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无标题

作者:Richo
更新时间:2015-07-31 16: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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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Richo 于 2016-12-6 21:32 编辑


「抓住你了」

上午十點的居酒屋清淨得空空蕩蕩,只有兩人的大廳包場全然失去了上回聚餐時的熱度,只有外頭的蟬聲倒是一如既往地不知疲倦。當然這事不能只歸結於時間,人數也是很大的不同。呃...認真想想上回那次高中吹奏部聚餐的會面也是在八個月以前了,雖說還是和對方保持著聯繫,但是上一次的單獨約出來見面卻是成了在腦海裡久久回憶不起的事,少說也有兩年整了。


大二暑假那次自己冒著大雨騎車到晴香家裡,低著頭靠在懷裏時哭得太認真,別說眼睛在流汗,頭髮、衣服、全身都是濕漉漉的,「啪啪」的水聲輕輕地敲擊地板,積了一灘水——那段黑歷史實在太黑了,香織不管如何都不願意再回想起來,就算之後幾次都有和對方單獨約出來碰面,但是就是突然不知道怎麼開口,只好說些無關痛癢的近況,像是一層無言的沈默糊在了自己的嗓子裡,就算是面對著昔日最好的友人也是一樣。


當時真是狼狽的樣子——多年後的現在,只能這麼苦笑著總結了。


夏日的眩目透過樹葉間的零碎間隙在玻璃屋頂上輕微轉折,漏出來的陽光星星點點地灑在了晴香的身上,髮色淺了幾個色度,加了亮。

「抱歉啦,我先去廁所一趟。菜就按我們剛才說的點吧,不夠的之後再加吧。」她說話的時候身子向後微微挺起,棕色的木椅向後拉動,她離了座位。多年前的雙馬尾早就已經在大學時期披了下來,過肩的發梢隨著身子行走而細微晃動,香織盯著背影發愣,絲毫找不到對方高中時的跡象。


「不論是外貌、聲音還是氣息都是——」她這麼默默地想「不過不管怎麼說,也這麼久過去了。」

倒不是說有詫異或者是無法接受的情緒,只不過是心裡突然翻湧起了悶聲感慨罷了。

沒有人會停在過去一陳不變,這就好像「也不會有人留在身邊從始至終」,香織深有體會。

青色的瓷杯傾斜出好看的黑色陰影,她盯著那陰影不知該怎麼講心情言語化。


「——————————————」

結果下一秒,不知何處響起來的鈴聲驚擾了她的放空。

香織身體一震,下意識的反應使手肘砸在了桌子上,有些吃痛。

手機還在響,她望了眼洗手間的位置,絲毫沒有晴香出來的身影。


呃,是要接起來說「她本人不在,等會我幫你轉告」還是要直接拒絕掉呢。她甚至還沒時間做出這樣子的思考,就不經意地睹見了在手機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


——「田中明日香」


她鬼使神差地接起了電話。

她一瞬間想起那傢伙的全部。

她理應生氣,但是內心卻出乎預料地平靜。


「真是又打擾啦,希望沒打破你與男朋友的美好聚會喔...」與印象中並沒有太大差別。一如既往地輕浮語氣,說著抱歉的話,卻笑嘻嘻的樣子。


已經...很久很久都沒聽到了。


與其說現在的狀態是「心如止水」,反而說是「完全懵了」才更為準確。


「我今天突然想吃火鍋呢,晴香你能不能下班的時候順便幫我買下食材呢?然後作為酬勞,我可是讓你有機會享受明日香大廚的手藝~」


卡殼、生鏽甚至可以說是將近報廢的理智,極為艱難地在腦門裡面滴了幾滴油。


明日香已經回國了。

明日香和晴香一直有聯繫。

明日香和晴香關係很好。

晴香對自己選擇了隱瞞。


「我呀,」從牙縫中擠出來的氣音,混雜著哭腔顫顫巍巍「喜歡明日香。」

像是笨蛋一樣,緊緊抓著對方的衣角。

水聲啪啦啪啦地落下。

完全聽不見對方的反應。

全身在發燙。

腦里有黑色的鐵塊,隱隱作痛。

「喜歡明日香,喜歡明日香,喜歡明日香,喜歡明日香,喜歡明日香,喜歡明日香,喜歡明日香,喜歡明日香...」就像卡碟的光盤,不斷重複著,直至報廢——完全消聲。


強制上了鎖的記憶匣子被內裡滾燙著的、掙扎著的、無法名狀的東西撐開了封鎖。她被過去的淚水淹了口鼻,中世古香織覺得自己難以呼吸。


「...喂喂,怎麼到現在都還不說話,信號這麼差麼?」


「田中同學。」理智比情感先出了聲,香織終於想起了自己是誰。


那個雨夜已經過去很多年了——她剛才都有些忘了這個事實。


「呀,是香織呢,用著敬語也太過分了嘛。」回復得很自然,且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沈默。

香織知道明日香沒有忘記本該接起電話的是晴香,也知道她沒有忘記事隔上一次的雙方談話已經過了五年的光景。

那還是次壓抑著的爭吵,她隔著車門看著明日香面無表情的臉,精緻且美豔,是被鍍了層月光的雕像。她控制不住的心臟在那片蔚藍沈溺,加重,下墜,車廂卻將她駛向遠方。她被那人重重推開,以至於不能靠近。


就算不用問也可以知道,明日香能完美應付這次突如其來的彆扭的談話,只不過是因為她永遠對自己游刃有餘罷了。

——自己呢?


香織張了張嘴,姣好的嘴形還沒清晰地表示出下一個要發的音就已經選擇了閉合。連一個氣音都沒有,連一個台詞也想不出。


「如果等會晴香來了,麻煩幫我轉達一下咯,我現在有事,就不多說了。bye-bye~」


就這樣潦草的掛斷了。

與明日香的習慣和禮節不符。

破綻。


香織拿著手機若有所思,一抬頭就看到晴香詫異的臉。

「明日香打來的」她言語間暗藏著層薄薄的慍怒,但是表情卻努力讓自己平靜。

「對不起,擅自接了電話。」她停頓了會,又補上了一句。僵硬的表情有所緩解,她在句末融入了句無聲嘆息。


「嗯,我知道。」聲音恢復了平靜。


大家都長大了,變成了成熟的樣子。

究竟這次的見面是計畫的還是無意的,香織也無從知曉了。


「香織,你去見她吧。

...你又哭了呢。」


她急忙站起,用手背蓋住眼睛,靠著朦朧的餘光衝進洗手間。水龍頭的水嘩嘩得留在,手心捧著,沖刷著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淚水和冷水混在了一起。

她把自己尚未成熟的迷戀留在那個雨夜了。


***


中世古香織看著鉛色的防盜門發愣。門後時不時傳來細小的聲響,電視機開著聲音從門縫間漏了出來,是一個綜藝節目。相當之無聊的冷笑話集,至少香織自己就從來沒有收看過這個節目,之前無聊時嘗試了數次也是屢屢失敗。

按照她對明日香的了解,她是不喜歡這樣的節目的。

門牌上寫著「田中」無疑。


算了,反正她也從來沒有了解過她。


手上的裝著食材的塑料袋沈甸甸的,冷凍的肉暴露在空氣中,化成液體的水滴緩慢得向地下落。

她想轉身走。

她伸手按下門鈴。

門鈴叮咚響起。


優點及缺點。

她想起多年前自己站在舞台上,自己說「不,我不會演奏的,獨奏應該由高坂來擔當」。

現在她需要再一次的釋懷。


門鈴還沒想起第二聲的時候,門就開了。快到甚至這讓香織懷疑是不是剛才那人就一直站在了門後。

「呀,好久不見呢。」若無其事、像是面對著熟悉朋友的笑容「原本是要找晴香的,沒想到是你來了,真的是辛苦了呢。」她伸手,試圖接過袋子。一個十分友好,身為『老朋友』的開始。

歲月到底會給人什麼變化呢?除了那把刻在面容上的刀子外,除了那打磨鋒芒的現實外?它銷毀了你的游刃有餘嗎?

她原以為自己會騰起一股無名的怒意,但是沒有。什麼都沒發生,好似情緒都在那天,那洗手間裡流盡了。她只需看那一眼,她從那開門時那第一眼就明白了,她愛過這人。(喜歡?任何一個詞彙都好)她曾否定,對自己枉費的真情,無果而終的愛戀。她從那一眼就明白了,自己愛過這人——她無法否定。所有的一切爭辯、自我矛盾都是徒勞。

香織輕輕地嘆了一口氣。把那塑料袋遞過去。那聲嘆氣在有心人的眼裡一覽無餘。她靜默無言。

「你不會把我扔在門外就讓我走了吧?」她詫異自己說得輕快。她們繼續這番『舊友』的對話。

香織又問自己一句『難道不是嗎?』 她原以為自己會不甘心。

「我哪有那麼壞呀。」他人眼裡看似爽朗的笑顏落在自己眼裡卻成了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浮誇「快點進來吧,外頭可是很冷的。」

她的過去想逃,其實她想逃的。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麗奈吹得比她好,她才是那個適合獨奏的人,但是就這麼放棄也太不甘心了。

她的理智勸告她:你只不過是在尋求一次釋懷罷了,和過去說再見。

她原以為她會慌亂,但沒想到此時更深的是疑惑。過去的心情還會延續到現在嗎?那個答案真的重要嗎?她還想知道嗎?


彼此都有些各懷鬼胎。


「家裡有點亂,話說回來不要嫌棄喔。」

香織定了定神,張望了一下四周。寬敞明亮的屋子,此刻只有晚霞餘暉的橙光灑進屋裡,雖說光並不明亮,但也可以感受到這房子的通風度和採光很好。家具上並沒有什麼雜物,地板上也是乾淨得不行,一點都沒有亂的跡象。

她似乎是一個人獨居。

「...房子是公司當福利才讓住的。對剛畢業才幾年的職場新人來說已經算是優待了呢。」不知是不是多久沒見,對方看起來打開了話匣子。香織笑容扯得勉強,忙不迭地應聲這閒聊。或許是心不在焉的關係,大腦中雜緒頗多又不可名狀,她只能支支吾吾地回答。

「我買了壽喜燒的配套材料還有額外的幾盒牛肉片,專門的湯料也買了,不過不知道你喜歡不喜歡。」其實她還記得明日香的口味偏好,北治宇在冬日時也躲不開這受寒,每個人都有些自己偏好的驅寒食物,自己則是烤紅薯,明日香則是火鍋。吃的次數多了,在一起的日子久了,想忘記也難,更別說是喜歡的人了。不過口味偏好沒準會變嘛,彼此沒有在一起度過的時間裡變了什麼誰都說不準。

明日香扒開了塑料袋子,迅速地瞧了眼:「呀,不愧是香織。」讚許的語氣。

居然還沒有變。

為什麼我非得記得呢?想到這裡,她又有些不甘心了。


自己去了東京念大學後就很少在冬季吃烤紅薯,東京作為首都可選擇的餐館和料理種類也比京都多得多,也更為國際化些。或許是懷念家鄉的味道,總覺得東京的烤紅薯的味道總有不同,也或許是憋著一股不高興的勁。

高三填學校志願的那段時間,香織問了明日香好幾次關於未來的規劃,明日香都有些避重就輕的。明明就是同學間的尋常問題,或許明日香早就已經看出了香織對她的重視。她明白香織還想保持現狀,她想和自己同一所大學。雖說彼此都是優等生,如果有心,這並不是什麼很難實現的事。但是明日香就是勸香織去東京讀:

『我已經被困在北治宇裡頭了。香織你明明有機會為什麼要留下來呢?你也知道東京那學校名聲和學術水平更高些吧。你父母也是希望你去那裡的吧,前兩天去你家拜訪的時候,可是伯父親口說的。那裡還有親戚離學校近,方便照顧你。』

香織想辯又辯不過,但又害怕說出自己想要留在北治宇的真實意圖就是為了對方。她並看不出來學校有哪裡不同的,反正都是好學校。

明日香也不揭穿,反而是不明不白地感嘆了句說『香織你呀真是可愛』。話題就這樣過去了。


「家裡還有些清酒,如果不想喝酒的話,橙汁、蘇打水冰箱裡都有。大三那年的時候可是每週都被室友逮到酒吧喝伏特加和威士忌呢。」

「清酒和蘇打水吧。好久沒見面了,還是可以喝一點的。」

當年全國大賽後的慶功宴上不知道哪個愛熱鬧的傢伙帶了兩瓶香檳,氣氛被炒熱到不行的時候,男生們又多點了箱啤酒。氣氛其實難過得不行,卻被大家瞎玩給鬧了起來,泷老师早退,到中場的時候就已經沒人管了,桥本老師還是那類愛給別人灌酒的人,大家都玩瘋得厲害。優子哭到嗓子都啞了,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整個人都醉了,走路都飄忽起來。原本打算拜託中川同學幫忙提前送她回家,但是她正被拉到人群中心聊得高興。出乎意外地,倒是铠冢同學主動走近把優子攬了回去,讓優子手臂摟在她肩膀,全身都靠在她身上。兩個人本來就是身材嬌小的人,所以铠冢略微吃力的帶優子早退的樣子讓自己印象深刻。雖然沒怎麼講話過,但是香織對她也有印象,畢竟她是部裡唯一的双簧管,而且比賽前夕的音色變化也著實讓自己吃驚了。不過記憶裡她要怕生得多?香織努力回憶都想不起之前铠冢主動和自己說話過,或許這真的就是第一次。但是香織記得優子和铠冢放學的時候經常會一起走,去年的縣際也是這兩個人一起去的。可能铠冢會對優子那麼不一樣一點吧。

其實自己也本應該醉的,同學裡受到大家敬酒最多的就是自己,明日香在那裡吃吃地笑,說:『真不愧是吹奏部的女神呢。魅力果然就是不一樣呀。』她幫自己把酒都給擋了,能勸走的勸走,勸不走的她喝。搞到最後,大家都衝著灌醉副部長去給自己倒酒了。

「清酒我喜歡夏冷冬熱的喝法。只要不喝過頭就不會醉,很安全和可控的感覺。」一邊說著,明日香一邊起身去出櫃裡面找溫酒壺。香織買的火鍋食材是做壽喜燒的材料,所以作法是以少量醬汁烹煮,雖說已經買了醬料,但是還是把小瓶裝的日式醬油和味醂放在火鍋爐邊上候著,糖則是用小碟子裝著。

香織坐在椅子上有些侷促,目光像是跟著明日香走,又像是看向空氣,從空氣中讀取什麼無法說明的秘密出來。她被回憶給困住了。

她一瞬間覺得眼前站著的這個人其實是虛影,是由無數個大大小小的謊言構成的。那人真的有哪一刻是全心全意地為她好嗎?如果是虛情假意為什麼要做到這種程度呢?


香織咬住下唇。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現在的這個動作,她在努力克制此刻在自己心裡翻江倒海的情緒。

更準確的來說,是「委屈」。


不不不。

(她閉上眼睛。)

不是的。

(她正在平緩自己的呼吸。)

十六歲的中世谷香織從一開始就知道「田中明日香」的「對付」和「防線」。她利己、她冷漠、她只會看著前頭、從不回頭、也從不左顧右看。你交付她真心,她只會用玩笑話逃避你。十六歲到十八歲的中世谷香織覺得自己什麼都知道的,但她不畏懼,她也覺得沒關係。她知道明日香就是如此,她也明白自己無法猜透明日香的想法。但是這都沒關係,明日香的邊上有自己的一個位置,這難道不就是足夠的事情嗎?

她明白明日香就是這樣的人,所以她毫無要求,她呆在明日香不會把自己推向千米以外的安全防線之外,她慶幸自己事那個站在防線外頭離她靠最近的人。她不會逼她,也不想逼她。她明白明日香的答案,所以不問她的真心話。她明明不安,但還只是在明日香即將確認退部、無法參與全國大賽的,把滿心的焦慮害怕說成一句「但是,我討厭明日香不在這種事」。

為什麼是「田中明日香」?憑什麼是「田中明日香」?

為什麼「中世谷香織」要用自己的聰明把自己陷入一種微妙的平衡關係?


(中世谷香織想要忘了那理由,但是很不幸的,她還記得真切。)


『为什么是明日香呢。』在那個即將進行小號獨奏比試的午後,晴香問過自己。

她還記得自己的回答,她還記得自己回答得天真浪漫:

『为什么呢,我也不清楚,感觉好像被她看透了,我所想的全被她看穿了。所以我想让明日香吃惊。我想让真正的我能比明日香想象的我,走得更远一点。』


——只不過是想讓她大吃一驚罷了。

——只不過是想讓她對自己有些不一樣罷了。

自己早該清楚的,從一開始,自己就從沒滿足於「僅限於朋友」的身分。


所想要的「朋友以上」的關係。

那個關係是什麼呢?


(她知道這個答案的。)


「我呀,喜歡明日香。」心底裡,此刻過去的自己就是這麼告訴她。

真是不甘心。



「可以幫我一起把蔬菜給洗了嗎?」明日香把溫酒壺放到餐桌上,溫水壺有兩層,她把清酒放置其中,把熱水壺裡的水倒入溫酒壺的外層。

「嗯。」香織應了聲。她打算起身,卻發現明日香正在盯著她。那副浮誇的模樣褪了下去,那是種無法分清表情的冷峻,她似乎在想著什麼,鏡片下頭的是保衛嚴密、無法透露一絲一毫情感的深邃。

香織並不想開口說話,她比不上年少的自己,她輕易的感覺累了。

「香織。」明日香輕輕地說。那語調有些不可思議,蓋著層模糊不清的「溫柔」。溫柔?

「別咬了。」她伸出右手緩慢地捧起香織的臉,四指靠於下巴,並未留任何長指甲的拇指從唇角滑向下嘴唇「嘴唇都被你咬紅了。」

指腹輕壓在中間。

...明日香離得太近了。香織突然驚覺。但是又不捨得能從對方眼裡所看到的自己。

從剛才開始就梗在鼻腔的酸澀感終於被身體感知記起。


「我喜歡明日香。」她心底的聲音在這樣說。


她微啟唇瓣,又閉上。指腹被含了進去。

舌尖抵住指尖。

她們什麼話都沒說。


***


“要不是有雾,我们可以看见海湾对面你家的房子,”盖茨比说,“你家码头的尽头总有一盏通宵不灭的绿灯。” 黛西蓦然伸过胳臂去挽着他的胳臂,但他似乎沉浸在方才所说的话里。可能他突然想到那盏灯的巨大意义现在永远消失了。和那把他跟黛西分开的遥远距离相比较,那盏灯曾经似乎离她很近,几乎碰得着她。那就好像一颗星离月亮那么近一样。现在它又是码头上的一盏绿灯了。


***


有些事情無法改變什麼,不想改變什麼,心甘情願地痛哭著。中世谷香織已經不小了,她明白自己已經過了迷戀的年紀。人總會期待點什麼的,她沒辦法不貪心。


明日香把生雞蛋敲碎,打進她的碗裡,澆在了熟牛肉片上。

“謝謝。”香織生硬地應了一聲。雖然對方故作沒有任何事發生,她還是對剛才的事耿耿於懷。


太傻了。

她已經沒了十六歲時的天真,她突然有了十六歲那年應有的莽撞。

或許不該來的。她想。看到故人,重新意識到自己曾經有多傻並不是什麼好事情。但她就是想看她一面,見到她問清楚。或許一句話都不用說,就是見到她。她不後悔見她,也不後悔當初的天真。


問清楚吧。

以後就斷絕關係吧。

奮力把自己從過去拉扯出來。

就算今天無法重遇明日香,中世古香織的人生還是會照樣的過。不多不少,不會多加一片羽毛的輕度,也不會減少一塊石頭的重量。但這又無法說明對方對自己無關緊要。不一樣的。自己明白的,一切都不一樣的。


(她仍保持雙唇緊閉)



她什麼都不想問,她的愛情聽她的心說話,

她什麼都不想說,她覺得明日香此刻在自己眼前、和自己同處一室,而不是自己不知道的世界上的哪一個角落,就已經夠好了。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她讓十六歲的自己快點走,她讓固執快點走,她又不想讓明日香走。她屏住呼吸,控制自己的情緒。

“回來半年了。衣食住行這些都安定下來了。近藤先生在東京,他有時候會過來看看我。”


「近藤先生?」

這是香織第二次聽到明日香開口說這個名字。上一次就是她們分別的時候,明日香申請了大三的國際交換生項目,她母親不讓,她父親出面干涉。上一次也是第一次,香織知道明日香的父親是誰。

香織聽得出她與她父親的音色相近,也聽過明日香吹奏過父親留給她的那首自己所作的曲子。但是香織並不知道那是明日香的父親。她甚至有一年把進藤正和的專輯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對方過,她也知道進藤正和是全國大賽的評委之一。香織全程被瞞在鼓裡,但明日香並沒有義務說出真相,這才是讓香織她更生氣的。


「就是我父親,你還記得吧?我忘了離開日本前和你說到了什麼?我們是不是吵架了? 」

香織試圖從她的眼睛裡看出她是真的忘了,還是在套出自己的想法來。

「很久以前了,我也忘了。明日香你很容易讓人生氣吧?」她撒謊了。

「哈,」明日香笑了一聲「不是喔,我只想惹香織你生氣而已。香織你很可愛嘛。」

「真是壞心眼。」香織抿了一口清酒,小口斟酌,醇厚的酒味在口裡散開。這是她從前並不會說出口的話。她的性格和音色注定讓她的所有惡言聽似嬌嗔 ,但是所幸她並沒有很多機會對他人氣急敗壞。或許田中明日香的確實實在在地傷害了她。


其實她把一切都記得清楚,但是她選擇了撒謊:

我們吵架了。你在夏日祭的那個夜晚和我說你要離開日本一年。我很吃驚,我問為什麼這麼突然,我問了很多問題,我猜我只不過是怕你走。有著枷鎖的田中明日香突然能逃出北治宇,我怕你走太遠並永不會回來。你在一系列詢問間只回覆了一句『飛機後天就走』。

你解釋得很短暫。全國大賽後近藤先生時不時地會去你大學探望你,你在某一次會面的時候閒聊到了些什麼,你父親覺得你應該去做,所以他瞞著你私下和你母親見面,你母親被勸說成功了。

『我猜他們還是相愛過的。可能只不過是不適合在一起。』你說。

『香織你為什麼和我當朋友?很累吧。只和我當朋友很累吧。』沒有玩笑話裝飾的明日香直率地讓人害怕。

『明日香?』那聲音滿是精疲力竭的冷汗。被人戳中秘密,以致不敢言語。

『去東京的末班車馬上就要到站了。』

車廂關上時,那最後一句話結尾在『我們以後應該沒必要見面了』。

避而不談的喜歡在言語中被判了死刑,退讓才維持著的友誼被劃了終點。但我還是沒辦法不能不喜歡你。


「我現在和近藤先生關係挺好的,那個人也默許我們保持聯繫。」 清酒喝到了第四杯,意識就有些飄然起來。醉意在身體裡猛得襲來。 田中明日香說場面話的時候,沒人可以聽得出哪些是實話,哪些是場面話。田中明日香打算說實話的時候,也沒人能止住她: 「你生氣嗎?有怪我嗎?」 (她突然問,香織一言不發。) 「我不會道歉的。」 「我一直以為母親是恨著父親的,因為對方毀了她曾經已知的安穩。父親和她離婚的時候,想要把我也帶走,母親是因為和父親賭氣才留下我的。自此我成了她的拖油瓶。但她也還是盡可能的承擔起自己作為母親的職責。現在想起來,我不知道我有什麼可以怪她的。我什麼都不想怪她。我也還挺喜歡我自己的。」

(她是第一次聽見這人用「母親」「父親」這些詞彙)

「那個人赴會的前一天,把自己在房間裡關了挺久的。似乎近藤先生之間打電話給她,說了很長的時間。我似乎聽見她在深夜哭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猜不到,母親把手機落在餐桌上,我特地看了下通話紀錄後才清楚的。挺諷刺的吧,我一直以為我是一段糟糕愛情的產物。但是我不是。母親出門前畫了一個精細的妝,她本來就是個美人。她出門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但是又什麼都沒有問,也什麼都沒有說。我知道她想聽什麼,我說『今天你看起來真好看呀。』她小聲地呼氣說『太好了』。」 「我突然害怕起來。我不知道為什麼。」 「我有著這種家庭的枷鎖太久了,久到我覺得理所應當,久到我覺得這輩子並不會離開她的。我是被這枷鎖打磨出來,沒了這枷鎖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思考了吧。」 「我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我又突然害怕起愛情摧毀我,它太容易和恨糾纏在一起了,它太容易讓人許諾一生了。於是我決定不應該再見你。你離得太近了,我一直熟視無睹,我開始害怕起來。」

我不會愛,不懂愛,也不想愛。我瞧不起愛情的一切。或許給我段我並不投入的婚姻,我都不會反駁。為什麼愛情要抓住我不放呢?


「五年過去了,你怎麼還是沒有長進呢?」

「你想要什麼呢?我明明什麼都不能給。」

「不管是高中還是夏日祭那時說的話,我沒有一句有後悔。」 ...

「我能相信你嗎?」田中明日香怯生生地問。


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坠入爱河便犯了大错——香織在那想,她忘了哪裡看過這句話了。 於是她回應了明日香的吻。

她恨這人的有恃無恐,也慶幸自己等到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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