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占卜

「絢瀨，要喝點水嗎？」

「啊，不用了謝謝，別管我去忙你的吧。」

「可別暈船到時吐得滿地都是啊。」

「知道。」

擺了擺手示意會多加注意，絢瀨繪里大字平躺在乾燥粗糙撒著泛光鹽粒的甲板上。由於沒有妨礙到任何人，船上的人也就放任她不管。除了認識她的水手經過時瞥見乾裂的唇好心問了一句遭婉拒便聳肩繞過，繼續放任繪里虐待她白瓷般美麗的肌膚曝曬在烈日之下。

萬里無雲的豔陽高照，刺激直視的她不得不瞇起藍眸。

黑暗中殘留一片鮮紅隨著船身晃動，暈眩的同時繪里腦海浮現相應的片段。

——在眼前果斷自殘的武士與無能為力望著一切發生的自己。

還有，眩目紅色退卻後那抹忘不了的溫暖祖母綠。

勾起嘴角，彷彿瞧見喜愛的人便無法遮掩喜悅的孩童，繪里沉浸在搖晃所造成的暈眩感中，記憶也隨著腥鹹的海風吹至正離她愈來愈遙遠的土地——日本。

大約是走投無路的她被東條希收留將近兩個月的時候發生的事。

受到希的三餐照料，繪里很快便養好身子得以行動自如，原本想恢復體力的隔天隨即走人的她卻被一句充滿魔力的「反正妳也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不如留下來陪咱吧～」給說服而就此留下。

閒著也是無事，當繪里得知希為神官後頓時自告奮勇提出希望能幫忙做些事情的要求。

一直擒著從容不迫笑容的神官大人自是坦然接受這請求，領著難掩雀躍之情想多接觸日本文化的俄羅斯人來到專門為占卜而準備的隔間。

經過一段時日，繪里已能無阻礙進行日常對話，只要不是太過艱深的詞彙，閱讀日文難不倒她。

面相、手相、動物占卜、諸夢吉凶和語抄等等難以分門別類通通放作一塊的書籍與小道具雜亂散佈於狹長木架上。

由於要擔任助手，繪里曾聽希簡單介紹過各項占卜。九星占卜源自中國暫且不提，筒粥神事這種光看穀粒便能預知未來一年五穀豐收與否的儀式竟然能年年舉行實在令信仰東正教的她無法理解其結果是否值得採納。

但異國文化總是如此有趣又令人驚歎不已，對著從未見過的新奇事物邊喊著「Хорошо——」邊整理手邊雜務，繪里順便同希閒聊起來。

先前已大略知曉繪里是餓到昏厥前奮力往皇城內一翻便順利進入，希並不清楚其中細節，當時僅暗自為皇城的疏於防備擔憂。

經朝夕相處逐漸熟絡而敞開心扉的繪里信任收留她的神官大人，於是開始鉅細靡遺的談及過去經歷。

「那時候啊——」

新奇與半熟稔的相互衝擊讓繪里牢牢記下難忘且美麗的畫面。

待在身旁的希默默傾聽，纖手不時撫著她成辮的深紫色長髮，不時耐心地糾正使用錯誤的語句。

明媚春光灑落在彼此身上，希如嬰兒般粉嫩的側臉鼓起，時不時泛起笑，用她與周遭人稍顯不同的腔調說著話。

軟糯又夾帶戲謔的口吻喚著自己的名，與聽不膩的嗓音迴盪在狹小的空間，形成溫暖的包覆。

彷彿畫又彷彿夢一般的過去——

現在回想起，才明瞭那是再美好不過的光景。

只可惜回不去了。

思及此，繪里忍不住睜開眼苦笑，但還未睜開完全，便瞬間遭灼目光線逼退回黑暗中繼續她的回想。

這次她索性徹底沉浸在美好回憶，短時間之內不願回到載浮載沉的現實。

*

聽完我初抵達日本時的悲慘遭遇，祖母綠的眸竟盈滿笑意，勾起的脣瓣吐出感想。

「哎呀，真可憐吶。」

感想竟然只有這句無關痛癢的感慨。

「什麼啊…我可是很辛苦才好不容易來到日本的哦？」我氣道，其實也不是真的生氣，而是對希的反應太…失落了？

希見我不悅，連忙雙手合十語帶歉意的說：「抱歉抱歉，咱沒有嘲笑繪里的意思吶～」

「真的？」

面對我冷然質疑的目光，希再度強調是所言為真，自顧自點著頭。

暫時不去理會她，我繼續整理桌面上許多稀奇古怪的占卜工具。

「啊！」

希突然間大叫一聲，驚得我急忙撇過頭關切，「怎麼了？！」

「真是的…咱怎麼都沒想到呢——」希顧著自言自語，完全沒聽見我的問話。

「希？」我提高音量。

希走向尚未整理的櫃子，背對著我開始彎腰翻找，發出許多物品碰撞的聲音。

挑眉瞧了一會，見她開心地挑出幾樣東西後雙手很是慎重地捧著它們朝我走回。

「這是——？」

「製作御守的材料哦。」

希笑瞇瞇回答，目光流連在攤開的掌心上不肯移去。

「御守？給誰的？」

先前已經聽過希介紹許多事物，而御守這猶如護身符的存在在日本是幾乎人人皆渴望擁有的隨身物品，因此神社與寺院便能輕易購得想要的御守款式。

「你啊。」

「我？」我指了指自己。

「嗯！」希用力點點頭，說道：「繪里不是說完來這之後的遭遇嗎？咱想啊，肯定是搭船時沾惹到穢氣才諸事不順。所以咱決定給你做個御守～」

「誒——可以嗎？」

「當然，對咱來說小事一件吶。」

話說著的同時，希挑揀出手中的小木牌，小心翼翼地放入麻布袋中，接著靈巧的打了個我沒見過的結，繫上小鈴鐺便停止動作。

原以為如此便大功告成，希突然間全神貫注地對著御守厲聲喝道：

「希能量注入——！」

認真對御守喊道的希發出類似嗨噗咻的奇怪音節，一面想這又是什麼意思或可能是咒語之類的，我愣愣盯著儀式完成後希遞來的御守。

感覺真厲害呢……

「剛才那是咱特殊加持的哦～別人咱可不會親自加持呢。」希微笑解釋道。

「…謝謝。我會好好珍惜的。」收入袖中，來到這首次收到飽含心意的禮物竟讓我感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希發現我只掃了眼便收起，不放心的說：「厄除知道意思嗎？消除厄運，好運自然而然便來了。祈福效果有一年之久呢。」

我只好再掏出來，端詳深紫上繡著金色絲線縫紉而成的「厄除」兩字，問：「超過期限會怎麼樣呢？」

希輕鬆答道：「嘛，屆時交還給咱讓咱替你處理置換裏面的符咒就可以了～」

「好，我會記住的。」

「記得不行拆開綬帶結，會使力量散逸哦。」希豎起食指叮嚀。

百般叮嚀的面孔讓我想起遠在家鄉的奶奶，懷念之際不由得笑著應聲：「是是——希的話我都聽進去了。」

「……」不知為何希沒有立時回應，僅僅望著我失神，過去半晌才回過神匆匆瞧了眼外頭，愜意地伸著懶腰說道：「好了。咱的小助手麻煩你繼續整理～否則今日咱們別想準時享用晚膳了呢。」

「是是——」

工作繼續進行，希隨手抽出一本書便津津有味地閱讀起來，偶爾還能聽見細碎的念念有詞。我斂了斂心神，聲音便再也無法鑽入我的耳中搗亂，得以專心處理視線所及的事物。

沒有去在意時間的流逝，待我收拾的差不多的時候原先打算告知希一聲好讓她有個心裡準備。然而頭一抬，往周遭皆尋了遍人卻半點蹤跡也無。

「到哪裡去了呢——」

我困惑地走出隔間尋人，沒多久便發現前方站立的二人。

背對著我的自然是希，而與她談話的人衣著華麗，目露憂愁地低語。希輕聲安慰著。

啊啊，看來是貴族呢。之前這場景已見過許多次，來時憂愁走時皆眉開眼笑，等會再過去吧。

不願驚擾她們，我只是佇足於此並未往前。

但希一個回首便對我親切招手要我過去。

真不愧為神官呢，這異於常人的敏銳感知連我都自嘆不如。

「這位是？」

「咱的助手。」

即使煩惱依然不忘禮數的貴族小姐輕聲提問，希簡單回答便進入正題。

遞出不知何時冒出的籤筒，希說道：「來。對著神明大人在心中默想您的問題然後抽籤。」

「啊…好的。」貴族小姐謹慎地從中抽出，恭敬地遞交給希。

希緩緩展開籤，迅速掃了眼便遞交給我籤詩。

「會順利度過難關哦——恭喜。」擁有魔力的聲音如此宣布。

「真的嗎？」

貴族小姐憂愁一掃而空，興奮不已的忙問細節，希含著笑一一回答。

一旁看著的我默默展開籤，直至人離去都沒有說話。

日漸西下，希的周圍被染上一層朦朧的光環。她望著我，笑顏依舊。

但我沒有心情去欣賞，直接了當問道。

「為什麼？」

「嗯？繪里妳在問什麼呢？咱不明白。」

「這個字我認得，是凶沒錯吧。」

「啊，咱竟然看錯了吶～」希驚呼，手以反應不及的速度迅速伸出，一把奪走了籤紙。

接著望天裝沒事樣。

「……」

深呼吸一口氣嘗試平靜下來，我恭敬地說：「希大人，請解釋清楚。」

「沒什麼好解釋的，咱不小心看錯而已。」

希快速回答，邊抬步往殿外走去。

「希！」我追著她，見她將籤詩綁在樹上打了個扎扎實實的結，一個結不夠再綁一個，任誰也無法解開。

「好吧好吧。」希雙手舉高，一副真拿我沒辦法的模樣。

我牢牢盯著她。

許久，戲謔的神情收起，變得神聖不可侵犯。

像是變個人似的。

莊嚴的神情令我想起教堂的聖母像——始終以溫柔的目光持續守護她的信徒。

希輕聲詢問：「繪里對卜卦怎麼想呢？」

「我其實不相信那些。」我坦言。

「也是吶，畢竟繪里信仰俄羅斯東正教。」

我默認，希繼續說了下去。

「咱呢，身為神官，身為神明的代理人…雖然說起來有些自誇，但咱就像神明大人一樣目睹眾生百態。為情所困、為各式各樣的煩惱憂愁不已。這就是人吶。」

希一手輕輕按在胸口，彷彿傾訴深藏許久的話語般慢悠悠又仔細的說：「咱常常在想，咱到底能夠提供什麼樣的幫助呢？」

「所以希才——」

「嗯。」希揚起淺淺的笑容，「直白地告知人們事實總是難以忍受，為何不能換個說法呢？籤可以做為提醒卻不能左右人的命運。為愁更愁豈不是本末倒置？」

「那也…」我還是不太能接受這番說辭，根本欺騙人們的信任。

看出我無法接受，希忽地冒出一句：「禍福相倚，繪里有聽過嗎？」

「Нет худа без добра.」

即使聽不懂，希依然點頭，似乎料到我反射性回答就是相似的意思。

「所以面對突如其來的災禍，繪里也別輕易氣餒吶，之後勢必會從中得到什麼的。」

「什麼啊…希你就不能說清楚點嗎？」

「不行～」希眨眨眼，笑了。「啊，到享用晚膳的時候了！快走吧！」

匆匆趕去的背影像個貪吃的孩子，我只能無奈搖頭苦笑跟上。

「真是的……」

背影隨著暗下的天漸漸淡去。

*

輕柔的話語在腦海迴盪——

「繪里知道嗎？人與人之間的相遇是由緣分牽引而成，有些人擦肩而過此生便再無交集，有些人卻一眼定情，真說是命中注定也不為過呢～」

「這樣啊…」

不太相信這些的繪里並不知道希口中所說的命中注定是否適用於她們兩人身上。

她只知道，她喜歡上了同為女性的希，違背了一直以來的信仰，像個膽小鬼逃回祖國。

這是否也是命中注定呢？

如果是，繪里甘願接受。

迎著海風與轟鳴浪聲，繪里總算肯睜開雙眼。

瞳孔映照出晴朗青空——是試圖釐清心中迷惘的，堅毅的眼神。

她想要找到答案，因此選擇回去。

縱使回不了過去還是能努力再前往的。

她相信，也由衷地期待再會之日到來。

完

感謝閱讀(如此ooc的繪希)

一直沒說過所以來說說看{:4_378:}

寫完總覺得沒表達出來想表達的orz

腦補總是美好的，現實總是殘酷的{:4_377:}

對於占卜我其實挺有興趣的，但沒深入研究，不過每個解籤師解出來的當然不可能會相同，看法不同、立場不同，甚至連抽籤的人也會有不同的理解…有時便產生誤解或鑽牛角尖的可能。

所以要盡量以客觀的角度來看，當作參考與指引，不能過度相信反倒被籤牽著走。

算是經驗談嗎…不說了{:4_330:}

還有其實我喜歡抽西方卡面漂亮精美的我會說嗎{:4_383:}

上次更完原本想馬上寫這篇的，沒想到感冒一個多星期…徹底體會到臥病在床的痛苦{:4_336:}

總之請注意身體健康，夏天別吃太多冰和吹冷氣{:4_3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