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Ramperoge 于 2015-8-21 11:22 编辑

Episode 4

（浅上藤乃视角）

仔细算来，这应该是我第一次受到需要“明确表达痛觉”的伤。

倒不是说之前没有经历过诸如感冒、由于疏忽大意或者学艺不精导致的擦伤撞伤等小伤。但是那样的伤痛，我要么就是察觉不到，在不知不觉间那些伤痛已经消退，要不就是察觉到之后，自己凭借已知的医学知识已经做出了一定的处理。

在这之中，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就是我可能相对于他人要强上很多的愈合能力，直到如今，还没有哪个伤口能够永远存在于我的身体上，而伤口愈合后新长出的皮肤也很快就能回复到与周围的皮肤同样的程度。

那些医生和护士们也曾经对我对于痛觉的迟钝而感到奇异，不过多数情况下都被我以“不怕痛、坚强”等说法给搪塞了过去。久而久之，他们也对此习以为常了。

毫无疑问的，没有痛觉，意味着我必须投入更多的精力来照料自己，要经常检视自己的身体，以确保没有伤口，要能够通过行动的反馈来推测自己可能遭到的情况。真说起来，还是挺辛苦的。

但是，相比起这种事情对别人造成的麻烦，果然我还是最好自己承担起这份辛苦。

现在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如何，现在有感觉吗？”

长谷医生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按压着红肿的部分，仿佛他看着的不是一个红肿起来的脚踝，而是刚刚被截肢的巨大创口。

我只能沉默以对。

到底该怎样描述痛觉？

通过书籍，通过新兴的网络，通过与同学的相处，我的确可以获知大量对于痛苦的描述。

但是，到底什么是“疼”？为什么被刮伤、刺伤、撞伤的时候，人们会发出极端的声音？为什么他们会做出反常的行为？为什么他们会跳开？为什么他们会流泪？

我想知道。但是我并不知道。我似乎也没办法知道。

所以我也没办法回答长谷医生的问题。

我感觉不到。我没有感觉。但是很明显，这么回答的话，这位可怜的医生的表情就要从“如临大敌”变成“面如死灰”了……我想这样的捉弄还是少做为妙。

但是我没办法假装“疼痛”。因为我曾经尝试过模仿其他同学在遭遇“疼痛”时做出的反应，而结果就是这位长谷医生极其难得地训了我一次。大致意思是作为礼园的学生，在遭遇痛苦的时候，就算选择忍受，也不能在要求反馈的时候选择假装，这是对医生的不尊敬云云。

显然，假装“疼痛”也不是个好选择。

因此我只能皱眉，抿嘴，表现出一副正在“装作不痛”的样子。

留给他人去想象，是最佳的撒谎方式。这也是我总结出来的，面对他人在痛觉这个问题上的，最佳回答方式。

果然这一次也奏效了。

“浅上小姐。我并非指责你对待疼痛的态度，事实上，能够忍受这样的疼痛，在我看来，你真的非常了不起。但是我还是希望下一次在遭遇这种事态的时候，你能第一时间向我们汇报，并详细真实地描述你的感受。要知道，病人本身的感受将会相当程度影响到我们的诊断结果，而如果在诊断结果上出现了失误，造成的影响，可不是我们这些医生能够承受的。无论是让你们的伤痛继续，还是让在外面对你们充满希望的人们遭到打击，这都是我们以及校方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一边熟练地重新做好包扎，长谷医生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长串听起来更像是公式化的表达。然后在完成手头的活计之后，让护士将我从椅子上移到了轮椅里。

“其实，也就是一句话，下一次，别这么忍着了。哭可是女孩子天生的权利，可别浪费了它。”点点头，长谷医生便转身开始收拾起自己的工具，而护士也开始将我推向医务楼的电梯。

匆匆忙忙地道了谢，我也只好任由护士小姐将我推向电梯。

果然还是很遗憾。

回忆起今天所看见的那些学生们，他们是那样的生动活泼。仿佛他们的表情能够让环境都为之变色。仿佛他们的声音能够让空气都染上不同的味道。嬉笑怒骂之间，尽显欢快愉悦。

但我果然感觉不到。

不光是因为没有感觉带来的，对周遭环境的实感缺乏，同样还因为在情感上的空洞，导致的对其他人自然而然的疏远。

必须要承认，在面对外人的情况下，我所遵循的全都是最为完整的礼园礼仪。但这倒不是说我多喜欢它，多尊敬它。只不过是没有更好的参考而已。

其实之前的周末购物多多少少也是如此。我能感知到自己在经过一天的购物之后，身体，尤其是腿部的反馈效率出现了较大幅度的下降，这说明我的体力消耗了很多，身体进入了“疲惫”状态。同样的，和我一起出去的同学们，虽然她们努力地想装作很轻松的样子，但是她们身体的反应也一样逃不过我的观察——有人的腿在颤抖，有人的手勒出了红印，在夏天的时候，甚至还能很明显地看到她们出汗的情况。

这应该不是好事，毕竟大家应该都不喜欢在“疲惫”的状态下进行行动。但是如果按照礼园礼仪规范的要求来说，这似乎并非坏事。因为我们这样的行为，正是为了满足学妹们提出的对应请求。作为学姐，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所以我无法做出评价，自然也就无法做出反馈。

黑桐鲜花已经在医务楼的门口等了一段时间了。

她的上衣肩膀处的褶皱比常规要多，这应该是她伸了数个懒腰并且没有将褶皱抚平的结果。通常来说她只有在等待许久并且心情焦躁的情况下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她手里的书，手指所夹的书页和书签位于的书页有一段距离，这意味着她在等待期间已经看了相当一部分的内容，但是可能同样是由于焦躁的原因，她应该看得很心不在焉，以至于连书签都没有换过去。

啊拉啊拉，还真是麻烦这孩子了。等待可是她最不擅长的事情之一呢。

别见面就道歉啊，明明你没做错什么。再说，坐轮椅和终身残疾还是有很大的差别的，更别说我现在这样子不过是院方的小题大做而已。

我实在不会组织安慰人的语言。他人也许会以为我更希望通过笑容而非语言来缓解他人的痛苦，但是我自己更担心的是在不知道怎么应对的情况下，言多必失。

所以我只能微笑。看着她一路小跑过来，一边向我道歉一边接过护士的推轮椅工作，然后和她一起回到校园。

我应该对于今天的经历感到相当满足了才是，我体验了如此美丽多彩的活动，我也见识到了两个如此奇妙的人——让人怎么看都看不透的两仪小姐和不管怎样都会被看透的黑桐先生。

但是我似乎仍然只有遗憾。

这实在是让人费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