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无标题

作者:ander
更新时间:2015-10-03 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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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毕业时没有太多真实的感觉,也没有任何可以哭泣的理由。高坂穗乃果看着迟来的樱花懒散地铺在树梢,能分辨出新生的花蕾,她默默地看着与蓝天相映成辉的樱花,手里拽着即将要演讲的稿子,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这件事到现在还没有什么实感,就如同自己一个人撑到了毕业身边却已经没有珍视的那些人一般。她思索起自己是什么时候接受了演讲的任务,记忆里只停留在考完试的时候课桌被阳光镀上一层微热的光亮,被擦得发亮的黑板已经没有任何作业以及注意事项,看着前方同学坐得笔直的背影,穗乃果隐隐有了一丝毕业的惆怅。然后回过神的时候不知为何班上的人爆发出一阵掌声,而作为掌声中心接受鼓励的她手里却抓着毕业演讲的邀请,满脸迷茫。

她想起刚入学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知什么时候就自动接下了去学生会汇报班级情况的任务,依旧是班上爆发出鼓励的掌声,而她满脸迷茫,甚至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只有白花花的手掌不停地在眼前晃过。



高坂穗乃果踢了踢红砖小路上洒落的樱花,很完整,不知被谁踩了一脚,有些软绵绵地颓废了。她记得书上说过毕业的时候思考一下所经历的印象深刻的事情会比较容易煽动感情,穗乃果歪过脑袋想了想,下意识想起了东条希,矢泽妮可和小泉花阳,有些被脑海里闪过的景象所愣住,她晃了晃脑袋跟自己说不要在毕业时去想念她们会比较好。毕竟后面的日子几乎没有任何的消息,彼此之间的认知渐渐成为了一片空白,高坂穗乃果很清楚自己在毕业后会去找她们,无论以什么方式也要再次相见。

但是除却她们之外,穗乃果悲伤地发现剩下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都太过平凡,无非就是参加活动做志愿者在运动会上做义工之类的。海未总是笑她说平凡的日子才是最好的,那时候高坂穗乃果还在心中悱恻说自己要追求积极向上的人生,不断进取才能保护好朋友。



她什么都没有做成。想了想,高坂穗乃果发现很多时候自己都在做无用功。



小鸟说她一直没能明白自己魅力和意义所在,说不定比起那些实际上的操作来回更加让人鼓舞。但是穗乃果本人却觉得比起鼓舞来说,或许实际性的帮助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无论是你的感性还是谁的理性都是必不可少。

海未耸耸肩。




那么,毕业后要干什么呢?

高坂穗乃果摸着自己垂在肩膀上的发梢,开始考虑要不要去修一下头发,她不是很会修整边幅的人,喜欢听的歌也只有那么几首,总是被说太固执。当初要成为龙骑,说到底是憧憬绮罗翼,但是现在再次想想,发现自己并不是那么热衷于跟随别人的脚步。诚然这几年绮罗翼的影响让高坂穗乃果在很多方面都发愤图强,大概也有着亲友陆续离去的原因,她不想在未来的时候又再次躲在别人身后哭泣。再怎么说,因为憧憬而一直跟随绮罗翼的脚步好像并不是那前辈所希望的。



她会希望自己做什么呢?



上次见面的时候绮罗翼扬着一双微微翘起的眼角笑着说穗乃果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才是最好的。

而穗乃果则是认真思考了一下,说不定对于自己来说,憧憬的那份心情已经渐渐平淡下来,现在所想要的不过是在四分五裂的朋友中担当起一切。她的能力还需要继续加强。





“穗乃果。”

海未在远处叫了她一声,在这几年中那条极东龙越发俊秀,最近已经有不少龙向她示爱了。但是那孩子的初心却依旧没有改变分毫,有时候穗乃果实在是有些羡慕。

“来啦。”这样回应了一声,高坂穗乃果决定还是先放下那些有的没的,将毕业演讲完成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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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小的时候穗乃果跟绮罗翼说过,以后不想说那些悲伤的故事。

大概是因为总是被各种故事里悲伤的结局感染哭泣,哭过后又忍不住去在意起那些结局中的事情,久而久之会闷闷不乐,所以才有了这个想法。绮罗翼说流传下来的故事是吟游诗人口口相传的见闻,难免会有伤心的结局啊。



那么我成为吟游诗人的话就不会讲述悲伤的故事。那时她是这样信誓坦坦地说的。

但是如今想起来,或许那不过是因为见证太多悲伤而觉得需要有人分担,才撰写成故事像别人倾述吧?





毕业演讲循规蹈矩地完成了,稿子是老师写的,高坂穗乃果虽然想修改,但是却没能改出什么新鲜花样,就干脆这样随他去了。她自己也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知道有一大堆煽情的话,台下的毕业生哭得稀里哗啦的,她就佩服起自己老师煽情的能力了。合照的时候有后辈向她要了衣服上的纽扣,高坂穗乃果想想自己好像也没有能给的人,就送了出去。林林总总的事情弄了一大堆,还跟几个同学一时兴起在操场吼了几句歌词,是她所喜欢的曲子,然后就相互摆摆手各自往宿舍走去准备离开。

其实心里有点寂寞,不知道是因为毕业了还是因为毕业的时候所重视的朋友不在这里。绮罗翼本来说要参加她的毕业典礼,但事后最后因为部队有事也没能来成,发了几条短信来道歉和祝贺。高坂穗乃果翻着手机里的信息扬着嘴角笑了。



回到宿舍的时候大部分东西早就被雪穗和母亲搬回去了,空荡荡的有点萧条。舍友也已经离开了,在书桌上留了一包饼干说是毕业礼物。穗乃果叹了口气拆开饼干独自坐在床上干巴巴地吃着,第一口下去的时候才发现这是芥末味的,一下子呛到眼泪都出来了。

大概是买错口味了吧?

她这样无奈地想着,擦掉眼泪却继续一口一口地吃着。



好不容易将饼干都吃掉,嗓子有点疼,就抄起自己的水壶喝了口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是傍晚了,就准备去接海未和小鸟。转身的时候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穗乃果跑到自己抽屉里翻了翻,果然在最下面的夹层里找到了一封发黄的信,上面大刺刺地写着【高坂穗乃果启】,署名处则写着【矢泽妮可】。



她打开这封信,看了看那些稀稀疏疏的文字后安心地笑了笑。“差点就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忘了。”





矢泽妮可写信的时候跟她为人一样,看心情决定整齐程度,高坂穗乃果见过对方给弟妹写的信,一丝不苟,字迹工整,跟平常的笔记和论文完全不一样,密密麻麻几页纸都不够。但是现在她收到的矢泽妮可唯一一封信却是稀稀疏疏几段文字,潦草而随意,甚至让人怀疑是睡醒的时候完全随便写出来的。

不过因为是妮可的信,所以怎样都很有价值。


高坂穗乃果想起那天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好像是被一只脏乎乎的小手扔进海未宿舍的,在小鸟和海未想要去追的时候却只看见一个小乞丐翻出了学校的围墙,不见了踪影。上面交代了一些矢泽妮可现在的见闻,无非是看见了认知之外的景物而感到额外惊奇。简简单单说了一些后又说起自己被人带走,目的不明确,为了安全起见请穗乃果去看看自己弟妹是否还好,附上了地址和姓名。当天恰好绮罗翼来看她,穗乃果就让对方去查查矢泽家的几个孩子是否安好,对于妮可来信的事情却选择了隐瞒真姬。



绮罗翼当时直接就去了公民登记处查询,却得到了矢泽妮可家属空白这一意外的发现,而地址上的学校里也已经没有了矢泽家孩子的消息,据说是退学了。

穗乃果懊恼地拍了拍脑袋,当初忙着她们之间的事情,竟然忘记了矢泽家还有没有反抗能力的小孩子这样的事实。



后来放心不下,便自己又四处去调查了一番,不过调查的建议和主导都是海未和小鸟,穗乃果只是以人类的身份方便行动而已,这样想想其实那时候自己也不过是充当了一个执行者的身份而已。她思索着以后是否要学矢泽妮可那样看多一点书来充实一下自身。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无论高坂穗乃果如何调查,都没能找到关于矢泽家孩子的行踪,居住的廉价公寓也因为到了合同期而被转手出去了,家具被擅自做主的房东扔到了仓库,看来现在的人在利益面前从来都不会可怜弱势的群体一辈子。

穗乃果以矢泽妮可朋友的身份在仓库里将矢泽家看上去比较重要的东西收拾了一遍,和妹妹搬到自己家,免得哪天那个房东心情不好扔到垃圾车上。她那时候才发觉矢泽妮可家中贫乏得太过于可怜,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好像唯一的笔电还是真姬拜托自己收好的。简简单单几件衣服,都是随处可见的货色,父母的照片,几本保存得比较好的记录本,一些童话书和资料。穗乃果翻看那些书籍的时候发现矢泽家的孩子在上面画了不少东西,都是些临摹书上插图的玩意,不知道是排遣寂寞还是单纯地想要试试作画。其他的东西也没有了,就算有些值点钱,也不知道有没有被房东给卖掉,毕竟几年没回家了,发生什么都不意外。



如果忽然矢泽家的孩子回来了,就到穗乃果家里住上几天。高坂穗乃果这样给家人商量好了。



海未说往往一个人身边的事物能反应她的性格。但是矢泽妮可家中寥寥几笔可以数完的东西却让那个人更加捉摸不透。

“这也是我所担心的。”极东龙淡淡地看着那些童话书,说道。“我甚至没法知道该形容妮可的心思简单还是过于抗拒被知晓。”



旁边的小鸟什么都没有回答,只是将被压在抽屉下的那些林林种种的字条和协议书揉成一团藏了起来。她虽然跟着海未学习了不少关于人类社会的规则和事情,也知道人们为何会被逼上绝路,形成这一切的原因和导火索,解决的方式应该从哪里找寻——她自问也学了不少。但是那些自持一说的财产分割协议和债单还是让她一瞬间晃了神。就算是小鸟自己,忽然一股脑地将这些东西扔在面前,也会有点不知所措。

那时矢泽妮可到底在思索什么,她不是很清楚,也找不到能够问的人。但是以那孩子的个性,一定是不希望任何人看见这些白纸黑字而一个人默默背负起来。





虽然平时穗乃果对于很多事情都持着一种懵懂天真的态度,但是如果遇上了自己所在意的事物,就一定会展现出不一样的成熟。甚至努力到旁人看着也心疼的地步。

毕业后,闲下来的那段时间里到处去找人询问,想要得到关于矢泽家几个孩子的线索,但是迎来的不是冷漠的白眼就是毫不留情的拒之门外。海未和小鸟劝她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高坂穗乃果皱起眉说那要怎么办?还有别的办法吗?——她后来也清楚自己那时因为内疚而产生了想要努力弥补缺失的心态,不换个方式没有任何作用。



就像是往日她在人际关系上过于迟钝一般,如果不是海未和小鸟的提醒,总是分不清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真姬说过穗乃果其实这样子挺好的。

但是她觉得自己不怎么希望听见这样的安慰,与其说这样子挺好,高坂穗乃果更加希望自己能成长起来。有一点点改变就好了。比起那个被护在身后的孩子来说。



“不妨换个角度想想。”后来海未轻声制止了穗乃果的沉思,最近在家里发呆的频率有点多。连雪穗也察觉到了姐姐的不正常。于是化作少女的极东龙便来到她房间打断对方胡思乱想。“如果单凭我们三个难以找到突破口的话,那么应该怎样做?”

高坂穗乃果转头看着她越发稳重的脸,愣了很久也没有说出话,但是在海未认命要替她回答的时候,那孩子终于叹了口气。“……我知道应该先找到希她们。”

“那?”



“……但是我想要做点什么。到现在为止我什么都没有做,全部都是希和妮可,翼前辈解决的。”嘀咕一样自言自语,海未看见她放在书桌上的五指一点点刮着笔记本,白色的纸张留下了几道深刻的痕迹。

“穗乃果……”她想说点什么。



高坂穗乃果不过是想自己承担一点责任而已,不想要被保护也不想要做任何无用功。海未知道面前的这个孩子内心渴望着成长,能够保护一切,而不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学生。那么应该怎样去安慰她呢?极东龙思索着,要怎样去肯定穗乃果内心那份渴望而引导对方回到正确的轨迹上?



她思索着,却没发现高坂穗乃果低垂的眸子闪烁了几下,最后深吸一口气的时候将海未思绪拉回。“走吧。”

“诶?”诧异地看着那个孩子忽然站起来,往房间外面走去,海未连忙跟在穗乃果身后。



“这样自己拖下去只会让情况更糟糕。我们想办法去军队找希和翼前辈。”

如此说着的高坂穗乃果,语气中有一丝让海未诧异的冷静。




小鸟说穗乃果比咱们眼里看见的要成长得快。





要找到希并不困难,进入军队也很简单。高坂穗乃果给了绮罗翼一个电话,过了两个星期就接到了军队的委托。

跟父母和雪穗说起的时候有点内疚,毕竟很久之前曾经说过毕业了就继承家业,但是现在却不能按照约定分担父母的辛劳,高坂穗乃果心中因为愧疚而隐隐作痛。但是最后母亲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将翘起的发梢压下,没说一句话,却让她有点想哭。穗乃果想或许自己想到了以后应该要干什么,比起说成为驾驭天空的龙骑四处流浪,比起成为教科书里的英雄军人,比起一直追逐绮罗翼的身影而前进。如果告诉自己一直憧憬的那个前辈的话,对方会不会为她而停下自己的脚步?



“我说啊。”因为委托而准备上路去军队集中地点前,高坂穗乃果略有所思地跟自己身后的两条龙笑了笑。“以后咱们就哪里也不去了。”

“就在这里?”海未眨了眨眼睛不怎么确定地问道。



“就在这里。”高坂穗乃果笑着点点头。“烤着面包,给小孩子讲故事。”

小鸟也笑了。“——只讲结局快乐的故事。”




高坂穗乃果说果然游吟诗人不是那么适合自己,毕竟到最后她还有着牵挂的人。所以只成为诗人就好了。







第八十章。






这个世界,谁经过了谁了身边,谁曾经停留过片刻,谁最后又离开了。最伤人的到底是留下了刻骨铭心的回忆还是从来都没有遇见的那份空白,人们为之哭泣的原因是错过的爱情还是自身的孤苦伶仃。对待那个最珍视的存在所采取的态度是冷漠还是无微不至的温柔,而对方又会为谁的冷漠还是谁的温柔沦陷。交缠着的欢愉和悲伤像是龇牙咧嘴的蛇,没有一丝温度也没有一丝能掌握于手的实体,永远只能任其游走在手心,然后缠绕上身躯和灵魂。消亡在欢愉和悲伤的交替下到来。

执着于自己那份道理的人没法理解对方的反抗,如同经常听见别人哭喊着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然后转头却看见另一个人温柔地说我把我全世界都给你。



要选择哪一方?



突破点在于作为当事者的自身又是希望被如何对待,走上哪条道路。





永恒不过是一个存在相对于另一个存在的灰飞烟灭而言的词汇,总有人喜欢以此夸大其谈,缠缠绵绵到天涯。在死亡的人面前,活着的那个人算是永恒吗?还是说对于活着的人来说,死去的那个躯体才是永恒的开端?每一个世纪都有着希望找到通向永恒方式的人存在,大费周章,杀戮无数,但是最后都不过是一具空洞了内在的干枯木乃伊,被层层绢布缠绕着埋入黄土。真是可笑。

渐渐便有这样的人出现了,得不到永恒而想要毁灭永恒。那么永恒能够被毁灭吗?或许连他们自己也不曾知晓,不过是打开了一个新的篇章束手无策而随意说出的笑话,无论如何,光是听到那个象征着怎样意义的词语就会浮现出四肢无力的虚脱。那不是自己所能触及的地步。不能触及。




在这个过程里要学会忍耐。




人类所思考最为黑暗的问题无非是如何去杀死龙。其实没什么卑鄙可言,毕竟两个物种之间有着太过深刻的渊源和沟壑。龙骑连接着彼此,如果战争爆发,又何去何从?国家知道这一点,因而在协议合作的时候就签订了一系列相互制衡的规定来维持龙和人之间的关系,战争不允许出现。

但是这样的规定对于那些痛恨龙的人类来说根本无关紧要。如果不被允许憎恨,那么就背叛作为人类的自己。多么讽刺而极端的决定。



更加讽刺的是,矢泽妮可内心拒绝分辨这样的决定正义与否。她本来就并非正义的人。




从被带到这个地方,时间观念就只能从头发的长度上隐隐约约推断,没有通向外界的窗户也没有声音。散落的头发在跪坐着的时候垂到了地面,然后随着铁链摩擦滑轮的声音,她又再次被拎起,于是矢泽妮可知道新一次的血液样本提取到来了。她没有说过一句话,很久也没有说一句话,甚至连声带都不知道是否完好,每天就看着肮脏的针管刺进自己手臂,然后贪婪地吸食着暗红色的血液。矢泽妮可也没法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怎样的鬼样子,倒不如说,其实怎样都无所谓了。

偶尔在两米开外的铁栏前会投下一片高挑消瘦的阴影。她知道有人在注视着自己,然后发出一阵叹息。“你瘦了。”



对方这样说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看上去一点都不好。



于是没说过一句话的矢泽妮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破天荒地笑出声,似乎在说,每天这样抽血能不瘦吗?

但是对方波澜不惊地没有再说任何话,转过身离开了。妮可觉得有点无聊。





她睁着渐渐变得暗淡的红瞳盯着破旧马灯投下的那片昏黄,失去了西木野真姬呼唤的内心没有任何涟漪。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反复梦见那片震撼人心而死板的艺术。矢泽妮可想起那时自己第一次屠龙的时候,心中一直回忆着的并不是任何人或者任何事,而是这片震撼人心而死板的艺术。然后两眼一白,失去了意识。

那时候失去的并不只是意识。矢泽妮可在心里这样说道。



那片空白和再次获取世界的视野转换里,瞬息万变般从她身边被夺取而走的,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内。甚至后来不知所措地拉着面前那个人的衣襟问着什么都已经记不起来了。

沉没在对方琉璃红一样的眸子深处的自己,脸色苍白得几乎分辨不清五官。




——“我希望那个男人教给你的东西已经足够了。”最后等她发不出任何声音的时候,那个人才这样淡淡开口说道。

矢泽妮可想说他什么都还没教给我。

然而旁边失去了温度的那具尸体不过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更加冰冷而已。



于是妮可睁着眼睛看着那个眼眸跟自己很相似的女人麻利地从男人背包里翻出枪支和一些她所不知道的东西,毫不怜惜地掏起男人身边被血染得通红的雪盖在对方身上。算是简单的埋葬。




回过头的时候矢泽妮可还是睁着眼睛看面前发生的一切,她睡了太久,久到冬季到来白雪纷飞,久到男人死去,而她还不知道对方是因什么而死,只是觉得失去了那么多血,也只能死去才是最合理的结局。那个女人翻了个白眼,抬头看了看前方的路和山峦,矢泽妮可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女人翻出止血胶布和绷带,扯开了矢泽妮可身上的大衣,腰部有一道结成冰的暗红色血液。妮可随着她的动作才猛然发觉自己腰间传来一阵迟钝的剧痛,倒吸了一口冷气的时候对方却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就处理好了她结成冰的伤口,表示以后得将坏死的肌肉给切掉。



“他似乎想带你去龙鸟繁衍的温泉。”最后她这样跟妮可说。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升起的暖气。“但是自己没能熬过去。”

矢泽妮可裹紧了被捆在自己身上,男人的大衣,牙齿发颤不能说出任何话。



女人看了她几眼,或许在妮可醒来前就已经看了很久,但是现在又毫不掩饰地看了几眼。最后拎着她的领子就往温泉那边走去。矢泽妮可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听见对方语气寡淡地说着什么——什么在任务过程里心软的家伙就是这样的下场,你和他女儿很像,那孩子死于龙的口中。反正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妮可觉得听进心里会让自己方寸大乱,便闭起眼强迫将注意力放在呼啸而过的风里。




那么将还没完成的推论完成吧。


到底男人是否符合邻国秘密工作人员这一点,在国家和国家间目的性的统一方面并没有太大关系。作为有着能杀死龙这样能力的人类,矢泽妮可很有可能会作为借口来成为战争的导火索。但是这样做的后果有什么意义呢?邻国惧怕她的话,自己国家同样会惧怕,到时候公开处刑便能瓦解战役。而且如果身份披露,绝对会引起龙的恐慌和不信任,这样的做法实在是不明智。

好吧,那么,将视线重新放回之前的假设。男人如果是地下组织的话?——死去的人是不会被怀疑的。



近几年陆陆续续也出现过反对龙的游行,不过规模不算太惹眼,所以被新闻一句话带过了。但是这或许不过是一种谨慎的手段,循序渐进引导大众舆论的方向,放任下去,或许有一天对于龙的不满会被放大而引起愤怒。姑且这样猜想——需要矢泽妮可本身,而必须将她带走,不引起注意,费尽心思不让国家察觉的到底是怎样的人?


“看中了你和龙骑身份完全不相符那份能力的人。”女人那时候给她作出了这样的结论,耸耸肩。对于自己也是其中一员没有反驳。




龙鸟繁殖之地有着常年不干涸的温泉,没有多余的积雪,也没有杂草,在一片莹莹发亮的灯芯草尽头,有一棵展开了巨大树冠的巨木,高耸入云,巨大的雌鸟在树丛间穿梭跳跃,鸣声千里。温泉里有着以草根为食的鱼,没有人类的足迹也没有其他多余的生物。几头鹿越过温泉奔向山麓。

被温泉的暖气所捂热的眼眶有点发烫,矢泽妮可继续被女人拽着顺着山脊往温泉里走去。



“按照约定,其实那人应该在两个月前将你送到交接地点。”女人这样跟她说。似乎在积极地给她弥补沉睡的时候所缺失的情况。“但是据交接人的信息,他根本带你偏离了原本的路线。真是奇怪的人。”

矢泽妮可听着她说话,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雪地上。她刚恢复知觉,四肢的行动没能跟上大脑的反应。于是女人继续将她拎起。

“你们的目的。”声带有点沙哑,感觉受到了某种损伤。妮可咳嗽了一声。“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在这份安顺的历史上大闹一场。”女人竟然是笑着回答的。



矢泽妮可瞪大眼睛半天没缓过来。见她的反应没有太大趣味,对方垮下脸翻了个白眼。“简单来说就是反政府组织。”

“那你们隶属哪个国家?”



“我们没有一切身份证明。”



妮可晃了晃脑袋,然后继续看着面前那人的脸。“你们是要……以龙骑为敌?”

“不那样做的话你存在的意义又在哪里?”



+++++++++++++++++



之后发生的事情没有任何拖泥带水,女人直接就将她带到了一片被雪覆盖的山麓深处,沿着悬崖下的甬道滑进了山内,脚下悬空的时候妮可听见上方积雪崩塌的声音,有点沉闷。她现在有点不太记得那时候又是发生了什么,然后又是怎样落到了被沉重的枷锁禁锢在墙壁上动弹不得的下场,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就这样贴着冰冷的墙壁过了几年。身上琳琅满目的伤痕不知道是来自何处,不少是看守的那些人喝醉了扬起铁鞭留下的,腹部据说留下了一颗子弹,没能取出来,伤口结痂后那个地方总是会痛得要命。久而久之却也习惯了。

矢泽妮可忘记了自己是怎样受伤,又是怎样听见了真姬带着哭腔的呼唤而置之度外。她不知道该怎样去回应对方,也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回应。

这是她自己一个人的事情。习惯就好了。



有时候妮可会想起自己家里那些堆积起来的债单和协议,一闪而过后也没了踪影,她当做是自己已经不在意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又在哪个方位?管理者又是谁?这些妮可全部都不知晓。

她只知道自己在一个牢笼里待了很久,披散而开的黑发能将日渐消瘦的身体包裹起来,每天看见的除了穿着肮脏白衣的医生外就是脾气暴躁的看守,让她有点怀念起那个将自己带走的男人和将自己带进来的女人。有时候被强迫着进食,矢泽妮可也只是机械地遵守着,心里想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不去思考自己的处境。她变得无所谓。

昏昏沉沉地度日,也不晓得外面的变革和战争,偶尔感觉到看守很开心,大概是赌球赢了,或者阴谋得逞。偶尔感觉有人来看她,站在铁栏外,像是看动物一样,妮可不知道是谁。她倒是希望那个女人出现,在一片昏沉里妮可希望能听见自己熟悉的声音,即使那个声音并不温柔善良,但是女人很少来——她来的时候妮可知道的,因为那时候对方会伸手确认她的肋骨和关节,似乎在确定看守没将她打残一样,又或者是确认她的营养程度。



“你们费尽心思要我的血液干嘛?”某天矢泽妮可忽然抛出这样一句,长久的沉默让她的声线变得黯哑而低沉。

确认她关节的女人似乎愣了愣,然后寡淡地回答。“制作屠龙的东西。”

妮可笑了笑。“没用的,除非你们要制造无数的矢泽妮可。”

“失败了。”

这不是显摆着吗?矢泽妮可在暗无天日的昏沉中感到一丝得意。但是嘴角的笑容却讽刺无比。



女人站了起来,似乎看了看手里的东西,从声音上看来有点像是文件或者书籍。等了很久,她才语气平淡地发问。“你讨厌龙吗?”

矢泽妮可摇摇头。



“杀死龙的时候心里怎么想?”

“死板。”

女人哼了一声。“可以当做是没问题的回答么?”

“——无所谓。”矢泽妮可拖长了尾音,第一次仰起头,脊椎有点酸疼,但是她看清了那个女人的脸。




对方笑了。




无所谓。矢泽妮可回想着自己的话,到底是什么时候感觉一切都无所谓了呢?内心像是死水一样,偶尔真姬的声音传来,她也只是抱着膝盖独自笑了笑没回答。

到最后失去了真姬的声音来提醒她自己还活着。但是矢泽妮可依旧是独自笑了笑没露出一丝苦楚。

——她思考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变得无所谓。


想啊想啊,抬头看着女人琉璃红的眸子,以及有着棕色污渍的衣襟。她有种自己以后会变成对方的感觉,很不安,但是理所当然。


闭上眼睛的时候眼前仿佛还是那片白茫茫的雪地,前方和后方都没有任何路标。风雪肆虐中矢泽妮可紧紧拽着女人沾上了血迹的衣襟,眸子流光溢彩地,尽是冰冷和愤怒。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在开玩笑吧?你们不要这样骗我!

然而对方安静地看进她的眸子深处,眼眉没有半点波动。矢泽妮可将指甲钳进她肩膀上的伤口,也只是波澜不惊地重复着那个事实。


【你的弟妹在来的路上死于意外。】

顿了顿,女人又说你或许能在实验室里看见他们的遗体。不过最好不要去看。


男人瞒了她一年的时间。而得知真相的矢泽妮可第一次拽着别人的衣襟嚎啕大哭。她记得自己后来跟着女人去了实验室,但是一下子没能想起看见了什么,意识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被锁了起来。怎样都好,不愿意回忆起那时的场景,但是妮可知道在自己哭的那一瞬间,她就彻彻底底地认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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