怎注意到的啊…我想,是直覺與觀察力吧,她在這方面很優秀的喔。」
「憑直覺會有這麼準確嗎?」
觀察力還說的過去,有很多小事可以先依靠觀察再接續推理,就能略知一二
但直覺不同,它是種未經過太多思過程的主觀。
「會喔,直覺與感知的靈敏度可說是我們佛洛克人自豪的事。」
(啊──原來如此。)答案水落石出,莎莎心底嘆道著。
「對了,這幾天我完全都沒看見妳呢,原本打算請妳在空閒時多帶我在芭德內走走的。」
「因為我去本部出差,順便替不方便去的人辦些事、跟處理重新訂製制服的事,先前那套穿壞了。」
菲肯現在身上穿著以墨綠為基底色的套裝,和莎莎先前見過的大衣式套裝不同,而是短版夾克、短褲和內搭式黑色緊身褲,整體看起來相當輕巧,腰間皮帶的側邊上也同樣有塊亮眼的銀牌在。
「喔喔…」
見莎莎盯著自己制服看,似乎在觀察什麼,菲肯並問道:
「怎麼了?對我們的制服很好奇嗎?」
「是啊,因為莫坎諾士兵的似乎都長差不多…,而且保衛軍軍人身上似乎都有塊銀牌裝飾呢。」
「想知道更多的話就一塊到樓下去吧,我和妳解說點小事。」
菲肯笑了笑後帶著莎莎到樓下較多人的地方看看其他軍人衣著。
「保衛軍的軍種職別分成5類,分別是突擊兵、偵察兵、重武兵、守衛、以及醫官。」
順著講解,她指向沿路走過的軍人好方便莎莎辨認。
「吶,像前面穿較寬鬆白色工作服的,那是醫官。」
莎莎望向她指的人看去,醫官整套的白迷彩裝上,搭配有許多小袋子的寬腰帶,身後還背著一個硬殼式背包,腳部則穿著鐵灰色靴子。
菲肯左右張望,試著找下個穿不同衣裝的人。
「嗯…宿舍內通常沒什麼人會穿標準的整套出現…那我拿自己跟熟人來舉例吧。」
菲肯話說完便走到莎莎正面,繼續介紹下去:
「我呢,就是守衛囉。身上這套是標準套裝。偵察兵的話則是月蓮,妳看她工作時穿的白大衣就是標準制服了;突擊兵方面,這妳應該不陌生,魅凱她就是,而且她挺喜歡繫領巾,有滿多人都不喜歡的說。」
「不過,我覺得她戴起來挺適合的。」
莎莎稍回想那幾天見魅凱時的裝扮,她衣裝總是很整齊,鮮紅色領巾搭配黑色法蘭絨衫格外醒目,而且領巾的結是打成領帶式。
「是啊,大概多了領巾的緣故,看起來會顯得整齊、正式多。至於重武兵嘛…這得找丹尼爾呢。」
一說到丹尼爾,莎莎在迷路那天已見過他另套裝束,同樣有銀牌的裝飾,沒意外話,他當時穿著的就是他們制服。
「丹尼爾先生的我可能見過,是工作褲上有吊帶的那套嗎?」
「對,原來妳早看過啦。那和妳說說這東西做什麼用的。」
菲肯側過身,讓莎莎能看清楚皮帶上的銀牌。近看能見到上頭刻著老鷹頭部圖像。
「這是軍種的識別證,分別用五種圖示象徵。如妳所見,守衛的是老鷹,突擊兵是狼,偵察兵是狐,重武兵是象,醫官是十字。它也沒什麼特別的,只是一種精神象徵用的裝飾而已。」
「原來如此。」
「軍種分類與識別大致上就這樣了,還有什麼事想知道的嗎?」
經菲肯這麼一問,莎莎瞬間沉思下。
與月蓮聊過克洛斯島遺孤的事後,她心底如有塊石頭般,十分介意魅凱過去背景、與她對莫坎諾人的觀感。
「是還有件事想問…我聽月蓮說,如果想知道關於魅凱的事,得要問妳才清楚?」
莎莎開口提出問題後,菲肯雙手交叉於胸前,眉梢挑起地面露意義深長的微笑。
「哼嗯──…看來小姐妳似乎很在意我們家魅凱的事呢。」
「也、也沒有說很在意,我只是想和她說些話……」
想起不久前提過的"佛洛克人直覺的準確度",莎莎一瞬間僵住。
「她啊,可說是由我和丹尼爾看大的。對我來說,她就像是親妹妹,只不過…有時候她再想什麼很難看穿呢,和她姊姊一樣。」
菲肯輕輕嘆了口氣說著。
「她還有一個姊姊?」
「嗯,大三歲的親姊姊,偶爾才會回來這裡一次。雖希望她常常回來這裡看看,但…現在妳在這兒的話,她暫時先別回來較好,她很討厭莫坎諾人。」
「嗚…」
心臟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下,莎莎不禁微冒冷汗。
「是說…由上次碰面算起,妳在這裡大約待半個月有了吧?這期間沒和魅凱聊過嗎?」
菲肯以食指與拇指扣著下巴的姿勢,臉湊近莎莎發出疑問。
「完全沒有呢…,應該說我也要去哪裡碰見她都不曉得。」
自從換房間那次,她就未和在魅凱碰過面,更別說要說些話。
「這樣啊,她自從升遷後,閒暇時似乎常自己一個,不知是去哪…對了,方便問下妳的年紀嗎?」
「嗯,我十七歲。」
莎莎說出自己年齡時,菲肯眼眸中霎時閃爍道亮光。
「那真是太好了,只小了她一歲。在這裡除賽爾瑪爺爺的孫女外,沒人跟她差不多年紀。總感覺還是要較同年紀的人才能和她聊得上,那我就當妳們的牽線人吧。」
「咦?妳剛剛說要當什麼?」
菲肯逕自走著,右手半舉於空中比劃"跟我來"手勢,大聲喊道:想要問有關她本人的事情話,還是親自去問較好喔。
兩人便朝要塞入口的石牆走去。
2
「今天是星期五,現在這時間她還在站哨,妳可以直接從旁邊上去找她聊聊。」
站在石牆前的菲肯抬頭望著上頭哨崗。
莎莎看了看牆塔頂端,但從底下位置仰望什麼人影也沒見到,反倒注意可通往塔上的小樓梯。
「這…可以嗎?」
魅凱畢竟是正職軍人,站哨等同上班中的職責,但聊天是私事,難免令人心生顧忌。
「和她一同站哨就行了,只要別妨礙她到像是在摸魚偷懶的程度,待在旁邊說說話是沒關係。」
不大愛守規矩的菲肯輕鬆說著,彷彿混水摸魚是她擅長的事。
「但是、我…」
雖一直想找機會和魅凱說些話,可是一想到她身分與其他因素,莎莎反而猶豫了。她躊躇的樣子引起菲肯注意。
「怎麼了嗎?」
莎莎面帶愁容,停頓會兒才開口回答。
「老實說,我有和月蓮聊過克洛斯島的事,所以擔心她會不想見到我,或討厭我之類…再怎麼說我也是莫坎諾人,這是改變不了的。」
會不會老早就被對方厭惡而故意避著不見,是莎莎最憂心的事。
「喔…原來妳知道克洛斯島事件啦。所以妳擔心她會仇視莫坎諾人是嗎?呵呵…關於這點我保證,魅凱她不至於那樣。」
「真的?」
菲肯臉上掛著充滿自信的微笑,果斷地點頭便接著說。
「她姊姊我可不敢說,但她和月蓮一樣,不會不明事理,她救了妳就是最好證明。」
之後在菲肯不斷鼓勵下,莎莎終於鼓起勇氣爬上陡峭的石梯,來到石牆頂端的哨崗。
牆上有數處以石頭堆砌成的遮蔽塔,只留了不到半身大的窗口作為監視台,每個點內均站著1名軍人看守。
經過兩個崗位後,莎莎在一隅角落的石塔看見魅凱。停駐下腳步大力吸口氣,做好心理準備後才走近她身邊。
「午…午安。」
察覺身旁招呼聲,魅凱轉望莎莎的方向。見到她忽然跑來,魅凱有些吃驚。
「午安,妳怎會突然跑來這裡,有什麼事嗎?」
「嗯……」
──"別畏畏縮縮的。跟她聊天要直接、主動些,否則她只會感到莫名其妙,隨便打發走妳。"
莎莎回想著菲肯在牆塔下說過的話,收起怯懦態度答覆。
「我有些話想對妳說。能在這裡與妳聊聊嗎?」
「可以,別太礙著我就行。」
與其說冷淡,用斬釘截鐵來形容魅凱語氣更為合適。
莎莎微微點頭,站進小小哨崗內,和魅凱一同面向觀景窗看著黑漆漆的景致與零星火光。
「嗯…我想為妳在後街救了我的事,鄭重與妳道謝。」
莎莎說著同時身子也彎下鞠躬。
魅凱朝她撇了眼,默默開口道:
「那沒什麼,不過就剛好而已。」
「也許對妳來說是這樣吧…,但對我而言,真很感激妳,如果不是妳的話我現在人也不會在這兒。」
"確實如此",魅凱心中想著,卻未將這句話說出口。
「還有,我也很謝謝妳幫我替換房間的事。」
「這也只是小事情,沒什麼好道謝的。」
魅凱面無表情,語氣略微冷淡。雖然沒讓人感到厭惡之類的意思,不過與她之間總有股距離感。
莎莎有些被那冷冷的態度擊敗,但未氣餒地繼續努力與她攀談。
「總之,不好好向妳道謝的話我會過意不去。」
莎莎道過謝之後魅凱便沒在說些什麼,兩人靜靜併站著,安靜到周圍各種蟲鳴鳥語都清晰的地步。
隔些時間她才打破沉默開口說道:
「真看不出來呢。」
如箭般倏忽打破沉默的一句,令莎莎有些錯愕。
「妳跟我原先想的不一樣,初次見到妳時,還以為妳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小姐,然後遇上什麼壞事或被綁票之類。」
「綁票?!」
“大小姐”這形容詞再現,這次還伴隨了”綁票”。
莎莎不經低下頭省思自己會不會因為穿著還是其他外貌上令人感覺到什麼貴氣風範,讓人對她第一印象是如此,若是只外在打扮話,那讓自己打扮拉塌些還能遮掩,但倘若如丹尼爾說的"氣質",可就無法掩飾了。
「畢竟在人蛇混雜的後街,常常會看見人口販子在暗巷內活動。莫坎諾士兵會不會沒節操到參予這種事就不得而知了,但可能性不是零,有許多人為了錢什麼都敢做。」
魅凱用著稀疏平常的口吻說道。這也難怪,因為她跟隨菲肯去後街溜搭幾次,不外乎見過些黑市交易的場面。
(好像瞬間得知些不得了的黑暗面…)莎莎臉朝另邊撇去,苦笑不語。
當話匣子正慢慢開啟,卻有道風來搗亂。
入秋的節氣不再如夏季那般涼而不冷,除隨著氣溫變低開始會飄細雪,風也轉為令人哆嗦的北風。
「阿嚏!」
被冷冽北風穿透身子的莎莎不經打了噴嚏。
習慣待外面的魅凱原本不為所動,看身旁女孩打個大噴嚏,拉著她到窗口風吹不進的牆邊,兩人距離從一步之差變成靠攏著。
「站牆後較不會被風吹。」
「…謝謝。」
距離突然間拉近,令莎莎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是被寒冷的風吹撫、還是更靠近魅凱的緣故,她臉上微微浮現紅暈。
「妳剛剛說要和我聊聊,所以不是只為了道謝而刻意跑上來受凍的吧?」
魅凱改變兩手交插胸前的站姿,站直身子以打量眼神瞧著莎莎。
「是、是啊。」
忽然被那對銳利藍眼近距離對視,她下意識地微微後仰保持些距離。
「那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面對接下來的關鍵話題,緊張感讓莎莎頓時扭捏了起來,但好不容易有話聊,她自然不願放棄能溝通的好機會,心一橫地拋開顧慮大膽發話。
「其實,我想知道妳會不會討厭我這個來自莫坎諾的人!」
一股腦什麼也不管地直接丟出自己想問的事,下場就是說出口的話沒頭沒腦。
「…我若討厭妳的話,就不會和妳說這麼多話。」
聽到魅凱這番回答,莎莎不自覺地鬆下一口氣,想說的話並接連而出。
「真的嗎…但…妳是克洛斯島的遺孤呀…,啊!」
她閉緊嘴時為時已晚,話語早已流入魅凱耳裡。
但魅凱沒做任何反應,面容依舊無任何表情,只緩緩別過頭看向夜空。
「搞半天原來妳是介意這點。我就直說了,我只厭惡莫坎諾的君主黨,特別那些傲慢又盡耍些手段的小人,克洛斯島的傷亡也是他們一手造成,要仇視也是仇視他們。」
「那我就放心了…」
(真的如菲肯說的一樣…)
其實不是不相信菲肯所說,而是自己得親耳所聞,心中的石頭才能放下
3
與魅凱對談完,莎莎擔心在久留會妨害到她站哨。雖然還想試著問她背景的事,可是莎莎認為對魅凱還不夠熟悉,太過深入她過去私事似乎很不禮貌,關於其他的就此打住了。
返原路下樓前,經過另兩座哨崗時,不知為何另兩個站哨的年長軍人笑笑對她說:"辛苦了。"讓她有些感到不知所云。
而這不到一小時內所發生的事,位於主大街中央,芭德最高的建築──鐘塔,頂端上的瞭望台內,菲肯全看在眼裡。
正保養大鐘主體的丹尼爾,由地板上的天井開口探頭,見菲肯還杵在瞭望台,問道:
「怎麼,妳還在看著哨崗內有沒有發生什麼事啊?」
「對啊,反正現在閒著。」
高處不間斷的陣風遠比底下冷,菲肯卻不為所動,靜靜盯著遠處渺小人影。
「瞧妳聽見莎莎小姐打算與魅凱聊聊,就一副有什麼熱鬧一樣衝上來偷窺。我曉得妳讓她們兩人有相處機會是為她好,不過要注意態度吶,抱持看戲心態可不行。」
「拜託,喜聞樂見的可不只我。你視力不夠好,看不到哨塔情況,其他人也都在偷偷注意她們倆呢。」
菲肯怕丹尼爾聽不見似,加大自己音量朝樓下喊著。
「妳為什麼能肯定她會理睬剛認識沒多久的陌生人?更何況是莫坎諾人。」丹尼爾回問道。
「這個啊…不曉得你有沒有跟她聊過天了。只要稍微和她相處一會就能發現件事。」
「此話怎說?」
丹尼爾暫時停頓手邊工作,爬回天花板問著。
注視著逐漸混雜在人群內的莎莎,菲肯嘴角勾起微笑。
「那孩子有種魅力,能夠讓人沒距離地自然而然與她親近,哪怕對方戒心再強,也都能卸下防備。這大概是與生俱來的,似乎連她本人沒自覺。」
「是嗎,我倒感覺稍有種說不出的熟悉感。話說回來,不過也才說過幾次話而已,妳就這麼輕易判斷了?」
知曉菲肯是個行事作風謹慎的人,丹尼爾拎著板手,輕輕用拇指劃著下巴整齊的鬍子,表情顯露懷疑。
「我相信我的直覺。」
與這句話一同出現的,是菲肯充滿自信的爽朗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