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标题

作者:stardust
更新时间:2015-10-01 2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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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tardust 于 2015-10-6 12:19 编辑


9



布蕾娅拉向南朝费拉森所说的野精灵营地走去。

年少时她对野精灵无限向往——他们自由又神秘,远离人类的压迫。有关他们的一切和影界故事一样天马行空、充满幻想色彩。小赛琳苛刻待她的时候,她会想象自己是个野精灵公主,让赛琳来洗脏衣服。赛琳温和对她的日子里,她又幻想她们俩一起生活在野精灵的神奇国度,只管尽情嬉戏,所有杂活儿都交给灵体,没人必须为仆。

当她长大一些,和大多数精灵一样,投奔野精灵的想法会时不时出现。几乎每个精灵都声称自己某个朋友的表亲离开了异族区或者贵族的庄园,找到了传说中的野精灵,偶尔会穿着光鲜衣服回来作短暂停留,脸上无一例外都刻上了神秘的面纹。但是身为赛琳家的仆人,她无可避免地会听到野精灵突袭村庄、抢劫、利用隐秘商路和外界贸易的传闻。她也对意图彻底消灭南部森林中叛逆精灵的计划有所耳闻。她早就认识到野精灵不过是另一个群体,神奇的魔法国度并不存在,也没有什么公主。

之后便发生了读书室里的惨剧、去往达尔斯的逃亡、以及和费拉森的相遇。

她看了一眼费拉森。在过去的一周多时间里,他们俩一直步行,间或打猎补充米歇尔携带的干粮。从她的导师身上看不出一丝疲乏的迹象。他们身后,赛琳因长时间骑马而面露痛苦,连米歇尔爵士都显露不适,不过大部分时间他表现出的是骑士的坚忍。

“他们会怎么看待我们?”她问费拉森,他挑起一侧眉毛看了过来。“你的同胞?”

“达尔斯野精灵。”费拉森缓缓吐出一口气,考虑了一会儿。“我们必须赢得每一个部族的支持。他们的部族之间几乎没有来往,这样可以防止人类一次袭击多个部族。当然,刻意回避交流导致不同部族间相异处越来越多,不断丧失共性。我想这种现象算是某种……暗喻。”费拉森微笑道。“似乎很有趣。”

“有趣?”布蕾娅拉回望赛琳和米歇尔,只要稍稍压低声音,她的话便不会传进他们耳中。“真是轻描淡写的形容。”

“但是准确。”费拉森微微一笑。一片落叶打着旋从他的脸际飘过。“像雷暴和山林大火一样有趣。我曾置身于二者中心,目睹万物因它们而改变。”

“你认为你的族人不会帮助赛琳?”

“野精灵为什么要去帮助一个人族?”

“因为她帮助过他们。”布蕾娅拉的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她费了一番工夫才重又松开。“得益于她的政策,奥莱精灵的处境比以前好了多少?”

费拉森叹了口气。“你犯了两个错误,孩子。”

“抱歉,老师。我错在哪?”

“你说她帮助了奥莱的精灵,”费拉森说,“事实却不是这样。精灵处境的改善得益于你的努力,而非她。”

“无意冒犯,但是——”

“噢,别说了。”费拉森的语气饱含耐心但不容异议。他没有看向她只管继续道:“若不是因为你,你的女皇根本不会对精灵友善。连她的对手加斯帕都清楚这一点。”

布蕾娅拉低下头。“只要他们能过得更好,源由为何并不重要。”

“在古精灵的美好国度奥拉赞,有一名年轻贵族。当时的精灵王有两个女儿,其中一个被毒蛇咬伤致死。在为王女举办的纪念仪式上,这名年轻贵族对一位美丽无瑕的贵族小姐一见倾心。然而根据奥拉赞律法,仪式上不可向人搭话,于是他无从得知她是何人,无法登门求婚。年轻贵族向神祈愿希望能再见她一面。他祈求米索赐予他那名女子的垂青、祈求狄萨门(Dirthamen司掌秘密与知识的古精灵神)告诉他女子之名、祈求安得鲁伊助他猎得心上人。最后他向芬哈勒献上了一份祭品……只有恐惧之狼回应了他。献祭当天的晚上,芬哈勒出现在年轻贵族的梦里,告诉了他应该怎么做才能再次见到心仪之人。你知道芬哈勒给出的回答是什么吗?”

思考片刻,布蕾娅拉叹口气答道:“杀死精灵王的另一个女儿。”

费拉森扑哧笑道:“你的思维方式越来越像芬哈勒。”

“我只是遵循逻辑。”布蕾娅拉说,“这样做便会有另一场纪念仪式,所以……”

“我是在夸你,孩子。”费拉森摇了摇头。“源由是什么非常重要。想要理解事情的真相,你不仅要懂得发生了什么还要知道是什么致使其发生。奥莱的精灵的确比以前过得好,多亏了你,而不是她。”

“但他们确实得到了好处。”布蕾娅拉叹了一口气,跨过一个盘错的树根。“你说我犯了两个错误,另一个错误是什么?”

费拉森看向她,刻有面纹的脸上浮现出某种历久的悲伤。“你谈起精灵时就像是一个人类。无关血统,无关耳朵的形状。你说他们在赛琳治下过得更好。谁是他们?城市精灵?达尔斯野精灵?”他微笑道:“为什么野精灵要在乎城市精灵的命运?”

之后的一段路被沉默笼罩。





赛琳凭借钢铁般的意志力忍耐着连日骑行造成的不适。

她的靴子和贴身衣物是量身订制品,因此十分合身。然而捡来的皮甲却磨硌着皮肉。好在头天晚上她就在不合身的地方加上了衬垫,利用年少时学会的在宴会上紧急缝补礼服的技巧。

对于酸痛的肌肉倒是无计可施,于是她只得默默忍受腰腿和脊背的疼痛。每当停下来休息的念头闪过脑海,她就会想想加斯帕,做一遍曼蒂莲贵夫人教给她的四十种肌肉锻炼法,这种锻炼法据称能使年轻贵族女子保持沉静优雅的体态,即便是沐浴在众多对手的视线中也不会显露出任何不适从而自曝弱点。

当夜晚降临,米歇尔和布蕾娅拉的野精灵同伴示意可以停下休息后,赛琳会先活动一下手脚然后进行匕首招式的练习。她的腕部、颈部和手指上戴有数个附魔物件,法环之外的普通人兴许一辈子都无缘得见如此数量。其中包括两枚戒指,一枚是曼蒂莲贵夫人所赠,另一枚能使她手中的武器喷出火舌。借助附魔之力,她有足够的力量和技巧杀死一些警惕性不高的敌兵。

然而却不足以对付加斯帕和他手下的骑士。她很清楚在尘埃落定之前,怕是难以避免要与加斯帕本人面对面较量。

两星期后的某个夜晚,他们在林间空地生火露营。费拉森和米歇尔在讨论明天要走的路线,赛琳在空地边缘借助火光练习一套曼蒂莲贵夫人称之为‘蝶舞’的招式。布蕾娅拉的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第二个动作你做得不对。”

赛琳停手回头望去,用一个不露齿的微笑掩饰她因练习而气喘吁吁的悲哀事实。布蕾娅拉已经脱掉了皮甲,看上去疲惫不堪且满身尘土……但在她眼里美丽依旧,营地火光亲吻着她,为她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橙黄色。

自同行以来这是布蕾娅拉第一次真正对她开口。之前的几次交谈无非是刻板的就事论事,比如该走哪条路,兔子肉有没有烤熟。赛琳给了她的恋人想要的距离,静候一个契机。

“不对?我不觉得。”赛琳道,语调沉稳、毫无争辩之色。“主手格挡攻击,另一只手猛砍对手上臂,使其无法反击,继而双匕齐出直指咽喉。”

她演示了一遍,匕首反射着营地火光划破空气刺向假想敌。刃身没有腾起火舌,因为赛琳取下了身上佩戴的所有附魔饰品,以便看清自己疏于练习的程度。

“不对。”布蕾娅拉抽出匕首示范,动作自然优雅。“第一个动作并不仅仅是格挡。真正的目的是使敌人手腕负伤。第二个动作不是要砍伤对手的持剑手臂,而是刺向咽喉。”比起赛琳的动作,她的一击瞄准的位置更高。手腕轻快的抖动如蝴蝶振翅般优美,这套招式便因这份具有欺骗性的美感而得名。“这样可以保证你足够接近,方便接下来再取咽喉。”

“你确定?你一向偏爱曼蒂莲夫人的弓术课,胜过匕首的用法。”

“二者我都用,”布蕾娅拉说,“是咽喉没错。”

赛琳微笑道:“如果第二击已经撕裂了喉咙,再取咽喉似乎并无必要。”

“有护颈甲怎么办?”布蕾娅拉反问,“或是有魔法防护?假设你面对的敌人是皮肤粗硬的暗裔,或者是影界灵魔。再假设你手中的武器是一把农夫用的小刀,而非闪亮的炼银匕首,因为你丢掉了皇位。”她靠得更近,怒气使她美丽的脸部线条变得生硬几分。“瓦罗约皇宫外的真实世界并不像皇宫里那么完美。”

赛琳叹了口气。“布蕾娅……”

“你真该死,赛琳。”布蕾娅拉大而美丽的眼睛盈满了泪水。在火光的映照下,闪烁的含泪双眼令她看上去犹如一只黑暗中的猫。她靠近几步,脖子上的脉搏快速鼓动,但步态一如往常优雅不乱。“别解释。我知道原因。我只是希望你能更在乎些。”

“你只需在皇宫一套秘密房间里呆上一两年即可,仅仅如此!”赛琳压低了声音,发觉米歇尔和费拉森不再讨论,扭头看着她们。“你我之间将不会有任何改变。”

“你的头发还带着烟味,多少精灵被你烧死?”布蕾娅拉说,“这是个改变。”

赛琳靠近她,脚下的枯叶发出被踩碎的声响。“短时期内帝国能承受几次战争的蹂躏?我想留给后世的是学府,是令世人钦羡的美与文化。现在奥莱却可能在我的治下四分五裂,历史将视我为亡国之君。你可以挟持我的心,哀悼哈拉穆施兰的精灵,而这对我来说却是奢侈。身居皇位,帝国的每一座城都是我的责任。如果必须烧毁其中一座来拯救其他,我会哭泣,但还是会点燃火把!”

布蕾娅拉强咽下涌上喉头的情绪。“依我看,你没在哭泣,也没坐在皇位上。”她快步走开,动作生硬。“尊敬的陛下,请允许我去尽情享受奢侈。”

赛琳注视着她的恋人大步走向营地篝火。

她重新开始练习,按照布蕾娅拉的指正,抬高了第二个动作的攻击角度。

第二天早上,他们离开了火红与金黄相间的树林,沿着萧瑟秋天里光秃秃的农田前行。习惯了树林的遮蔽,在空旷地间移动、时刻留心加斯帕兵的踪影让赛琳现出一丝犹豫。

赛琳抬头仰望天空,云挂在高处,看似是个寒天。“走在空旷处安全吗?”她问米歇尔。

“恐怕我们别无选择,陛下。”米歇尔眺望原野,目光扫过遥远的地平线。“若是寻求森林的庇护,我们必须多走不少路从东边绕行。这会给加斯帕更多机会追上我们。他不会料到我们已逃到这么远的地方,所以走在农田和原野这样的空旷地也没有太大危险。根据布蕾娅拉的刀子耳同伴的说法,前方有个远离大路的湖边小村落,可以在那儿补充物资、打听消息。”提起费拉森时,他皱起脸,飞快地瞥了一眼走在前面的两个精灵。

“你不信任他?”

米歇尔皱眉。“目前为止倒没有什么可疑的言行……但他毕竟是野精灵,和加斯帕一样是您的敌人。”他笑道:“好在他脸上的古怪刺青正大光明地表明了这一点。”

赛琳看过不止一篇有关达尔斯野精灵的专论。大学教授认为不值得开设一项课程专门传授关于野精灵的知识,但是在内容涉及整个塞达斯大陆的历史课上,这类知识仍然占有一席之地。米歇尔嘲弄过的面纹她记得是一种表达对古代精灵神敬畏之情的标志。她一直觉得他们的文化引人入胜、独特、极富悲剧性。多少知识已然遗失,全世界所有学者皆不能撩开其神秘面纱,只因野精灵拒绝接受亡国的事实。他们还要藏在人迹罕至处多久才会承认世界已大不相同?

“根据你的判断,目前还算安全?”赛琳问道。

“是的。”米歇尔仍在审视着遥远的前方。“费拉森说若是加斯帕的士兵在这片区域侦查,他们会惊动鸟类,令它们在空中盘旋个不停。”

“不愧是精灵。”赛琳微微一笑。“既然没有危险,何不利用一下我们的坐骑?我们可以在村子里等布蕾娅拉和费拉森。”

不等米歇尔回应,她轻踢马腹,她的坐骑迟疑了片刻才开始疾驰。伴着沉重的马蹄声她超过走在前面的精灵二人组,布蕾娅拉惊讶地瞥了赛琳一眼,一会儿工夫赛琳便远离了其他人,独自驰骋在原野上。

她的马容易受惊脱缰,当它明白过来这场狂奔不是因恐慌或战斗而起,而仅仅是一个尽情奔跑的机会,它便欣然接受。赛琳能感受到它平稳的步幅、流线型的肌肉一张一缩,草叶扫过她的小腿。她握紧缰绳,身体前倾,冷风夹杂着马汗味刺激着鼻腔,一时之间摆脱了种种纷扰,只管自由驰骋。

跑了一会儿后,当马匹开始显露疲态,她使其减速至小跑,它能持续小跑好几个小时,但对骑手来说却比全速奔跑时更加颠簸,过后酸疼的腿怕是会让她后悔这个决定。前方稍远处,隐约可见不大的湖面反射着日光,银波粼粼。房屋挤在一起沿湖而建。一条土路劈开草丛从西北方延伸而至,连接起这里和哈拉穆施兰。

她听见身后传来了马蹄声。不一会儿,米歇尔骑着他的战马追了上来并同样减速至慢跑,他轻轻拍着谢瑞登的侧腹以示犒劳。她原以为第一护卫会嘟囔几句批评她突然疾驰而去,哪知他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她感到有点小失望。辩论女皇该不该放纵自己一次无关紧要的兜风不失为一个打发时间的好办法。

过了片刻,米歇尔盯着前方村庄皱起眉头。

“不太对劲。”他终于宣布。

“哪里不对劲?”

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村子以北以西都有农田,但庄稼没有收割,很快就要烂在地里。若是湖里有鱼,这个时间段应该有渔船正在打渔。”

“哎呀,米歇尔爵士,没想到你对乡村还挺了解。”赛琳笑道。“别人会以为你生长在乡下。”

米歇尔的脸红了起来。“注意到村子的异样只是职责使然,陛下。也许我的推断是错的。”

“你没错,第一护卫。要不要与布蕾娅拉、费拉森会合后再入村?”

听见她的建议米歇尔皱起脸。“精灵在这种小村落里露面……于我们有弊无利。也许村民和野精灵之间有贸易往来,但也可能会把过路精灵当作是野精灵抢匪,主动攻击我们。”

赛琳点点头向身后张望,布蕾娅拉和费拉森不过是远处两个小黑点。“那我们进去吧,注意小心行事。”

他们控制坐骑保持着慢跑的速度,上了土路从西北方向进入村庄。低矮的篱笆墙勉强构筑起村庄的防卫线,进村后赛琳立刻察觉到异状。

村子里一片沉寂,空气中有焚烧东西留下的余味。村民的简易木头房屋未遭损毁,看上去依然完好坚实。屋顶似乎不久前才用茅草加盖,为过冬做好了准备。他们行至一个应该是村子广场的空地,赛琳一路上没看到任何村民。

“烧尸堆。”米歇尔说。赛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空地中央焦黑的柴堆。柴堆的数量多到数不清,且大小不一,大的能一次烧却数十具尸体,小的则按照教会的火葬仪式用石头在柴堆四周围成一个圈。

“小的柴堆用来安葬同伴,大的则用来集体烧却袭击者。”米歇尔点头道,然后扬声呼喊:“你们好!有人在吗?”

回答他的只有长时间的沉默,以及风刮过窗棂的声音。

赛琳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没人,是谁烧掉了尸体?”

她瞥见一支矛朝他们飞来并迅速做出反应。然而这支矛明显偏离目标,远不能命中她或米歇尔。矛从他们身后的某间店里掷出,她不确定是哪间。

“我与你们无怨无仇,”米歇尔大声道,“但我发过誓要保护这位女士。如果伤害到她,作为一名骑士我誓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他抽出长剑朝屋子缓缓逼近。“出来,我保证不伤害你们。”

村民们纷纷走出屋子。

平民。农夫。穿着屠户装的老者。一只胳膊上胡乱裹着绷带的庄重妇人。孩子们躲在门窗后偷偷张望。赛琳凝视着他们,把他们的模样刻进脑海。他们衣衫褴褛,眼里满是疲劳和恐惧之色。

她要让加斯帕为此付出代价。

“秋收前村庄遭到了袭击,”屠户说。“他们骑马来村里肆意抢掠。我们没做出任何反抗,大人。”

“他们有没有说为什么要袭击你们?”米歇尔问道。他的剑早已回鞘。

“一开始什么都没说,”庄重的妇人答道。她的衣服上沾着面粉,赛琳推测她是个烤面包的。“喝了不少酒之后,倒是说了他们是来打探杰德的动静。”

“杰德。”屠户啐了一口。“两天前,谢柔贵夫人派骑兵来杀死了在田里干活的所有人不论男女。村里的守卫和广场上的民众也惨遭杀害。干掉之前袭击村庄的士兵后,他们用弓箭射杀了在湖里打渔的大多数渔民。搜走了几乎全部粮食。在村里滞留整整一夜。”屠户的话激起痛苦的涟漪在村民之中漫延。“他们说我们帮助了皇室的敌人,这是一个教训,警告所有胆敢援助加斯帕的人。”他哽咽着说出最后一句,“大人,我根本不知道加斯帕是谁。”

赛琳环顾四周,看到了墙面上的焦痕、还未完全浸入泥土的血迹。杰德兵,效忠于她、为了保住她的皇位而战。她强压下情绪。

“你们必须收割庄稼。”她说道。

米歇尔扭头看向她,一侧眉毛轻轻挑起。

“我知道你们很害怕。贵族之间的战争伤害了你们。”她看了看空地中央的火葬堆。“但是庄稼必须要收割,也不能停止打渔。否则你们熬不过这个冬天。”

“半数村民都死了,女士。”屠户说,他握紧了拳头脸涨得紫红,但仍旧垂眼盯着地面。

“因此所需的食物也变少了。”赛琳道。“不论如何,你们不能停止劳作。除非你想失去村里所有人。”

“如果那些士兵再来怎么办?”烤面包的妇人问,摸着她那条用绷带包扎的胳膊。

“敞开双臂欢迎他们,”赛琳毫不犹豫地答道。“向他们俯首致敬,不管他们效忠于哪个贵族。藏起足够你们自己过冬的粮食,剩下的不管他们要多少都随他们。”她看着妇人接着道:“如果他们在村里过夜,好好招待他们,给他们提供烈酒,等他们睡熟后割开他们的喉咙。”

妇人吃惊地抬起眼睛看看她,然后点了点头。

“大人,女士。你们又有何要求?”屠户问道。纵使早上时分非常凉爽,他仍在冒汗。“你们想要我们提供什么?”

赛琳沉着地迎上他紧张不安的视线。“你们不需要的东西。”

没过多久他们便离开了村庄,发现布蕾娅拉和费拉森正在路边等待。

“你还好吗?”布蕾娅拉问赛琳,赛琳畏缩了一下。若是她的表情这么容易便将她出卖,很明显要怪她过于习惯躲在面具之后。

“我们没事。”米歇尔简略答道。“这是个荒村。继续赶路吧。”

赛琳点点头跟在队伍后面,他们绕过村子朝南前进。她边骑马边不时回望,直到村庄变成天边一个小黑点,湖泊变成它旁边的一个闪烁光点。

待到村子彻底从视野中消失,她转过头发出一声叹息。

“对村民的那番话您说得很好,陛下。米歇尔说,依然直视前方。

“我甚至没问村名。”

“名字并不重要。”他苦着脸说:“它只是无数村庄不幸遭遇的缩影。每个置身于战争中的士兵都曾亲眼目睹过。”

“加斯帕明知会有这种后果。”赛琳发觉自己咬紧了牙,她费劲松开了下颚。在宫廷她会因此被认为缺乏自控力,遭到嗤笑。但如今他们一行人与皇廷远隔万里。“对皇位的觊觎使他不惮于令成千上万的人遭遇不幸。”

“我认为他从没在乎过这个,陛下。”

“我们会结束这一切。”赛琳攥紧缰绳直到手指作痛。“我的子民不该遭受这种劫难。”

米歇尔没说什么,只是庄严地点了点头,这便足够。





位于哈拉穆施兰东南方向的营地中,在一个劈啪作响的篝火旁,加斯帕坐在一张牢固的折叠椅上,一边喝着热腾腾加有香料的酒,一边听着斥候的报告。

“谁能想到谢柔贵夫人竟会这么做?”他对雷曼奇说道。“毁掉自己治下的村庄,只为了赶走我们。真是个不可小视的女人。”

“的确如此。”雷曼奇皱起眉头。“关于那个小村子的报告……村名是什么来着?探子们在那儿发现了马蹄印?”

作汇报的斥候恭敬地点点头。“银湖村,大人。村民坚持说今天无人造访,但是我手下的人看见了马蹄印,并确信那是匹钉有蹄铁的战马,绝不是农夫养的老母马。”

加斯帕点头道:“总算有了点收获。这是我们掌握的第一条该死的线索,告诉我们赛琳去了哪个城镇或村庄。”他们迫切需要某种手段,却没能攥住赛琳的贴身精灵侍女这张牌。布蕾娅拉的大胆脱逃让好几个卫兵被罚挨了鞭笞。

雷曼奇轻嗤一声,不自在地拽了拽骑装的衣领。“你可以从瓦罗约号令军队,大人。你确定有必要亲自追堵赛琳?”

他们一路骑行,亲自搜查赛琳最有可能躲藏的地方。虽然算不上是急行军,但雷曼奇表现得好似正随着加斯帕在深坑通道艰难行进。

加斯帕冲斥候官长一点头,他行了一礼退了下去。“在瓦罗约,我会被支持赛琳的贵族包围,他们会力辩赛琳仍有可能还活着,而我无权得到皇位。同时我的贵族盟友会向我索要回报,”他边说边小口喝酒,“如果不随他们的心意,他们会用摇摆不定的忠诚来威胁我。多搜寻几天又有何妨?若是能带着赛琳的尸首返回皇城,到时候偌大帝国再无一人能阻止我。”

“眼下谢柔贵夫人是你的一大阻碍。”雷曼奇指出。“你成功突袭哈拉穆施兰,但这并不是你的全部兵力。我怀疑在谢柔贵夫人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你攻不下杰德。每一天我们都能更频繁地遭遇她派出的探子。”

“你有什么建议?雷曼奇。”加斯帕问道。“还是说你只是想糟蹋我的美酒?”

雷曼奇不悦地抿了抿嘴。“对外宣称赛琳已经死了。回哈拉穆施兰召集军队,带领将士开赴瓦罗约。如果赛琳出现反对你称帝,那就杀了她。如果她没有出现……”他比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只要你成功坐上皇位,不管她在逃亡路上如何狂吠抗议,也是于事无补。”

加斯帕不赞同地哼了一声。“在没有得到证实的情况下,我不会妄言她已经死了。”

“你曾宣称赛琳与她的精灵贴身侍女有染,那时你一样没有明证。”雷曼奇说,一侧眉毛挑起。

“当时我只是暗示了这一可能性。不管如何,那只是权力游戏的惯用手段。”加斯帕心不在焉地摆摆手,示意这个话题就此打住。“这一次却是赌上荣誉的对决,身为骑士必须把握区别。”

“加斯帕。”雷曼奇重新开口,语气生硬。加斯帕不禁看了看他,惊讶于他有胆量当面直呼大公的名字。“支持你的贵族跟随你到此地,是为了助你夺得皇位,不是为了杀掉女皇。你想证明自己有权称帝?那就回瓦罗约向贵族们证明你有能力统治帝国。”

不等加斯帕回答,传令声响起。一个斥候向篝火走来,加斯帕在椅子上坐正。“大人。我们在树林里活捉了一个敌兵。根据军服可以判断出他隶属于女皇的军队,不是杰德兵。”

“干得好。把他带过来。”斥候行礼后小跑着退下,加斯帕对雷曼奇咧嘴笑道:“看来我们时来运转了。”

雷曼奇扬起一侧眉毛。“很可能只是个普通逃兵,和女皇没什么交集。加斯帕。”

“所以有问话的必要。”

伴随着盔甲的铮音俘虏被押解到篝火旁,两名士兵扭着他的胳膊。俘虏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兵,加厚的盔甲罩衫上沾满了新旧不一的血迹,表明他在被俘前曾顽强抵抗。

“靠近点,让火光能照到他。”士兵按照命令带俘虏上前几步。加斯帕放下酒杯站起身,若有所思般眯起眼打量了他一番。最后他开口道:“你是怎么被发现的?”

老兵低下头。“我很饿。在河里抓了条鱼。但是不想生吃,就冒险生了堆火。你的士兵因此发现了我,大人。”

“你接受了长年的训练,在无数战场上奋战过,却学不会如何让篝火不被人从远处发现?”加斯帕微微一笑。“你怎么会在这里?从哈拉穆施兰到这儿至少要走一个星期。”

老兵仍然低着头,但加斯帕注意到他的下巴抽动了一下。“战斗结束后我逃离了战场,想投奔杰德。”

雷曼奇用一个小动作向加斯帕示意,加斯帕点了点头。“我不相信你的话。士兵们,你们是在哪抓获他的?”

“在北边一条小河旁。”

“我打赌你在找船。”加斯帕走近他。“一个人就算是步行,也早该到了杰德。除非你撞上了那些被我派去封锁道路的兵士。”

“是的。”老兵僵硬地点点头。“我被你的封锁线挡了下来,大人。于是我开始往回走,但是不久后又看到你的军队朝这边来,所以我打算找个村子弄条船逃到清醒之海上。”他眼神闪躲,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很明显这是他事先编造的谎言,为了应付被俘后的审问。

雷曼奇假咳一声。加斯帕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是是,我知道他在撒谎。”他继续对俘虏说道:“你编得不错,老兵。但是你非常不擅长说谎。考虑到你并非什么要人……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撒谎?”他又逼近几步,迫使老兵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他的眼袋明显,看上去相当疲劳,恐惧令他不敢直视加斯帕。“我还以为你会背叛女皇,求我允许你加入我的军队。毕竟你是名老兵,打过不少仗还能活到现在。你能看出已注定的败局,懂得顺势而动、选择正确的主子。”

这番话直击他的痛处,加斯帕明白这一点。

“但是你不会背叛她,对不对?因为你见到了她,”他吸了口气继续道,“在树林里,你遇见了她,知道她还活着,也知道她要去哪。”

“我不知道!”老兵突然叫道。这是实话,但是听起来更像是无望的辩解。

“至少你可以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加斯帕说,“如果你的情报大有裨益,兴许我会考虑饶你一命。”

“我会的,大人。”谎言已无必要,老兵站直身体直视加斯帕。“我不是贵族也并非骑士,但我同样重视荣誉。”他挺直脊梁。“我是赛琳女皇的亲卫斥候,由她本人亲自任命。就算是死也绝不辱没这一名号。”

加斯帕看着他的眼睛,缓缓点头,又看了看在一旁候命的几名士兵。他重新看向老兵道:“我敬重你刚才那番话。你想要一个痛快的死法还是想战斗到死?”

老兵颤抖着深呼一口气,挺胸答道:“战斗到死,大人。”

“好样的。”加斯帕朝押解俘虏的士兵一挥手,他们立刻退下。加斯帕只穿着骑马皮装,因此无需给赛琳的士兵找一套盔甲穿以保证公平。“拿剑来!”

“你在开玩笑?”雷曼奇厉声道。加斯帕冲他发起火。

“在玩弄权术方面你是个该死的好手,雷曼奇,我需要你助我统治。但你永远理解不了那些为剑而生、因它而死的人。”他伸出手接过一把剑,始终目不旁视。接着他大声宣布:“以骑士的荣誉发誓,在这场一对一较量中,如果赛琳的亲卫斥候击败了我,他可以重获自由,带盔甲、武器和三天份量的干粮离开这里。”

周围的士兵用剑敲击着盾牌,大吼着表示赞同。老兵接过剑,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加斯帕回了一礼,士兵对士兵。

对决开始。

他们试探性地迈出几步,加斯帕注意到老兵的步法不错,对距离的把握也相当出色。但是他放松的握剑方式并不正确。这种灵活的握法更适用于需要在一瞬间抓紧猛挥的武器。他的防御姿态表明他一直在用更短的武器练习防御。加斯帕猜测他是一名长矛兵,使用短剑进行近身格斗。

加斯帕迅速决出胜负。

一次佯攻诱使老兵过早格挡,长年的矛枪训练此时拖了他的后腿。紧接着一记突刺击中他的上臂,旋即向下挥剑,砍伤腿部。最后,不带一丝犹豫的剑锋刺入肋骨间。

“好样的。”加斯帕再次说道,支撑着老兵直到生命之光从他眼里消逝。

雷曼奇仍旧坐在篝火旁。看到加斯帕朝他走来,他一脸苦笑。几个仆人忙着清理剑上的血迹、处理尸体。“很高兴看到你在这场毫无必要的决斗中存活,大人。”

“不是决斗。”加斯帕重新坐下。“是处决。不过他死得很光荣,能与袭击女皇的主使一对一较量。”

“没错,他看上去欣喜若狂。”雷曼奇边说边扫了尸体一眼。“我们本可以用酷刑从他嘴里掏出更多情报。”加斯帕瞪向他,雷曼奇叹了口气。“他不是贵族,加斯帕。拷打他并不违背你的骑士精神。”

“他根本没什么重要情报。”加斯帕打个手势示意叫斥候来,接着悄声道:“仔细想想,雷曼奇。若是他知道赛琳要去哪,出于信任赛琳会带上他,如果不信任他,他会被杀。”

雷曼奇皱起眉,缓缓点头道:“那么我们唯一确定的是他曾遇到过她。他生怕不经意间泄露出什么的负罪表现证明了这一点。”

“完全正确。”

几名斥候来到篝火旁,行礼道:“有什么吩咐?大人。”

“回到你们发现他的地方,”加斯帕命令道。“回溯他一路上的行踪。在他走过的某个地方他遇见了赛琳。”

“遵命,大人。”斥候纷纷行礼小跑着离开。

“他们能办到吗?”雷曼奇问。“追溯几天前的踪迹,找出他和赛琳各自行程的交汇点?”

“鬼才知道,雷曼奇。”加斯帕重拾酒杯,眯着眼打量一番杯子里的酒,挑出一只苍蝇。“不过总比攻占杰德要容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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