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１話 蒙家族的另名遺孤
1
海潮的氣息，隨風飄揚至陸上。
港灣柏油路的水坑映照出路燈橙色光芒，替灰黑的路面和夜幕點綴一絲溫度。
人們忙著由停泊的船隻卸下貨物。衣衫襤褸的人緊跟在那些貨物旁，他們狼狽樣子活像是在外流浪許久。服裝雖老舊殘破，但底下卻藏著不少武器與重裝。
不少負責搬運的年輕工人繞在他們身邊，尊敬地與他們稱呼『學者』，並問著一連串問題。
燈塔上、城裡，有許多隨細雨與海風漂揚的旗幟，黑底上有著狀似星型的幾何白星，中央由一把暗紅彎刀穿過。
這個城市不論港區還是通向大陸的車站、關口，皆佈滿許多的旅人、學者與貿易商人。
───『波勒』，即是它的名字。
佛洛克的第二大都，同時也是人口出入最繁雜、是非多的地區。
也因此，在這裡管制的是不同於佛洛克較保守、溫和的本國保衛軍，而是硬派作風的『牙影軍團』。
＊ ＊ ＊
人來人往的街道上，一個高挑的黑髮女人有些醒目，但又不是太醒目。
因為她從頭至腳的裝束幾近全黑，彷彿融入夜內。
只有三樣特徵最明顯。
一個是畫有牙影標誌的臂章，另個是身旁全身白色的女子，與黑髮下銳利的金黃色眼瞳。
一名男子意外與她擦撞肩膀，大罵道：
「喂！妳幹什麼？撞到人是不會道歉嗎！」
黑髮女人無視他，繼續走著。
「死女人！我在跟妳說話呢！還不快過來給大爺我道歉！」
她停下腳步，冷冷瞪男子一眼。
「妳這臭婊子…」口出惡言的男子闊步走近那女人。
離兩人不遠處，有三名人士正處在原地觀看這場好戲。
兩男一女併肩站著，他們不均的身高如階梯般排列。
由左至右恰好高至低。最高壯的男子肩上有醒目甲冑，細瘦男子一身輕裝，女子則是標準守衛制服。他們同樣穿著軍服，但手臂別著牙影軍標誌的臂章，好和人宣告他們隸屬哪裡。
「喔喔，小黎音有麻煩了。」
三人中，身材細瘦的男子先開口。他隔壁的魁梧男子低聲答道：
「嗯哼～米洛，這是打賭的好機會。你要賭什麼？」
「我賭那個豬腦袋的龐克頭會瞬間毀掉。嘿、如果輸了可別賴帳啊，阿霄。」
名叫做米洛的男子摸著下巴打量。
「我哪次賴帳了，臭小子…那我賭他掉褲子。潔思，妳不賭嗎？」
「那個啊…眼前自家人有難，你們卻在這邊開什麼賭局啦。」
身旁站著兩個高挑男子，女子體型更顯嬌小。淺金髮的俏麗馬尾隨她聳肩的動作搖曳著。
「她根本不需要幫忙好嗎？妳對人家有好感也不是這樣的。」
米洛看向潔思竊笑著。潔思的小臉隨即浮現紅暈。
「你亂說什麼…！」她生氣說。
「噓噓…兩個都先閉嘴！安靜點！」
三人視線再轉回路上的醜陋男子與美麗女子。
就在男子離黑髮女人幾步距離時，她快速拔出腰際的長劍，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橫揮一劍並收攏。她若無其事地轉身離開時，男子的褲子卻掉了。路人嘲諷笑聲讓他抓起褲子尷尬逃開。
「哈哈啊──我猜對了。賠錢啊，米洛。」
阿霄愉快笑著和米洛討錢。米洛心不甘情不願的掏出張鈔票扔給他。
「嘖、該死的。」
「真受不了你們兩個…可別忘了今天要執行的任務喔。」潔思聳肩離去。
2
港塢的風，徐徐吹拂，黎音彷彿受它引導般，跟著這陣風走著。但實際上，是白髮少女追著這陣風來，而黎音又跟隨著她。
少女脫下大衣帽兜，月牙與港塢大燈光芒照亮她容貌。
她膚色蒼白，幾乎沒什麼血色，銀白髮絲在冷光照耀下更顯白淨。
但這些，都沒她紫水晶般的眼瞳來得美與神秘。
兩人目光正望向一個倉庫。
「星斗，妳確定是這裡嗎？」
少女抬頭迎向風，感受風帶來的訊息。
「嗯，味道就是從這裡來。不會錯的。」
「知道了。」
黎音拔出劍，斬斷拉門上的大鎖。
密封倉庫被打開時，星斗下意識用衣袖遮擋鼻子。
用手電筒查看倉庫內，裡頭有數個大箱。
黎音走了進去，但星斗卻沒有。見她皺眉頭又掩鼻的反應，黎音知道裡頭東西必定受星斗厭惡了。
撬開木箱，裡面滿是走私的動物毛皮、與未做成標本的動物頭顱。
她有些哀憐的望箱內，隨即聯絡上級通報探查的結果。
「副領，我們找到走私品了。」
『做得好，辛苦了。將物品全帶回來海關。』手機裡，是個成熟女人的聲音。
「…副領，」黎音語氣有些遲疑。「裡面的東西，是皮草和動物的頭。」
電話那邊的聲音沉默，一會兒後緩緩道：
『聯絡其他人，把東西全收集起來直接燒了，一個也不許留。燒完的灰燼記得要埋葬，以表示尊重。』
「遵命。」
在黎音聯絡其他同僚時，星斗走到她身邊看箱子裡的東西。
「…別看這些，妳會難受。」
黎音沒說錯，星斗光靠近那些氣味就感覺想吐。她並沒退縮，眼神充斥哀傷與憤怒。
「明明不是為了生而吃牠們的血肉，也不是為了暖而取走皮毛…」
她將星斗拉近，輕靠在自己懷中，安慰道：
「那些只為滿足虛榮而活的人，有天會付出無盡的代價。」
3
波勒城市內，一條鋪著粗糙石磚的大街上，有棟純白、氣派的老建築。牙影旗幟高高豎於頂端。
圓頂的頂樓裡，一個女人正無趣地看著外頭光景。
拋光的紅褐桌面，擺著古典風味的罩式桌燈。暖色橙光打亮一旁翹著腳，懶洋洋躺在辦公椅上的金髮女人。
橘黃光線加深她原本偏淺的髮色，也替那冰冷神情添加柔和的調子。
靠在桌緣的腳跟旁有塊名牌，清楚標示牙影軍團總負責人的名字──娜希瑟絲．波本。
辦公室敞開的門外，一個身形高挑，留著筆直長髮的女人，正從走廊上的另道門出來。
娜希瑟絲撥弄肩上蓬鬆的髮絲，懶洋洋地向走廊的人喊道：
「朗姆──」
外頭人影並沒反應，於是她又慵懶的喊一次。
「喂咿──」
走廊上的女子關起手機，走向娜希瑟絲辦公室。
「好無聊啊──」
娜希瑟絲刻意在她進門時喊著。但她佯裝沒聽見，冷冷地整理手中書件。
「人家閒得發慌呢，阿蕾嘉。」
直到她說出這個名字後，她才有反應。
另位長髮飄逸的沉穩美人，是牙影副領導──阿蕾嘉．朗姆。
「天下太平不是很好嗎？」阿蕾嘉淡淡笑著回。
「少點操煩的事是很好，但太悶了。」
「說這什麼話。」
阿蕾嘉放下手邊工作，泡了兩杯熱紅茶，和娜希瑟絲一同悠哉坐著。
這是她們二人的默契。
在談公事時，娜絲瑟絲不會稱呼阿蕾嘉名字，而是她的姓氏『朗姆』。
因此想聊私事話，自然得稱呼她的本名。
「等會兒公務忙完後，妳有什麼打算嗎？」
娜絲瑟絲加顆方糖在茶中，她並沒有用攪拌棒，而是輕輕用杯子晃勻。因為她不想放下腳脫離現在舒服的坐姿。
「趁這幾天較沒事，好好享受悠哉。」阿蕾嘉回。
「…」娜絲瑟絲沉思幾秒，眼睛隨後發亮似盯著她。
「妳要親自做晚餐？」
可以的話，阿蕾嘉並不想老實回答。因為這代表晚上會多個人奔來她家蹭頓飯。她手指繞起蜜色髮尾，閉眼沉默。慎重考慮自己要不要回答。
「我看，騙妳說要去約會妳也不會信的…」阿蕾嘉輕柔眉角。「好吧，我確實要自己做飯沒錯。」
「我猜對了呢，作為獎勵，晚上請讓我去妳家吃飯！」
「要洗碗喔。」阿蕾嘉優雅地喝口茶說。
這次換娜絲瑟絲皺起眉頭，考慮會兒後她說道：
「好吧，成交。」
為了嚐到阿蕾嘉媲美餐廳大廚的手藝，要討厭做家事的她洗碗也甘願。
「看妳這麼無聊的樣子，早知道那批走私品的稽查應該交給妳去處理。」
「那種小事妳跟底下的人就能處理好。剛剛那通電話不就是通報找到東西了嗎？」
「妳耳朵還真靈敏。」阿蕾嘉笑著看向她。「走私品內容被妳猜中了，是皮草，派她們去找是對的。」
「在這時間點，又接獲說那批貨要偷運去莫坎諾都市內，用膝蓋想也知道是貴族喜愛的皮草。有吩咐她們要全燒掉嗎？」
似乎所有事情都在預料之內，娜希瑟絲一副無趣樣子。
「當然。要杜絕盜獵歪風，就不能讓那些東西留下。留一個成收藏品或商品，就會再有下一件。只會造成珍貴物種繼續被屠殺。」
「碰上貴族的貪婪，可能上億種的生物也可在一世紀內死光吧。」娜希瑟絲冷冷嘲諷。
「對了，妳也差不多該把＂那個東西＂看一下了吧。」
阿蕾嘉從資料櫃中拿出牛皮紙封住的文件並放置桌上。
但娜西瑟絲只瞄一眼，視線又轉移開來。
「不是說好，要改變牙影風氣的嗎？所以我才會在這裡。」
阿蕾嘉露出一個意義深長的微笑。
娜希瑟絲有些無奈地輕嘆口氣，著手看那份文件。
「知道了、知道了…這就來看看芭德老頭子的委託……」
紙袋外頭有＂急件＂戳印，但色澤已淡去。想必放置好段時間。
其實她們早就知道內容是什麼，送件的人當初就提醒過：這是請求各要塞查訪自由黨名冊的請託書。
牙影過去風氣，是著名的厭惡莫坎諾。在激進風氣最為盛行時，曾對莫坎諾國境發動侵略，也因此產生負評。
如今隨時代過去，交鋒次數逐漸減緩。再加上自由黨誕生，扭轉佛洛克人對莫坎諾的印象，他們開始願意和莫坎諾人交流。但是，還是有不少人對莫坎諾懷抱厭惡。
如果想扭轉過去負評，必須改進過去風氣，嘗試與自由黨聯繫、合作，並且不再與本團人士爭鋒相對。這是從上一任領導就開始實施的事，也是她最大願望。
娜希瑟絲曾承諾過，要將這想法延續。
（說到就要做到啊…）她暗自喃喃道。
「──嗯？這…有意思。」
娜希瑟絲原本無精打采的目光，頓時變得炯炯有神。
「怎麼，有什麼特別的？」
她直接將文件拋給阿蕾嘉。她過目後瞭解了娜希瑟絲的意思。
「這的確有意思。」阿蕾嘉瞇起眼微笑著。
娜希瑟絲放下翹在桌面的腳，端正坐直說道：
「朗姆，晚點的飯局讓我先欠著。麻煩妳替我叫黎音回來。」
「嗯？」
「我要她去芭德替我傳＂這件事＂的回覆。」她拎起請託書晃著。
「這樣做好嗎？她可是妳的學徒呢。」
「就因為是學徒，所以才要給她一個學習的機會。我對自己學徒很嚴格的喔，才不像妳。」
阿蕾嘉回撥通訊錄上稍早的對話號碼，緩緩說：
「妳明明也很關心她。」
娜希瑟絲嘴角邊掠過抹微笑。帶鋒芒的眼眸細瞧手裡文件。
「──拉彼士，象徵”青金石”的姓氏。雖然非主家人，但同樣目前排行是＂第十六門＂的莫坎諾貴族…看來，有趣的事情要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