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黄泉水 于 2015-8-30 21:17 编辑
50年了,半个世纪的岁月给他的两鬓添了白霜,也让他对母亲的思念愈发深刻。少年时的他执着得追寻母亲的身影,直到她决绝得将他与父亲抛于身后。以后的年月里,那道坚韧纤瘦的背影,便如同梦魇般将他紧紧攫住。
这被抛弃的50年,足以让少年成为老者,却不能够抹去他一生的执念。
于是他来了,带着另一个女人的思念,来看望他久别的生母。
母亲的住地,是帝国边陲行星地球。这颗古老的太阳系行星据说就是所有人类起始的摇篮。
古老的星球有自己独特的欢迎方式,飞船进入大气层后,不久便进入平流层。隔着并不厚重的云层,他能看到地球上无尽的金色浪潮此起彼伏,仿佛为了欢迎他努力得摇曳身姿。那是金秋的麦浪。地球独有的景象。
他的视线透过舷窗,扫向大地,为千米之下的原野所倾倒。-这就是母亲选择的归处么?他不由得想到。
回过头,他视线正好落在面前茶几的盒子上。这个盒子里是另一个女人毕生的嘱托,也是他此行必须完成的任务。
飞船的降落很平稳,大约半个多的减速飞行后,飞船就稳稳得停在了机场。久候多时的当地干事,立即将他迎出飞船。
当他的脚,第一次踏上大地,才有了回到地球的实感。这颗人类起源的母星,如同母亲欢迎离家的游子般,将他紧紧拥入怀抱。
一路上,他的视线随着景物的变化,不断游走,许多陌生而又熟悉的事物在他面前,不断掠过。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他从未有过的。
“阁下,您还习惯,地球的重力么?”
耳畔突然想起,随从恭敬的问候。
“嗯,还行。”他微微点头。
随从便没有再说什么。
大约4个小时的车程后,悬浮车在一栋小小的欧式建筑前,停下了。
“到了,阁下”恭谨的随从,体贴得为他打开车门,便不再多语半句。
他这才从一路上的震撼回过神来,走下车子。上下打量面前简陋的楼房。“母亲,就在这样简陋的建筑里度过了她的一生么?”眼前的光景他有些愤懑得想到,到底是什么让她放弃了唾手可得的无上荣光?那个男人?
他握紧了手中的盒子,越发得为父亲与姑母不平起来。这样简陋的条件,那个男人到底给了她什么!
屋子并没有上锁,他轻轻松松得走了进去。屋里的结构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他很快便找到了后院的位置。然后,便看见了她。
那个记忆中强悍而纤瘦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他的视线中只有一个进入垂暮之年的老者。苍老的面庞已经没有了当年战场上杀伐果断的锐气,姣好的容颜早已爬满岁月的细纹。她所有的故事仿佛都已经被锁在了层层叠叠的皱纹中。昔日红颜,鹤发鸡皮。她向所有睡梦中的老太太一样,用没牙的干瘪的嘴咂巴着,仿佛在做着什么梦。
他有些愕然,这个人就是他的母亲么,是那个让所有敌人闻风丧胆的女武神么?是他执着了50年的梦魇么?
明明就是一个快死干净的老太婆嘛!
但是,他看着面前几步之遥的老人,她还是他的母亲。他苦笑着摇摇头,不知自己是否该去打扰睡梦中的老人。
就在这时,她醒了。
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褪去了所有光环的老人与她违睽50年的长子相会了。
“谁呀?”
老人的视力显然不大好了,他就在几米远的地方,老太太也看不清楚了。
他不做声。
老太太却起来了,她就这么从躺椅上站起来,颤颤巍巍得向他走来。几步的路仿佛要燃尽她余生的力量。
他还是没有动。
直到老人,走到他跟前。
“凡妮莎,是你么?你来了?”老人似乎有些激动,慌慌张张得想从口袋中掏出眼睛,看清眼前的身影。
他叹了口气说话了“妈妈,是我。比昂”
没有怨气,没有激情,远比他设想的要平静。“五十年为期,我来旅行您和姑姑的约定?”
老人似乎怔住了。
“比昂?你是比昂?”她掏出眼镜仔细打量,也许是紧张,也许是太久不曾站立,她几乎是靠他的搀扶,才强行站立的。“你又长高了”
“是的,您离开的时候,我才16岁呢。”他搀扶着母亲,将她扶回躺椅坐下。
“真的,和你父亲一模一样”“太像了”她浑浊的眼中仿佛多了些怀念,透过他的面容看向另一个男人。
“别人都这么说。”他语气平静,心里却踯躅着,不知怎么把凡妮莎的消息带给她。
在几段陈善可乏的对话后,终于进入了正题。
“你来了,凡妮莎呢?比昂”母亲还是问了。
他俯视躺椅上的老者,她已经老成了干瘪的枯枝,还要将消息告诉她,加速她的衰败么?
“凡妮莎呢?为甚么她没有来,我们约定好的,50年”她絮絮叨叨得念着,足足20几分钟,他在思考,而母亲的喃喃自语只在“凡妮莎”“五十年”之间不断得循环着。
母亲一定非常珍视那个约定。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告诉她。
“妈妈,姑母来不了了。她……他停顿了很久才说下去“她去世了。”
院子里突然就暗了,座椅上的老人也不再念叨。
整座小楼都陷入了死寂。
她在发愣。她的眼神浑浊,看向天空的视线,虚无苍茫。
母亲安静了。天边飘来几多阴云,好巧不巧就那么遮住了太阳。
他也不说话。直到他看见,老人浑浊的眼中落下了滚烫的泪水。
他的母亲哭了。
但并不出声,早年的军旅生涯在她身上划下的印记,几乎已经被磨平,只有坚韧保留到了岁月的尽头。
“走了啊”
“走在我前面了呢”
“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去世的”
“她…”
母亲顿了顿,接下来的问题并没有问出口。
但他知道。
“她走得很安详,你放心。这些年她也过的很好”除了没有你。
“嗯”
他蹲下高大的身躯与老人平视,老人眼中的热泪模糊了她的镜片,嘶哑的声音类似呜咽。“那就好”
“妈妈,凡妮莎说,没能遵守约定真是对不起。五十年之约留下你孤单一人。”但是“他掏出手中的小盒子“在母亲面前晃了晃“还有这个”
“这是凡妮莎的礼物,别哭了,乖”他像安抚孩子般安抚着母亲。
“有这个,代替凡妮莎陪你”
母亲并不搭理,她只是取下眼镜,用衣角费劲得擦拭着。她似乎已经不在乎了。
他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颗造型简单的钻戒。“这是凡妮莎的骨灰,她说了对不起,也说了,就算死亡,化作亡灵,跨越星海,也会陪伴您左右。她没能来,但她的爱在这里。”
盒子里面还有一张小小的相片,相片上是金发少女的半身像。即使是在轮椅上,也坐的笔直的少女,温柔的视线仿佛透过遥远的时空,来到老妇人的面前。“这是她的爱”。
老人缓缓抬头,晦暗不明的眼神正好与少女对上了。
她接过盒子用手掌摸索着。轻轻烙下一吻。
“你好,吾爱,永别了,凡妮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