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际的凝望 于 2015-9-30 19:16 编辑
【三】 遇见唐陵的事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起,回到房间看会书就直接睡下了。
次日早晨,我同其他纯阳弟子一起,送天策的军士们下了山。很少见地,居然看见于睿道长也一同来了。她还是平时那很清高的样子,好像尘世间的一切烟火都和和她无关。
目送天策的军士们翻上马背,绝尘而去,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些感慨。我在想,今天的我看见的他们还是这样英武,但是他们作为天策的使命,就是用性命守护大唐。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有可能我此生都再也没办法见到。忽然想起来昨天黎恩和我提到,他们回去之后,休整一下就有可能要离开天策远征。听闻此言,我只是点点头,似乎并不担心她会出事。
仰起头,我看着华山顶上有些泛白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于睿道长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我旁边,我回过头,看见她正看着天策军士们策马绝尘而去的方向。由于是修道之人,眼神和脸庞都很平静,但我总隐约地觉得,她的内心也感受到了刚才和我同样的想法。
“乱世无常,生死非愿。”她说。我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们本来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但是有时候看着别人的命运一步步走向衰落陨灭,会有一种庆幸自己不是他们之中一员的感觉。”我说。
于睿道长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闭上了眼睛,略微低下头。良久,她才睁开了双眼,轻声地说:“我们都不知道哪一次见面会是最后一次,但很可惜的是,大多数人都不珍惜已经得到的现在,总是寄希望于没有保障的未来。”
我愕然有些恍惚,好像被她的话直击中了什么痛处。现在想来,因为我的父亲也是天策的军士,连年跨在马背上挥舞长枪,征战四方。每次看到父亲,我都担心之后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所以听到于睿道长的话,会有那么强烈的共鸣。不过说到这个问题,提前说一句吧,我的父亲最后还是死在了他一心要守护的大唐河山上,血洒疆场,连尸首都没有找回来。
我现在还记得,当年策马狂奔到大战后的战场,尸横遍野,有狼牙军的,也有鲜红的天策军士的遗体。我浑浑噩噩地下了马,感觉浑身都不是自己的,连意识都没有办法控制,只是颓然跪在地上。我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场面,也知道了天策生来的命运是多么悲壮。
我那时就该明白的,或者说我已经明白了,却迟迟不肯去接受。
之后还是继续无所事事地在纯阳待了一段时间,每天该练功练功,该看书看书。武艺好歹算是略有长进吧,但我总觉得自己还在同一个瓶颈处反复向上冲,却总也没有找到出口的那个方向。
天气渐渐转凉入了冬。
一天清晨刚起床不久,用完早点出门散步,看着路上的纯阳弟子都在议论着什么事。我走过去听了一下,猛然得知天策府遇到狼牙大军围攻,虽然战胜了,但是死伤惨重。大将杨宁战死,其余诸将如李承恩、曹雪阳等人重伤。
我忽然感觉头被砸了一下,一瞬间几乎不能思考。天策府距离纯阳还是有点路的,这个消息传了过来,意味着这场大战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一旁的纯阳弟子在议论,早上于睿道长得到这个消息,惊得一下连手中的茶杯都没握住,摔在地上成了碎片。
我明明还记得之前黎恩说过他们可能要远征,为什么天策府会突然陷入大战?
怀着有些复杂的心情,我去见了于睿道长。她平时波澜不惊的目光,此时也有一些心绪不宁。于睿道长看见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我坐下。当我告诉她我想去天策府的时候,她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看着我。我知道我说出这句话,等于告诉她我要去寻死。但我,就是想去那里,我有一定要去的理由。
“我要去找我的父亲。”
于睿道长沉默了,她沉思了片刻,叹了口气。“若是坚持己见,我自是无法强行将你留下。想去的话就去吧,我立刻让人备马和行囊。”
她抬起头看着我:“叶曦,你虽然不是本门弟子,我没办法越俎代庖帮你什么,但是我很早就注意到,你的眼神很涣散。”
我不解,或者说不愿去理解。
“你要知道,无论藏剑还是纯阳,或者是任何一门武学,即使散也是形散而神不散。”“别人可以不理解,但你自己一定要清楚你想做什么,想去往何方。”
我抿了抿嘴唇,低头开始思考。过了一会,我起身向于睿道长郑重地行礼。她不是我的恩师,与我的关系也只有这段时间的数面之交。我却感觉从她的这一席话里,我稍微找回了一些丢失的自己。
人生来就是这样的,残缺,失去了一部分自己。
跨上于睿道长让人牵来的里飞沙,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大雪覆盖着的华山纯阳。这里留下了我此生一部分生命和足迹,我想,它也留下了我曾经活过的证明。
催动坐骑,我绝尘而去。
由于日夜兼程,即使是雄健的里飞沙也有些承受不住。无奈,我在离天策府已经不远的洛阳城外暂时停了下来,就近找了一家客栈住了进去。把里飞沙牵到马厩,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它的眼神已经不如一开始那么明亮,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暗淡无力了。我也很疼惜,但是为了尽快赶到天策,我别无他法。
我走进客栈的房间,坐在椅子上打开窗户。夜晚洛阳冰冷的晚风猛地灌进房间,刀割一般撕裂我裸露在外的皮肤,让我在疼痛之余清醒了一下。我想,就这一晚,我留在这里,第二天不管怎样都要启程。
那一夜,我梦的很浅。迷惘中看到远方有人穿着天策的银甲,骑在白马上在渐行渐远。我追不上去,双腿钉在原地一般动弹不得。心中悲拗万分。
次日,我跨上里飞沙,不顾它已经精疲力竭,全速赶到了黄河边,渡过黄河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奔向天策府。
当我到达黎恩口中那东都落日城时,我看到的,只是破败的城楼,和城头的断旗。完全没有她口中描述的那恢弘气势。
一股强烈的不安顿时涌上我的胸口,我不顾一切地策马猛冲过城外狼牙军的军营,来到了天策府的大门前。一个身穿铠甲的兵士举枪拦住了我,问我来这里做什么。我报上了我自己和父亲的名字,说,我过来找他。
他回头看了看旁边另一个天策兵士,后者则摇摇头。“我们不认识他,你在这里等一下,我进去帮你问问。”
谢过他,我翻身下马,倚着剑站在一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个兵士才走出来:“我只打听到确实有这样一个人,在天杀营,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我带你进去吧。”
再次谢过他,我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天策府。
尽管刚经历过战乱,依然辨认得出天策府曾经的辉煌与磅礴。
铁马戍边,东都落日,昂首如山。
随他走到他口中所说的天杀营,我看到的是数十个整齐的营帐,兵士提着长枪在巡逻。
“前面的营帐是普通天杀兵士休整的地方,后面是受伤的兵士接受治疗的地方。”
我点点头,走进了天杀营。不远处一个万花装束的年轻女子背着药筐走过,一个举着长枪站在天策大旗旁的年轻天策兵士叫住了她。他叫她“阿月”。我猜她是不是各大门派来支援天策的弟子之一。
我走向那个天策兵士,向他报上了我父亲的名字,询问是否知道他在哪里。他回过头,眼神中突然流露出一种悲戚。
我正愣了一下,阿月却突然接过了话头:
“前辈在半个月前与狼牙军的厮杀中,死在了战场上,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