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希安格拉 于 2015-8-23 22:33 编辑
【瑞加贺】月下美人
二十三时零分。
深夜来了。
瑞鹤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的角落里,然后缓缓地蹲下,缩进墙角的阴影中。
她小心翼翼地放缓呼吸,然而她的心脏却无法抑制地加快着跳动的速度。
她有些紧张。
那个人没有发现她。
加贺正专注地望着明月高悬的夜空。加贺一向是认真而严肃的。赏月的时候也是如此。
月光洒在她清冷的面庞上。
瑞鹤从阴暗的角落里窥视着她抿起的双唇。
加贺的唇线在大多人看来平直得有些无趣,但瑞鹤有时候却觉得那固执僵硬的唇线性感得无可救药。
加贺突然开始咳嗽。
那是剧烈到让人怀疑她是否会将肺咳出来的咳嗽。加贺一手捂着嘴,咳得弯下了腰。
在浅浅的月光下,加贺模糊的背部轮廓一抖一抖地颤动着。
瑞鹤下意识地也捂住了嘴。她有些想吐。
不过她已习以为常。
过了许久,加贺那骇人的咳嗽声终于停止了。
她慢慢地直起身,抬起了头。
暗红的血液从她的指缝溢出,在她苍白的手背上画出几道凌乱的纹路。
加贺缓缓地打开手掌,面无表情地盯着掌中的淤血。
瑞鹤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或许是夜里的空气太过干冷,她的胸口有些胀痛。
她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有些突兀。
但加贺依旧没有发现她。
加贺已经没有能力发现她了。
凝视了几秒自己的血之后,加贺站起身,离开了走廊。
过了五分钟,她又回来了。
加贺身上的血迹已被清理干净,甚至连清洗的痕迹都已被一丝不苟地抹去。她的身影一如既往的高洁而庄重。
加贺跪在地上,拿出一块被浸湿了的白色手帕,细致地擦拭着滴落到木质地板上的血迹。血在她白色的手帕上晕出一圈模糊的痕迹。
擦净之后,她又认真地将手帕叠成小小的四方形,握在了手心里,接着朝着她的房间走了出去。
加贺离开后,瑞鹤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走到加贺曾坐着的那块地方,跪下身,然后伸出手抚摸那被抹去的血迹。
或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里还残留着些许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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航空母舰加贺是舰队重造计划中第一艘找到适任者的舰。
那是第一位适任者,也是迄今为止最完美的适任者。
在四年前,某位无名的少女成功接受了改造,成为了第一位舰娘——加贺。
改造成功之后,被寄予了厚望的加贺如众人所期望的一般强大而认真,在战场上立下了累累战功。
舰娘加贺虽然冷淡得令人难以接近,但几乎人人都尊敬她。
可瑞鹤却讨厌她。
加贺的强大与冷淡让她显得有些高傲。而对于急于想要证明自己的新晋舰娘瑞鹤来说,这个总是作为榜样在她面前被提起的名字让人烦躁不堪。
她无法抑制自己想要向加贺挑衅的冲动。然而面对她的挑衅时,加贺的淡然无谓,更让她觉得羞耻不已。
在每场战斗结束的时候,望着加贺的背影,心中翻腾交错着的羞耻感与某种激昂的情感都会让瑞鹤禁不住要掉下眼泪。
瑞鹤讨厌加贺。讨厌得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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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贺是不苟言笑的。她似乎缺少情感的波动。
这点也让瑞鹤觉得十分讨厌。
她曾经失去理智,怒斥加贺为“没有情感的机械”。
那时加贺的反应也是一如往常地平静,她的眉头甚至没有一丝皱起。
瑞鹤以为她不会得到回复,但过了几秒之后,加贺却对着她微微点了点头。
加贺说,“你或许是正确的。明石小姐曾经说过,我似乎在改造的过程中丧失了大部分属于人类的情感机能。”
加贺平静地陈述完她的观点的那一刻,瑞鹤突然觉得羞愧难忍。
但直到最后她也没有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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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实际上,瑞鹤曾经见过加贺的笑容。虽然仅有一次,但她不可能会忘记。
那天她偷偷溜出去,和镇守府附近的小朋友们玩了一整天。回来的时候,她捧了满满一怀从可爱的孩子们那里得到的野花。
刚进门的时候,她就遇见了加贺。她以为她会被加贺面无表情地责备。
但破天荒的,加贺并没有责备她,而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怀中的花朵。加贺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有些疑惑。
过了半天,加贺有些迟疑地问了她一句,“请问,能否给我这一朵花呢?”
加贺指着的是一朵有着细长花瓣的白色小野花。
瑞鹤十分吃惊。
“…当..当然可以,给你。”愣了几秒之后,她有些忙乱地抽出那朵花,把它交到加贺的手心里。她甚至觉得那朵花纤细的茎上沾满了她的汗水。
加贺接过花之后,又认真而严肃地打量起了那朵花。然后,她慢慢地露出了笑容。
那是个极浅的,有些生硬的笑容。
她说,“我认为我喜欢这朵花。”
时至今日,那个难得的笑容已经在记忆中变得模糊,瑞鹤却依旧记得那句话,记得加贺说喜欢的时候用的词是“我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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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贺就要死了。
这样的表述或许不太准确。但是对于瑞鹤来说,这就是这么一回事。
作为第一位适任者,加贺当时所接受的改造存在着许多缺陷。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缺陷逐渐地显现出来。加贺作为人类的那一部分躯体已经无法再承受战斗带来的损伤了。
加贺近来已经出现了严重的内出血症状。
虽然加贺谨慎地掩盖着病症,但一直注视着她的瑞鹤还是发现了。
瑞鹤比谁都要清楚,她最讨厌的加贺就要死了。
是她的加贺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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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时零分。
彻底天黑了。
瑞鹤双手抱膝坐在角落里,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月光下的加贺。
加贺又咳血了。
此刻她正跪在地上认真地擦拭着不慎滴落的血迹。瑞鹤的目光追随着加贺纤细而苍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暗红的斑点被仔细地抹去。
当加贺擦到最后一处血迹的时候,瑞鹤突然觉得这一切都让人难以忍受。她想,她是被怒火冲昏了头吧。
瑞鹤从藏身的角落里冲了出去,一把将加贺推倒。她的双手紧紧握着加贺单薄的肩膀,俯视着加贺略显惊愕的面孔,脸上摆出最盛气凌人的表情,然后克制着双唇的颤抖,高傲地对加贺说,“喂,加贺桑,脱下你的舰装吧!你已经无法再战斗了。属于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接下来是五航战的时代。你这样被时代淘汰的家伙就应该脱下舰装,安心去做那种摔倒了就会哭,得到零花钱就会笑,整天都在想着怎么打发时间的庸俗的女孩子!”
瑞鹤的语速特别快,她不知道加贺是否听清楚了她的话,但她不这么说,就没有办法说下去。一口气说完这些话之后,心脏剧烈的跳动让她不得不停了下来。瑞鹤闭上嘴,怔怔地看着身下的那人,等待着她的反应。
然而加贺并没有如她想象的一般对她的冒犯燃起怒火。
加贺只是十分平静地伸出手,接住了她的泪水。一滴又一滴,月光穿过的泪珠在加贺的指尖化开。
瑞鹤愣住了。她有些茫然地盯着加贺的指尖。然后过了几秒,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样,眨了眨眼,甩掉沾在睫毛上的泪珠。
然后她仔仔细细地看着加贺,说,“我会代替你,继续战斗下去的。所以…所以..求..”然而说到这里她发现自己无法再说下去了。
“求..”她又试着说了一次,但声带却无法如她所愿地发出声。她像是窒息的鱼一般张着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话。
瑞鹤突然觉得非常羞愧。她再也说不下去了。于是她侧过头。
忽然有一只手抚上了她的脸庞。但没等她回过神,那只冰冷的手又离开了。
她回过头,看向加贺。加贺握着自己的手,看起来有些困惑。可最后她还是伸出手,用指尖拂去了瑞鹤眼角的泪水。
谁都没有再说话。月亮也静悄悄的。
“客观上来说,这是不可能的。”
过了很久之后,加贺突然开口了。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板单调。
“鉴于我所接受的改造的完成度,解除舰装之后作为人类存活的可能性接近于零。”
“……”
“而主观上来说,我不接受这样的建议。…瑞鹤桑,”她庄重地凝视着瑞鹤的眼睛,“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抱持着对生存的渴望踏上战场的,而有些人则是怀抱着必死的觉悟。而我属于后者。”
“…我失去了属于人类的那份记忆。然而只有这份觉悟,残留至今。”
“……”
瑞鹤怔怔地看着加贺。那是她即使不甘心也会为之骄傲的,她所喜欢的人。
然后她努力地笑了,笑着笑着就低下了头。
忽然她听到一串微弱的笑声。
“以及…请不要把我和五航战相提并论。瑞鹤桑才是那样的女孩子吧,一遇到难过的事就会哭出来的爱哭的女孩子。”
瑞鹤惊愕地抬起头,发现加贺正微笑地看着她。那是浅得几乎无法辨认的笑容,然而瑞鹤的心却因此剧烈地颤动了起来。
她忽然好想亲吻加贺微微上扬的嘴角。想要得不得了。
于是她将头埋入加贺的肩窝,以此抑制住自己想要亲吻加贺的冲动。
是加贺今晚太过纵容她的错,她想。
“吶…加贺桑,”她慢慢地在加贺的耳边说道,“我有一个关于你的秘密想要告诉你。…但是我不能说。”
“….瑞鹤桑,请问你这是在向我挑衅吗?”
瑞鹤慌张地抬起头,想要解释,却发现加贺在笑。那是一个有点俏皮的笑容。
“瑞鹤桑,”加贺探起头,也小声地在瑞鹤耳旁说道,“我也有个关于你的秘密。但是,我不会告诉你。”
瑞鹤也笑了。她小心眼地将眼泪都蹭在加贺的衣襟上,然后有些不甘心地问了加贺一句。
“真的不告诉我吗?”
“是的,不会告诉你的。…但是月亮知道。”
“月亮?”
“对,月亮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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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加贺沉没。
如她所愿,加贺最终是在战场上沉没的。
瑞鹤所在的支援舰队到达现场的时候,战斗早已结束。
潜艇们开始打捞作业。
而瑞鹤就站在水面上,努力睁着眼,想要找到藏在水底的月亮。
漆黑的夜空中悬挂着清冷的月亮。
在那之下,漆黑的大海中也藏着清冷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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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他们找到了加贺的第二位适任者。
又五个月后,航空母舰加贺再次着任。
那天,瑞鹤站在门口和提督一起迎接加贺。
瑞鹤不知道这算不算重逢。
她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于是她只是沉默着,长时间地凝视那个身影。
最后,她笑了。
她想了很久,最终只是笑着问了那个礼貌而生疏地对她点头示意的人一句,“喂,想不想和我一起去赏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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