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ilayloe 于 2015-8-7 18:31 编辑

大学毕业礼上所着的黑袍，穿着它从首尔漫天的飞雪中走过时，会让人觉得自己是欧洲古老魔法学院中的求学的子弟，也许一根橡木制成的法杖，就藏在手里平平无奇的毕业证书中，只要伴着咒语挥动它，便能把寒冷的冬天，轻易驱赶出韩国的土地。

最起码，在成秀敏以“拉文克劳的级长”来形容她，说克里瓦特那头长长的卷发，睿智冷静的性格，与她是多么相似之后，白世珠，便怀着一种告别魔幻传奇的心态，将那件宽大的黑袍叠起，放在了衣橱的最深处。

直到她们决裂，也不曾让它重见天日过。

成秀敏已经有一个多月没出现在这所公寓里了，原因她很清楚，因为成已跟周星智在了一起。

并不再是二十多岁，初夜时在自己面前会紧张到脸红耳赤的秀敏，在经历过形形色色的女性后，在感情关系中依然保有一点古怪的洁癖。

就是从一个女人摆渡到下一个女人之前，她都不会和白世珠同床。

只有在两座相距甚远的港口之间，在她疲惫地游过礁石横生，暗涌乱流的大海，迷茫地在都市来往的人流中找寻下个落脚点时，白世珠的公寓，才会以一个驿站的样貌出现，温柔迎接她伤痕累累的身躯。

接着，又看着她冷漠地走出门口，带着未好的伤口，前往下一处尚未在迷雾中现身的港湾。

次次都心怀侥幸、祈祷伤愈重生。

次次却痛入骨髓、唯见旧患缠人。

每隔那么一段时间，她还是会沉默地回到那个熟悉的床畔，敞开自己的身体，并在事后控诉前任情人的自私自利，说出那些话时，情绪激动得，仿佛在当面控诉白世珠本人。

她很清楚，没人会比她更清楚。

成秀敏身上最深那道伤口，就是白世珠一手造成的。

第四个月了。

比起当年坚持时间最长的，染着红色长发的科长情人，周星智对秀敏的吸引力，似乎出乎意料的更为长久，她们的交往时间，已突破一百天了。

白世珠无声地查看手机里的日历，除了生理期标识，还写下了一个模糊打听来的，成与周确定关系的大致日期。

床头柜上摆着空酒杯，白百合憔悴地趴在水瓶上，赤裸的身体已褪去了激情的热度，腿间浓密的毛丛，丰满圆润的**，在黑暗中融成了一体，无法窥见，只有触觉能使之现形。

眼见白世珠兴趣缺缺的样子，本着高中生也约的原则找来的年轻床伴，从白柔软的双峰上挪开了手，翻身下地，开始穿衣。

要我送你回去吗。白笑笑问，这才知道自己冷落了对方，从而放下了手机。

不用了。我也有车。年轻的床伴，准确点说，是在高中就有了堪比模特的美丽身材的女孩子，金中莉，拨弄了一下她褐色的长卷发，转头对白揶揄地一笑。讽刺而嚣张的样子，很像心情不好时的成秀敏。但那个酷似北欧人的高挺鼻梁，天生的混血外貌，让金看起来更像电影里虚构的，拉文克劳学院的年级长。说不定会在某间空教室里，被人捉包她同比自己大一岁的男生接吻。

白世珠想，这应该就是她屡屡从金氏集团的别墅里，把对方约到自己床上的原因吧。

驾照才拿没几天，这样大雪天的，能安全回去吗。白侧躺过来，声音中泛出淡淡的妩媚。

死了也不劳烦你收尸啊。金懒洋洋的说。我对别人说是去男朋友那里了。

哦——那个住在济州岛的画家男朋友。身高一米零八，体重一百六十斤；三岁开始画画，二十三岁出道，自称现实主义者中的浪漫派，讨厌梵高，不喜欢达利，痴迷爱德华·霍帕，翻译了他全部的杂志访谈；西班牙语说得很好，却定不下心学日语，能炒川味的中国家常菜，辣白菜火锅更是擅长，试过用菜谱在酒吧勾搭外国留学生，没一次失败的；一个很诡异的童年阴影，来自他在坏掉的马桶里养蝌蚪，后来被母亲一桶水全部冲走了，自那之后，他都不喜欢在画里画女人，但你是个例外。对么？

白说，感受到金冷淡犀利的眼色，依然气定神闲：你该改行做小说家。金小姐。你的想象力，让我感动到要流下眼泪了。

金爬上床，撩起白世珠粉色及肩的短发。感动，那我怎么从未见你哭过的样子？

想亲手试试看吗。白笑着，把金的手带到自己下体处。只有高潮时，我才能有冲动哭出来。

空气中传来一阵轻不可闻的嗤笑。

——好可怜的女人。白世珠仿佛听到对方这么说。一片漆黑中，也能想象到那对浅绿色的眼珠子，像秀敏冷漠的眼神一样，刺在她身上。

被人粗鲁地抓住肩膀，不解风情的舌头闯入口腔，腿顺从地张开时，白世珠放松了自己，她想，她又一次，在他人轻蔑而毫无怜悯的对待中，找到了自己熟悉的、倍感怀念的那个角色，因私生女耻辱的出身而饱受怨恨，却要挺胸抬头，踏过一地荆棘，笑得情深款款，来假装自己脚上没有流血一样。

高贵的、美丽的、无懈可击的白家财团的公主，一位真正的淑女。那无可挑剔的笑脸，犹如她坚强的心一样，永远宠辱不惊。

完美得，让她觉得自己已是不怎么需要爱的了。

第四个月中旬。秀敏出其不意的，来到了这所公寓。

并不是因为和周星智的关系受挫，白世珠知道，或者说，她手里的侦探报告让她知道，成秀敏的出现，跟其再次失望于恋爱的旧套路，没有一点关系。

她明白对方已不同以往。相信爱情，相信他人的能力，已在秀敏身上，重新生根发芽。

这种良好的改变，只能是星智带给她的。

而不可能是白世珠。

你来了啊。白的态度依旧温文尔雅。她拿下两只杯子，一杯调了爱尔兰咖啡，威士忌比平常多加了一点，另一杯是柳橙汁，近乎常温。在家里，她一般不允许秀敏喝酒。于是装着软性饮料的杯子，便放到了客人面前。

有事找我么？白又问。

没事。成没碰橙汁，只是直直盯着白。昨天你去开股东会议了吧。怎么样？

跟以前一样。白说，拿着自己的鸡尾酒热饮，站在吧台靠里处，离成秀敏很远，拉出一段她们之间少有的、犹如绝对冰点的距离。

说是少有，并非指她们以前没试过如此疏离。只是过去亲手推开对方靠近，竖起满身尖刺保护自己的人，多数是成秀敏。

然而这回筑起围墙，浑身透出拒绝气息的角色，却罕见地，换成了白世珠。

两个多月的刻意断联，她不再对她嘘寒问暖，也不再送她跑车洋房，不再使用她的香水，也不再走进她的办公室，不会周到地在她下班后派车去接，不会再挂着笑脸与她同进一顿顿乏味的晚饭，也不可能再在晚饭后宽衣解带，耳鬓厮磨，像两条脱水太久的鱼，徒劳地在死亡降临前，用体液滋润彼此干涸的肉体，不可能，不可能，这一切都不再可能了。

白捏着杯柄的手，出现了一丝颤抖。

但很快，又平复了下来。

这一瞬间，成秀敏自然看不到，白也不期待，秀敏会对自己心细如发，一如往昔。

那你怎么，那么久都不联络我？成秀敏终于问起。仿佛暗示在与白的关系中，她已习惯了做被动的那个。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想我了？白轻佻反问，却遭到成的一顿白眼。我过得很好，不用担心。

成不说话。

你跟星智小姐呢，过得跟我和我的高中生们一样好吗。陷入冷场，白只好用一贯会使秀敏厌烦的、挑逗的语气，把谈话带回来，偶尔地，她也会对自己这种近乎向秀敏谄媚的圆滑态度厌烦。但坏人的角色，她不得不做，几乎从生下来，就注定了的。

比你好。也请白社长不、用、担、心。成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特意在最后几个字上加了重音。

秀敏是和星智出现了情侣间常有的摩擦么？这种防备的态度使白世珠不自觉多做了联想，但久违的、刺猬似的成秀敏，真的很可爱呢。

那就好了。白真心实意地笑了，只是再贪婪地打量一下秀敏标致白净的脸，就低下头，继续喝她的鸡尾酒。

不要笑得那么假。我是说真的。白世珠，要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要隐瞒我。成别过脸，别扭地坦白道。

我怎么会瞒你呢，秀敏。但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嘛，不对么？白顺着成的话说，一丝苦涩笑意噙在她嘴边。

成放弃了追问，伪装得这样深的白世珠，继续刺探下去，也是没用的。

是跟星智相处久了的缘故吧，习惯了坦率真诚的交心，对这种故弄玄虚的成人间的语言游戏，已连驳斥的精力都提不起来了，几乎无法想象，成秀敏自己勾引女人时也曾是这样的油腔滑调。

随你喜欢。成起身，拿起外套穿上。桌上的橙汁连一口都没喝。我走了。

对了，秀敏啊——

白世珠温柔的呼唤，弥漫在幽暗的空间中。室内没开暖气，窗外大雪纷飞，恍惚之间，十多年前两人雪中并肩的景象，无可遏制地涌回了成秀敏的脑海。

她很快地转过身，黑色眼眸里充满了刚才看不到的神采。

秀敏啊。

白世珠的微笑，没有任何瑕疵。

你能把这公寓的备用钥匙，还给我吗？

（无题之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