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efgh0731 于 2016-10-24 15:35 编辑
7-7
今天的候診區稍微空曠。
坐在有著柔軟皮面的連排座椅上,海未剛完成她的最後一次回診,等待時將目光放在了醫院僵硬方正的內部設計。
偏冷空調帶走體溫,額側的血管每跳一次都敲得腦袋深處隱隱生疼,她閉起眼,殘留在眼前的影像是前方那人手中的報紙,斗大的頭版標題──
列車事故。
憶起今早新聞裡散了架的車廂,不規則地彎曲在本應平滑的軌道,一陣沉重的窒悶再度壓上胸口。
作為支援醫院之一的走廊空曠冷清,但看不見的事情都是切實發生,不過是與自身毫無關連而看似遙遠,想來是所有難以遏止的痛楚與緊繃情緒,都被壓縮在急診室一角。
她捏上眉心,再握緊了手邊的輕便單拐起身離開。
海未一步步走著,忍不住思及那個她曾經歷過,卻沒有任何記憶的地方。往大門緩步而行,與其恰好完全相反的方向,像是要逃離。
「園田…小姐?」
在這裡任何於身後響起的呼喚,都能夠激起一陣驚嚇。
「是?」
回過身才發現自己反應過度了,海未卸下力氣微微躬身,回應慎重而有禮。
「您今天是來回診的嗎?看來氣色不錯,我也放心了。」
熟悉的溫和面孔,正是那段時間負責海未的住院醫師。
有著清爽短髮的女子搔搔臉頰,笑容柔軟親切,卻讓海未想起了真姬──面無表情地說著話的模樣,給陌生人的印象自然是完全相反的冷淡,當然也只是僅限於不熟識的人罷了。
「是的,多虧了您的幫忙,現在一切都安好。」
對方趕忙揮手嚷道沒有的事,卻不知為何隨即陷入思考。海未疑惑地偏了偏頭,隨即意識到眼前這位醫師恰好是真姬的同班好友時,準備開口道別已來不及。
「既然來了,不去看看西木野嗎?」
她疑惑於短髮醫生笑容裡帶著的歉意,似乎還有些不得不的無可奈何,接著舉起手比向身後的方向,正是那此時肯定陷入忙亂的急診室,海未愣了愣就要回絕道不願打擾。
但話才到嘴邊,她發現自己正要離開的腳步卻像釘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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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海未來到急診室入口時,意料中的景象讓她心生退卻。
身旁的短髮醫生突然拍拍肩,以笑容表示沒有問題,再一同穿過許多臨時被安置在走道的病床──大部分清醒的傷患正低聲呼喊,身旁的家屬只能心疼安撫,海未趕緊收回目光,咬緊牙關的當下胸口怦怦直跳。
一路上還在思考,見到真姬又該說些什麼?該是簡單地寒暄,或是直接為自己打電話要求幫忙的失禮作出道歉?直到身旁的腳步聲驟停在半掩的淺綠色布簾前,刷地一聲打了開,像是來不及作答的鐘響頓時讓全身微微一顫。
「啊…」
許久未見,眼前的真姬卻是坐在一張病床旁的椅子上,低下頭沉入睡眠。
她著實鬆了口氣,讓剛才怎樣也撐不起來的勇氣,一點一滴流回心房。紅髮腦袋還在微微輕點,抱住身體的姿勢和從前相同,但仔細一看才發現,手上連到了條細細的管子至一旁的移動式點滴架。
「這人真是…不逼著她稍微休息不行。」
短髮醫生叉著腰搖搖頭,說是因為真姬沒有好好吃東西和睡覺,這兩天正忙的時候發了燒,這才被她逼著打上點滴。
「真是很難說服的硬脾氣呐,都說了去休息還硬要坐在這兒。」
「請問…是有什麼原因嗎?」
「園田小姐是說這名傷者?」
從剛才就注意到了,真姬身旁的病床上,是個陷入沉睡的小男孩。
「是的。」
「這…我簡單說明好了。」
小男孩的父母沒能救回來。
而他在脫離險境之後尚未醒來,住得最近的親戚也要今天下午才能趕到。於是真姬說道,就算要休息也讓她待在這,不想讓這孩子醒來時身旁一個人都沒有。
果然很累吧,沒想到才會坐一會兒就睡著了,短髮醫生苦笑。
「那個,請問…」
「有什麼問題嗎?」
海未頓了頓,還是試著提出了要求。
「我可以陪在真姬身邊一會兒嗎?」
對方瞪大雙眼眨了眨,隨即轉為寬心的笑容。
「當然可以,其實…」又是習慣性地搔搔頭,原本就不夠整齊的頭髮顯得更亂了。「我也是希望園田小姐能陪陪她。」
望著離去的背影,海未還是不了解為何對方會這麼說。
轉過頭看向低著頭的真姬,翹起腿,原本抱著的手因熟睡而漸漸鬆了下來。這種睡姿看起來就不舒服,加上因發燒而稍微紅潤的臉頰,心裡的酸澀又多了些。
「就算工作再怎麼重要,也不能這樣對待自己的身體…」
她輕輕覆上真姬無力地放在腿上的手,傳來的熱度偏高。
「因為我也會…捨不得的。」
喃喃低語淹沒在各種儀器響鳴與指示呼喊的急診室裡,海未緩緩抬起眼,看向眼前一片忙亂與緊繃的空間。
歡喜與悲傷情緒交錯,生命的挽回與失去,她想起自己當時被送到此處的模樣一定狼狽不堪。
雖然沒聽真姬說過太多,但相比起沒有意識的自己,也許清醒著面對的人才是更難承受。
「當時…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還有,怎麼也說不夠的…」
人們來來去去的忙碌畫面有種脫離現實的距離感,以這半掩的布簾所圍成的空間區隔開來,海未望向傾斜身子靠在自己身上的人,握住的手沒有放開,嘴角掛著淺淺微笑。
「謝謝你,真姬,好多事情都是。」
因呼吸起伏的節拍緩和,彷彿全世界都靜了下來。
──鈴鈴
提包中的手機發出細細悶響,她試著以最小的移動幅度取了出,畫面裡亮起的是繪里的名字。
「海未?」
那端的聲音如常,關懷近在耳畔,她輕輕應了聲。
「今天去醫院都還好嗎?」
「嗯,沒問題的,最後一次了。」
每個階段的時光總是到來又離去,明明是件好事,她卻無從釐清現在這莫名的情緒。
「那麼⋯還記得的吧?下禮拜的文化祭,我去接你。」
像是不許人拒絕呢,從以前就是如此,於是答應也格外自然。
「嗯,謝謝你,繪里。」
「我…」
接續的沈默不過數秒,對於那端的欲言又止她靜靜等待,神情溫和。
「⋯不了,沒什麼事,就這樣吧。」
彷彿能看見繪里那總愛盯著自己許久不說話,最後化作一個微笑搖搖頭的模樣。
「好的,那麼下禮拜見了,」結束對話,同時感到肩上的真姬動了動,被握住的指節同樣不安地顫抖。「再見。」
總算是瞭解了。
這刻反倒像晨光灑落於一片綠意那樣清新,就算眼前是最為現實的世界,許多人仍舊為挽回生命而奮鬥不懈。累得倒在自己身上的年輕醫生,舒適的紅潤面容突然擰起眉,像被體內高溫折騰地微啟雙唇輕輕喘息。
海未再度握緊了真姬的手,想著要是現在醒了,她又該說些什麼?
『謝謝你。』
『怎麼可以不好好照顧自己身體?』
『這樣我會擔心。』
除了第一句肯定是招來不悅的眼神,其它的讓她光是想像,就能瞬間讓臉發起熱來。
一定又是真姬的溫度,傳了過來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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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再見,繪里掛斷手機。
站在公司的窗台外,還在愣愣地看著遠方比鄰的大樓,過了一會兒才抬起手腕,見到指針就要到達約定的中午十二點。
「好。」
自言自語一向有整理情緒的效果,再稍微撫平衣擺,迎接一如往常的午餐時間。不過這次的目的地是間位於一個街區外的餐廳,腦袋裡已經在猶豫著該吃那道點了無數次的生菜三明治,還是總是想嘗試,卻在點餐時放棄無數次的千層麵?
結果是一推開玻璃門,剛烤好的麵包香氣便隨鈴鐺聲迎面而來。
稍微看向裡頭,立刻搜尋到今日那位顯眼的午餐對象,坐在一張小方桌前。良好採光讓整個空間清晰明亮,微笑舉起手的那人,肩上晃動的亞麻色長髮閃爍著光澤。
「小鳥,讓你等了會兒真是抱歉。」儘管約定的時間未到,一坐下的道歉讓對方立刻搖搖頭說著並沒有,更貼心地將桌子中間的水杯推了過來。「我們點餐吧?」
說完便將緊緊握著的手機置於桌上,手心被壓出了淺淺的痕跡。
繪里對著菜單伸出修長手指比劃,再度煩惱起剛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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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那晚,回到海海的位置。
某些事件的發生,似乎嗅到了一些結局的氣味...
就這麼安安穩穩進行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