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井然， 于 2015-10-28 20:47 编辑

《Fragmentary tales》

· Source and cat 1

那是一个安静的早晨。

还未透亮的天空呈现出黯哑的灰，就像是把多种颜料混合后，在调色盘上涂抹的杂色。

不纯粹的，脏兮兮的颜色。

十一月的末尾已经能算是步入了冬季。虽然在山上、尤其是冬季的早晨，空气里的寒冷要远胜于过度开发的城市，但也没有到不可忍受的程度。

曾经在这里生活过的经历，让她觉得自己也许变得和这里的主人一样，只要进入了这个范围，空气便永远是适宜的温度。

红发的魔法使拎着皮箱站在坡道的尽头。那条坡道从她背后延伸出去，蜿蜒着淌入山脚的住宅区，以一段不算上长的距离，微妙的将现代社会与古老的隐秘分离开来。

三咲町的景色在眼前铺开，微缩的市镇分割成大大小小的方块，参差的楼因距离而被压缩了高度，是只有在城市中才能见到的齐整风光。如果是天气好一点的黄昏，甚至能收获到更为令人惊叹的，足以补偿登上山道的辛劳的美景。

与之对应的，则是那座隐藏在密林中，在腐朽与复苏交界处不断徘徊的“鬼屋”。从未停止过活跃在谣言中的这幢洋馆，此时正掩藏在阴影下，废墟般的沉睡着。

古老的栅栏以冷酷的姿态拒绝一切来访者，尽职尽责守卫着背后的神秘，日复一日。

苍崎青子看了看面前厚重的铁门，又抬头望向门后的建筑，嘟囔了几句。或许是抱怨，又或许只是无意义的念叨了些什么。

口中呵出的白雾在空中挣扎着变换了下形状，便绝了踪迹。

大厅看起来比外面要更加昏暗，作为唯一的照明，从天井透下的晨曦还不足以驱赶房屋内的阴沉。

实在是很普通的天气，因而也就没能看到阳光以柱状倾泻下来，或者是晴朗的夜里抬头所见的星辰与月光。洋馆似乎还在睡梦中，仔细感受的话，就会察觉到如同呼吸一般的波动。从房屋深处平缓的流淌过来，在触及到闯入者身体时激起微弱的涟漪。

魔法使站在原地。

她曾经的房间在东馆没错，然而那也是几年前的事情。这幢洋馆从表面上看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对于苍崎青子来说，这里已经是一个陌生的领域了。它的构造，或者应该说机能早已不是曾经了解的那样，虽然这里的主人的确是默许她进入了结界，但这并不代表那位魔女会体贴的收起暗处的獠牙。

比起随便乱走而触发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显然是在这里等待比较明智。

扑扇翅膀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蓝色的鸟雀降停在楼梯扶手上。这小东西梳理了一下羽毛，歪头看着她，蓝色的身体在昏暗中隐约呈现出幽光，怎么看都不是会存在于现实里的生物。

“好吧，你就尽情的嘲笑我的胆小吧，知更鸟。”

魔法使不以为意的耸耸肩。

“偷偷潜入其他魔术师的工房，这举动可不能称作是‘胆小’啊，青子。”

仿佛是从黑暗中凭空生长的那样，门厅内突兀的响起无机质的嗓音。

鞋跟轻叩地面的声响以缓慢的节奏扰动着屋内的沉寂，也许是黎明的晨钟，又或者是破晓时分的号角。分明是不大的声音，青子却能感到洋馆中沉睡的东西被这脚步声所唤醒，蠢蠢欲动起来。

洋馆的主人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漆黑的，蕴藏了无限冰冷的眼睛里见不到杂余。魔女的身上感觉不到人类的情感，她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物件。

青子在那个眼神中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并不是在夸张，在这座久远寺的宅邸里，杀死苍崎青子也许连一分钟都不需要。紧贴身体的寒意让她明确知道，对方的确是很认真的动了这个念头。

胆敢闯入其他魔术师工房的家伙，会被杀掉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在踏入他人领域的那一刻，就应该抱有这份觉悟了，死亡也不过是理所当然的代价。

两人间的氛围紧张起来。

——本该是这样才对，如果没有那东西的话。

「是青子欸，青子这家伙回来了欸！有珠你不高兴吗？你会高兴的吧，其实是很高兴的对吧？」

叽叽喳喳，唧唧喳喳。蓝色的知更鸟聒噪着蹦上魔女的肩头，以让人无法忽视的音量发表着它的高见。

然而那份吵闹很快便熄了火。

魔女神色微妙的伸手把使魔从肩上弹下去，动作娴熟得像是在整理裙摆一样自然。她紧盯着放松下来的闯入者，眉头拧出了不满的形状。

“青子，我不喜欢别人进入这里，你应该知道的。”

“是啊是啊，我当然知道。”魔法使应和着，毫不胆怯的直视回去。那是她原本的性格，该说勇敢呢，还是说成强硬才好。总之，苍崎青子从以前就是这样，没有退却这种战术。

“你也太谦虚自己的本事了，有珠。我可不觉得你的工房是我能够‘潜入’得了的。”

虽然被冠上了“魔法使”的称号，但单论在魔术上的成就，青子依旧只能算是个半吊子。大魔女（Mainstar）留下的结界，以及有珠附加的第二层结界，一个半吊子的魔术师可没办法不落痕迹的通过它们。

“说到底，还不是你放我进来的吗？”

魔法使并不打算给对方台阶下。

她看着曾经的好友，看着那被黑发半遮住的，精巧得如人偶般的脸。带着冰冷颜色的瞳孔，看久了仿佛就会被吸进漩涡之中。比起解释成是魔眼的力量，青子更宁愿把原因归结于魔女的魅力。

没有人比久远寺有珠更适合黑色。

· Source and cat 2

最初发现那只猫的是少年。

初春的空气里还残有冬的温度，而在森林里，春天的来临则更显得缓慢。

少年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看着什么。虽然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木讷，但从他伫立的时间来判断，应该是对其颇有兴趣。

那副样子，使得对外界毫不关心的魔女也产生了好奇心。

“静希君，你在看什么？”

“喲。”对方简单的向她打了个招呼，又看向窗外，“那东西，好像从几天前就在这附近出没了。”

“那东西？”有珠顺着草十狼的视线看了过去，只有一堆堆积攒了不知多久的枯叶，带着半腐烂的颜色躺在庭院的墙角。

“那棵树左起的第二堆枯叶下面。”名为静希草十郎的少年伸手在玻璃上点了点，把他的位置让给了有珠。

于是看到了，腐朽的枯叶中，蜷缩着黄褐相间的东西。

“欸——所以说，最近在结界里到处跑的就是那只猫？”

少女点了点头，算是肯定了同居人的结论。

“这样啊，虽然几天前就发现有东西进来，不过判断无害后便随它去了。没想到呢，有珠，你放过的东西今天被草十郎抓了个现行。”

苍崎青子盘腿坐在沙发上，饶有兴趣的分析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看书的则是有珠，在听到青子的调侃后，少女漫不经心的神情里闪过一丝嫌弃。

“并不是有威胁的东西，放着不管也无可厚非。”

再小的搜索魔术都需要花费精力，这种事要做你自己去做——魔女用眼神对同居人表示了抗议。

“你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我才不去自找麻烦呢。”青子把手背在脑后，干脆利落的撇清了责任。

“但是，有珠不是讨厌别人进家里来吗？”

这句话让青子有些惊讶的扭过头，有珠也把视线从书中移开，两人不约而同了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某人。事主却显得毫无自觉，很显然他没有读懂少女们脸上的古怪。但是经验让他明白自己大概是说了什么多余的话，尤其是当看到某学生会长露出的促狭笑容时，山里人敏锐的嗅到了不妙。

“哦？看来草十郎很懂有珠啊，是对那一巴掌印象深刻吗？”

“青子。”调侃的话没对少年起到作用，反而引来了另一位的不满。

青子指的是草十郎把橙子放进家里来的那一次。打了草十郎的确是由于自己的冲动，虽然错在对方，但事后重提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尴尬，而且很可能，感到尴尬的只有有珠自己。

她不是没看出青子恶作剧的想法，静希君被捉弄的场景也似乎很有趣。然而结果却是自己被友军误伤，敌人则安然无恙，这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行为让少女只能轻咳一声，好来掩饰自己的挫败感。

“是啊，那一巴掌挺疼的。所以我记住了不能随便放其他人进来的这个规矩。”

然后单纯的少年又补了一刀。

有珠的脸色愈发阴沉了起来。她听到青子在对面吃吃的笑，这让她突然意识到，说不定这人从一开始便打得是让自己吃瘪的主意。

她只得侧过头去，视线停在了日光室的落地窗上。漆黑的地面映着室内的灯光，好像有什么黄褐相间的东西从光的边缘一闪而过。那生物并不是夜的颜色，却完整的融入进了黑暗里。

少女移回了视线。

“不过按照草十郎的说法，你是几天前就已经发现那只猫了吧。知情不报，这要怎么解释呢？”

“我有点担心，如果让你们知道它进来了——而且那是只老猫，不好吃。”

“……草十郎同学，你是不是对魔术师误解了什么？而且，我们再怎么残忍，也不会吃掉进入领地的东西的。”

又不是吸血鬼或者狼人。青子如此吐槽着。

“这做法不太像你啊，有珠。”

午后的闲暇时光，少女们在日光室里小憩。两人喝着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透过落地窗向外看去，草十郎正把一个食盆摆在围墙底下。

“冲着这里的灵脉来的吧，猫是通灵的生物，被吸引也不足为奇。不过竟然能进入结界，这能力可不小，真的没有魔力反应吗？”

有珠摇了摇头。

“既然你这么肯定，那就没问题了。”丝毫不怀疑同居人的判断，见习的魔术师从盒子里拈出饼干。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进来了，不过好像也仅限于边缘处。那东西进不来屋里，所以没有关系。”

不需要多费力气驱赶出去，有珠这样解释自己宽容的理由。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书页上，也就没能察觉到青子嘴角的笑意。

那天在讨论怎么处理闯入者的问题上，草十郎说出了想要饲养的想法。

青子本人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这件事明显要经过屋主的同意才行。然而之前一直持放任态度的有珠，却立场坚定的说了“不行”。

但耐人寻味的是，有珠默许了草十郎偷偷在墙角放猫粮的行为。

“为什么想养那只猫？你看起来不像是有那种养宠物的闲情逸致啊。”出于好奇，某天青子拦下了正要去投食的草十郎。

她才不相信是因为同情，草十郎怎么可能会去同情一只野猫。生命有生命的轨迹，任由它们自生自灭才是最合乎规律的选择，在山里长大的这个少年远比普通人更懂得这个道理。

“因为，我觉得有珠好像很喜欢它。”

少年的回答很干脆，也很简单。

对于草十郎一厢情愿的误解，青子也没有点破。有珠不会喜欢那只野猫，这一点青子可以肯定，但毫无疑问有珠对那只猫的确抱有兴趣。有珠在对待感兴趣的事物时，会比平时更多几分人的味道，基于这个理由，青子不介意再多观望一阵。

“你喜欢那只猫？”

“没有。”

连一秒的犹豫都不存在。

“我想也是。”

“只是有点好奇，以前没发生过动物跑进结界的事。”

“这么感兴趣的话，把它做成使魔不就好了。”青子拈了第二块饼干，漫不经心的说着。

对方沉默了。

洁白的手指抚摸着书页，那是一本有着大量生僻词汇的古物。在看完最末行后，少女翻了一页。

“你为什么不把静希君做成使魔？”

见习的魔术师眨了眨眼，花了点时间来判断对方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那家伙做成使魔也没什么用啊，炮灰般的存在。虽然赤手空拳打趴金狼这一点的确值得惊叹，如果是大姐的话，说不定会把他拿去改造成一个实用的人偶。”噫，想想橙子的确能做得出这种事，青子不由得嫌弃了一阵，“可是给我的话，除了扫地做饭外也没别的用处了。”

“更重要的是，那不是属于我的东西。”

有珠抬起头，双瞳里的黑汇聚成漩涡。那双眼紧紧盯着她，仿佛能把人囚禁于其中。

“所以我也不会。”

久远寺有珠的使魔有PLOY便足够。以童话为原型的怪物们是魔女的骄傲，不需要用生物做成的使魔来破坏整体的纯粹。

那只猫在不久后死了。

有珠发现它时，那东西的身体半掩在枯叶中。黄褐的皮毛与黄褐的树叶一起，呈现出腐朽的颜色。

不远处的食盆里，还有半条留有牙印的干鱼。

沉默寡言的少女在尸体前驻足了一会，回屋把同居人叫了出来。

她看着青子在围墙下挖了一个不深不浅的坑，把死去的生物放进去，然后用土覆盖起来。期间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觉得惋惜的话，做成使魔不就好了，趁现在还来得及。”做完苦力的魔术师站起身，揉了揉腰。有枯叶粘在她的长发上，污染了漂亮的颜色。

“不需要，那不属于我。”

久远寺有珠对自己的物品抱有强烈的占有欲，但是对于不属于她的东西，她从来不会倾注更多的感情。

“属于我的东西，在这里。”

仿佛是宣誓般的，少女对着小小的坟道出了告别语。

“嗯？你说什么？”

“不，没什么。”有珠不动声色地摘下那片枯叶，让它落向地面。

“走吧，青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