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无标题

作者:金洛可
更新时间:2015-08-16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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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金洛可 于 2015-8-16 16:29 编辑





这天晚上我睡得早,翌晨醒来见之行抱着兔,熟睡如婴.我留下字条,说我晚上在饭堂等她吃饭,便出去上课.我没有想到她会来.


我坐在近落地门的桌子等她,冬日之暮垂落如死.之行走来,一把长发半束起,毛衣长裤,披着围巾,带着明蓝彩石耳环.她见到我,轻轻笑,我发觉她已长大成一个女人,连笑容也很有分寸.可见得这些书也没有白读.


我们点了菜,喝一点啤酒.之行吃得很少,但喝得很多,饭未吃完已是双颊泛红.我们讲起了教社会学的老师,他猝然被校方劝喻提早退休,二人额手称庆,大家齐齐干杯.她说她得了一张模特儿合约.我们都说好.我告诉她我了写好了论文大纲,又申请了去英国的奖学金,而且约见了,大家都很高兴,笑得一团,我有点打酒颤,之行给我披她的围巾.风很大,我紧紧地贴着之行,说:"冷."她便搂着我,一直在校园走.夜很碧蓝,极美,我说:"让我们毕业后搬去一个这样的地方.你出外工作,我在家做功课."她静一下,然后说:"怕你不安于室."我笑:"我安于室的呀,你看我这样瘦,有条件不安于室吗?"她又按一下胸口,说:"这样,我怕我不安于室呢.”


大家静了好一阵,之行忽然紧紧地拥我一下,我为她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


她放开我,便说:"晚了,你快到图书馆收拾吧,我先回了.”


我扬一扬手,转身便去.她给我挥手说再见,我骂她发神经,又不是生死离别,我头也不回地去了.


回到宿舍,在大厦碰到宿生会会长,见到我,如释重负地拉我:"舍监找你.”


我说先放下书嘛,急什么.她说是急事,死拖活拉地推我.


我在舍监家的沙发坐下,手中无聊,翻看《突破》,有读者问:"明心,我很烦,不知应该怎办,他离开了我"舍监给我泡了一杯极热的乌龙茶,她是台湾人,操一口极重鼻音的广东话.我双手捂着杯,待她开口.


电视开着,光有画面没有声音,舍监的脸一光一暗,一蓝一白,很可怕.她在光影中耽了一阵,才一字一句地说:"我接到投诉,说你和许之行有不正常的关系.”


乌龙茶极滚热,灼痛了我的舌尖.我扬起脸看她,不知怎的,我微微地挂一个笑.


"大学生不但要有知识,还得品格高尚——”


"我不觉得这是低下的事情,许多男女比我们更低下."我看准她的眼.她没有避开,也望着我.


"你们这样——是不正常的,这有碍人类文明的发展.社会之所以维系而成一个稳定的制度,全赖自然的人类关系"断断续续的我听不清她的话,我便不再看她,自顾自翻《突破》.明心答:"玲,你这样破坏人家的感情是不对的,但全能的神会原谅你"我吓得忙不迭把《突破》阖上.我怔怔地看没有声音的电视.


过了很久很久,我低声说:"为什么要将你们的道德标准加诸我们身上呢,我们又没有妨碍别人."我不知道她听到了没有;只是自己的声音那么低幽,好象有谁在我耳边说这些话,我便警觉地四处张望,但没有人.


"舍监."我放下茶杯,说:"只要之行不离开我,我就不离开她."说完我便径自离去,开门.


"不过,她今天下午已经答应我迁出宿舍,我亦答应了不将此事公开.我只不过循例征询你吧."她远远地说.我立在门口,我推着门柄,触手生凉."谢谢.”


我说.我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轻轻掩上房门而去.


我不知道我怎样挣扎回房,那楼梯好长好长的,这是不是雅各的天梯,通往真理之路.我举步艰难,四肢竟像撕碎一般,每一下移动都刺痛我双眼.我掩目,罢了,我自此便盲掉,从今不得见光.


房间没锁,走廊有人,我便挺起背,咬牙而进.好之行,一个下午竟收拾得干干净净,只在我床上放了一双簇新艳红的绣花鞋,一个粉红色的美顿芳胸围,我一翻看,她买错了,是32B.我笑了,自家儿说:"是32A,之行,32A,我瘦嘛!”


她走后我也搬出了宿舍,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幽暗的小屋.我的生活尤其幽暗,近视益发加深.戴着不合度数的有框眼镜,成天在课室与图书馆间跌跌撞撞.我开始只穿蓝紫与黑.戒了烟.只喝白开水及素食.人家失恋呼天抢地,我只是觉得再平静没有,心如宋明山水,夜来在暗夜里听昆曲,时常踩着自己细碎的脚步声,寂寞如影.抱着我自己,说:"我还有这个."咬着唇,道:"不要流泪.不要埋怨.”


我希望成为一个明白事理的人——凡事都有迹可寻.她也有她的难处.


我后来在一份杂志的封面见到了她.丰满的唇与微笑.我却没有掀开杂志.她不过是千万个美丽女子之一,与我认识的之行不一样.后来我在学校的毕业典礼上见到她,学士袍飞扬,她在阳光里微笑,远远地看过来,用手遮住了阳光.太远了,看不清她的笑容有没有改变.我只站着不动,抱着我自己.她身边有一个男子,看来很面熟,仔细一想,原来是那些在杂志上看见的人.之行有她的选择.她离开我,是我不够好之故.但我记得的之行我们是不言好坏的


我记得她的旗袍,绣花鞋,她抄我的笔记时那种不甘不驯之气,她轻轻按自己的胸口时的笑靥,她躺在床上看亦舒的懒相.我记得我冷的时候她给我围巾暖我,我得意的时候她用硬币掷我,我冷漠的时候她拉紧我的手说"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记得我记得,我替她束过发,剪过脚甲,为她买了一束太阳菊.我记得我曾热泪盈眶,卡卡地捏自己的喉咙,她便捉着我的手,说:"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我原以为我可以与之行厮守终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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