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志田分社上个月的报告刚才已经传真过来了。”
“放桌上就好。”真姬将椅子转了个方向，面向有阳光进来的窗户，双眼盯着手机荧幕许久，才呼了一口气站起来，颇有愤愤不平意味地把手机放回了桌上。
先前进来递送文件的男人还没出去，只是肃立在原地，严谨地报告着，“今晚会在东京的酒店为您庆祝十八岁生日，您现在要不要先准备从京都出发？”
“现在出发，四点就到东京了，派对是晚上才开始，这段时间你要我做什么？”
男人为这难得的赌气口吻楞了一下，才全身僵硬地继续回道：“按照惯例……”
“惯例？绚濑家什么时候有惯例了？”真姬冷着脸，随手拿起那份文件翻了翻，不过她并没有在注意内容，只是找个动作来转移注意力罢了，等到文件翻到底，她才重新开口，已经将话语间除了冷静以外的成分全都过滤掉，“准备车子，我现在出发。”
“是。”
在男人要出门之前，真姬叫住了他：“会长今晚不会出席，让他们都打起精神来，不要让来宾觉得我们怠慢。”男人沉默地点头，快速地鞠了一躬往后退出去，来到转角处再次朝真姬鞠躬，才快步地走向可以传达指令的地方。
今晚来的人不少，绘里不在的话，自己必须提早到场去应付前来的人，还要一一跟合作关系的会社打招呼才行。没错，这是目前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就算在某人爽约不来的情况下也要做到，倒不如说正是因为某人的爽约，她才必须去做。
真姬迅速地换好了衣服，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琵琶湖，两年以前，坐在这里处理事情的还是绘里，而自己更多地则是在隔壁房间弹钢琴。但是现在，已经接任会长的人显然不可能一直都在京都的住宅里。
前往东京的车上，真姬无聊地看着她已经看过无数次的风景，如果是从前，绘里会稍微陪她聊一些事情，所以每次跟绘里前往东京或是别的地方，她都觉得是好事，现在车上只有她一个人，她不说话，前后坐着的保镖全都维持沉默——那些人不是应该聊天的对象。
手机的屏幕闪了几下，是绘里继续发来的信息，即使知道那内容不过是很浅淡的几句哄人的话，她还是无法拒绝地打开。这份心情具体是什么时候变得苦涩的呢？真姬无法回答，但是一定是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在和那个人距离越来越远的同时，变得奇怪起来。
“会长在俄罗斯的行程……”
真姬刚开了个头，对面坐着的男人立即快速地回答道：“刚收到消息，由于一些谈判时间的推后，所以会延后回国。”
这一点真姬已经在绘里早些时候发来的邮件里得知了，她轻轻地扯了扯嘴角，“具体到达时间呢？”
“后天凌晨一点。”
难怪绘里不说明这一点，应该是怕自己过去接她吧。真姬扫了眼窗外已经远去的琵琶湖，再靠近了窗户一些，呼出来的气息在车窗上渐渐凝结，模糊了人影，她想了很久，直到男人以为她没有要再继续这个话题时，她才说道：“后天跟我去接会长。”
“是。”
生日派对当然是盛大而欢欣的，真姬很清楚其中前来的大半人大概都是冲着绘里而来，只可惜会长并没有回来的意思。绚濑家总会的会长秉承了上一任会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原则，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比起这些人，自己见到她的频率要高了太多。真姬靠在楼上的栏杆上看着下方的人，莫名地很想笑，自己竟然无聊到了和外人比较的地步。
“二小姐，山本小姐到了。”
山本家对真姬来说不陌生，两年前绘里刚刚成为会长时，据说得到了来自山本家的大力支持，在各种的地盘交接方面，前任会长已经做得非常细致周到，按理来说不需要外人的协助，但是对方摆出了这样的姿态，实在是无法无视。绘里在私底下悄悄抱怨这件事时会皱起眉头，似乎是因为山本家的大少爷行径太过不检点。行径不检点当然不是说他去酒屋找陪酒女这种习以为常的事情，而是他把这件事闹到了家宅不宁的地步。
“让陪酒女闹到婚姻快破裂的地步，那个大少爷还没有他们家的小姐有前途。”绘里说起这件事只是冷笑，然后带着调侃的心态对真姬说道：“以后出去混我没意见，但是不要搞到让属下弹劾你的地步。”
“绘里是在说自己吧。”真姬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生日快乐。”山本小姐年龄比绘里还要大几岁，在会客室见到真姬时，她身着和服，看起来优雅而沉静，的确如绘里所说，她比她的兄长更能扛起山本家。
“会长今天不会出席。”和绘里不同，真姬谈话时往往是直奔主题，告诉对方没必要再往深处谈了，“招待怠慢，还请见谅。”
山本先是面露讶异，随即掩口笑道：“那还真是可惜。”
两人惯例地开始聊一些不着边际的话题，就在真姬的耐心被耗完的时候，山本终于进入了正题，她面带歉意地说道：“这并不是什么需要劳动会长的事情，只是最近在山本家名下的酒屋里，出现了闹事的人，我想这大概是有什么误会吧，因为那个人看起来像是志田会社的副部长呢。”
如果是绘里，这个时候会怎么处理呢？大概会得体地告知对方确实是发生了这件令人遗憾的事，然后用温和的口吻提出强硬的结论——绚濑家不会为此负责或者道歉，请自行解决。
但是坐在她对面的是真姬，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只有结论这一块是和绘里相同的，或者结论要更加不讲理一些。
“志田会社的副部长？我能听听原因吗？”真姬说这话时目光不是看着山本，而是看着武藤隆——从前跟在绘里身边最近被派发给真姬的副手。
接收到目光的人立即肃然道：“因为陪酒女产生的纠纷。”
“不只是这样，我想其中不只是争风吃醋的成分。”山本补充道，她的姿态看上去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宫本副部长之前从与山本名下会社的交易中拿了不少好处，而他当天是与交易的直接负责人起冲突。”
真姬不以为然地抿了抿嘴唇，“所以错是在我们这边吗？”
室内的气氛凝固了，山本带着尴尬的笑容说道：“并不是对您进行指责，只是向绚濑家报告此事……”
“不，我觉得此事很重要，需要严正的处理才行。”真姬悠闲地随着室内播放的古典音乐打着拍子，在山本嘴角的笑容变得轻松之后，才说道：“那么就请山本小姐将你家那个进行交易的负责人革职或者调去别的地方吧，我觉得他不适合在东京工作。”
“……绚濑小姐？”山本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话，惊惶的神色一下子浮现上那张美丽的脸。
“我没有要破坏两家关系的意思，山本小姐请放心，我之所以认为那个人不适合再在东京工作，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情。”真姬的语气坚决而不容反驳，比起绘里那样温和藏针的口吻，她显得锋芒毕露，“也许在你看来他才是对的，但是如果不是他对，怎么会让我们的人变成错的呢？”
山本告辞时，生日派对还没正式开始，真姬板着脸在楼上继续看文件，直到派对开始才勉强下去讲了几句欢迎的话，和各家来的人寒暄着。
在处理冲突上，即便是这边的人的错，绚濑家也没有妥协的道理。
早在她国中收到第一封警告书时，绘里就用态度告诉了她这一点。
“阿隆，这件事还是跟会长汇报吧。”真姬在车上冷静地看着有些为难的男人，“不必为难，会长不会觉得我处理失当的。”
她坚持在今晚回到京都的住宅休息，等她走进熟悉的家门时，已经是凌晨四点。零点已经过了，真姬拿出手机盘点着今天的收获，来自绘里的邮件，一共是两封，她将这些存在了加密的文档里，然后不知疲惫地走进琴房，弹奏起乐曲来。
只要是绘里不在的场合，她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拿去跟会长做比较。绚濑家的二小姐处理手腕比会长生硬且强硬许多，近几年已经流传开了，不过真姬从没在意过这些流言。只要没有从绘里那里传来责备，她就可以放手处理。要是她对自己产生怀疑的话，才是对认同了她去做事的绘里最大的侮辱。
她弹奏的曲调非常柔和，宛如一生都只活在光中的羽毛，轻轻飘落在宁静的水面上。她放任自己沉醉其中，随着手指的动作而上下起伏着。
那个人也一样，永远都活在自己无法接近的光中。说不定自己和她的距离，并不比外人近。这不是说亲情，而是在那令人焦灼却又甜蜜无比的感情上，绘里和所有人的距离都是一样的。
意识到这份感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是在听到她和别家的少爷谈生意时就会想要破坏这谈话的时候呢，还是在某天绘里笑着问她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男生的时候呢。真姬说不上来，但是理论上应该是亲情的感情，却如同黑格尔所说的，在某个特定的时刻，通通变成了无法开口也无法消灭的、泫然的爱情。
绘里沉静而游刃有余的处事风格，温柔却强硬的笑容，干练果断的决断，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真姬追逐的目标。然而在日复一日的追逐当中，她渐渐走进那光的范围，对待光的态度也模糊不清。
绘里从来不知道她怀抱着多大的憧憬和无法计算的渴念。
如果她要的是任何物质的东西，绘里随时都能给予，但偏偏她追求的，是对方绝对不会慨然允诺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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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池面度也请小真姬好好地签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