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无标题

作者:ander
更新时间:2015-10-03 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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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篝火,坦白的心,漫长的夜在繁星和花里逐渐破碎成黎明。伤疤像是玫瑰花瓣上的裂痕,有种古老的醇香。”——绘里这样抛出一段话的时候,真姬转头看着她,目光里有点不解,晕晕点点的有光芒洒落。她朋友懒懒地哼了哼,似笑非笑,那边的东条希没有露出任何动摇的神色。“——忘了是哪本诗歌里的话了。”



“士兵之章——铳枪和黎明的火。”东条希捧着手里的温茶,转头扬起一丝懒散的笑意接过话。



真姬点点头,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看着面前枯燥地伴随木头破裂声起舞的篝火发呆。一段很粗的松木被染上了红色后啪地一声断成两截。





在营地里能看见很远的山麓中浮现的点点灯火,那里有一条人类的村庄。东条希说那里并不是国家的固有领土,也说不清是属于哪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这样空白的地方,没有档案,也没有记录,唐突地就出现在了旅人面前,有着自己的信仰和文明,但是又不属于任何国家。如果要用一个群体来形容,大概只有部落了。所谓国家,其实也不过是由许许多多相似的部落所构建而成的一块土地,为了共同的利益而走到一起,甚至不惜对其他部落大打出手。不过如今的社会中讲究的是以和为贵,如果那些零星的部落不愿意归纳入国家的范畴,统治者也会尊重他们的意愿。

但是没有任何管辖的部落却成为了犯罪的温床,国家军队对于这些落脚处总是会加紧盯防。



真姬她们所在的军队所盯防的也是一个这样的部落。据说是有着古老历史的神社聚集地,村子的构成就是一个又一个破败又古老的神社,人们居住在神社里,供奉着神明。据说此处每个家庭都有着自己本家的守护神和信仰,从来不会打搅别人家里的事情,连传宗接代也几乎是以近亲的方式进行。很多学者都对这条村子有着极大的兴趣,但是因为村里的人不太喜欢外人接近自家的神明,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进入内部勘察。说不定里面有着各种古老又神秘的仪式,以及习俗。

如果哪天服役期满了,又没有战争,那么就背个背包做个民俗学者旅行去。东条希玩着发尾这样说过。



希总是喜欢一些我最害怕的东西。绘里笑她。

真姬毫不犹豫地说带上我吧。然后她两个朋友转头看向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愕,这让她又觉得有点尴尬,摸了摸脖颈补充了一句。


我是说,方便的话。





西木野真姬觉得自己比自己想象中要不那么依赖矢泽妮可,除了晚上偶尔会尝试在潜意识里动用结契的力量去呼唤对方。但是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她有一段时间为此疑惑起来,说不定对于妮可来说她和任何一个认识过的人都不那么重要。但是绘里摇摇头笑她们之间的信任太薄弱——想想妮可为花阳和凛做的一切,再说吧。于是真姬便轻易打消了这个疑惑,如此简单,让她自己都有点吃惊。不过这本来就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至少对于真姬来说,信任和不信任简单得很,她不过是一直在信任和被伤害之间徘徊循环,学不聪明,也没有想要变得聪明的想法。


幸好除了矢泽妮可和半牙之外,没有人再骗过她。这样想想,忽然真姬发现,半牙的性格并不是跟凛相似,而是跟矢泽妮可相似才对。

她觉得有点气恼和不甘心,为什么会一直活在那个家伙的阴影里?




以前穗乃果说过被高档酒店的旋转门困住的事情,真姬想起对方描述的那扇按照一个轨迹原地旋转的门,忽然又觉得,她就是这样在门的一边看见矢泽妮可在那一边,然后匆匆推门追过去那边的时候,对方又跟随着门的运动而跟自己擦肩而过,来到了自己所离开的这边。触碰不到也不知如何在旋转而近在咫尺的圆圈中到达对方身边。真姬想尝试。


——没必要。

绘里淡淡说道,脸上有一道浅淡而明显的伤疤,据说是被流弹打中的时候留下的,差点就要了她的命,不过好歹是活下来了。




真姬不知道她和希经历了什么渐渐变成这样的模样,从能够为对方暴怒而起,最后到了如今的浅淡笑过。在西木野真姬不明白的范畴里,她甚至不能说清楚希和绘里之间变得越来越难以察觉的联系,说是疏远了,但是却比往日更加默契,但是说亲密,却鲜少有过接触。仅仅从眼神里她才能分辨出那种埋藏在碎冰之下温暖的柔和,自己没法触及,也没有人能够再次企及。

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呢?她这样思考着,却渐渐觉得有些困意。朦胧中揉了揉眼睛,篝火释放的温柔光泽里看见东条希和绘里看着自己笑,笑得很柔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没必要将矢泽妮可看成自己的一切。因为到了最后结契和不结契根本没有任何分别。


耳边徐徐而来的是绘里沉吟一样的低语,真姬不知道自己应和了一句什么,只是在闭上眼睛的前一刻,意识到篝火里又一段松木被烧断了。



+++++++++++++++++++++



那个小女孩指着山麓的尽头告诉她那边会有一条透明的龙升起。





真姬所在的部队经常会受到派遣去给附近的部落的村庄支援各种建设和工作,比如说山洪暴发时期就会去给需要的村庄修建水坝之类的。绘里告诉她现在不是战争年代,工作相对要轻松多了,偶尔山火燃起的时候就去给消防队帮忙,或者说带科学家进山去找什么什么东西。军队的主要作用除了日常的巡逻之外,就是记录各种数据然后上交给部门进行统计,在郊野里慢慢磨到退役的时候就解放了。西木野真姬本来就不是喜欢打架的孩子,这样的工作自然也自得潇洒,安安分分,得到了军官的褒奖。

她不是作为龙骑的搭档来这里的,诚然在雇佣兵学校的时候看上她的龙骑或者说士兵有不少,但是真姬都拒绝了。跟希和绘里不同,真姬以单独的个体接受军队的委托而成为部队中的援助,就是传统的雇佣兵。不过,因为并不是服役的一员,因此真姬很有可能在这个部队解散的时候就会调遣到另一个地方继续工作。每年自然也不会少给基本的福利和工资,偶尔表现好的话能用勋章和奖状换取额外的利益,真姬对于货币没有太大的观念,毕竟一直是受到矢泽妮可的照顾而没有接触过理财。在进入军队的时候东条希就给她开了个账户,把钱存了进去,真姬也没管过现在连同利息一共有多少位数。根据最近一次东条希去查账户的时候回来的说法就是真姬以后回去开个咖啡店什么的本钱是没问题的。

似乎也是不错的想法。那时她在心里这样嘀咕了一句,然后就没在意了。




在军队度过了第二个春天的时候,大概是夏季来临的季节,真姬便跟随希去不远处那个经常能看见的部落里支援建设。据说是因为忽如其来的大雨,让许多神社倒塌了,光是靠村里的人没法短时间内维修,因此就拜托了有龙帮忙的部队。真姬虽然在这个地方过了不短的时间,但是却从来没来过这个部落。走进了山麓那个巨大而古老的鸟居才发现里面比想象中要稍微古老一些,没有电线也没有任何信号,唯一能称作是现代文明的不过是几辆用来运输的灰泥色卡车。她不禁觉得奇怪这样的地方那些村民是怎样跟外界联系的,后来才知道在鸟居旁边没有人居住的神社里有国家曾经资助过的公共电话,虽然能拨到的号码也是十分稀少,但最基本的求救还是能够进行的。

绘里没有跟来,或许是因为在真姬印象里太少希和绘里分开工作的记忆,所以得知这次东条希和自己一起去的时候她半天没能回过神来。晚上准备的时候咬着绘里的尾巴从营地东跟到营地西不停地问没问题吗没问题吗要分开一段时间呐。



最后那条金色的龙转头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用下颚敲了敲她脑袋。“我和希分开,你怎么比我们还紧张?”

“还不是因为绘里没有希在身边的话会很寂寞啊?”真姬摸了摸自己额头嘀咕道。


绘里点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寂寞只是因为这几天没法碰面而已,又不是像凛和花阳那样。”

真姬顿时没了反驳的话,略有所思地打量起绘里。最后叹了口气。“你真的变了很多啊。”



对方也没有否定,只是笑。“思考到一定程度都会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理由。”

“安心——?”真姬嘀咕着重复,然后又想起了矢泽妮可,现在还会想起对方,是不是还不够安心?她不太明白,只能似懂非懂。



“我如果觉得不安的话,大概就是因为对希的信任还没到那个程度。”绘里最后这样丢下一句,就赶上了巡逻班的哨声离开真姬准备工作了。





因为信任对方会回来所以不会觉得忧愁吗?真姬这样思索着。






在那条村落中,希带着真姬帮助一户单亲家庭维修倒塌的后院仓库。跟一直对于怪谈和各种传说有点恐惧的真姬不一样,东条希对于这些古老的事物有着不亚于烤肉的热爱,早上的时候认认真真和真姬搬运着石料木板规划着修缮范围,一到傍晚就缠着家主说这间神社的故事。真姬不怎么想听,便总是找借口回自己房间睡觉,或者到村落里散散步,但是晚上的道路空无一人,孤零零的只有真姬和各家各户门前亮着的灯笼,一片昏黄的黑暗里有风吹过,脊背会发凉,所以通常来说真姬到门口转了几圈又战战兢兢跑回房间去了。

据说家主的丈夫不知道因为什么疾病而死去了,在很久之前就没有了男丁。家里有一个女儿,听不见声音,但是性格很干净——真姬这样形容,为什么说干净,大概是因为无论被谁伤害了遇上了怎样倒霉的事情都只是笑着然后就忘记吧?西木野真姬不知道用干净能不能形容性格,但是她只是无法想象那孩子心中产生害人或者报复念头的样子。



东条希不是很受小孩子喜欢,但是真姬就不一样了,那个女孩子不知为什么宁愿花上一天时间看真姬工作也不去跟其他朋友玩,被直勾勾看着的西木野真姬感到有点尴尬,但是又不知该如何跟对方说。不能指望希,只会将对方吓哭吧?忍忍就过去了,真姬这样在心里说道。



“这个地方住着剥夺听觉的神灵。”某天准备入睡的时候,东条希散开了头发忽然这样抛出一句。

“啊?”真姬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为了活动方便,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真姬会变成人形,虽然她自己没怎么注意自己的形象,但是希经常叹息说真姬你长得真好看。



“家主的孩子受到了神的影响,所以出生的时候耳朵就没法感觉到任何痛楚。”希煞有其事地说着。“据说小时候被其他小孩用树枝刺穿了鼓膜也没有感觉——家主今天跟我说的。”

看来她跟这家的主人聊得挺欢的。



“或许只是单纯的发育不好而已吧?”真姬不敢当面反驳希的论点,只好提出了另外的可能性。不过说到怪力乱神,她自己是不相信的。

东条希没有表示赞成也没有表示反对的意思,只是摸着下巴想了想。“ 不过,失去了听力的孩子能看见的东西要比我们多很多。”她这样抛出一句。



“……意味不明。”

“话说真姬晚上不要老出去跑啊,天黑看不清回来的路会迷失方向的。”

“知道啦,又不是小孩子。”




——当时是这样说来着,语气还有点不屑。






但是当真姬重新抬头想确认月亮的时候却发现山麓里根本不能看见星星和月光,仅仅有一道墨蓝色的天穹像是海岸线般蜿蜒而过。她当初还那样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是小孩子,结果在第二天晚上照常出来溜达的时候就真的迷路了。说是神社组成的村落,但是四周的灯笼和鸟居又没有任何分别,真姬凭着感觉转过转角,绕进小路的时候有种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兜圈的感觉。但是因为没有什么参照物,所以也不能确定。她思索着看了看路边的杂草,开始考虑要不要做个路标免得又回到这个地方之类的。

四周除了虫鸣之外没有多余的声响,大概是因为没有电视和收音机,这里的人到了晚上就收拾东西直接睡觉了。为什么没有人愿意出来散步呢?真姬有点气恼,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而且也没有勇气敲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神社的包围中,无论怎么安慰自己,都让真姬有种被很多双眼睛看着的感觉,很是不舒服,甚至有点害怕了。



哈。



她自暴自弃地松了口气,想着再调整一下心情,在这个地方自己也变得有点奇怪起来了。这样闷闷地原地站了几秒,忽然从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很轻很快速,像是在奔跑。真姬一下子警觉起来,偏头四周看了看,很快就确认了脚步声的方向。

在她准备作出防御对策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便窜到了视野里。在灯笼的光芒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真姬松了口气。




“是你啊……”话刚出口,就想起那女孩子听不见。但是对方似乎知道了真姬嘀咕什么,抱歉而安慰地笑了笑。



来的的确是自己寄住的神社家的女儿,穿着睡衣,看上去是偷偷跑出来的。在白天的时候西木野真姬没什么心情去打量对方,现在于黑夜里观察才发现那孩子肩膀瘦得可怜,有种清冷的单薄。她想起东条希说过对方很容易让人有种保护欲,大概是肩膀瘦小的女孩子都有这样的魅力。



“夜晚不要跑太远。”女孩子的声音有点甜腻的感觉,咬字不太清晰。大概是因为耳朵听不见从而影响了语言。

“抱歉……我……”习惯性要说什么,但是又想起对方不能听见声音,真姬犹豫了一下,只好低了低脑袋表达自己的抱歉。



对方似乎了解了她的意思,又笑了笑。“我带你回去吧。”

这样说着,又不等真姬反应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开始往前走。



真姬摸了摸脖颈,有点尴尬,但是也只能跟着对方走,一路上的沉默有点让她不安,那女孩似乎是跑着来找自己的,现在看上去累了,脚后跟好像被草叶割伤了,有点红——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这样苦恼着的真姬开始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又察觉到她的心思,那孩子微微偏过头笑得很干净。“夜里没什么可看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了,也没有星星。”

西木野真姬知道对方是为了看她的反应,于是清晰而用力地点了点头。



“啊,真想去外面看看。”像是有感而发,忽然又冒出了这样一句。

真姬更加尴尬地愣了愣,不知道是应该没有意义地接话还是怎样。权衡再三,只好继续梗着脖子沉默。



但是女孩子似乎没有在意她的心情,也没有长篇大论。



“说是夜里没东西看。不过如果你想看的话,山麓那边在晚上会有一条银色的龙出现。”

“诶?”

这次不由自主就发出了声音,但是对方如意料之中那般没有听见。

“很长的龙呢,而且会摇来摇去。”

“……”






后来问起东条希,对方想了想,笑真姬那不是龙啦——在离这里大概隔了几座山的位置有一个小镇,那银色的东西不过是气象塔的信号灯灯光。

不过真姬觉得,如果稍微在这样平凡而狭隘的地方有一点浪漫的谎言好像也不错。这次希点点头同意了她的想法。





第七十八章。




那个神社家的女孩子有时候会被其他小孩欺负。西木野真姬虽然对于这种欺负也不是太过陌生,毕竟她自己当初也同样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但是有时候会有种隐隐约约的烦躁,不知是因为看见那孩子依旧干净的笑容还是因为自己心里的犹豫。有几次她看见几个小孩将女孩子带进神社后面的小巷里,用当地的方言不知道说什么,但是看他们的神色和动作真姬知道那不是什么善意的话。半牙说过没有经验的欺凌是摸不到底线的,说不定一个失手就将好好的一个生命变成一座坟墓了。自然,小孩子更加不能把握欺压的程度,真姬有一次从院子的围墙探出头去,在那些人开始动粗的时候压低声音警告了一声,直接就将几个小孩吓跑了。事后神社家的女孩子也表达了感谢和抱歉,但是真姬觉得比起谢谢自己,倒不如想点方法来防止再次被欺负。

——嘛,虽然是这样说了。不过那孩子又听不见,身体又瘦弱,恐怕无论是反驳还是反抗都难以做到吧?


傍晚的时候村落里不知为什么有点喧闹,真姬从院子的墙壁探出头,看见不少人脚步匆匆地来回奔波,同来的士兵也跟随着村民走来走去,嘴里乱七八糟地说着话,太过吵杂导致真姬听不清楚。疑惑间想着还是将今天的工作结束,转过身的时候刚好看见东条希从后门绕了进来,像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



“稀奇地发现了从外面来的考察队。”不等她发问,希就介绍。

“诶?”真姬皱着眉愣了愣。




东条希也不再解释,走到真姬身边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将自己托起,冶金龙听话地低下脑袋让对方爬到自己身上,然后将希放在围墙上。街道的远方隐隐有一道很长的队伍拥挤着往前移动,像是运输车,车上用帆布裹着不知道是什么。队伍一直走过真姬和希所在的神社,她们看见不少村民和士兵都围绕在运输车四周,几个像是学者一样的人在跟军官说着什么,不停地对车上的东西指指点点。村落里的小孩子好奇地围在四周随着车子奔跑,嘻嘻哈哈的,真姬看见神社家的女孩子挤在角落里踮起脚,似乎想要看清楚车上的东西。

运输车似乎经过了某些偏僻而崎岖的地域,轮胎裹上了一层黄泥,车灯也染上了一层泥灰。不知道是不是碾压到了突出的石头,车子颠簸了一下,帆布裹着的东西漏出了一点。随着人群的低呼,真姬看见一道像是龙尾巴的骨骸拖在地上,发黄的骨骼还依附着干枯的肌理,似乎是死去有一段时间了。没有尾棘,看不出是什么龙。虽然没有什么历史意义,但是不知为何那些学者看重得很,队伍走了不久后便有人来找东条希,据说是去开会。于是被吩咐要好好收拾工具的真姬就这样自己被留在了院子里。



自己翻了自己一个白眼,没什么怨言,她便低头将处理好的石料和木板叠放整齐。直起身再去看街道,已经萧条无人,剩下两个小孩子在追逐打闹。真姬摸了摸肚子,感觉有点饿了。




“刚刚那是龙的骨头吗?”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甜腻的询问。吓了真姬一跳,回过头去看见神社家的女孩子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屋檐下看自己。

她点点头表示肯定。

女孩子露出了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思索着什么,不过真姬知道不会有任何结果。见对方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她便再次将精力放在了整理上面。

但是不久后女孩子又开始说话了。“会是从哪里来的呢?”



“大概是很远的地方吧。”下意识又回答了,然后真姬想起对方不能听见,优点尴尬地摸了摸脖颈。



“是呢。”但这次女孩子竟然点了点头。

冶金龙被吓了一跳,瞪着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难道她能听见?

似乎知道真姬想什么,那孩子摆摆手有些抱歉地说。“虽然没能听见你说的内容,但是如果是你的猜测,说不定是对的。”



“是吗?”这算是表扬还是什么?真姬有点不好意思。

沉默了几秒,女孩子叹了口气。“如果有不需要听觉就能交流的方式就好了。”



真姬停下手中的工作转身看着对方,但是那孩子似乎没有察觉到般继续自言自语——或许是跟真姬说。




“我想听你说些什么。”

“……”

“世界好安静啊。”

“……”



人们张着嘴,山雀扑腾着翅膀,小孩子用脚跟敲着石板,但是像是哑剧一般没有任何声响来表明这些事情所发生的真实性以及必要性,有时候看着面前流逝的人和事物,时间从黎明转移而过,身边仿佛处在画中,不需要任何声音也不需要任何语言。听不见流言蜚语也听不见悲恸嚎哭,孑然一身地笑着——或许也不知晓为何自己会笑着。大概是觉得如果自己不发出一点声音,那么真的会孑然一身了。

想要听见的话和想要传达的东西全部都在笑容里,没有人知晓。




山麓那方的夕阳在一片积雨云边缘翻滚而过,最后隐没在视野之外。




西木野真姬想起自己尝试着用结契的力量去呼唤矢泽妮可——不需要听觉也不需要声带的震动。


多么奢侈的事情,她意识到。




++++++++++++++++



真姬看见东条希舔着瓷杯中的清酒,不知道对方是在哪里弄来这东西的。那时像是谈心又像是无意识的聊天,并肩而坐,看着窗外被灯笼点亮的黑夜,没有可以聚焦的景物。东条希说——喜欢这个词,比起随随便便说出口的语调,更加珍贵的是所传达的意思。



“但是并不是所有喜欢都有回应的啊。”真姬那时含糊地嘀咕着。

希拍了拍她肩膀。“真姬能明白这一点,那么就没有关系了。”



“……可是,绘里说过喜欢你。”

“咱也喜欢绘里里啊。”东条希直白地回答。“但是,也喜欢我的家人。”

“诶?”

希耸耸肩,笑得很轻松。“我为了绘里而来到军队,但是服役期满了之后最后我还是选择回到家人身边。”



“那绘里……”

“她可以选择继续喜欢我或者放弃喜欢我。这一点我是不能妨碍的。”



真姬有点急了,她有那么一瞬间没有理解东条希话里的意思,跳起来扳着对方肩膀,要说什么的时候却又被那双眼眸里的安静给吞了下去。最后顿了顿,才松开手回到自己原本的姿势。“这样的话当初那么努力去对抗又有什么意义?”

“大概是我的任性吧?那时候不想看见绘里里哭。”希淡淡地说道。“或者是,看看自己的心情会转变成什么。”



真姬想起绘里说过思考到一定程度就会给自己一个安心的理由。




“我不太懂,绘里以前不是除了希之外就不想要任何东西了吗?”

“那样的意义太过沉重,我和她都没法用一生的时间去实现这个承诺。”



“……一生?”

东条希将杯里的酒灌入喉咙,脸色依旧平淡如初。“我跟她说,我不喜欢结契。因为我没法抛弃自己重视的家人。”她这样说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没意地扫了一眼真姬。

“但是这样绘里就……”



“真姬。”笑着打断她,希将自己的酒杯再次倒上酒,然后交给真姬。“无论何时何地都只向着一个人的心是很悲伤的。”

真姬接过酒杯的时候手微微抖了一下,洒出了一点。但是希只是笑着,继续说。“如果那个人没法回应这份喜欢,那么这个世界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你追求的结果是这样吗?


西木野真姬看着东条希的脸,最后将酒杯抵在唇边,咬牙喝下。第一次接触这样的液体让她眼眶有点热,大概是味道辛辣。






那天晚上东条希喝多了,但是却没有睡着,一直在嘀嘀咕咕地跟真姬说着什么。真姬没有照顾过醉酒的人,只好任由对方靠在自己肩膀不知道是哭还是笑,衣服的布料有点湿,分不清汗水还是眼泪。她耐心而笨拙地安慰着希,听着那人叨叨絮絮说了一堆有的没的,说得西木野真姬自己眼眶也有点湿润,不晓得是想起了谁,或者说,大概她也有点醉,想起了很多认识过的和不认识过的谁谁谁,总是分不清名字和脸。



东条希说幸亏绘里最后给自己的感情没有那么悲伤,前一段时间还丢下她跟营地里的龙去旅行了,一个人留守很无聊的啊。

东条希说她们不像是以前那样分不开,但是知道以后不会分开了。至少有谁离开了有谁回来了对方一直都在身边。



东条希说她其实不需要那么惊天动地的感情。只是在自己低头的时候绘里能拍拍她肩膀就够了。

东条希说现在她们说是各自分开但是又在彼此身边,说是紧密依靠着又独自坚强。



东条希说其实现在是最幸福的。





西木野真姬听着心里就微微发热,说不清是觉得开心还是羡慕。


然后肩膀上的人安静了很久,她以为对方睡着了,但是随后东条希仿佛叹息一般又开始说话了。

她说,其实我以前喜欢过一个人。

她说,我以为我自己喜欢那家伙,其实不过是担心而已。



她说,现在为止还是很担心,如果这也算得上是喜欢的一种我不介意啦。

她说,不要告诉绘里里,她其实很孩子气啦哈哈。





后来东条希就这样靠着真姬睡着了。

真姬看着榻榻米的纹路想看清这时候心里面的波动,然而平静到不可思议。


我不过是在思索矢泽妮可需要的是什么而已。真姬这样跟自己说。



++++++++++++++++++++++


东条希说她,将心思挂在一个人身上就无视了身边的事情了。真姬想要反驳什么,但是最后却没法说出口。



修缮工作最后在两个星期后完成了,那队运送龙骸骨的考察队早已离开,根据东条希回来的说法就是到其他国家交流的考古队在一个不知为何被废弃的村庄旁边找到了这具骸骨,而且不可思议的是这具不过几年时间的骸骨竟然是古龙种。觉得奇怪的考察队就决定将骸骨运送回来,准备研究一下这条古龙种是为何死在村庄旁边。不过这都是科学家的事情了,真姬和希完成了修缮之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赶上集合的日子跟随部队回到营地。这就代表着她们需要和神社家告别,虽然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除去那个女孩子忽然看着真姬说其实我喜欢你。




那时候西木野真姬眨了眨眼睛,不是很理解对方的话。于是对方用很清晰的声音重复了一遍。

“我真的喜欢你。”比所有说过的话都要吐字清晰。


于是冶金龙有点慌了。



“我知道你是龙,但是我觉得我还是喜欢你。”女孩子这样说。

在真姬不知所措想着样怎么答复的时候刚好看见东条希来到院子里,立刻朝对方投去求救的目光。东条希满脸疑惑地走到她身边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很鲜有地白了真姬一眼。



“不是所有的喜欢都会有回应的。”

“但是……”


——也不希望让别人的成为空话。

真姬皱着眉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拉了拉自己鬃毛。然后低头看见那个孩子依旧是一脸干净的笑容。“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是我还是决定喜欢你。”



“诶……?”

“我知道你不喜欢,所以我才跟你说我喜欢你的。”女孩子说着,跳了几步越过不知何时开始盛开的野花回到了屋檐下。“如果以后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那么请记得起码我喜欢你——这样或许就不会太悲伤了。”



这次连东条希也开始露出吃惊的表情,复杂地看着那孩子。



但是对方跳着跳着就往屋子里走去。最后笑着留下一句。“就这样告别吧。”




因为没法听见任何声音的世界很安静,所以同样不会听到拒绝或者是喜欢的话。所以不会开心也不会悲伤,她的自信源于此处。


女孩子没有再出现。进入屋子后东条希想要找她也找不到了,一直到离开的那天也没再露面,西木野真姬有点心不在焉又有点复杂地看着面前摸不清轮廓的神社,然后东条希坐到脊背上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她不断思索着那个孩子的话,因为知道不喜欢所以才有勇气说喜欢,不过是为了以后她不那么悲伤。真姬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一件或许以后会后悔的事情,算得上重要吗?她在心里问了一句,而后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至少在现在为止是非常重要。

她想着想着就觉得有点想哭,那孩子的话让她觉得悲伤。



++++++++++++++++


东条希不知从哪里得知了那个女孩子因病死去的消息,是在两个月后的某个下午。



西木野真姬怔怔地听她说完,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眨了眨眼睛像是完全没听到一般。

绘里看了她一眼,揽过她肩膀。“别哭了。”

“不……我不过是——”真姬闭上眼,感觉像是喉咙被灼烧了一般。“——觉得以后……会一直后悔。”



“恩。”

“我那时应该带她看一次这片大地……”

“我们知道,别哭了。”




她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虽然放在了心里,但是到最后都没能当一回事,那孩子曾经看着自己说过,如果能到天上看一眼这片大地就好了。笑容干净。




东条希说过真姬只是注视着一个人而无视了身边的东西。她现在思考起对方的话,发现失去了矢泽妮可的世界就是那么陌生,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在她沉浸在某一份情绪中的时候,错过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她思慕着矢泽妮可,但是,这并非应该成为全部。她在简单的信任和被伤害间徘徊着循环,总是以为自己是受伤的一员,但是在最后却没法避免去伤害其他人。那个孩子最后也没能看见自己所期待的景色,被折断翅膀的半牙永远没法毕业。而真姬却装着自己无可奈何,时间流逝的时候又能有哪些一成不变的认知?她既是受害者的同时,又学习着成为加害者。



不是应该明白才对吗?比起那个矢泽妮可来说,仍然重要的事物。——如果不能明白而一味坚守着妮可的阴影,那样的自己跟对方那份期待背道而驰。

于是,西木野真姬最后一次在心里呼唤对方的时候,沉默了很久。



——我为自己而活。





她最后这样吐出一句。然后听到了久违的,柔和而带着冷漠的笑声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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