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加贺X大井】似是故人来

作者:zeroknight
更新时间:2015-10-13 2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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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zeroknight 于 2015-10-13 22:05 编辑


01

字是清晰的。它们被刻在黄铜制成的名牌上,经过时间的流逝以后变得陈旧,但依然光亮。


大井提着行李站在房间门口,打量着那块名牌。她猜想着是否有人常常擦拭那两个再简单不过的汉字,而这个猜想在她打开房门以后便成立了。


房间不大,但依旧给人空荡的感觉。床,桌,柜之外,只有一只风铃挂在檐下。这正是初秋,暖风自西而来,她在轻响中深吸一口气,并没有闻到想象中灰尘的气味。按提督的说法,镇守府上一个大井在世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而即使是匆忙打扫过的房间也会留下那种毫无生气的尘土气息。


这便坐实了她的猜想:有人在这两年里一直打扫着这个空房间。


大井在房间里转了几圈,想要抓住一星半点那热心者留下的痕迹。但这儿干净得就像是河床上光滑的卵石,连气味也没有剩下。


她试着打开柜子。过往的尘埃与流逝的光影像是八月的山洪倾泻而下,大井胸口一窒,用了好几秒才将视线重新聚焦。柜子里躺着一个封好的纸箱,黑色的记号笔在侧面写着不知含义的数字编号。

箱子里的东西很少,少到只有一本日记和一枝折断了箭身,遗失了箭头的箭。她翻开日记本黑色的封皮。那些清秀的字属于上一个大井,她翻了两页,便对那些日常琐事失去了兴趣。断箭大概是属于哪位空母的,大井并不知道为什么它会出现在一艘雷巡的遗物里。

房门被打开了。她抬头看去,门口站着一位梳着侧马尾,身材高挑的舰娘,看装束应该属于空母。这位提着水桶和抹布的不速之客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注视着捧着日记本的大井,另一只手还放在门把上。

从开门到不知名空母道歉离开的那足足一分钟的缄默里,她们对视着。大井眼里只有莫名和讶异,而对方的眼睛却像一个猛烈震动的墓穴,那深不见底的黑洞中有带刺的藤蔓生长,开出白色的花朵,似乎把世界最初的七日重新经历了一次。

——原本死去的东西,突然睁开了眼睛。

那是大井第一次见到加贺。

自那场尴尬的初遇以后,大井能感觉到加贺在躲着自己。雷巡与空母除战斗之外的交集本就极少,就算偶尔在间宫食堂打个照面,加贺也会装作没有看见她。


实际上,大井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确定那个打扫自己房间的人就是加贺,但这样的加贺看起来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所以她没有问。


何况,那个答案多半与前一任大井有关。从提督含糊不清的回应中只能了解到那个大井在战斗中葬身海底,而她生前的性格和交际状况,则完全是个谜。


镇守府的女孩子们战斗,谈笑,恋爱,牺牲。在总是灰沉沉的天空下,她们的存在就像是雨后玻璃上光彩的水滴。大井在战争中渐渐学会了这样的生存方式,但加贺的眼神却是这按部就班的生活中一根细小的刺,在不经意的时候带来疼痛和不安。


随着战争的推进,胜利已经是指日可待的一个结果。最终使大井下定决心是在S岛的第三次战斗之后,那个晚上舰队用光了弹药和燃料,只好上岛休息,等待补给。


作为僚舰,在白天的战斗里大井给旗舰加贺挡下了不少炮火,众人睡去之时她因伤痛而辗转反侧,于是翻身坐起,找到在沙滩上值夜的加贺。


硕大一轮满月下加贺独坐于火堆旁,眉眼精致,面无表情。见大井过来,加贺抬头看看她的脸,又打量她的伤口,眼睛里是清晰可辨的,名为“疼痛”的东西。那疼痛大井在初遇那天就已经见过,漫长,遥远,无从理解。


加贺,你见过我吗?大井很想问,但没有。


因为加贺那欲开而未开的口中,想说的分明是一句——


我很想你。


在此后的战斗里大井再也没有和加贺同一队出击过。据说这是加贺向提督申请的。

02


那之后的某天大井在睡梦中惊醒,浑身是汗。床头闹钟的滴答声清晰可闻,夜光的时针指向数字3。她撑起半个身子,犹豫着要不要去给自己倒一杯水。


抬眼时她望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桌前,差点让她失声叫喊。定睛看时那身影不过是一团光雾,像是来自一个接触不良的投影仪。四下张望后她确定这不是某人的恶作剧,也确定自己处于清醒。于是她盯着那影子看。

那是大井自己的影子。或者说,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影子。影子坐在桌前写写画画,撕下一页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坐在床上的正主注意到那个本子就是黑封皮的日记本,因此她明白了影子就是以前的大井。

她站起身来,想看清影子在写些什么。但图像太过模糊,影子写出的字只是一条条黑色的印记。大井在意识到自己的愚蠢后笑了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她找出纸箱,拿出本子以后再抬头看时,影子已经不见了。

大井在影子刚刚坐着的椅子上打开台灯,昏黄的光下她从天气和菜色开始读起,本子因为撕去过太多页而变得极薄,在一众熟悉的名字里她找到了那个出现频率最高的。 加贺。

一航战加贺,镇守府最可靠的空母之一。

没有人能够否认她是多么优秀,即使是某个别扭的后辈也一样。惊人的沉着和冷静总是帮助她在战斗中一往无前,同时她也是个严厉却亲切的前辈,甚至有传闻说她能做出精美的和食,或是给驱逐舰们烤出撒着蔓越莓干的小曲奇。

但这些不知真假的传言对于大井来说实在是十分遥远,到现在她对加贺拒绝与她一同作战的原因都还一头雾水,多少次她想要问个究竟,看到的加贺却不是伤痕累累走向船渠就是拿着厚厚一摞作战报告去执务室。战争渐渐进入白热化,她自己出击的时日也多了起来,于是这个问题被无限搁置下去。

有时候前方会传来些糟糕的消息。牺牲总是难以避免,有时候大井也会在心底嘲笑军部的老头子,为什么当初要把她们制造成女孩子的模样。不过只是兵器而已。

那之后她常常能看见上一个大井的幻影,就像是记忆突然闪过的片段。有时候是在港口,有时候是在庭院。那些过往里大井总是有说有笑,面对着一旁的空气扬起脸来,洋溢着幸福和温柔的神采。那个空位属于谁?与其说是大井不愿去猜测,倒不如说现在的她恐惧着答案。

加贺依旧来去匆匆,神色冷静如常,脸上的疲惫却一天天累积起来。大井依旧找不到搭话的理由,对于空母寮的事务来说她完全是个局外人,她不懂弓箭,对甲板也一无所知。她相信要是让加贺拿起氧气鱼雷也会一样可笑,舰种的差别筑起一道不透风的砖墙。这很公平,也十分残酷。

天空依旧是灰沉沉的。有时海浪会送来一些尸体,我军,敌军,或是前一天还在庭院里谈笑的战友。后山低矮的坟茔多了起来,新翻起的泥土尚未长出青草,散发着湿润的腥气。大井留在镇守府时会帮忙掘墓和除籍,把档案从一个架子移到另一个架子去,等待着上司集中销毁的命令。

档案室里总是很静。浑浊的阳光会从铁质的窗格透进来,腐朽的气味勒住咽喉,大井站在两个架子中间,踏着生与死无可逆转的界线,好似踏着三途川的渡船。

镇守府已经很久都没有新人来了。眼见得生者的档案越来越少,架子上下几排都空了出来。


大井记得自己的档案放在第三排中间的位置,用黑色的记号笔写着番号706。她是来到这里的第706位舰娘,而现在镇守府活着的不过一百来号人。


她拿出自己的档案袋。纸袋还很新,光阴的灰尘尚未吞噬它温柔的颜色。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袋子会被放进另一边的架子,和前任大井的档案排在一起,永远地沉默下去。


想到这一点的大井回转身去,开始在死者的书架上寻找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要找到两年前放进去的档案并不容易,它们放在最高的架子上,要踮着脚才能够着。


抽出纸袋时一股灰尘烟雾般蒸腾而上,本就浑浊的阳光几乎深不见底。大井咳嗽几声,看见袋子上的编号是17。


大概是最早一批来到这里的舰娘吧?牛皮纸磨起了毛边,沉甸甸地压在手心。大井两只手各拿一个袋子,轻盈崭新和沉重陈旧隔着的是17到706之间漫长的岁月。


17号大井的袋子里多是一些资料和记录,经过多少次修理和改造,参加的战斗,胜败的总结。她翻到最后,没有尸检报告——也许是葬身海底。总之,死亡是明明白白被确认的事情。


她匆匆地翻过。把档案放回袋子时,一张纸飘落下来。那是两年前的五月三日,大井沉没前发回的最后一份电报。不是呼救,也算不上遗言,只有四个字母,K-A-G-E……这是什么?她想了一会儿,没有得到答案。


大井费力地把死者的档案放回最高的架子上。勉强用食指把袋子推回原位后,她在混满尘土的阳光里看到一只修长的手臂和自己的重叠在一起。又是影子。


大井后退两步,惊讶地发现那幻影并不是上一个大井,而是加贺。虽说影子比往常更加模糊不清,同时自己的头也剧烈地痛了起来,她还是轻易地分辨出了那就是加贺。


那时,负责为大井除藉的人,是加贺……


身材高挑的加贺放起档案来要轻松得多了。


大井忍着没来由的剧烈头痛,看见加贺的影子抬着手臂,把额头抵在架子上。她分不清加贺肩膀轻微的颤动是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加贺的表情。档案室里比往常更静,那影子好像随时都要融化在光里。


大井从未见过加贺有过动摇的表情。她是镇守府的王牌,所向披靡的一航战,连受伤都不会有一声叹息。但现在,她看见那个来自过往的身影正无力地抵在架子上,脆弱得像是根苇草。


大井在近乎晕眩的疼痛中伸出手来,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不要哭,加贺,不要哭——


17到706的漫长岁月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黑洞,陷在大井与加贺的幻影之间,成了宇宙中冰冷的虚空。

03

随着战争的推进,战略战术也不断革新。和几年前相比,空母的重要性越来越大,大井作为重雷装巡洋舰基本已经失去了用武之地。

原本的绝对主力,现在连护卫舰也做不成,大井倒也乐得清闲。能见到加贺的日子更加稀少,大井在同僚中提起她的时候却渐渐多了起来。

新雪落在那些尚未长出草芽的低矮坟冢上时,远征归来的天龙告诉大井,从前的那个她和加贺看起来关系并不太好。总是为作战计划争吵,也会为琐事而闹出矛盾。“但是,”天龙最后说,“大井死后,加贺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变了一个人,是吗?她只是偶尔会在发呆时掉落水杯,在作战结束后去海边散步,每隔三天打扫一次大井空无一人的房间。除此之外,她依旧是那个一航战加贺。

大井试着问过提督,只得到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

镇守府下雪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是同往日一样的阴沉天气。灰色的天幕下像是飘荡着幽灵,在那一次之后,大井很少向别人问起加贺的事情了。大海依旧让人不安,偶尔大井会在夜半醒来,夜幕中漫天的星星就像是落在加贺头上的细雪。她是不谈了,但想到加贺的时候却更多。她想知道这时候加贺会在什么地方沉进孤独的梦境,梦里是否也有玻璃碎屑一样的星星。望向灯塔的时候,她担心那光是不是够亮,好让寡言的空母踏着云朵一样的浪潮回乡。

“不管怎么样,”那时候天龙说,“她们是恋人啊。”

睡吧,她对自己低语。

04

大战前的最后一个休息日,加贺邀请大井一起去附近的镇上走走。

对于这个突然的邀请,大井十分惊讶。多年之后她还能想起当时加贺的表情,黑发的空母皱着眉头,局促不安,像个少女。

“是的,可以。”

当时大井想了很多,在拒绝和答应间绕了无数次圈子,终于给出了回答。此后的岁月里她一直在思考当时的自己是不是应该选择拒绝这个突兀的邀请,但始终未能得到答案。

小镇确实是小镇,花上三十分钟便可以走个来回。因为人口稀少——甚至可以说有点荒凉——这里的时间是松弛的,周日消遣的人们挤在仅有的一家电影院里,红椅子坐得满满当当,看一部乏味的纪录片。虽说看电影是大井提出的,影片放映的一个多小时里她却好几次差点睡着,倒是加贺看得津津有味。

从电影院出来以后难得地下起了雪。不过依然只是细雪,沙子一样飘落在加贺的围巾和灰色大衣上。她们在冷清的街道上慢慢向前走去,没有目的地。

“我说,”大井试图打破这让人难堪的沉默,“你们以前也常到这里来约会么?”

“我们?”

“你,还有大井……”她补充道,“以前的那一个。”

“为什么会这样认为?”

“因为这里相当乏味,看起来是你会喜欢的地方。”大井笑着说,带上了些戏谑的口吻。

加贺难得地笑了:“我们被允许的活动范围很小。等退役之后,或许我会搬到更繁华的城市去。”

晚饭时间,她们去了镇上唯一一家餐馆。据说厨师三年没有都更新过菜单,并且固执地把青豆加到每一种肉类食物里。除此之外这仍旧算是不错的一餐,她们甚至喝了点酒。席间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战争结束后的设想,加贺很明显地表示出对教师工作的热爱,大井想起传闻中她给驱逐舰们做饼干的事,便也不感到意外了。

食物和酒精带来充足的热量,走出门时大井觉得无风的空气甚至带点暖洋洋的惬意。天色暗了下来,街边亮起路灯。雪依旧没停,湿滑的路面让她们走得很慢。沿着街道向前走可以看到镇守府的灯塔,这让大井想起那些未能入眠的夜。

街边有一家糖果店,在冬夜的灯光里散发着香甜的气味。因为旷日持久的战争,甜食的种类并不丰富。她们在这里给驱逐舰们带了点礼物。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海边,离镇守府只有半小时的步程。沙滩荒凉而冷清,因为落雪而变成灰白色。细沙里混着破碎的贝壳和黑色的石子,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要回去吗?”大井问。

“如果你不觉得冷的话,在这里待一会儿吧。”

“我们这样算是在约会吗?”大井打趣道。

“这样理解的话也没错。”

太阳已经完全落下去了。远处码头上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加贺的侧脸,大井低下头去,看见幻影再度出现:这次是两个人的。她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不,没什么,”面对加贺关切的目光,大井选择岔开话题,“说是约会……这里还真是荒凉啊。”

听完这句话后,加贺露出了悲伤的神色:“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是几个月前刚刚被制造出的新舰。”大井提醒道。

她努力地不去看加贺的眼睛。那些属于陈旧时光里的影子紧紧地牵着手,而她此刻握紧放在衣兜里的拳头,望向冬夜里细雪纷飞的海面。

“是的,是的,”加贺说,“我怎么会忘了这件事呢。”

酒劲完全退下去了,大井觉得有点冷。风从海面吹来,越过嶙峋的海岸线灌进脖子里,她伸手把围巾拉到鼻子下面。她现在完全可以提议回去,但影子还在那里,加贺也还有话要讲。

“一开始在房间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差点以为是她回来了,”加贺说,“在岛上那次也是。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很抱歉。”

此刻该回答些什么呢,“没关系”吗?还是趁着这茫茫的夜色,说出那些梦境一样的隐秘?

“没关系,”最后她说,“老实说,我很惊讶。雷巡和空母……这样的。”

“谁能想到呢。”加贺苦笑着。

气氛干巴巴的。大井说不出多余的话,她抬眼望见那些来自过往的影子,大井与加贺,她们正接吻。她想她不用再去梦境里猜测两人是多么相爱,那些记忆正如雪花一样洒下来,渗进领口和双唇的缝隙里,渗进发丝和眼睛。

“我早就该明白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一航战空母用她一贯的冷静语气说,“彻底不在了。”

“是的。”

又是好一阵沉默。大井想起那天听到的话,她叹一口气,说:

“提督对我说过一句话。”

“什么?”

“‘生命和爱都是囚笼,只有死亡才是唯一的钥匙。’”

加贺闭上眼睛。昏暗的灯光里有雪花落到她颤动的长睫毛上,而在另一边的沙滩,幻影永远地消失了。

“也许吧。”加贺说。

05

镇守府里一大半主力都参加了最后的决战。余下的人开始从这个临时要塞里转移文件和库存,预备着撤回内陆里去。

司令部下达了销毁牺牲者档案的命令。于是在这个夜晚,那些被磨起毛边的沉甸甸的牛皮纸袋和无关紧要的文件堆在一起,浇上燃油。光焰冲天而起,如天火坠落。而此时此刻,大井坐在自己空荡荡的房间里,床,桌,柜之外,只有一只风铃挂在檐下。深冬的寒风自北而来,她在轻响中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全是灰烬苦涩的余味。

加贺还没有回来。大井不能确定她是否能和自己一同活到战后,也不知道军部会怎么处置她们这些似人非人的兵器。上一任大井的遗物被她扔进了火堆里,和那些再没有人知晓的牺牲者一起化作尘土。

然而就算活着,那也是和自己无关的事情。

她想起那天在档案室里看到的电报。kage,她突然明白了这四个字母的含义。那本来应该是kaga,加贺。上一任大井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想说出的不过是恋人的名字,而那根沾满鲜血的手指已经无力按下摩尔斯电码的最后一个长音。*

鬼使神差地,大井屈起食指,开始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以长音开始,以长音结束,k-a-g-a.

这声呼唤至今仍在海底回响,而那四个字母永远不会属于自己。房间空且静,抓不住一星半点过往的痕迹。大井在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中闭上眼睛,滑进冰冷的黑暗里。

END.

*摩尔斯电码中短音“滴”代表字母E,一短一长“滴答”代表字母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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