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落De夕阳 于 2015-11-22 00:09 编辑
第二节
噩梦接踵而至。
宅中迤逦一片火海,冲天的火焰叫嚣着,纠缠着,却又被浓烟回吞,像毁灭前几只鬼怪在进行你死我活的斗争。
宅,终究是被烧光了。
加贺惊醒时,汗水浸透了衣裳,还是深夜,小雨如麻。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仍在发烫,喉咙也火烧火燎的疼着,自己所做的一切,没有什么不对的。加贺微微侧过头,望了望碗中只剩下遮住碗底冷掉的药汤,最终还是拿了过来喝完。
苦涩的味道一下子在嘴里蔓延开来,也将心凉透,没了睡意。加贺点燃了新拿来的蜡烛,静默的看着一点一点滴下熔化的红色蜡油,从左边流向地上,像是在流血。
加贺的瞳中倒映着火苗,晃动着,不由得陷入了深深的追忆中——
挥舞的刀影让她不能退缩,就算已是伤痕累累,也只能拼死守护这座城。
最后,结束的号角吹响时,她才跌撞的缓过神。小雨冲刷着地面上的鲜血,她戴着破旧的军帽倒在了城外。
死亡的恐惧笼罩着她,四面八方都是战后腐败的气息。
“您……是这里的武士吗?”
听到了人声后,她后悔于自己为何要将武器早早的扔下。额上流下的血遮住了视野,她摇摇晃晃的抬起视线,从庄重的打扮来看,是一位足不出户的大小姐。
“赤城,你在和谁交谈?”
她发出微小的声音,“救我……”
为了苟活下去而开口求人,换做之前的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但是经历了死亡后,她才发现活着才是最好的选择。即使愧疚永远不会消散。
“父亲大人,是位武士……”
她的手握成了拳,指甲深深的陷入了皮肉中,大概是流血了,身上那些致命的伤口也在向外涌着血,都能听见身下的泥土在贪婪的吮吸着这些血液,作为自己的养分。
“将她作为养女带回去。”
除了闷热潮湿的心跳外,她感到自己被几人抬了起来,小雨也没再落到身上,视野总归是昏暗无比的,看不清任何东西。
身体恢复知觉后,她终于能够看清了。
“该换药了……您的名字是?”
“加贺。”她面无表情的说出自己的名字,难道对面的来人是从未与他人交谈过吗?第一次见面就询问姓名,太没礼节了。
“加…贺…?真是有趣的名字。”来人一边笑着一边把她身上的薄被掀开。
凉意瞬间传遍全身,她向下一望,条件反射的抢回了被褥。
“该换药了……加贺さん。”来人放下手中的研钵,两手并用的抓住了被子的一角。
她没有一点放手的意思。现在的自己是裸呈在来人的面前,他人从未见过的,少女的身体。
“是因为这样很害羞吗?加贺さん,”来人似乎喊她的名字上了瘾,“那我也给加贺さん看好了。”
她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在发烫。来人毫不在意的解开花菱的红色单衣,她被莫名的兴奋与好奇驱使,眼睛盯着对方,表情既紧张又期待。
来人脱下单衣的同时也掀开了被子,无暇的少女身体与满是疮痍的同样是少女的身体形成对比,但都映入了彼此的心里,在记忆中永恒——
加贺这么想着又不知不觉的被困意袭击,她披着薄被,趴在矮桌上,眼中的烛光愈发的模糊起来。
冷雨天空起了风,过客是与风孪生的,从杳无人烟的荒芜平原到废船麇集的港口,如此一生。
大约破晓之际,加贺听见有人在喊自己,想来不是梦。外头的风啸渐息,雨还在下,她浑浑噩噩的坐起身,想喝些水,猛然那声音又出现,就在门外。
“对不起,今天身体不适,得麻烦你了。”加贺发出沙哑的声音,门外的人嘀咕了句“真不是时候”,满怀抱怨的离开了。
加贺不知道自己在黑暗角落箕坐了多久,黎明时分,风雨似乎歇手,但所有轻微的,沉重的伤感都不打算结束,一切的小伤小痛也不会致命,只是在拖延着,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昨天比前天稍微好一点,今天比昨天稍微差一点罢了。加贺深吸了一口气,挟着叹息呼出。手掌与右肩的痛感依旧清晰,她的眼睛涌上泪意,既不是疼痛,也无关乎伤怀,勉强而言是一种载沉载浮的落寞。
加贺一直坐到了傍晚时分才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坐了这么久,是不是很愚笨呢?她突然发现眼前的药碗已经增至三个,大脑似乎也比清晨清醒了些。
“加贺,”低沉的声音让加贺立刻打起了精神,“到我房里来一下。”
“我明白了,家主大人。”加贺发出了干涩的声音,她敲了敲僵直的双腿,拉开屏风时,家主已经不见踪影。
加贺离开自己的房间没多久,天就暗了下来,长廊上一点光亮都没有,这是一个黑海,她想,这里沉浮着记忆之尸。
加贺走近家主房间时,故意放轻了脚步,她毕恭毕敬的拉开门。
“家主大人,您有事找我。”
“加贺啊……你以前也是这里,为了和平而战斗武士吧?昨日……”
加贺与家主似乎交谈了很久,加贺是这么觉得的,她清楚的听见了屋外时间缓缓流淌过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我明白了,家主大人。”加贺发出一声微音,离开了阴沉无比的房间。
她关上屏风,一抬头看见了似乎已经在外站了很久的赤城。
“你全都听见了?”
“嗯……所以加贺……我去……”
“这是对我们的惩罚,都要承担。”
加贺比划了一下左腰上带着太刀的样子,踏上潮湿的地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只有这里才能不让自己戴上虚伪的面具,但被废弃的感觉总是滞留在自己身上,窗外连绵不断的小雨击打树枝的声音像失败者勉强维持生命体征的破旧肢体,在暗夜中喃喃自语。
“加贺!”
久违的称呼。加贺不用拉开屏风就知道是谁。
“赤城大小姐,请您不要再来了。”加贺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气。
“加贺,”屏风被人拉开,“你这样会伤害很多人!”赤城好像已经哭过了一场,鼻音很重。
“那么,”加贺一字一顿着,“这是对我的惩罚,与赤城大小姐没有关系。”加贺说着就要拉上屏风,但是赤城的力气意外的大。
加贺感到自己的身体窜起乱火,烈焰围绕在自己空气的周围一般,双手死死的拉住屏风,不让赤城再进一步。
但赤城倒是松开了屏风,回身把加贺按到了地上:“难道只有付出行动你才能明白吗?你没有不对的地方!为什么你就是不懂……为什么……为什么……”她一急就咳嗽,像是能咳出血来,这似乎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
加贺撑起自己的身体,替她抚拍。
距离赤城这么近是很久没有的事了,能从衣领出看见白皙泛粉的皮肤,微微渗出的汗水在微弱烛光的照亮下显得非常诱惑,空气中的微尘有着女体的味道,如同盛夏雷雨过后青草微微湿润的气味。
加贺的鼻腔中充满了赤城的味道,这使她的灵魂活络起来,让她真实的认识到了现实就在眼前,无需多想。她倒了一杯茶给赤城,低声说:“对不起。大小姐请早点休息,不早了。”
赤城停止了咳嗽,她似乎享受着在加贺怀里的时刻,一点一点的抿着茶。
“赤城大小姐……”
“我知道了,加贺さん。”赤城放下茶杯,像是占到了什么便宜般的向加贺露出天真的笑容。
“晚安……”一丝绯红跃上加贺的脸颊,她很快的别过头,不再去看让她心悸的毫无防备的赤城的笑脸。
“加贺さん晚安。”赤城被加贺搀扶着走出狭小的房间。
“赤城。”
加贺和赤城停住了脚步,加贺脸上的绯红瞬转苍白,她抬头,家主正严厉的看着她们两个,但随即叹了口气。
“加…对不起……父上大人。”赤城还未来得及惊讶于加贺甩开了她的手,就立刻道歉起来,然后跟在家主身后没入了长廊的黑海之中。
加贺的手紧紧抓着屏风,关节泛白,“真的是为了赤城……さん吗?”她满怀痛苦的颤着声说出已经说不出口的称呼。
矛盾的心情让加贺正坐在了橱柜前,她又拿出了那顶军帽,细细端详着,上面的血渍陈腐变暗,就像现在她的内心一样。
雨声变大,冷风从破损的窗中吹进房间,桌上的蜡烛很快熄灭。加贺尝试了几次都未再点燃。
“看来是没办法了。明日也是一样的。”她裹起一层被褥,倚靠在墙边,风卷着雨水打湿了地面,留下了一滩水痕。
暗色的光辉唤醒了就趴在冰冷地面而睡的加贺,她迷迷糊糊的爬起身,看到了因竹帘而遮住的阳光。
昨晚的一切,如果都是梦好了,这样她也不用醒过来了。加贺如此悲观的想着。
但是她醒了,还是非常清醒的醒了。
“加贺,今天出太阳了,去把衣物都晒一晒。”
加贺还未拉开门,就已经领到了第一件任务。其实他人不需要吩咐什么,加贺就清楚的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知道了。”加贺拉开屏风,她边走边把马尾绑好,没走一会儿就停住了。昨晚的高兴似乎冲昏了头,让她忘了自己最主要的任务。
“加贺さん!”
她转过头,赤城正在跑来,脸上带着愉快的微笑。加贺板着脸,“大小姐有什么事情吗?”赤城在一瞬间内明显受到了冲击。
“没……什么,去忙吧。”赤城垂下刘海,转身离去,这一次没有对加贺死缠烂打。
加贺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明明高高挂着的太阳让人欣喜,但是她就是阴沉着脸,这使得很多人都不敢靠近她。光是她之前的身份就已经很让人感到恐惧了。
“一整天都是这副死样子,只是想获取大小姐的同情吧?”
加贺回房的路被人挡住了,这是之前从未碰到的事,不过,今天从未碰到过的事实在是太多了。她自嘲的笑了笑。
“啊……其实近来连喝酒的钱都没了,听说和大小姐关系很好,不如让大小姐给一些薪水吧?”
露出了贪婪之心的人看上去丑陋无比,武士是不会让他活下去的。加贺低着头,想要绕开眼前的三人,但是反被一拳打倒在地。
加贺没有做声,离开了战场四年,连反应都这么迟钝了,如果完不成家主的任务……她不敢再往下想了。
“这里可不能退让。”加贺低声说了一句曾经自己常在战场上血战时的话语。
“你……看上去就是麻烦的样子。”不善的来者嗤笑着,加贺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
加贺觉得又下雨了,或者说是冰雹更为准确,当然不是天气的原因。
雨水滴落进嘴里,带有一丝的甜味儿,同时落进鼻腔中的又使她喘不过气。
等到她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时,终于明白了自己所感受到的“雨”是什么了。
加贺抹去嘴角流出的血,不过是一点小伤罢了,没有在战场待过的人怎么知道人致命的弱点,只是一味的在发泄着对社会的不满罢了。
自己有多久没有受过这么严重的伤了呢?她走动的时候发觉到浑身都很痛,于是回房后她不得不宽衣解带来看看身上的伤。
只是刚把右肩衣物放下来,加贺的手就停住了,家主说的果然没有错,她伸手狠狠锤了一下右肩,痛意传遍了全身,这使她浑身都颤抖起来,肩上鼓起了一个青紫色的包,光是摸一下就如同灼烧般的痛了,更别说被锤了一拳,但正是痛意才能让她清醒过来。
她正坐在镜子前,脸上有很多地方起了淤青,身上倒是那些以前留下的伤疤更加明显,就像只属于加贺的标记一样,永远不会消失。
加贺只祈祷着,在脸上的淤青转好之前不要碰到赤城,以免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她的视线随着一层层衣物的落下而滑行,满目的疮痍是看腻的了,毫无稀奇之处,因此,她那游移的目光便像暗夜囚室中,一名重刑犯专注的谛视着将要处刑的满是污血的刑具,渐渐熔化,穿透,夏季热腾腾的风呼啸而过吹落了加贺蓝色的发绳,在短式和衣上静静躺着。
最后一件单衣飘到地上时,加贺像是放下了沉重的包袱一样的,整个人躺倒在地上。