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stardust 于 2015-10-22 18:12 编辑
10
米歇尔爵士在蒙特弗特的贫民区长大,之后又寄居在贵族庄园。多年的骑士训练教会了他如何在森林中保护自己和坐骑,却没能让他喜欢上森林。 说实话,他厌恶森林。现在,女皇赛琳跟随着布蕾娅拉和费拉森寻找野精灵营地,他们正离开平原重新进入森林,可以想见一段不甚舒适的旅程正在前面等着他。 他明白行走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相当危险——来自四面八方的敌人可以在几英里之外发现他们。他也知道那些该死的野精灵生活在狂野的大自然中,例如森林或山中。但是当他作别敞阔空间,骑马进入满是蟠曲枝条和枯叶的森林,一阵难捱的恐惧不容分说地席卷全身。 费拉森说他们已非常接近野精灵营地。米歇尔虽不太擅长追踪,但也能看出一些迹象。脚下的小径宽阔不少,不再是区区兽道。在空地驻足休息时,可以发现尚留余温的篝火余烬藏在由落叶组成的绒毯之下。周遭树林蠢动不已、窸窣作响。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仿佛处于监视之下。 这天夜里他们选了一块空地停下休息。布蕾娅拉猎得一头小鹿,费拉森麻利地将之剥皮去脏。令米歇尔感到惊奇的是,赛琳生了火又去附近找了些香草来给鹿肉调味。若在以前,他敢下大赌注赌永远不会看到奥莱女皇亲手生火,不过她似乎懂得该怎么做。 米歇尔负责照料马匹。他的坐骑——牡马谢瑞登状态良好,就是瘦了一些。赛琳骑的骟马依旧易受惊吓,它的毛皮需要清理。米歇尔用手头有限的工具将它全身梳理了一遍。自从进入骑士学校便不再需要他亲自照料坐骑,每晚都由仆人使用毛刷和蹄钩打理马匹。 “抱歉,”他用一条多余的皮带擦掉谢瑞登侧腹部的汗渍。“眼下只能用这个凑合凑合。” 谢瑞登咕噜一声,打着响鼻抬起一条前腿方便米歇尔清理马蹄。 米歇尔扑哧笑道:“让我看看我能做点什么。”他在装着盔甲修理工具的小袋子里翻找一番。一个铁制撬具应该能充当蹄钩…… “夜里把马匹拴紧点。” 米歇尔吃惊地眨眨眼,扭头发现费拉森正盯着他看,金黄色的营地篝火把他照亮。他细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根长长的带刺枝条,此时他转而细细打量起这根枝条。他脸上的面纹好似拥有了自由意志,随着摇曳的火光不住扭动。到处不见布蕾娅拉和赛琳的踪影。也许她们正在暗处练习匕首的用法。 “我知道该怎么照料马匹。”米歇尔别过脸。“你们刀子耳根本不骑马。” “贱民也不骑马,骑士大人。”费拉森在他背后轻笑道。 米歇尔猛地转过身,即使明知面前这个精灵是想故意激怒他,伴着寒意的恐惧还是不由自主地袭上心头。他的脖子发僵,太阳穴突突作痛。“管好你的舌头。” “为什么?我可没保证过不说出去。”费拉森冲着他咧嘴笑道。 米歇尔好不容易才松开握紧的拳头。马儿不安地低声嘶鸣。“你想要什么?” “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为什么你没有丢下她?”费拉森问道。“女皇的胜算渺茫。你曾一度重塑人生,何不再次尝试?找一个远方城镇靠出卖剑技过活,在那里没人知道你是赛琳的第一护卫。” “我立过誓言。”米歇尔叹口气道。“我想你不会明白。” “荣誉和职责?我当然不会明白。我是个精灵,而荣誉和职责的概念只有穿着重甲的骑马人类才懂。” 米歇尔感到脸在发烧。“你不了解贫民区的生活,我在那儿度过的日子……骑士学校赋予了我荣耀和安宁——只要我坚守荣誉,我将怀着一颗幸福无悔的心迎接死亡。” “前提是你的身世不被人揭穿。过着根本不属于你的生活想必令你无比惶恐。”费拉森不再语含嘲讽。沉静的悲伤浸透在他的话语中,更符合他历经百战的老者的形象。“那些英勇的战役,数不清的年轻侍女对你投怀送抱,而你却无法全身心投入其中去享受虚假的人生。” 米歇尔试了试拴马绳的松紧,走到篝火旁重重地坐下。“我已足够享受。” “是吗?兴许你只是隐瞒了内心所感?”费拉森边说边转着夹在指间的带刺枝条。“时刻留心各种闲言碎语生怕老百姓的风言风语散播开来?频繁使用‘刀子耳’这种蔑称,仿佛这样做别人就不会怀疑你与精灵的共同之处?” “对你而言何其容易,”米歇尔反唇相讥,“把身份刻在脸上,不管走到哪儿自有面纹为你的人生代言。” 费拉森微微后仰抬头看着天空。一轮半月透过云层洒下依稀月光。“过去,我的同胞以神灵的姿态行走在这片土地上。我们的法术之美会令你感到窒息。如今,我们却潜藏在森林深处,等待你们人族再次打破世界之均衡。你可知道在我的时代我乃何人?小子。” “一个在森林里游荡,聆听古老故事的年轻野精灵?”米歇尔白了费拉森一眼。 费拉森不由地笑了出来,同时颇感意外。“说得好,骑士。”过了片刻,他凝视着篝火轻声叹息道:“我们骑着豚鹿驰骋。它们的跳步是那么优美,与之相比你们的马动作丑陋、简直无异于费雷登的狗。豚鹿也更聪明。”他轻轻一笑,“聪明通常伴随着任性。” 米歇尔的精灵族母亲曾给他讲过古精灵的坐骑——白色豚鹿的故事。当时他还很年少,不过五六岁,他记得那些故事让幼小的自己非常害怕。那时只要谈起坐骑,浮现在他眼前的净是骑士骑马闯进贫民区杀人的景象。 米歇尔看了看谢瑞登。他很久未曾忆起母亲讲给他听的那些故事。他并不怀念它们。“我听不到赛琳和布蕾娅拉的动静。”他说,想借此换个话题。 “她们可能在做另一种运动。”费拉森答道,并似有深意地动了动眉毛。 米歇尔对他怒目而视。“那未免太不合礼数。” “爱无所谓合不合礼数。笨拙、难逃劫数、或者也许是情不逢时,但无关礼数。” “你居然以为你的学生有本事勾引女皇——” “因为她会使精灵独有的魅惑术?骑士大人,”费拉森口吻平淡地说道,“若非出自她自身的渴望,你真以为赛琳会甘愿受人诱惑?” 米歇尔移开视线望进黑暗中。“她怎么会想要这个?” “我也不明白。”费拉森爽快承认。“明知女皇烧毁了哈拉穆施兰贫民区,她为何还会被她吸引?……” “我说的是赛琳,奥莱女皇,竟然跟一个精灵睡觉!” “你说的是狗屁,你只懂得叫嚷‘刀子耳’,好让全世界都知道你选了哪副面具戴在脸上。”费拉森厉声道。“你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足以证明你是个男人。那就表现得像个男人。” “你不懂奥莱。”米歇尔指了指他们周围由蟠曲树木组成的森林。“在这里,兴许你可以和你喜欢的人在喜欢的时候上床。而身处皇廷……一次情事不过是源于外在吸引的一时迷恋。选择一名仆人作为长期的情人则大不相同……身为帝王或女皇的情人,只凭这一点便握有极大的权力。可以说布蕾娅拉能把女皇玩弄于股掌之上。” “你确定不是于床之上?”费拉森咧嘴笑道。 米歇尔再难忍受眼前这个精灵拿赛琳开玩笑,就好像她是个酒馆娼妇。他站起身。虽然盔甲已脱下,但他仍毫不犹豫地握住剑柄。“你蓄意侮辱我和我宣誓效忠的女皇。” “正相反。”费拉森动作流利地起身,法杖在手中发出莹莹绿光。他的另一只手仍旧夹着那根带刺枝条,米歇尔发誓看到它在费拉森手里扭动颤栗。“我需要你。女皇也需要你。她面临着莫大的危险,需要一个拥有自知之明的第一护卫。”他靠近一步。“在野精灵眼中,你代表了人族战士中的最强者。他们之中有些愚蠢的年轻人会企图拿你一试身手。你必须控制住脾气,不让他们的企图得逞。” “该怎么做我自有——”他的话戛然而止,被林中突然传出的一阵撕裂声打断。不一会儿,低沉的轰隆之音似声声怒吼回荡在空地中,震落片片树叶。风迎面吹过,米歇尔闻到风中夹杂着地面开裂喷出的干土气息。 “怎么回事?”米歇尔大声问,转身面向声源处。另一道巨大声响伴随着裂帛之音在他身后响起。他狂也似地用眼睛在林间搜寻,想要借助篝火的光亮捕捉到响声的制造者。然而只有不自然的骇人巨响接连爆发。 “这是为什么我要你拴紧马匹的原因。”费拉森答道,抬起夹着带刺枝条的手。“这是恶魔草。有剧毒,只生长在影障薄弱的地方。” “意思是?” “这意味着有很小的可能性会发生影界灵魔穿过影障来到现世的情况。”费拉森把恶魔草扔进篝火。它在火焰中滋啪作响,最后腾起一缕绿烟化成了灰烬。 “你竟然没有提前告诉我?” “我不想制造多余的担忧。毕竟发生这种情况的可能性非常小。”从包围空地的黑暗中再次传来裂帛之音,紧接着又是一声隆隆咆哮。费拉森不禁战栗。“看来可能性已经变成了现实。” 米歇尔拔剑出鞘。“我们必须跟她们会合。”
赛琳使出一记佯攻,向上挥砍,继而翻滚到一旁躲开布蕾娅拉的一连串快速猛击。她右手持匕突然出击,在布蕾娅拉的上臂护甲上留下一道轻浅划痕。 “你记起了动作要领。”布蕾娅拉喘着气道。 她们伴着匕首的寒光舞动。半轮月亮从树叶间洒下朦胧月光,不足以照亮赛琳的视野。布蕾娅拉成了一个不停运动的剪影,背景是紫灰相间的暗色森林,而她是一团柔滑的黑影。互换位置之后,布蕾娅拉面朝着远处的篝火,赛琳捕捉到在她的护甲和刀刃上顽皮跳跃的温暖火光。 赛琳再次靠近,两把匕首一前一后、一高一低。布蕾娅拉一个猛刺,被赛琳挡开。赛琳随即迅速逼近,主手匕首抵上布蕾娅拉的咽喉,副手持匕绕到她的背后,防止她退后脱逃。 布蕾娅拉长呼一口气。“很好,”她说,语调不带丝毫感情起伏。“你已经恢复到以前的水准。” 赛琳退后一步把匕首收回护鞘。“以前你很喜欢我像这样抱住你。” “那时可没被刀子抵着。”布蕾娅拉的匕首在月光下一闪,旋即消失在鞘内。她转身打算离开。 “布蕾娅,拜托。” 她停下了脚步。一个黑色剪影,营地火光勾勒出她蓬乱的头发和颀长的耳朵。 “你想听我说些什么?”赛琳问,朝她靠近一步。“想从我嘴里听见悔恨的辞句?不用我说出口你已明了。而且我们都清楚悔恨无济于事。” “至少能让我知道你还在乎。” “你和我一样专心听过曼蒂莲夫人的授课,”赛琳反驳道。“假如我流露出悔恨之意,你会抓住我的这个弱点,告诉我悔恨不能使死尸复活。我会问要怎么做才能弥补,你会回答不管做什么都为时已晚。我不会让你如愿看到我纠结不已的痛苦模样,因为你不该把他们的死全都怪罪到我头上!” “怪罪到你头上?是你杀了那些精灵,赛琳。” “是我没错。”赛琳尽量保持沉稳,但颤抖的声音令她自己都感到惊讶。“当加斯帕散布流言,为了保住皇位、证明流言不实,我不得不在镇压精灵暴动和将你处决之间选择一个。” 这句话令布蕾娅拉猛地转过身面对她。“你选择保护我?你以为这会让我好受些?你杀死了数以百计的精灵平民是为了让我活命?” “我杀死了数百精灵平民是因为他们反抗我的统治、置帝国于危险之中。”赛琳答道,声音恳切低沉。“你说我还能怎么做?假如杀死守卫、私设路障的是人类贵族或者某个贸易行会,你还会说我不该镇压他们吗?” “你可以找到其他解决方法!” “布蕾娅,你的怒火真的是因我而起吗?或许你只是在生自己的气,因为在你内心深处你明白我必须那么做。”赛琳又靠近一步。她们之间的距离已近到可以互相触碰。“我向你发誓,如果当时有别的方法可以不伤害那些精灵,我早就选了它。”她缓缓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布蕾娅拉的肩头。“我们在一起多久了?布蕾娅。你总是敦促我善待精灵,难道你以为我从没注意到?我知道你的同胞对你而言有多么重要……我也赞同你支持你。造物主在上,你的聪慧每每令我折服。多少精灵埋没在异族区?他们的才能本可以大放异彩。多少伟大头脑和忠诚之心随着被我烧毁的贫民区一同消散?只能怪我别无选择。”她不禁哽咽。 黑暗中,布蕾娅拉的脸庞依然只是一个剪影。“我并不是为了精灵才留在你身边,赛琳。” 赛琳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接着摇了摇头。“我知道。如果你决定离开我,不用担心你的离去会改变我对精灵的友好政策。” 她的手仍停留在布蕾娅拉的肩头。布蕾娅拉深吸一口气,片刻踟蹰之后,她的手覆上赛琳的手背。她倾身靠近,赛琳感觉到她的呼吸掠过肌肤。“我不会——” 布蕾娅拉的话被树干开裂的响声淹没。随着一道轰隆巨响,她们身旁的一棵树颓然倒下。 赛琳俯身躲开,布蕾娅拉紧随其后。一条树枝击中她们刚才站过的地方,巨大的冲击力无法靠眼睛捕捉,却着实震痛了鼓膜。赛琳眨着眼睛,拼命想看清黑暗中的各式轮廓,从她正前方突然传来撕裂大地般的巨响。 布蕾娅拉抽出匕首。“天啊,是树!” 没有任何预警,布蕾娅拉冲向赛琳,把她撞倒在地上。 赛琳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更多树枝崩落在她周围。眨着眼消除掉火光残像,呈现在她眼前的景象惊心动魄。 森林活了。 她们四周,被枯黄树叶覆盖的粗壮枝条拧在一起,形成长长的带刺手臂。伴随着声声撕裂般巨响,树干底部裂开,分成细瘦坚硬的腿状物。扭曲树瘤构成怪异脸孔,高高的树冠犹如皇冠为其加冕。高大树怪的躯干不停嘎吱作响,空气中弥漫着刚被伐倒的新木气味。赛琳的眼睛追逐着它们的每个举动直至渗出眼泪,她的大脑试图去理解眼前这一匪夷所思的奇观。 视野之内,赛琳能看到三只巨型树怪。根据周遭的轰音,很可能有更多在附近徘徊。 其中一只树怪扼着布蕾娅拉的咽喉,将她举离地面。 冰冷的寒意席卷赛琳全身。恐惧令她一瞬间动弹不得,但是拜多年训练所赐,她的头脑依然明晰,她的灵巧手指下意识地打开腰间钱袋,取出附魔戒指和护符分别戴在手上和脖子上。 抓住布蕾娅拉的树怪朝她迈近一步。当它抬起腿,树根从土里拔出,发出一种犹如挂毯被生生撕裂的响声。它对着赛琳举起另一只手臂。 “去死吧,恶灵。”赛琳怒喝道,匕首出鞘。“她是我的。” 组成树怪手臂的枝条拍击地面,赛琳闪到一旁,继而敏捷地跳上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树枝手臂。她在厚重弯扭的枝条上跑了两步,再次起跳。两把匕首吐着火舌同时刺入钳制着布蕾娅拉的树枝手臂。 树怪发出一声吼叫,声波并非从它缺失的嘴巴发出,而是直接穿透树皮震撼着赛琳。被赛琳刺中的枝条被火焰吞噬,在空中胡乱挥舞。它松开了布蕾娅拉。没有着火的树枝手臂再次击向赛琳,她脚蹬树怪躯干,飞身跃回地面。 “布蕾娅!布蕾娅,快站起来!”赛琳一边呼喊一边挥动匕首。她面前的树怪发出一声轰鸣般的哀号,震得她的牙齿上下打颤。细小的火苗仍在树怪的手臂上熏燎。另外两只树怪也拖着笨重的身躯向她移动,每一步都把树根从泥土中强行拔起。 “起来了。”布蕾娅拉大口喘息着,强迫自己站起身。 “很好。”赛琳伏下身放低姿势。“我可不想再度失去你。” 三棵树一边咆哮一边向赛琳和布蕾娅拉逼近。赛琳躲开枝条的攻击并回敬一记伴着火焰的斩击,凭借敏捷的身手与两只树怪周旋。它们动作迟缓但很有力量,一旦被击中则凶多吉少。 “找到对付它们的窍门了吗?”布蕾娅拉喊道。赛琳冒险一瞥,看见布蕾娅拉冲上前以疾风之势快速挥砍攻击她的树怪,在它的躯干上留下数十道伤口。恶心的黑色树液从伤口处喷涌而出,然而树怪丝毫不为所动,举起枝条手臂准备再次进攻。 “它们是树,所以……怕火?”一个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紧接着一团烈火从她们头顶飞过,击中一只树怪的树冠。火焰迸发,瞬间将它点燃。树怪发出痛苦的吼叫,枝条被不断蔓延的烈焰烧得劈啪作响。 费拉森朝布蕾娅拉走去,手中的法杖萦绕着绿光。“树精只怕火和魔法。除此之外没别的窍门。” “这是它们自找的。”米歇尔爵士走到赛琳身旁,持剑砍断一条扬起的枝条手臂。 这只怪异——树精,根据费拉森的叫法——哀号着用另一只手臂击向米歇尔。米歇尔用剑挡开,炼银剑刃砍碎木头。赛琳乘机冲上前,用吐着火舌的匕首连续挥砍树精的躯干。 她身后,又一个火球命中一只树精,它咆哮着后退,不停拍打自己试图灭火,浑身树叶已被烧成了灰。赛琳看见另一只树精挥臂击向费拉森,他面前的地面突然崛起形成一堵墙挡住了攻击。布蕾娅拉退到后方拉开了弓。她射出的箭深深扎进树干,然而对这些怪异似乎毫无效果。 “它们越聚越多!”费拉森喊道。“如果你们做好了撤退的准备……”他举起法杖使出火球术攻击一个已经着火的树精。它怒吼着不停挣扎,最后轰然倒地,烈焰将它从里到外吞噬殆尽。费拉森被火光照亮,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米歇尔被树根绊了一下,举盾接下一条粗似大棒的枝条手臂的攻击。冲击力使他踉跄着后退。“陛下?” “撤退!”赛琳冲上去攻击锁定米歇尔的那只树精,避开一记反击并迅速退后。“回营地!” 其他人跟在她身后。她能听见他们急切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与她自己的状态无异。追赶他们的怪异持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巨响。“费拉森,它们会追多久?” “它们被怒魔附体,”费拉森紧跟在她后面,喘着气答道,“你能心怀愤恨多久?” 赛琳冲进营地。树精在后面追逐,所幸它们移动缓慢。“布蕾娅拉,拿上必需品。米歇尔,把马牵来。费拉森,准备更多火球以备——” 正前方突然传来一声快要窒息般的尖利嘶鸣,令人心惊肉跳。在营地那头,马匹被拴住的地方,响起树根被扯断和枝条扭结成一体的声音。不消片刻,米歇尔的漂亮战马——谢瑞登倒在了空地中。它的侧腹上全是血,四条腿多处骨折好似被折断的嫩枝,只剩一层皮勉强包住破碎的骨头。它不住地尖声嘶鸣。 米歇尔发出一声不成句的嗜血吼叫。他大步穿过营地,长剑握于副手,经过篝火堆时抄起一根燃烧着的枯木。没有丝毫犹豫,他把枯木掷向位于营地另一头的树精。 树精痛苦地号叫,拼命甩掉那根燃烧中的枯木。米歇尔一次又一次地用力砍向它,被削掉的木屑和树液在空中狂舞。他不停地劈砍,直到一个火球击中树精,引爆一阵热浪迫使米歇尔踉跄后退。 他转过身,面色潮红,恼怒地瞪着他的同伴。树精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我懂我懂,为了达成光荣复仇你必须单枪匹马打败它。是我的错。”费拉森倚靠着法杖,大口喘气。“让你的坐骑得到解脱,骑士。之后我们得尽快逃走。” 赛琳发现她骑的那匹瘦高骟马也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马脖子扭弯成不自然的形状。布蕾娅拉迅速收拾好行李袋,费拉森举起法杖警觉地注视着篝火照不到的暗处。 米歇尔爵士走向他的战马。它仍在痛苦地尖啸。认出米歇尔后,尖啸变成了低声悲鸣。 米歇尔张了张嘴,仿佛他的坐骑问了他一个问题,他想要回答。他费劲地咽下答案,单膝跪在谢瑞登身边,掏出匕首。“抱歉,”他说,干净利落地结束了它的痛苦。 他站起身对赛琳道:“我去拿盔甲。” 她点了点头。 树精发出的响声从四面八方传来,将他们包围。费拉森绕着圈子缓慢踱步,警戒着任何细微动静。 “在你累倒之前还能使出几次火球术?”赛琳问他。 费拉森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希望‘累倒’永远只是个假设。骑士,你好了吗?” 米歇尔把装有盔甲的帆布包甩到肩上背好,盔甲的重量压得他咒骂一声。“好了。” 赛琳聆听树精朝他们一步步接近。它们发出的动静更近,扭曲树枝的影子在营地边缘蠢动。“哪边是南?”她问道。 费拉森指了指方向。 “为我们照亮道路。”赛琳命令道,重又挥舞起匕首。
布蕾娅拉不清楚他们已经跑了多久。 茂密的森林遮蔽了月光,只能依靠费拉森的法杖照亮脚下的路。绿色的魔法之光歪曲了周遭景象,一路上正常树木也仿佛朝他们伸出了魔爪,煞是可怖。 枯叶绒毯下的老树根磕绊着她,掉光了叶子的枯枝扫过她的脸。护甲之下的紧身衣被汗水浸透,导致肩膀和膝盖被护甲硌得生疼。 费拉森与她并肩而行,刻有面纹的脸上写满疲惫不堪的痛苦神色。他拄着法杖平衡自己不稳的步伐。赛琳因剧烈跑动而面色潮红,但她用坚定的眼神掩盖住了所有不适。只有米歇尔爵士似乎是真的不感到疲累。装着重铠的帆布袋压着他的肩头,他的呼吸却依然平稳。他的脸上布满泪痕,眼圈发红。这个骑士能无动无衷地杀人然而为了他的坐骑却止不住泪流。 他们身后,伴随着泥土裂开和树根被扯断的声响,森林仿佛活了过来,不断向他们逼近。布蕾娅拉不确定是不是早先的树精唤来了更多恶魔,还是这里原本就是树精的栖息地,此时它们纷纷苏醒。她不想为了这个打乱自己的呼吸去问费拉森。 “还要跑多远?”布蕾娅拉喘着气问,险些撞上一棵树,所幸她及时伸出手按在树上推开了自己。 “很难说,”费拉森答道,他的法杖被树根绊住,害他差点跌倒。“等到它们对我们丧失兴趣。它们……”他停下来喘了口气,烦躁地跨过一丛低矮灌木。“……被感情激怒。嫉妒人们拥有情感。” 情感。她和赛琳曾激烈争吵,赛琳一度抱住了她。 “它们的速度不及我们。”米歇尔说,把挡路的枝条拨到一边方便赛琳通过。“只要我们不停下来,它们将不得不放弃追逐。” 布蕾娅拉捕捉到赛琳望向她的眼神。女皇仍目光如炬、坚定一如以往,但是借助法杖发出的淡绿色光亮可以看见她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孔。“我不知道我们还能坚持多久。” “不。”赛琳脚步踉跄。“我不允许自己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她重整步伐追上其他人。“…却要被树杀死。” “多么动人的感悟。前面有水。”费拉森指了指前方。“水能让它们慢下来。” 布蕾娅拉强迫自己小跑起来,双腿不停打颤。她扬起头深吸一口气,缓解肺部火烧火燎般的疼痛。没注意到被落叶覆盖的碎石,她的脚滑了一下,整个人摔向地面。 一双温热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布蕾娅拉咳了几声,淡绿魔法光落在脚边枯叶上,形成点点光斑。她任由自己被扶起。 “能坚持下去吗?”米歇尔爵士问,堪称有礼骑士的典范。在他身后,赛琳也停下了脚步,双手撑在膝盖上。她面色苍白、气喘吁吁,关切地望着布蕾娅拉。 布蕾娅拉曾以为自己能表现得更好。赛琳会见艺术家的时候,她却把那些时间用来练习匕首。在一间古旧贮物室里,她一连练习数小时,直到汗水顺着下巴不停滴落,浸透被虫蛀坏的费雷登地毯。看到她的女皇因整日骑行而疲惫不堪,她曾颇感自负。 现在,她不得不羞愧地承认:急促的呼吸不允许她多说一句话。布蕾娅拉迅速点了点头,蹒跚着跟上费拉森,米歇尔和赛琳则跟在她后面。树精愤怒的咆哮不时在他们身后响起。 费拉森所说的水是一条小溪。布蕾娅拉不确定是费拉森从远处望见了它,还是用魔法感知到了它,或者仅仅是因为他住在这里。春季时分会有白沫翻腾的激流充盈小溪,而眼下漫长夏季刚过,干燥秋天里小溪的水位线远在河岸之下。费拉森毫不犹豫地跳进小溪,手拄法杖维持平衡,趟着及膝深的溪水朝对岸走去。 布蕾娅拉紧随其后。碎末状的干燥土壤使她脚下不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走完最后几步跌进小溪。她在水中前进,踩在卵石和泥藻上频频打滑,快要到达对岸时一种异样的感觉攫住了她,她驻足回望。 身后过于安静。本该跟在她后面的赛琳和米歇尔被重重暗影吞噬,不见了踪影。 “费拉森!”布蕾娅拉的喉咙干涸难耐,她的嗓音也变得嘶哑。 他跪坐在对岸,双手抓住法杖靠它支撑身体。他望向布蕾娅拉,喘着气道:“快过来!” “他们在哪?”布蕾娅拉睁大眼睛搜寻她刚刚走下的溪岸,却是徒劳。听不见盔甲的哐当,只有愤怒森林的咆哮和阵阵撕裂般巨响。黑暗中,她仿佛看到树群在摇摆着前进。 “来呀,孩子!”费拉森冲她大喊。“树精就要追上来了!” 他说过,它们被情感吸引。 她仍然感到气愤、心痛、背叛伤她至深,纵使赛琳话里的真实、黑暗中她那写满伤心的裸露脸庞让她无力抵抗。 即使如此,一想到也许今后再也见不到赛琳,她的心好似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空洞。 布蕾娅拉咽下恐惧,深吸一口气。她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趟过溪水,颤抖的手抠进松散的泥沙,重新爬上她刚刚跳下的溪岸。 岸这边被黑暗笼罩,她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费拉森的魔法光亮从对岸照来,反而令黑暗更深更沉。她在岸边摸索着前进,正前方的树群突然纷纷倒下,一个巨大树精出现在她的视野中。伴随着巨响它劈开拦路的树木,强行分开一条道,每一下狂暴挥劈都震落无数树叶。它转而向脚边击去。 在那里的是米歇尔爵士。他仍背着装盔甲的帆布袋,双臂托着女皇。纵使周围一片黑暗,布蕾娅拉依然看清了赛琳那苍白的面孔,鲜血汇成细流从她的头部潺潺滴落。 树精的一击命中米歇尔肩上的帆布袋,冲击力使他踉跄后退。他蹲下身把赛琳轻轻放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拔出长剑举起盾牌。 他瞥见布蕾娅拉摸索着向他们靠近,困惑地说:“你没有只顾自己逃命。” “显而易见。”布蕾娅拉来到赛琳身边,摸了摸她脖子上的脉搏。她还活着、仍有呼吸。“能逃脱吗?” 米歇尔持剑大力挥砍,组成树精手臂的一部分枝条纷纷掉落。“不等我们走到溪边就会被它们拍扁。”他咒骂着挡开一记攻击。“你能带她安全离开吗?” “恐怕办不到。”她想起赛琳的某个戒指能为武器附魔,唤来烈焰。她在赛琳的手指上摸索,极度的疲劳和周遭的可怖咆哮使她的手不住颤抖。 “陛下!”米歇尔大声唤道,躲开沉重一击同时砍掉大块树精躯干。“陛下,快醒醒!” 黑暗中,布蕾娅拉分不清两个戒指的区别。她把两只戒指全都取下,匆匆戴在自己手上。 她站起身,挽弓搭箭。红宝石戒指闪耀赤光,箭头腾起火焰。兴奋的叫喊险些逸出她的喉咙。 “你能带她安全离开吗?”她大声问,射出一支火矢命中树精躯干。树精被点燃,边痛苦哀号边节节后退。 米歇尔转过身,大惑不解般呆望着她。布蕾娅拉一箭接一箭连续射出,树精的枝条和叶子着了火,烈焰在它身上连成一片。“我……是的,我能。” 另一排树木被摧毁,第二只树精出现在他们面前。 布蕾娅拉迅速射出火矢击中它,偷得短短一瞬低头再看一眼赛琳那苍白的美丽容颜。“带她走,”她对米歇尔说,“这里由我——” 她的话被几十支漫天袭来的箭矢打断。火红烈焰在箭头上燃烧,它们点亮了夜空,犹如一场火焰雨落在树精身上。 布蕾娅拉在震惊中转身望去,看见对面溪岸被火光照亮。一簇簇火焰在箭尖上跳跃,不出片刻另一波火之箭雨点亮天空,从头顶飞过,射向不断逼近的树精大军。 着火的树精一边发出痛苦的咆哮,一边扯断树根跌跌撞撞地逃回森林,一路上摧毁无数挡道的林木。布蕾娅拉聆听着它们溃逃时的哀号,直到两腿发冷才发现不知何时她已脱力般跪坐在地上。 米歇尔站在她和赛琳身旁。“算是走运吗?”他说,他的话更像是个问句而非简单的陈述。 布蕾娅拉重新端详起对岸的弓手。她看不清任何人,只看出其中一簇火焰更加耀眼。这簇深红紧挨着费拉森的绿**法光。 数名弓手爬上她所在的溪岸,动作优美流畅。他们穿着柔韧的皮革护甲,式样简洁漂亮。深红火焰在铁木剑刃上起舞,他们脸上的面纹也仿佛随之舞动。 他们是除费拉森之外布蕾娅拉见过的第一支野精灵。“向你们致谢,”她凝视着他们,用精灵语迟疑地开口道,“你们救了我的命,我——” “他说的没错!”其中一名野精灵扭头冲着对岸大喊。“一个扁耳朵和两个人族。” “绑起来!”从对岸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她面前的精灵点了点头。“如有抵抗格杀勿论!” 站在旁边的米歇尔看了看赛琳,又看了看这些野精灵。最后他无声地一笑,松开了手中长剑。“终于呀,布蕾娅拉,你终于寻到了你的同胞。”
注:野精灵和城市精灵用扁耳朵(flat-ear)来称呼那些和人类走太近的精灵。野精灵多用‘扁耳朵’指代城市精灵,城市精灵也用它指代人类和精灵的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