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赤红的夕阳低垂于南洋空无一物的海面上,将这片广阔的海洋染上了一抹哀伤的颜色。逢魔时刻,遥远的海平面上无声燃烧的这一丛业火,仿佛墓碑前绽放的玫瑰,安详中预示着不幸。然而穿行于波浪间的少女却无法将视线从这凶兆间移开,直视着渐渐滑入海面下的薄暮景色,她莫名感到了一丝安慰。仿佛在那海面之下传来了无声的叹息,召唤她沉入黝黑深邃的大洋深处,将她引入不在有悲伤,亦不需要欢乐的平静中去。东经100度北纬1度的海事暮光大约会持续到东京时间1730时,少女突然意识到自己快要迟到了。便不再玩味内心的伤感,加速滑向渐渐落下的夜幕。落入夜色的天际线边渐渐的透露出点点灯火。少女低头确认了一下海图,前方就是目的地了。原定的领航员并没有在预定地点与她回合,但按照海图找到偌大个基地也没什么困难。她清了清嗓子,旋开无线电开关。“林加锚地司令部,林加锚地司令部。这里是驱逐舰野分,请回答。”短暂沉默后电子噪音的混杂低响中传来的是女性沉静的声音:“驱逐舰野分,这里是林加锚地,请讲。”少女暗自松了一口气。“林加锚地,本舰按计划于东京时间本日2300时转移至林加锚地,请求靠港。”“驱逐舰野分,允许你舰靠港,进入四号港停靠,入港后至第十战队指挥室报到。”“林加锚地,港四号靠港,已收到,现入港,完毕。”少女在领航灯的指引下缓缓地滑向港口。当地时间也已是深夜时分。港内无人踪影,只有南国不休不眠的夏虫合着起重鹤塔顶的红灯闪烁不住地鸣叫。从港口的台阶踏上栈桥,少女踌躇着,四周空无一人,而她也并不知道何处是第十战队指挥室。“汪汪!”突然路灯昏黄暧昧的光线下一团黑影冲了过来贴上了少女的小腿。刚想惊叫着掏出武器的少女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只秋田犬趴在了她的脚边兴奋的摇着尾巴,一边还嗅起了她的裙摆。“请不要这样。。。”若是敌袭只要尽情开火就好了,然而又不能因为这种事情随意动手。少女只能不知所绰的拉紧裙角反复推开不停扑上来亲热的狗。“啊,抱歉抱歉!小八遇见生人总是这样子。小八!快过来,别给人添乱!”正当少女手足无措之时,灯影下有人一路小跑过来帮她解了围。那只貌似叫做小八的狗一听到呼喊就丢下少女奔回了主人身边。这时少女才借着灯光看清了来者,也是年轻姑娘的样子,却穿着连体工作服,一头齐肩短发随意地扎在两边。姑娘只是上下摆了摆手掌,刚才还活蹦乱跳的狗就服服帖帖地坐下了。“你一定是新编入第十战队的驱逐舰吧?我听说调令了。近一段时间这里可是热闹得很呢。啊,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明石,在这里负责维修工作。这是小八,是我养在船坞里的”突如其来打开的话匣子让少女一是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用双眼在正抚摸着小八的明石背后搜索着什么。“啊,忘了说了,现在没带舰装,但我也是那个,舰娘。”听到这个词的少女心头微微一颤,但马上摆出认真的神色,挺胸站直,抬起右手敬了个漂亮的军礼。“舰娘驱逐舰野分,今日到任,加入第十战队!”“舰娘工作舰明石,欢迎野分到任!”狗的主人也立即起身回敬军礼,脸上却仍挂着微笑。小八在瞪眼看着夜色中直挺站立的两人,在她们脚边发出呜呜声。
二林加锚地司令部是一幢红色的二层建筑,尽管已是深夜时分,这里却仍是灯火通明的繁忙景象。明石领着野分穿过走廊,时不时与擦肩而过的女孩子打着招呼。“这些不认识的女孩恐怕也都是舰娘吧。。。”野分暗自想。明石在二楼走廊深处的一扇房门前停下了。野分抬头看了看门前的牌子。“野分,这就是第十舰队指挥室。进去吧,矢矧应该在等你。”“谢谢。”“那么以后再会!”互敬军礼后,明石转身离开了,却还能听到她和路人的说笑:“明石,你又把小八牵到司令部门口来了,不好好关到船坞里长门姐可是又要训你了!”“只要摩耶不多嘴长门姐哪里会知道啦。小八很乖的,哪像你?”野分看着明石远去的背影,不知不觉咬紧了嘴唇。然而公务在身,她还是整理了一下心绪,敲了敲指挥室的门。“进!”“驱逐舰野分,今日起报到加入第十战队第十七驱逐舰队!”“我是矢矧,该次战役你配属第十战队期间我将担任你的指挥官。”矢矧身材高挑,姣好面容却是一脸的不苟言笑,野分一见面气势上就被压了一头,手心已经渗出汗了。“你迟到了二十分钟!不过不要浪费时间解释了,我们尽快把正事办完。你将配属至第十战队,现介绍舰队编成,旗舰矢矧,直属驱逐舰野分,清霜,配属十七驱逐舰队浦风、矶风、浜风。。。以及雪风。有什么问题吗?”“没有!”念到雪风这个名字时野分觉得矢矧高亢的声音似乎变得有些低沉了。但矢矧却旋即若无其事地转身面向窗外,望向静谧的南国夜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你应该也知道了,虽然表面上异常平静,但林加锚地正在进行兵力集结。近期内以此为出发地将展开大规模作战。将你从四驱调离至此也正是为了扩充集结战力,现在的四驱主干已替换为朝潮型,继续留在那里不利于阳炎型航速优势的发挥。现在的第十战队新锐主力云集,希望你能好好表现。虽然不能透露细节,但可以说这次作战计划的规模是前所未有的,媒体也将给予最热情的报道。”矢矧回过身,直视着野分的眼睛接着说道“当然如果这次作战成功,想必也能给特鲁克岛牺牲的各位报仇!”野分并没有回应她燃烧般的目光,却是低下头去避开了矢矧的视线。并不是因为惭愧或是哀伤,而是为了隐藏心中的愤怒:“你这种在战争中捞取名利的人有什么资格谈报仇!你们这些只会旁观的生者又从哪里得到的权利讨论逝者的牺牲!为什么永远是你们这些活人将阵亡者用生命换来的勋章挂在胸口!”野分并没有将心中的怒火掷向矢矧,她深吸里一口气将心中的海潮平复为波光粼粼挂在脸上,仰起头用一如既往的平静神情直视着矢矧高声回答道:“本人明白,必奋力努力完成作战!”
三房间里没有开灯,月光披在地板上,给热带的夜晚平添了反常的凉意。毫无少女情调的朴实房间里,桌上的一双白手套格外醒目。雪风对窗而坐,仿佛就要融化于那片凄冷的夜色中缓缓消失,永不再现。今天雪风借口舰装故障,逃掉了给新就任成员领航的任务。她想起了船坞里明石的话:“既然是战争,谁都会损失点什么,能活着就是幸运的了,你又有什么不满的呢?还要逃避到什么时候呢?”“幸运?”雪风苦笑着资源自语。她知道那并不是幸运而恰恰是被死亡所遗弃的诅咒。只会躲在后方收尸的工作舰又懂什么呢?一次又一次的目睹着死神的镰刀挥过自己的头顶落到同伴的颈项上,雪风的心早已化为土石了。“但是那个人,只有那个人。。。”明明整个锚地的舰娘在她看来都已是行尸走肉,为何自己还是无法面对那个人呢?为何总要在那个人的面前临阵脱逃呢?是否在今后的某个时刻,在自己眼里那个人也会变成一块走动的墓碑呢?为什么心中总有一股力量抗拒那一天的到来呢?难道这不正是自己所期望的吗?长门说过,将心浸入寒冰,冷眼旁观这一切便不会再感到痛苦,可为什么面对着那个人我还是心如刀绞?响起了轻叩房门的声音,时钟般精确。雪风抓起手套拉开抽屉塞了进去,然而她没有起身,却是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定坐在窗前。她知道,是那个人来了。房门咯吱咯吱地打开,紧随着的是脚步声,接下来是一声轻叹。雪风这才扭过头去,敞开的房门前,银发的少女铮铮地望着她。雪风别开视线,心中猛然间一阵悸动。“啊,不要用那么澄澈的目光看着我!”但是银发少女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啪的一声挺起胸口行礼:“驱逐舰野分,今日起加入第十战队。”雪风也只得起身回敬“驱逐舰雪风,欢迎你加入第十战队!”但目光却还是投向脚下的地板。互敬军礼之后,银发少女放松了紧绷的双肩,边把行李摆在地板上边平静地说:“抱歉,我刚才敲门没听到回答,门又没锁就直接进来了。矢矧说这个房间只有你一个人在用,我可以住进来。”雪风丢下自顾自整理着行李的野分,又面向窗口坐下。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今天本来预定是我去给你领航的。出港后发现舰装电动机有故障,就回船坞修理了。”野分并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只是淡然地回答道:“哦,那个没关系,看着海图我也找得来。”雪风的指甲紧紧扣进了掌心的皮肤里“你应该生气才对,明明是给你领航的任务我却随意翘掉了,干嘛不斥责我?!”雪风看向野分,只见她缓缓搁下了行李。并没有愤怒,亦没有厌恶,只是用略带惊讶的神情望着雪风,无波澜的嗓音缓缓回答道:“你,希望我斥责你吗?”雪风的拳头握得更紧了“够了,那种眼神。那双看穿痛苦,也看透幸福的眼睛,我不能再看到了!”她默念着再次扭过头去面向窗外夜色。沉默又充盈了房间。“在一楼最西侧。”“什么?”“浴室,在一楼最西侧,只能洗冷水淋浴。”雪风的声音又恢复了冷漠的语调。“哦,谢谢,我正好在想洗澡的事情。”房门又在咯吱咯吱作响。野分带着换洗衣物离开了。只有房间中静谧的黑暗和雪风一同默默抽泣。
四静心,聚气,周遭的炮声与硝烟味道渐渐远去,雪风的精神完全集中在移动靶上。远离战场的烦扰,甚至远离自己的身躯,将注意力完全投射在目标之上,这就是她在无数次的开火与命中中总结的经验。不要在乎擦身而过的炮弹划出的音爆,不要在乎弹片滑过肌肤的灼热,想象你就是你的目标,想象12.7毫米弹头的银色弧线穿过自己的身躯。尽管听来是玄之又玄的精神法,对于亲眼见证了无数次血肉横飞的雪风来说,距离、航速、风向、湿度、海浪,走出一切数学迷宫的捷径却早已靠经验成为本能。任何天候,任何距离,任何目标都曾取得命中的她所需要的不过是唤醒正中靶心那一刻的回忆,然后举起火炮,开火。回忆丢下情绪匆匆而来,无论是击碎靶标还是撕裂敌人的肢体都已不能在她的心中掀起任何波澜。但手持连装炮的她不需要情绪,她的身躯已成为了精确的火控计算机,双眼测量距离,肌肤感知风速,御波急行的双脚监测着航速、航向与洋流的微妙变化,在完成近乎冥想的运算的一刹那,飞驰的火光就会在目标的正中绽开绚烂的死亡之花。“雪风,你在搞什么?太突进了!”然而雪风却对矢矧的呼喊置若罔闻,她早已沉浸在孤身一人的战场中了。在雪风的战场中没有敌军,亦没有友军,一切不过是烛光下晃动的影子,明明大限将至却跳跃着可笑的舞蹈。驰骋在这孤独的战场之上,雪风却能感到无限的平静,她仿佛置身台风眼的正中仰望着蔚蓝的晴空,而整个世界就在周围呼啸旋转,此时的她不再萌生生的哀痛,只有死亡的甜蜜与宁静充溢着心房。“十点钟方向有三颗鱼雷”在直觉的驱使下雪风打满左舵千钧一发之际擦过了无声袭来的模拟弹。目视确认假想敌的同时12.7毫米的怒火就已吞噬了靶标。最后一个靶子了,全部假想敌都被击沉。雪风再次环视周围确认安全后放下了连装炮,拄着膝盖离水鱼儿一般喘着粗气,从面庞低落汗珠击碎的靶子般在水面上溅得四分五裂。“驱逐舰雪风!给我立正站好!”矢矧满脸嗔怒追了上来,十七驱和朝霜也紧随其后,雪风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一头银发,找到了却又不肯正眼看她,只能将视线投向矢矧锁紧的眉头。“我再说一遍,给我立正站好!我不管你到底击破了多少敌人。水雷战队的精髓就是整齐统一的行动。违抗指挥,打乱行动计划,不去依靠队友只会害死自己和其他人,听懂了吗?你这不成体统的样子简直就是给华之二水战摸黑!今天这只是演习,实战中你就送命了!”送命?雪风差点笑出来。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上一定连蔑视的表情也没有了,在从突破音障的暴风中寻找宁静的她看来,矢矧的怒吼不过是蚊虫低鸣,挥手驱赶都多此一举。她鼓起勇气用余光扫了一眼银发少女的身影,却瞥到野分也紧紧地攥起了拳头。矢矧显然对雪风的面无表情并不满意“驱逐舰雪风,去给我绕锚地跑两圈再回来!回答呢?”能离开矢矧倒不如说是雪风求之不得。“驱逐舰雪风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